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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12:57 PM     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8 06:36 PM 編輯

【書名】:親愛的蘇格拉底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她是他最親愛的骨頭。他尋了十年,終於將她找回,而她已面目全非。

  和她相遇的那一年,他的人生剛剛開始;

  和她分離的那一年,他的人生驟然結束。

  那一天,她說,

  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

  於是,他一直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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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12:59 PM 編輯

Chapter 1

  LAX會所精裝後重新營業,頭一個星期就迎來華盛集團董事長兒子的婚宴,賓客絡繹不絕,停車場好似開車展,頂級名車一字排開。

  主樓的宴會大廳熱鬧非凡,歡聲笑語,多是雙方家族的商界夥伴;側樓的娛樂包廂則清靜得慌。

  服務員大都去主樓照應,前台只有一個新來的服務員小妹,她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玩手機。

  忽然,一陣刺骨的寒風湧進來,小妹冷得一個激靈,生氣地看那罪魁禍首——

  一個高高瘦瘦的白衣女孩斜挎著一個很重的黑色方形包,推門進來。

  她沒掌握好力度,加之正好狂風起,風力十足,門縫開的一瞬失了控制,她自己也嚇一跳,趕緊單手用力拽,一手還護著那奇怪的黑包。

  可風鼓進來,她反而被拖進屋。

  玻璃門猛地推開砸在牆上,匡噹一聲,動靜很大。

  女孩踉蹌著站穩,抱歉地往這邊看一眼。小妹也看她,便撞見一雙琥珀般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有些發蒙。

  寒氣湧進來,她白皙的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烏黑柔潤的長髮像海藻般在風裡飛舞。

  小妹心裡不爽,想剜她一眼又惦記著自己是服務員,暗自撇嘴。

  冷風跟冰刀似的,她真想罵人。

  女孩單手拉住門,費力地迎風推回去,總算關好。

  風雨消停了,音樂聲沉下去,大廳裡靜悄悄的,浮起一陣反轉的暖意。

  小妹睨一眼她挎著的黑包,覺得像電影裡搞黑色交易的,剛要應付一句「歡迎光臨」,女孩遞過來一個小本本,聲音又細又小,微微一笑很好聽:「這是我的證件,我和你們經理聯繫過。」

  不是客人啊。

  小妹不盡心地接過來一看,清麗的證件照:甄暖。

  再看職業,法醫?!

  小妹咂舌,這清秀瘦弱的女孩幹什麼活兒不好要幹這兒?

  她斜一眼甄暖挎著的黑包,問:「我們經理沒說清楚,哪個房間啊?」

  「307。」

  小妹皺眉:「307有客人,你等等吧。」

  「客人?」甄暖捋一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有些不解,「那個房間的證據都還沒清理乾淨,怎麼能定出去?」

  「問經理去唄,我怎麼知道?」小妹摳著耳朵。

  新娘的幾個朋友在這兒聚會,最豪華的包廂,誰還為她這麼點兒破事不做生意?

  甄暖沒多說,轉身上樓。

  白天訂房的客人少,走廊裡又黑又靜,像隧道。

  307門沒關緊,開了道縫兒,裡邊鬧哄哄的,議論聲不斷。

  甄暖輕輕叩門,等了幾秒,屋內很吵,沒人理她。

  她把門縫推開一點,豪華包廂裡燈光朦朧,只有一盞明亮的吊燈,十幾個男男女女圍著桌子瞧人打牌,看著像動物趨光聚攏。

  圍著的人議論牌局,給桌上的人支招;牌桌上的說著大話糊弄對手給自己長底氣。

  眾生相中,有一人但笑不語;或坐或立的人群裡,只有他一個正對著她的方向。人影遮住了他的下半邊臉,只看到高高的鼻樑,漆黑的眼窩和光線交織的碎發。

  縱使只看半張臉,也是英俊不凡的。

  甄暖收回目光,再次敲敲門。這次,房間死寂下來。她反倒緊張,抬眸一看,屋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還是沒注意她,全屏氣凝神看著牌局。

  「……」她一直不擅和人打交道,微窘地咬咬唇,握了握手,決定狠狠敲一下。

  可隔著燈光與人影,對面的那個男人睫毛微閃,抬起眼簾,眼底瞬時湧入燈光,亮閃亮閃的。

  甄暖心裡莫名一緊。

  人影閃開,她看清了他。

  他微微牽著唇角,卻不是在看她,那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笑容,自信得璀璨奪目。下一刻,他手中的牌盡數攤開,不輕不重地扔在桌上。

  周圍的人紛紛直起身子,眼睛大睜,發出諸如「哦」「哇」「呀」之類的讚歎和唏噓。

  房內歡樂嘈雜,議論紛紛,還有人稀拉拉地鼓掌,淹沒了甄暖的狠狠叩門聲。

  「又是言焓贏了。」對手歎。

  人影交織,光影交錯,他的笑容開了些,看上去心情不錯。

  贏這個字,無論賭注大小,對男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言焓太厲害了,這麼漂亮的牌我從沒見過。」圍觀男人讚。

  「你們幾個今天要輸得褲子都沒了。」圍觀女人笑。

  甄暖轉身,靠著牆望天,總不能衝進去說「我要這個房間」然後把人都趕出來吧。

  兜裡的手機震了震,同事關小瑜打來的:「暖暖,對不起對不起,我搞錯了。不是307,是107。」

  「……沒事,馬虎鬼。」

  甄暖收了線,摸摸額頭,還好沒進去,差點兒鬧笑話。她不作停留,動身去107。

  走下樓梯間,一位端著水杯的服務員經過,禮貌道:「要水嗎?」

  甄暖看看冒著熱氣的水,點點頭,拿了紙杯往下走,剛湊近嘴邊,便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

  她回頭望,那個服務員已經不見了。

  甄暖想了想,把杯子扔進垃圾桶。

  ……

  307房內,眾人在研究桌上的牌,搞事後分析,打牌的另三家也翻牌研究。

  言焓靠在椅背裡,眼裡始終帶著懶散而倨傲的笑意。

  「不玩不玩了,陪太子讀書。」

  有女生幫言焓:「誒,輸不起怎麼著?」

  對方差點兒面紅耳赤下不來台。

  言焓適時地笑一聲:「不玩了,婚禮差不多要開始了。」

  小尷尬微妙地化解。有個短髮女孩湊趣:「言焓什麼時候結婚啊,到時我們又可以聚聚。」

  言焓起身,頓時高過短髮女孩一頭。他低頭淺笑:「等你先嫁出去。」

  俊朗的男人開玩笑總讓人受用,短髮女孩咯咯直樂:「又拉我下水,我要等秦姝先嫁,給她當伴娘呢。你別讓我家秦姝等太久。」

  叫秦姝的長髮女子笑容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你們別開玩笑了。」

  說著下意識看言焓,後者倒依舊笑得迷人,說話也沒個正形:「她不急你急什麼。想接花球了?得,過會兒我幫你搶一個。」

  短髮女孩笑得臉都紅了。

  他沒多說,推推桌上的錢,也不拿:「請大家晚上接著玩兒。」說罷,從椅背上拎起風衣搭在肩上,出門去了。

  ……

  言焓走到樓梯口,望著玻璃窗外晦澀的風雨天,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漸漸不剩半點影子。

  又到一年冬天了。

  她那裡冷不冷?

  地下,應該冷得徹骨。

  他獨自佇立幾秒,扯出一絲笑容,漸漸笑了笑,下樓梯時習慣性地摸進兜裡掏煙,手機卻響了。他接著電話到一樓,守候的服務生推開走廊門,他以為是連接主樓的通道,順勢走過去。

  和來電的人相聊甚歡,不知不覺講了幾分鐘,人已走到長廊拐角,他邊說邊笑,無意抬頭,看見光線昏暗的樓梯間門口站著一個長髮女孩。

  她背身對他,低著頭在戴項鏈。長髮捋到一側,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一隻粉白的耳朵,在微暗的光線裡細潤朦朧。

  他聽著電話,朝她走去:她雙手在脖子後,費力糾結地搗鼓項鏈扣。

  言焓和電話裡的人說笑著,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抬手從她手裡拿過細小的項鏈扣。

  #

  甄暖脖子酸了,正要放棄把項鏈收起來時,一雙熨燙而有些粗糙的手虛握住了她……這觸感,是個男人。

  她嚇一跳,手的主人已接過她手中的精細小扣。熱而燙的感覺從手背移到脖子上,指肚溫熱而粗礪。

  身後的人似乎在笑,散漫而不經心,嗓子裡溢出淡淡一聲:「嗯哼?」沉磁的男人嗓音近在耳邊,在光線曖昧的走廊裡暈開。

  甄暖莫名其妙,怔愣著回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00 PM

Chapter 2

  「嗯哼。」

  男人輕輕的笑聲縈繞耳邊,甄暖愣了愣,轉過頭去。

  他手倒靈巧,一秒鐘扣好她脖子上的項鏈,轉身拿起夾在肩頭的手機,走到窗邊去了。

  甄暖回頭只看見他高大的背影,黑色的風衣搭在肩上,遮住了低垂的頭顱,他笑聲朗朗,語氣裡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輕哄:「……哈……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這人怎麼這樣啊?

  甄暖不滿地擰眉,上下打量他的背影,想等他轉身過來瞪他一眼。可他偏不轉身,也不走遠,就側立在窗邊。

  話也不多,多半是對方在講,他笑著答幾句。

  甄暖揪著眉毛等了好一會兒,他的電話還沒完。

  她漸漸覺得瞪著他背影無聊又無意義,想想剛才他給她戴項鏈,除了一開始不可避免地碰上她的手,觸了她的脖子,動作倒一直乾淨,沒趁機揩油,還特意拉了下項鏈,拉開距離。

  只當被豬啃了吧。甄暖癟癟嘴,轉身進了107。

  ……

  言焓打完電話,回頭看一眼對面的死胡同,發現走錯了方向,返身走回樓梯間,揚起風衣利落地穿上。

  繞下樓梯時,職業的敏感讓他察覺到異樣,腳步一頓立刻閃到一旁,側身凝眉地聽。

  樓梯間的工作門沒關牢,兩個服務生在低聲說話,頭一個語帶指示:「看到剛才那個女的沒?白衣服背黑包的那個。」

  「看見了,真他媽漂亮。」回答的人色迷迷的。

  第一個人涼涼道:「甄暖。」

  後者瞬間換了語氣,害怕起來:「沈弋他老婆?」(此處老婆的意思是女朋友)

  「就她。」

  言焓抿著唇。

  沈弋,他的死對頭。9年前,沈弋是殺死他未婚妻夏時的最大嫌疑人,最後卻無疾而終。

  安靜中,第二個說話的人嚇得撞倒了杯子,叫苦不迭:「早知道她是沈弋老婆,你要我命我也不敢辦這事兒!

  你們要挑撥言焓和沈弋,別沖女人下手啊。完了,我把下藥的水給她了。她要出什麼事,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弋這些年被言焓盯得緊,收斂了很多,你以為他還能像以前一樣殺人跟捏螞蟻一樣?」

  「可那是沈弋!」後者幾乎要哭,「他連言焓的未婚妻都敢殺,把人切成一塊塊的都逍遙法外。我怕招了他,到時連骨頭都找不到。」

  言焓靠著牆壁,眼神放空了一秒。他從兜裡摸出煙,剛要叼進嘴裡,眼睛瞇了起來。

  煙嘴上有一點粉塵大小的濡濕,呵,他居然也被下藥了?

  要不是眼尖仔細,還看不出來。

  剛才打牌時,大衣掛在椅背上,不在他視線範圍內。

  他兩指把玩著那只煙,看半晌,竟笑了笑,從牆壁上站起身,往來時的走廊過去。

  ……

  甄暖關上房門,裡邊黑乎乎的。她眨了好幾下眼,只能隱約看到桌椅輪廓。她回憶著房間平面圖,瞎子一樣摸黑走去最裡邊,推開門。

  她脫了大衣扔在沙發上,穿好鞋套進去蹲下,骨頭咯登響。她沒在意,打開黑包,麻利地戴上手套和特製眼鏡。

  做完,她用力捶了捶小腿。

  她的遺傳性風濕似乎更嚴重了。冰風冷雨裡出一趟門,渾身上下沒一根骨頭不難受。

  這工作不歸她管,但她剛上崗,手頭沒事,而關小瑜急遇私事,拜託了她。好在她也熟悉,不至手忙腳亂。

  她搬出探測裝置,不緊不慢地掃,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會所新裝修,洗手間裡沒什麼痕跡,掃了一圈,黑暗中只有洗手台旁的腳印和台上的指紋散著冷白的光。都是關小瑜前一次採集過的。

  她再次找一遍,這次,地毯的縫隙上有一處微白的異色,是一小片針眼大的紙屑。

  甄暖把疑似紙屑放進證物袋,又找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新發現了才收好器材,又用力揉揉膝蓋。

  走出洗手間卻聽見不輕不重的一下關門聲,接著「咯登」落了鎖。

  甄暖一愣,有人進來了?她豎著耳朵聽,黑暗的房間裡一片靜謐,什麼也聽不到。但是有一小點紅色的火光閃了閃,煙?

  那人在抽煙?

  她很快有種不詳的預感。

  剛才上樓,有服務生遞了她一杯水,她碰到嘴邊就察覺裡邊摻了藥。對她這種搞毒物學的人來說,完全是小打小鬧。

  這家店是沈弋的手下開的,都是熟人,知道有幾斤幾兩,她只當是店長給她開玩笑。現在看來,不對。

  沈弋掌握著華盛集團半壁江山,公事私事上仇人太多,很多人想扳倒他,想報復他,可沈弋潑水不進,唯獨她一根軟肋。

  甄暖有些緊張,她是待技術實驗室的,不需懂格鬥;且她身體差,沒學成。

  很快,對方的煙頭滅了,漆黑一片。

  她努力鎮定,可以慢慢和來人躲貓貓,藉機溜去門邊;如果實在倒霉撞上,就喊救命。她彎腰把箱子放到地上,別讓它出事。人先出去再來拿。

  正想著,膝蓋一彎,骨頭咯吱一聲清脆。

  該死!暴露了位置。

  她聽見寂靜的黑暗中男人走了過來。

  她更加害怕,分辨著他的方向,想繞路跑去門外。慌忙走幾步,卻感覺聲音的來路不對,四周黑漆漆的,她分不清。

  著急時,那人沒動靜了。

  他顯然比她有招,用腳步聲嚇她跑來,判斷她的方位後,又收了聲音朝她靠近。

  她不知他是真摸清了她的位置,還是在打心理戰。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站在半道上急得熱汗直冒,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思想交戰之際,面前的空氣有了凝滯感,還有淡淡的煙草味,他靠近了!

  她閉緊嘴,不敢呼吸,懷疑會不會是錯覺,但那壓迫的氣息突然靠近,男人握住了她的肩膀。

  甄暖心裡一磕,電光火石間想起林老師教她的一招脫離術,她雙手用力握住對方手腕往外側一扭,同時放低重心一拉,對方果然中招,倒了下去。

  她心裡剛一喜,可正倒下的男人鼻息從她臉頰擦過時,在黑暗中輕輕地笑了一聲,彷彿剛才是他放任了她的三腳貓功夫。

  甄暖暗歎不好,準備撂倒了立刻跑,可腰被他的手勾住,重心徹底歪了。她被他拖著一起摔倒,猛不迭撲到男人的身體上。

  她沒剎住,嘴唇撞上對方的脖子,肌膚熨燙柔軟,性感而濃郁的煙草香。她傻了眼,只聽他似笑非笑地「呵」一聲,歡愉沒有,譏諷不少。

  她又羞又氣,「啊」地一聲尖叫跳起來,音還沒發完全,他迅速起身捏住她的臉頰,把她扭壓在沙發上。

  甄暖瞬間被制服。

  他捏著她的牙關,她不僅不能發聲,還無法活動頭部;她背對著他,雙手腕被擰著緊扣在腰後,抵住上身,雙腿則被他的膝蓋壓著。

  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雙手稍用力,她吃痛地嗚一聲,身體卻只能避輕傷害地乖乖趴在沙發上。

  在他面前,她反抗掙扎都是妄想,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擺佈。

  甄暖又羞又氣,更害怕得哆嗦。

  她有很嚴重的恐懼症,很怕和男人身體接觸,即使和沈弋,這些年她也只是在最近才能和他牽手而已。可現在……

  他喜歡這種姿勢?

  甄暖嗚嗚地忽然想哭,她招誰惹誰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18 PM

Chapter 3

  言焓也意外,以為她至少會點兒防身術,不料她細細的小身板直接摔進他懷裡,冒著熱氣,香噴噴的。

  她力氣出乎意料地小,很容易就被制服。此刻,她扭來扭去愣是掙不開,急得直嗚嗚,聲音卻大不起來。

  他皺眉,稍一加重力道,她立刻規矩,不扭也不嗚嗚了。

  他鬆開她的嘴,她識趣了,沒有尖叫。

  「病理學、毒物學博士,甄暖。」他語氣涼淡而肯定。

  手心的女人登時像被點了穴,身體僵住。

  「現在譽城犯罪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你是誰?」

  「言焓。」他有模有樣地配合,卻是一句廢話;因她完全不知言焓是誰。

  他自然不會解釋,「水裡下的藥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但我沒及時發現煙裡的藥,吸了進去。現在我感覺……」

  他說得極緩極慢,在漆黑的環境裡,字字清晰。

  她寒毛全豎起來,想假裝聽不懂,可他倍兒壞地挑明:「我們應該做點什麼。」

  甄暖欲哭無淚,扭動一下,又急慌慌道:「你認識沈弋吧?」

  「嗯。」

  「有人想挑撥你和他的關係。」

  「呵。」他笑一聲,有了些興趣,原以為她會搬出沈弋來恐嚇,可她倒有點兒眼色。

  她知道說對了,又趕緊好聲道:「不要中了別人的圈套好嗎?如果你吸入藥物,我可以幫你解除,我懂這個。你也不想被人利用是吧,多慫呀。」

  他無聲地勾一下唇角。她很聰明,句句說在點子上,只可惜他不在乎。

  她小心翼翼說了一堆,見他沒應,沮喪又放棄地歎氣,最終,蚊子般細細軟軟地加一句,「……拜託……不要傷害我,……我怕疼的。」

  「……」

  言焓頓時無言,有種一拳揮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鬆開她,站起身。

  甄暖手腕痛得發麻,脫了束縛趕緊揉揉手腕,「咯吱咯吱」兩聲清脆,像老婆婆。

  「……」

  「嘖,」他禮貌又規矩,「大姐,剛才真不好意思,得罪您老了。」

  「……」

  甄暖忿忿起身,膝蓋又是咯吱一聲。

  「……」

  「放心。沒人能挑撥我和沈弋的關係。」語氣平淡,可甄暖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思不對。

  她想問什麼,他拔腳離開,開了門。光線湧進來,甄暖瞇起眼睛,一片虛幻的白光裡,他的剪影格外單薄而不真實。

  「回見。甄暖小姐。」

  甄暖通紅著臉腹誹,誰要和你回見!

  她穿好大衣背上包,出了房間。走到會所的大廳,隱約聽到哪裡有人喊救命。

  她側耳聽時,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子推門進來,急切地小跑向她,老遠就問:「嫂子,沒事吧?」

  來人是戴青,這家酒店和會所的老闆,也是跟隨沈弋多年的左右手,自然對甄暖畢恭畢敬。

  「啊?有什麼事?」甄暖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茫然不解。

  戴青愣了愣,他本在主樓的酒店,因看到兩個不認識的服務員在附近晃悠,他心裡起了疑慮。店裡每個服務生都是他親自面試過的,那兩個卻很面生。

  他想了想,一下子想到甄暖今天會來副樓的會所,而沈弋的死對頭言焓也在這兒。

  他立刻感到不妙。想對付沈弋的人太多,而他就只有一根軟肋甄暖,和一個棘手的對手言焓。

  戴青嚇一跳,馬上趕來。

  此刻,戴青看她臉頰嫣紅一片,緊張道:「嫂子,你被打了?」

  「沒啊。」甄暖揉揉臉,「誰敢打我呀?牙齒疼,自己捶了幾下。」

  戴青知道她的身體情況,道:「天太冷,我送你回家。」

  甄暖說好。

  門外突然一聲巨大的撞擊,好似爆炸。

  戴青立即把她攔在身後。

  甄暖飛速看手錶:5點27分41秒;她推開他的手往外跑。那聲音尖銳又沉悶,她清楚是肉體砸在水泥地面的聲響。

  才拉開門,就聽見有人尖叫:「啊!」

  「新娘子跳樓啦!!!」

  戴青追到門邊,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退後一步拉上門,把喧囂關在外邊:「弋哥,見到嫂子了。沒事兒。」

  那邊頓了一秒,直接無視他「沒事」的匯報,聲音低而沉:「她說了什麼,表情,外貌,衣服。」

  戴青一五一十地說了:「還好嫂子沒事。」停了停,又問,「哥,我琢磨著這事兒是有人想挑撥你和言焓。嫂子出了什麼事,你不得找言焓拚命?他們也是想借言焓整你。」

  沈弋沒搭話。

  戴青想,甄暖心裡清楚得很,才裝沒事發生,不禁感歎:「弋哥,嫂子真他媽的好。」

  沈弋語氣清淡:「誰他媽呢?」

  「嘴溜兒了。」戴青立馬改口,「哥,嫂子真好。聰明,識大體,護你。」

  「用你說。」沈弋要掛電話,戴青忙喊:「弋哥,那女的跳樓,就剛才。」

  「和我有關係?」

  ……

  甄暖別上耳機撥打120,飛快趕去事發地點。

  會所和酒店之間隔了一個草坪和停車場。

  她背著包在車間來回穿行,報了警,又給同事關小瑜打電話:「出警了,你趕緊來,不然大家會知道你今天離崗了。」

  她抬頭望,出事地點正上方只有酒店7樓開著一扇窗。

  一些人圍成圈惶恐叫嚷,好在沒人敢靠近。

  甄暖過去時,穿婚紗的女人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裡,潔白的長裙花兒一樣綻開,點點鮮血沾染裙上,像雪天盛開的小小紅梅。

  甄暖蹲下一看,傷者腦袋的顳骨和枕骨連接處幾乎砸成平面。碎裂的骨頭把頭皮戳成尖形,幾乎要刺破出來。

  她還活著,嘴在蠕動,血水泡泡直往外冒,血淋淋的手抓了幾下,渾身抽搐,如同剝皮抽筋的蛇。

  「你說什麼?」甄暖跪下,俯身湊近,可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傷者眼裡含著淚,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

  甄暖問:「有人推你還是自己……」

  「姜曉!」一聲男人急切的呼聲,打斷她的問話。

  來人一身白色西裝,面容俊朗,身形高大,是今天的新郎,華盛集團的年輕老闆:申澤天。

  死者叫姜曉?可姜曉不是今天的新娘,她是申澤天的前女友啊。她怎麼穿著婚紗?

  甄暖回頭再看,她已目光渙散,嘴角的血也凝滯了。

  甄暖立刻探她的脈搏心跳和瞳孔,死了。

  「姜曉!」申澤天悲痛萬分衝過來。

  「不許過來!」甄暖瞬間起身攔在他面前,「不許靠近,等警察來。」

  申澤天猛地停下,瞇起打量:「你是誰?」

  甄暖稍稍往後縮了縮,習慣性的牴觸和畏懼,可垂眸想想,這是她的工作,再怎麼覺得害怕,也不能表現得太差。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抬起烏烏的眼睛,努力道:「法醫。我是法醫。人已經死了,你不能過去破壞現場,這對你不利,請等警察來處理。」

  申澤天瞳仁裡閃過一絲奇怪的興趣:「好,我配合你的工作。」

  「你和死者什麼關係?」

  「她是我前女友,對我還有感情,但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太傻了。」

  甄暖還在想下一個問題,就聽身後有人漫不經意地說:「你倒知道她是自殺的。」

  兩人同時一愣。

  甄暖回頭。

  男人一身黑色風衣,蹲在細雨裡淡定自若地看屍體,灰色圍巾遮住了他的下巴,風吹得額前碎發飛揚,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樑。他捏一支筆,抬起死者的手指。

  甄暖皺眉:「對不起,請不要……」

  「沒關係。」他認真盯著死者手指,給她回應。

  「……」甄暖一口氣提不上來,「請不要隨意觸碰死者。」

  他不看她,低下頭打量姜曉的指縫。

  「你是誰啊?」

  他抬起頭,細細的雨絲飄在額發上,笑一下,桃花眸子彎彎的,好似沾了水,「嗨,這麼快又見面了。」

  ……

  可抬頭的一瞬,言焓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很快凝滯。

  他這才看清了甄暖,讓他驟然走神的並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極了夏時,他此生唯一愛過且一直愛著的女孩,夏時。

  從那個女孩來到世上的時候,他就看過。

  他1歲她百日的時候,他就曉得爬過去啃她軟嘟嘟的臉蛋。

  2歲的時候意識裡就記住了那雙眼睛。

  ……

  2歲,媽媽帶言焓去夏阿姨家玩,指著搖籃裡那個漂亮的小豆丁對他說:「這是夏家的阿時,是不是很漂亮呀?你喜不喜歡,找夏阿姨要來做老婆好不好?」

  小小的言焓趴在搖籃邊往裡邊望,小豆丁的眼睛滴溜溜的像寶石一樣,真漂亮。她咿咿呀呀說著話,柔軟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拇指。

  「我喜歡她呢!」小言焓仰頭望媽媽,「我們把她抱回家裡好不好?」

  「可她會哭哦。」

  「那我就哄她。」

  「她肚子會餓。」

  「我給她餵吃的。」

  「她怕孤單。」

  「我就陪她玩。」

  「那她不會說話。」

  這下,小男孩皺眉毛了:「為什麼牛牛家的妹妹會說話?」

  「那是他教的呀。」

  「可是我不會教。」小男孩癟癟嘴,「我們還是抱鸚鵡回家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18 PM

Chapter 4

  甄暖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俊美男子,思索片刻,終於把牌桌上那張漂亮的臉和黑暗中捏她牙關的「言焓」聯繫起來。

  「暖暖!」

  甄暖的同事,痕檢員關小瑜從人群裡擠進來。

  她上氣不接下氣,朝甄暖擠擠眼睛,小聲道:「組裡給我打電話了,我說我在現場看……」她扭頭看見言焓,臉白了一半,話也不利索,「言……言隊長,好巧,你……怎麼蹲在這裡呀?」

  言焓問:「我應該躺在這裡?」

  關小瑜苦著臉呵呵笑兩聲,立刻乖覺地提著器具箱上樓去做痕跡檢測了。

  甄暖只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光,隊長?

  剛到崗時,關小瑜樂滋滋地和她說:「暖暖美人,我沒什麼見面禮,把警花頭銜給你好啦。以後你和警草隊長就是我們的活招牌,可以拍『譽城公安祝您新年大吉闔家歡樂』的廣告牌哦。我們隊長萌萌噠。」

  甄暖一頭黑線,言焓分明就不萌萌噠。

  她回國後選擇在譽城工作,是因為收到她在賓大的導師鄭教授的推薦邀約:譽城有國內唯一一間集病理、毒物、化學、物理、人類學、昆蟲、植物、齒科等多門專業學科於一體的犯罪技術實驗室:C-Lab。

  譽城公安重視科學技術刑偵物證和屍體檢驗在破案中的關鍵作用,十年來一直積極申請推動,引進大量資金人力,才有了國內第一也是唯一一家犯罪技術實驗室。接手案件破案率達997%,很多其他地區的疑案難案也會請技術小組的專家去。

  鄭教授主攻病理學,臨近退休,將甄暖視為接班人。

  而對甄暖來說,在高科技實驗室和一群在各自專業出類拔萃的科學家合作,潛心研究,從不說謊的物證中找蛛絲馬跡,用科學為破案提供線索,這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卻沒想和刑偵隊長的初見面是這樣。

  實驗室行政管理由刑偵隊長負責,難怪言焓對她一清二楚。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言焓在黑暗中問的那句話:「現在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她知道,沈弋早年有黑歷史,別人給他頂了罪,但警察一直盯著他。

  目前譽城最大的華盛集團,還有大股東沈弋,都是早年在大形勢下由黑轉白的,尾大不掉,細枝末節上有灰色地帶。只要言焓願意,隨便揪一點做文章,對沈弋都是巨大損失。

  貌似他一直在這麼做,甄暖聽說過,沈弋手下的那幫人,這些年沒少被從天而降的查場子臨檢給禍害。

  言焓是她頂頭上司,知道她和沈弋的關係,或許懷疑她進實驗室目的不純。

  她怎麼這麼點兒背啊!

  心裡只哀嚎一秒,甄暖就收拾了情緒,從口袋裡拿出牛骨簪子,三下兩下把頭髮挽成髻,圍巾也解下來塞進包裡,掏出一副乾淨的手套戴上,利利落落蹲下來檢查死者。

  她見言焓在檢查頭部,自己便檢查腿腳。

  多人圍觀,她不便掀起紗裙,只檢查表面,貼在地面的婚紗裙擺沾了泥水,其餘地方都乾淨,但沾了些枯黃的花瓣葉子,有多處撕裂,一處破了洞;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抬頭看言焓,見他盯著死者姜曉腰間的白色裝飾皮帶看了幾秒,然後望天。

  甄暖跟著看,皮帶不太平整,像被人扯過。她見言焓抬頭望,也不由自主也抬頭,酒店的外牆非常平滑,沒有擋雨板陽台之類可以勾住死者的東西。

  是被人拉扯?

  她狐疑地落下目光,正撞上言焓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她莫名緊張,也不知說什麼,困窘地咳一聲,結果呼出一大團白乎乎的熱氣,棉絮般在兩人面前被風吹散。

  甄暖:「……」

  言焓不看她了,拿茚三酮噴霧劑在皮帶上噴了一圈,沒發現指紋。

  是戴手套嗎?

  甄暖想問,想交流,也想給新boss留點兒認真思考的好印象,可她不善言辭,在他面前不敢說話。且剛才和他在黑暗裡來了那麼一遭,她想想都頭皮發麻,都不敢認真看他。

  「皮帶記得帶回去化學處理。」他吩咐。

  甄暖意識回籠,發覺他在和自己說話,著急忙慌地「哦」一聲。

  她的緊張情緒自然逃不過他的感覺。

  言焓抬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怕我?」

  甄暖心虛地搖頭。

  「我不會吃了你。」

  甄暖腦門兒發燙,低頭下去看死者。

  死者姜曉穿著白色平底鞋,左腳鞋頭砸到了地面,鮮血淋漓;鞋底算乾淨,有幾處泥點,鞋跟的紋路裡有濕潤的泥土,糅雜著幾小片彩色紙屑,藍色紅色不等。

  甄暖隔著衣服捏了一下死者的腿,又從腓骨股骨摸到盆骨,再一路往上摸到椎骨肩胛頭部。漸漸心底有了數。

  再抬頭,言焓早離開了屍體邊,低頭在附近的地上找東西;在找什麼,她不知道。

  很快,刑偵隊的警察來了,設置了警戒線讓圍觀人群往外移;言焓立起身,道:「去樓上看看。」又對蹲在地上的甄暖,「你也去。」

  ……

  墜樓正上方,7樓開窗的房間在新郎休息室旁。

  幾個痕檢員正在痕跡檢測。

  房內一看就不對,小沙發和地毯移動過,應該來自劇烈的扭打掙扎,方形小茶几擺位不對,上面放著玻璃煙灰缸和花束;但煙灰缸缺了一角,地上有不少玻璃殘渣彩色紙屑和花瓣。

  玫瑰花架的鏤空處勾著一縷白色蕾絲。

  痕檢員正給它拍照。

  甄暖過去看,看布料的長度形狀和花紋,正是姜曉所穿婚紗上缺失的破洞。

  一位刑警問站在走廊上的申澤天:「誰和死者在這裡爭執過?」

  申澤天沒剛才輕鬆了,沉默一會兒,說:「是……」

  他話還沒說,一聲冷靜的女聲傳來:「我和申澤天在一起。」

  來人是真正的新娘董思思,一襲意大利手工婚紗,高貴典雅。

  再想想死者姜曉,申澤天的前女友,她墜樓時穿的那件婚紗可廉價多了。

  新娘董思思美麗非凡,氣質卓越,一雙戴著精緻蕾絲手套的手握住申澤天,以示支持。

  丈夫的前女友死了,她倒是冷靜而漠然,說:「姜曉一個人在這兒鬧情緒砸場子,誰都沒理她。」

  「誰說她一個人,我聽見你和她吵架了,可凶呢。」一個嬌俏的女聲傳來,語氣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甄暖太熟悉她的聲音,回頭看。

  是紀家小姐紀法拉,打扮成熟,完全遮住她年齡小的事實,除了幾個熟人,沒人看得出她今年不到18歲。她面容姣好,表情孩子氣,一身性感的紅色抹胸短裙嬌艷無比。

  華盛集團成立於十多年前,由紀、申兩家掌控。

  紀、申兩家家長是黑道上共同經歷風雨的老大老二,後金盆洗手,用原先斂聚的資金人脈創辦了華盛。

  9年前,紀老大車禍去世,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華盛的經營權落到申老二手裡。

  後來申老二把經營權交給兒子申澤天,可要知道,這一切原本都是紀家的。

  自此,申澤天和紀家一對兄妹,以及輔佐紀家的沈弋成了對手。

  雙方在股份和經營權上明爭暗鬥。

  申澤天為了家族利益,和董家千金董思思結婚,甩了相好5年的前女友姜曉。

  ……

  紀法拉看不慣申澤天,也討厭董思思。此刻有機會,當然要拆台。

  她話說完,見了甄暖,立刻眼睛發亮。她從小和沈弋親,自然也親甄暖。

  她掀了警戒線跑進來,挽住甄暖:「暖暖姐,你來了正好。我作證,剛才董思思和死掉的姜曉吵架了。」

  言焓看了一眼紀法拉的腳,她跑來把地毯踩了好幾個腳印。

  一位刑警示意紀法拉退出去,可她不理,搖甄暖的手:「暖暖姐,我聽到董思思還有申澤天他們在隔間裡跟姜曉吵架。肯定是他們打了起來,然後這兩個人聯手把姜曉推了下去。」

  董思思臉色無虞,強勢地一笑,說:「姜曉在隔間裡邊鬧,我拉澤天走,留她自己玩兒。之後發生什麼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想跳樓給我找晦氣。」

  「胡說。」紀法拉反駁,往屋裡走,四處指,「房間裡亂成這樣,全是她自導自演?你哄小孩子呢……」

  紀法拉話沒說完,「出去!」言焓臉色清凌,冷冷低聲,室內登時一片低氣壓。

  紀法拉愣了。

  男人黑色風衣,灰色圍巾,高大有型,俊眉之下眼眸微慍,卻不看她,而是皺眉注視著她腳下。

  痕檢員關小瑜沮喪無語地蹲著,她沒來得及拍照,更來不及收集碎屑,就給紀法拉踩了個稀巴爛。

  甄暖立刻拽紀法拉,雖然不太敢和面前這個不熟的男人說話,但顧忌著紀法拉只得鼓足勇氣,低聲討好言焓:「抱歉,隊長,她是我妹妹,不懂事,你……」

  「你家的事和我有關係?」言焓冷冷堵她。

  甄暖噎住,臉漲得通紅。

  又聽他看著紀法拉,憑空說了句:「強行衝越警察為履行職責設置的警戒線。」

  甄暖腦袋發炸,隱隱懷疑他是不是要幹什麼,趕緊拉人;可紀法拉哪被人駁過面子,見他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更氣,道:「酒店是我家的,我愛幹嘛幹嘛。」說著一腳踹向花架,花架倒下砸得工具箱裡的磁粉潑一地。

  言焓閒閒看她半晌,唇角微翹,竟笑了一聲,說:「以暴力方法阻礙警察依法履行職責。」

  甄暖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麼了,脊背發涼,摟住紀法拉往外拖,可後者被言焓漫不經意的調調弄得愈發羞辱火大,不知死活地一腳踢向言焓。

  言焓灑脫地側身避過,尋常道:「襲警。」

  甄暖腦中一根弦繃斷。

  下一秒,言焓大步過來,單手捏住紀法拉把她從甄暖懷裡扯出來。

  紀法拉毫無反抗之力,幾秒鐘內被他拖到對面的走廊上,卡嚓兩聲,雙手拷上了門把手。

  紀法拉傻了眼。

  甄暖愣住:果然……

  她追上去,嘴唇都咬疼了,才張口,蚊子般小聲地打商量:「隊長,她還小不懂事,算了吧。」

  言焓點頭:「好。」

  甄暖沒想他這麼好說話,簡直太感動了,剛要說謝,他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用警棍。」

  甄暖立刻閉嘴。

  紀法拉瞠目結舌,竟也安靜不鬧了。

  走廊兩邊好多圍觀的客人,她不能丟紀家的臉。

  她瞬間背身站好擋住手銬,眼睛裡委屈憤怒卻昂首挺胸,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好你個小火,居然這麼對我!

  還是,他忘記她了?

  甄暖回頭見她那規矩樣,不知為何,一番緊張之後,竟突然有點想笑。

  董思思看看紀法拉,沒興趣幸災樂禍,更沒心思埋汰她。

  她轉頭對言焓道:「警官,門外有伴郎的,他們應該知道,我和澤天走後,姜曉還活得好好的。」

  幾個伴郎點頭:「是的。他們走後,姜曉還一個人在鬧呢,隔間裡還有聲音。」

  言焓涼笑:「誰說這裡是案發現場了?」

  甄暖也在同一時間脫口而出:「這裡不是案發現場。」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19 PM

Chapter 5

  目光齊刷刷投來,甄暖搶了boss的話,好窘。

  言焓微微低頭回看她,表情平靜半刻,緩緩笑開。從甄暖這邊看,灰色圍巾擋住了他的嘴唇,只看到那漂亮的桃花眼彎了彎,流光溢彩。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好似被電了,趕緊垂下眼。

  對甄暖的搶話,言焓很捧場,攤開左手做了個隆重介紹的手勢,道:「犯罪實驗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請她給大家解釋。」

  ……

  眾人下了樓,姜曉仍陳屍墜樓地,醫生已確認死亡。

  甄暖蹲下,掀開死者腳邊的白布:「她的鞋底有很多泥點,是摔落後濺上去的。鞋後跟的紋路裡有泥巴,糅雜著彩色紙屑。」

  她蓋上白布:「彩色紙屑是否來自7樓的房間還說不定,但鞋是新的,細雨剛剛下,進酒店前不會有濕泥,酒店裡也不會有泥土。我想,這很可能來自樓頂。為了確認,痕檢員會採集回去檢驗對比。」

  董思思不同意:「為什麼不是摔下來後濺上去的?」

  「濺上去的泥土不足以把彩色紙屑糅進紋路裡。死者從有彩色紙屑的地方走過後,去了有泥巴的地方。」

  董思思仍然質疑:「也有可能是她從樓上掉下來,腳跟先著地。掉下來力量那麼大,把泥巴踩進紋路裡輕而易舉。」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死者腳邊的水泥地上就有幾處車轍留下的泥巴。

  北風呼嘯而過,甄暖沒戴圍巾,冷得縮一下脖子,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是,她不可能腳跟先著地。」

  「如果腳跟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會沿身體往上造成連鎖骨折。力量從腿骨衝到脊椎,最後落到頭部。嚴重會全身骨折;輕一點,最常也會造成枕骨大孔骨折。」

  她說完一大串,呼了口氣,見董思思等人疑惑不解,解釋:「枕骨大孔在腦勺後邊,就是顱腦和頸椎的連接處。」

  她站起來,翹起腳前掌,腳跟使力,狠狠蹦一下,演示:「明白了嗎?」

  她突然孩子氣般笨笨地一蹦,面前兩個男人都愣了愣。

  她演得太真,腳後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衝上頭腦,腦後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擰了。她輕輕地「嘶」一聲,趕緊揉揉耳朵和後腦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錯,很可愛。」

  「……」

  甄暖微窘,也覺得剛才的動作有些幼稚。

  申澤天看她的眼神多了絲趣味,董思思則隱約不爽。

  甄暖並未注意,繼續認認真真解釋:「像我演示的那樣,後腳跟著地,力度會往上衝。可我初步檢查過,死者並沒有出現我說的那一類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頭部,「從傷情看,頭部是著力點,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當然,具體情況要等屍檢才知道。」

  大家都明白了。

  「屍檢?你的意思是解剖嗎?」申澤天問。

  「是的。」

  「我不同意。姜曉很愛美,她不會希望被解剖。」

  甄暖抿抿唇,聲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無權向我們提要求。何況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無權置喙。」

  申澤天稍稍抬眉,俯身遷就她的身高,笑:「好,我聽你的話。」

  甄暖面對他放大的臉,猝不及防,立刻退後一步拉開距離,琥珀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膽怯和訝異。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裡,表情不動聲色:「自殺也是刑事案件嗎?」

  甄暖沒說話,言焓道:「是否自殺會由警方判斷。現在請你們配合做筆錄。」

  兩人離開。

  言焓瞥他倆背影一眼,低頭對關小瑜說:「鞋子。」又對另一位刑警譚哥說,「鞋子。」

  一樣的詞,兩人心領神會,給了個「OK」的手勢,各自跑了。

  刑偵隊的人多年磨合過來,默契不是外人能領會的。

  痕檢員在墜樓地取證完畢後,警察把姜曉的屍體收走。

  甄暖準備跟著離開,卻聽言焓吩咐:「一起上樓頂看看。」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學的,細節偵察並不是她的職責;但她不敢反駁boss的話,只得跟著大夥兒一起上樓。

  樓頂的北風刮得更大;甄暖冷得渾身發抖,牙齒乒乒乓乓打顫。

  剛才下去一樓忘了拿圍巾,風從脖子裡鑽進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肩膀裡。

  細雨停了,樓頂還是濕的。

  欄杆約1米,符合建築物安全標準,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鋁合金欄杆;有一截欄杆破開了。邊上有四五米寬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敗,地裡鋪著塑料薄膜。

  乾枯的花枝大片地東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腳印凌亂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這不是甄暖的工作範圍,她有些心不在焉,雙手插兜立在原地,四處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邊的下水口檢查,他叫人來挖濾網,一抬頭見她立著發蒙,衝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氣:「甄暖。」

  「誒?」她立刻精神集中。

  「過來。」

  她順從地小跑過去,等待命令的樣子。

  言焓起身,頓時高了她大半個頭,冷風也被擋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給檢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上來嗎?」聲音和風一樣冷。

  甄暖搖頭,隱隱有即將挨訓的預感。

  「我剛做刑警時,鄭容老師總和我們一起看現場。平白給自己增加工作時間。有人議論他管太寬。」

  甄暖凍得臉發白,縮著脖子看他。

  「有次車禍,他拒絕照片,堅持親自去案發道路看肇事車輛。他說,分析現場的車身傷痕可以讓他在屍檢時有所側重,提醒他檢查那些可能會忽略的身體部位。屍體是最可靠的證據,可很多時候,法醫只看屍體本身,會有遺漏。」

  語氣沒有起伏,在她聽來卻分外刺耳,「實驗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

  「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事。」他說,「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

  甄暖腦子裡轟隆一聲,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她學業生活皆順利,從沒被否定過,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輕不重地提醒一番。

  無關專業,而是態度方法。

  她立在北風中的樓頂,像熱鍋上的螞蟻,羞恥得臉上起火。

  但她不會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傷中,她很快認識到言焓是對的,她羞慚而認真,重重地點點頭:「對不起,我會改正錯誤。」

  這樣坦然的態度,讓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沒再說什麼,側身從她身邊走了。

  甄暖捋捋頭髮,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觀察現場。

  ……

  天色暗了,警察們準備收工。

  甄暖從地上站起來,手腳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處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氣,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緊張了。

  甄暖覺得差不多了,搓搓凍得僵硬的手,一邊哈氣一邊快步跑,才進樓梯間便被人影嚇了一跳,一下彈回去撞到鐵門上。

  言焓單手插兜,正低頭靠著牆壁抽煙。

  她把鐵門撞得轟隆響,樓梯間裡震耳欲聾。

  言焓散散地偏了一下腦袋,隔著虛渺的煙霧,微微瞇眼看她;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嗎?」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只懵懵地搖頭。

  言焓想,他才真是見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這女人連習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嚇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牆爬進夏時的房間,縮在她的小床上睡覺,她進來時被床上的人形嚇得摀住臉尖叫跳腳,聲音在整個青石巷上空迴盪。

  甄暖愣了好一會兒,又再度搖頭,道:「不是鬼。」

  他笑一聲,挪開目光去,漸漸,聲音低了些:「臉都白了。」

  她又一愣,小聲道:「不是嚇的啊,是冷的。」

  他扭頭,看她脖子露在外邊,唇角微揚:「真蠢。天氣冷不會躲在樓梯間裡避風嗎?」

  甄暖:「……」

  是誰非把她拎上樓來的啊?

  言焓遠離她走了幾步,衝她揚揚手,示意他在抽煙,讓她離遠點兒。甄暖其實已經離得夠遠,但還是依命令退後了幾步。

  狹窄的樓道裡天光昏暗,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他安靜地抽煙,她木木地站著看。

  冷風關在外邊,她身體漸漸浮起一絲反轉的溫暖,有點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聲,毫無預兆地說:「女人好像都怕冷。」

  嗓音沉磁,墜入樓道消散了。

  甄暖:「誒?」

  言焓沒繼續說了,低著頭,胸膛微微起伏著。他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呼出來。分明是呼氣的動作,嘴唇卻微微抿著,莫名克制而隱忍。

  煙霧一點點溢出,瀰漫在他的臉龐邊。

  長長久久的安靜,只有冰冷鐵門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嘯的北風。

  隔著裊裊的煙霧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蝕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麼。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傷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19 PM

Chapter 6

  暮色降臨,甄暖背靠著漏風的鐵門,溫暖褪去,又浮起一絲淡淡的涼意。

  言焓仍靠著牆壁抽煙,側臉平靜;甄暖想,剛才或許是她眼花看錯。

  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著,多少有些尷尬;他定力強,無所謂;她卻臉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間裡較勁,滾在一起,嘴巴還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她沒話找話:「隊長,您覺得這……」

  言焓笑出聲,被煙霧嗆到,眼睛微濕地咳了咳:「我有那麼老嗎?」

  甄暖短路幾秒,發覺他反應特快;她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換掉人稱代詞:「隊長,你覺得姜曉是自殺還是他殺?」

  他重新倚著牆,閒散道:「這是你的工作。」

  甄暖噎住,判斷自殺他殺是法醫的基本功。

  言焓從牆上站直了身子,走到垃圾桶邊摁滅煙頭。

  他立起衣領,轉身下樓:「明早8點開會,我需要你的報告。」

  明早?甄暖看一眼手錶,今晚要熬夜了。

  言焓下了幾級台階,忽地停住,回頭:「自殺錯判成他殺,浪費警力;他殺錯判成自殺,死者含冤。試用期3個月,希望你熬得過。」

  甄暖被他的話弄得陡然壓力大增。

  他卻揚起一邊唇角:「甄暖小姐,歡迎來到譽城公安。」

  甄暖根本笑不出來。

  是走是留,全看他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

  停車場裡停滿了車輛,卻一個人也沒有,安安靜靜的。

  言焓冷著臉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拉開門坐進去,靜止了很久,都沒開動汽車。

  他雙手死死摁著方向盤,眼瞳深幽凝望著擋風玻璃,彷彿看到了10多年的畫面:一隊沉默堅韌的小分隊,40多天的跋涉和蹲守,漫無邊際的灰綠色的叢林,蚊蠅毒蟲,走獸蛇蟒……

  直到有一天,火光沖天,槍林彈雨,負隅頑抗的敵人,被擊穿的頭顱,燒焦的屍體,鮮血橫流的村莊,還有手無寸鐵的……

  他一直記得,『寒冰』說:「這個窩點要一鍋端掉,一個都不能留。」

  狡猾的敵人一人抓著一個平民裝扮的人做盾牌,開槍朝他們射擊,兩邊交火。

  他也記得少年時的自己聲嘶力竭的聲音:「你們都瘋了!那是人質!」

  可臉頰上很快迎來『飛鷹』重重的一拳:「是你瘋了,那些全是毒販的線人和製毒者。」

  少年紅了眼睛,撲上去和『飛鷹』格鬥。

  他被他的隊友們圍毆得幾乎爬不起來,『千陽』對他說:「他們在利用自己的同夥。上次烈火隊就是上了他們的當,那些平民全是毒販裝的。」

  那次行動後,小分隊很快解散。

  他作為儲備幹部調來譽城警校學習。

  和所有人一樣,他以為那件事會煙消雲散。

  直到一年後夏時失蹤,兩年後,她的骨頭被挖了出來。

  終究是他害了她。

  回歸平靜生活的那一年,他曾暗中調查當年他們獲得的情報來源。有一條線走到當時金盆洗手的紀家老大紀霆身上時,可他突然車禍去世。

  從此再無消息。

  這麼多年,他稍稍明白了『寒冰』的話,和毒有關的嫌疑人,他們的組織一定會記住你的臉,然後窮盡一切追殺復仇。

  而當年他拖著被隊友圍毆得渾身是傷的身體,抱著一個小女孩離隊隱藏時,那7歲多的小女孩突然用蹩腳的中文說:「他們在找你,喊你『小火』?」,然後,她抬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

  言焓低下頭,手從方向盤上鬆開,用力揉了揉鼻樑。

  為什麼那個邊境之國小村莊裡的小女孩會成了紀家的大小姐?時隔十年,這次會是新的線索嗎?

  而他,當時為什麼用阿時對他的暱稱『小火』做代號?

  小火。

  言小火。

  ……

  言焓極長極緩地呼出一口氣,靠進椅背裡怔怔出身,耳邊就莫名回想起她一串串的聲音:「小火哥哥」「小火哥哥」

  或稚嫩、或黏膩,隨著年齡增大,漸漸嬌軟、羞澀。

  那是多大時候的事了。

  ……

  夏天,青石巷,深城只有夏天,所以他和她的記憶永遠纏繞著夏天的味道。

  幼年的他膩煩於她成天叫他「小火哥哥」,拉著她蹲到泥巴堆裡,用樹枝一筆一劃的寫名字。

  寫完「言」字,想不到「焓」怎麼寫了。

  正苦思冥想之際,他看見小夏時蹲在一旁,吊帶小短裙下露出白白的內褲,上邊畫著粉嫩嫩的kitty貓。

  他一下子摀住眼睛,又有些好奇地張開指縫偷看,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心癢癢,手指伸過去戳了戳Kitty貓咪的臉,軟乎乎的。

  女孩子的那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於是一本正經教訓她:「夏家阿時,女孩子的內褲是不能露出來讓人看見的。」

  「啊,是嗎?」小夏時張開腿,把腦袋紮下去一看,「哇,真的露出來了哦。」

  小火哥哥說的什麼都是對的。

  小夏時立刻扭啊扭,小手揪住裙擺扯啊拽啊,一直拉到地上。雙腿光溜溜地和胸脯貼在一起裹進了裙子裡。

  「好啦。」

  小言焓滿意了,繼續寫名字,寫了一個「言火占」,然後告訴她:「看清楚了,我叫言焓,不叫言小火,以後不許叫我小火哥哥了。」

  小夏時歪著頭擰眉看,小小的手指戳著她唯一認識的字:「火~這是火~小火哥哥的火~」

  「這是焓!和寒冷的寒讀音一樣。」

  她揪著細細的眉毛,納悶極了:「有火怎麼會冷呢?就是小火哥哥的火。」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無數個循環之後……

  「啪!」

  (⊙ o ⊙):「……???……!!!……小火哥哥打我~~」

  她嗚嗚著要起來去找媽媽,可兩條腿被裙子裹住了,一下子像小球一樣滾到地上。

  她傻愣愣了一下,兩隻腳丫和屁屁全露在外邊。

  「咦~」小言焓摀住眼睛,又張開手指,從指縫裡偷偷看。

  小夏時忘記了哭,像只小桶一樣在地上滾滾,哼哧哼哧著費力把自己的腳從裙子裡蹬出來,隨手拍拍泥土,又飛跑著跟小火哥哥去抓知了去了。

  她總是樂顛顛地跟在他身後飛跑,從會走路到成年,儘管很多時候他跑得太快,讓她追不上,讓她迷了路,讓她走丟。

  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跟屁蟲,言焓的小媳婦……從小到大,青石巷子裡的孩子們都這麼叫她。

  ……

  如果她在,現在他們的孩子也早已有小小的青梅與竹馬了。

  如果是那樣……

  坐在車內的言焓緩緩彎了彎唇角,低低地念:「……阿時……」

  夏家的阿時,他的阿時。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0 PM

Chapter 7

  離開酒店前,甄暖去看紀法拉。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婚禮上死了人,記者爭相報道申澤天的風流史,申家正危機公關,紀法拉不知多樂呵,一個人在自助餐廳享用美餐。

  甄暖見她沒事,準備回去工作。

  紀法拉忙拉住:「暖暖姐,這麼晚,吃了飯再走。」說著端盤子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的。甄暖笑:「你還記得。」

  「我們喜歡的都一樣呀。」紀法拉眨眨眼。

  甄暖出國前,紀法拉還是小學生,脾氣乖張,不喜生人。時隔多年,她沒怎麼變,有幾個大哥哥寵著,不用長大。

  紀法拉似乎對甄暖的工作很好奇,問東問西的,問到女痕檢員。

  甄暖:「你說關小瑜?」

  「魚?名字裡居然有動物,切。」

  「她哪兒惹你了?」甄暖迷茫地捧著湯碗喝一大口,身體裡暖和了點。

  紀法拉也喝湯,勺子敲得乒乓響,繞一大圈忍不了,乾脆直言:「他幹嘛護著那個魚,新歡?公安局怎麼那麼多女人?同一單位上下關係不准戀愛。」

  「關小瑜是犯罪技術實驗室的,編制外。」甄暖說完,抬起眼皮,「他?你說言……」人際交往困難症讓她說不出全名,掙扎了半刻,「……隊長……」

  「那個混蛋!」紀法拉氣得歪了嘴巴,紅了臉,「以前受那麼重的傷。還背著我在原始森林裡走那麼遠的路呢,沒想到現在翻臉就不認。」

  「你們認識?」

  「化成灰都認得。」

  甄暖稍懵:「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是苦大仇深,是糾結。」紀法拉皺眉,「你不知道,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可他居然不記得我。」

  「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就是他。」紀法拉很確定。

  「他在什麼情況下救了你?」

  這一下,紀法拉也些迷茫,她10年前生過一場重病,據說是高燒,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可她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她在人間地獄裡,一個大哥哥救了她。大哥哥受了很重的傷,卻背著她抱著她跋山涉水,給她水喝,餵她果子吃。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有很多火,很多人在哭。真的有這回事兒,我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紀法拉說,「不過,我只知道別人叫他『小火』,誒,暖暖姐,他叫什麼名字呀?」

  「……言……焓。」

  「言焓?」紀法拉皺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火字旁的焓?」

  「是啊。」

  「言焓,言焓,」紀法拉默默念叨著名字,猛地想起來,「以前,譽城有一個他的新聞,很有名的。」

  「什麼?」

  「聽說他女朋友被人剁碎餵狗了。很多人猜測是尋仇。」

  甄暖一口湯嗆住,抽了紙巾不住地咳嗽。

  「你被嚇到啦?」紀法拉給她拍背,「估計是惹了什麼仇人,結果女朋友被人殺了吧。」

  「有人恨他,所以殺了他女朋友?」

  「嗯,一開始是失蹤,他一直找,可幾年後有人在河邊遛狗,狗把一根骨頭和一團碎肉刨出來了。報紙上說法醫們研究了幾個星期,就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尋仇,不然誰會把好好的人剁碎?」

  甄暖毛骨悚然,想到言焓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慘。」她吶吶地說。

  紀法拉失神片刻,語氣也緩和了,不像剛才牙尖嘴利。

  她鼓著嘴,不開心地拿筷子戳盤裡的飯粒,想生氣,可說出來的話很憂傷:「我也只是在電視裡看到,當時覺得那個叫夏時的姐姐人挺好的。」

  「夏時?」

  「夏天的夏,時間的時。」紀法拉悵然想了想,輕輕道,「她名字真好聽。是譽城醫科大的學生,在市醫院實習。」

  「嗯,真好聽,聽著就是好姑娘。」

  「也不知為什麼,我對新聞裡的夏時印象很深,她看見有人暈倒在路邊,去幫忙救助,結果被擄上車。這件事當時很轟動,老師天天在學校裡拿她做例子,告訴我們要防範壞人。」

  「兇手找到了嗎?」

  紀法拉搖頭。

  甄暖詫異,這麼多年成了懸案?

  還想問什麼,一個明朗溫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兩個,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紀法拉開心地扭頭:「哥!」

  華盛集團第二大股東紀琛,16歲的時候父親驟然離世,華盛落入申家手中。好在他足夠本事,且有沈弋相助,這些年倒站得穩穩的。

  他走過來,揉揉妹妹紀法拉的腦袋,在甄暖面前坐下:「這裡的菜不好吃,我帶你們出去?」

  甄暖擺擺手:「不用啦,都吃飽了,而且過會兒還有工作。」

  「才上班就這麼忙?」紀琛笑,「看來是能者多勞。」

  「沒有啦,因為不會才笨鳥先飛。」甄暖不好意思,忽然想起言焓對自己的「批評」。

  吃完飯,甄暖出門,紀法拉把圍巾解下來套在她脖子上。

  「別凍著。我沒關係,再叫人送一條。」紀法拉周全地說完,又眨眨眼,「送你一條圍巾,可以找沈弋哥哥敲詐好多東西。」

  紀琛則道:「天冷,我送你。」

  甄暖點點頭。

  多年前紀霆車禍去世,年少的紀琛一夜間長大,成了紀家的當家人,在沈弋的幫助下收管了紀霆的人脈及盛氏股份。和申澤天不同,紀琛沒有父親庇護,行事反倒格外沉穩,一心在商場。縱使生得英俊帥氣,25歲的他也一直沒有女友和花邊緋聞。

  紀法拉驕傲得不得了;說紀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

  到了大門口,甄暖招手和紀琛告別。

  她走進院子,抬頭一看。

  夜幕中,犯罪技術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加班。

  國內大部分法醫都常去殯儀館,因為很多公安辦公區不設解剖室停屍房,法醫往往局子殯儀館兩頭跑。

  譽城公安把它設在C-Lab辦公區,法醫再不用大晚上跑郊區,算是工作便捷些。

  走進大樓,她看見C-Lab的副主任林畫眉老師和幾個助理迎面走來,腳步匆匆。

  林畫眉老師對年輕人相當嚴格,甄暖看見長輩級領導,條件反射地緊張,趕緊讓路到一旁,輕輕低了低頭。

  林畫眉是人類學、齒科學專家,國內相關領域的稀缺性人才;年輕時做過大學老師和醫生,後投身科研又加入C-Lab。工作嚴謹不懈怠,平日不苟言笑。

  甄暖低著頭不敢打招呼,又有些懊惱自己可憐的交際能力。

  好在林老師也沒注意她。等一行人走出大門了,她拍拍胸口,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保安說:「林老師又要出差了。」

  甄暖回頭:「出什麼事了嗎?」

  「有民航墜機。」

  甄暖明白。

  空難等大型災難,要是沒人類學家幫忙,警方無法把大批七零八落的肢體配對拼成一個個完整而正確的人。

  這裡每個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啊。她心裡想著,轉身上樓去了。

  ……

  電梯門開,夜裡的走廊燈光雪白,寂靜得像冰封下的水底。兩邊無數緊閉的房門,關著各種實驗器材。

  甄暖並不害怕。

  9層是病理學專區,鄭容教授和甄暖的天下。鄭教授去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甄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沒人帶,全靠自己。

  她徑直去解剖室,摸黑開燈。

  死者姜曉穿著婚紗平躺在解剖台上。

  甄暖卻先被解剖室本身吸引,這裡邊的設備太棒了!她睜大眼睛看了一圈,心裡忽然抑制不住激動。

  3個月試用期?她一定要留下!

  ……

  甄暖洗完手,立在一片銀色裡,盯著姜曉看幾秒,戴上手套和帽子,轉身想想,又試探著摁攝像頭開關。

  叮噹一聲。

  她嚇一跳,抬頭,對面牆壁上7乘7的49塊屏幕同時散發出淡藍色的光,各個屏幕從各個角度記錄解剖台上的屍體。

  她看向第一塊屏幕,死者頭部下方髮絲和枯血糾結在一起。

  再看其他屏幕,頭部軀體,手掌腳趾,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清晰展現。

  甄暖望著視頻牆,無聲地做了個「哇」的口型。

  她四處摸索,攝影機、錄音器、置物架……基本瞭解情況後,準備就緒。

  她輕吸一口氣,打開錄音收音開關,平靜無波道:「20XX年11月1日,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3號解剖房,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姜曉,黃種人……」

  她停一秒,吐吐舌頭,在國外待太久,那時第一步外觀描述,人種是一定要記錄的。

  「Step 1,死者身高……」

  她瞟一眼解剖台上的標尺,迅速心算,「163cm,」

  又看附接的測重儀,「體重45kg。衣著整齊……」

  甄暖一邊檢查婚紗上的痕跡,一邊語言記錄。拍照後,痕跡全部提取裝袋。

  接下來,她剪開婚紗,一點點剝離下來。又把屍表包括指甲縫頭皮查找一遍,痕跡裝袋。

  一轉身,她驀地一愣。

  剛才進來看到這樣先進的實驗室,她太激動,居然沒叫助理就一個人先開始了。C-Lab規定屍檢必須有至少兩人在場。

  她縮縮脖子,身板抖了抖,心想要是言焓知道了,一定會罵她。

  一想起言焓,她又想到他交代給她的「白色皮帶」。

  她脫下手套,拿起證物袋出了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1 PM

Chapter 8

  C-Lab的化學和物理實驗室在7,8樓,好幾個辦公室都開著門。

  甄暖不熟悉這裡,走來走去幾遍也不敢問人,只怯怯地探著頭漫無目的地左看右看。

  「請問找誰?」有間辦公室傳來溫和的女聲。

  甄暖心裡頓時一鬆,感激地循聲跑去。

  辦公室乾淨整潔,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書架前翻書。她和甄暖差不多大,長相清秀白皙,面容友善。

  甄暖揚起證物袋,稍顯侷促:「我是新來的病理學研究員,有些證物要化驗。」

  「我知道,」她笑了,「暖暖美人。」

  甄暖大窘,關小瑜那傢伙還真把這個綽號發揚光大了。

  對方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又大方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秦姝。」

  「哦,我叫甄暖。」

  甄暖把袋子遞給她,說明情況;秦姝接來看,問:「懷疑上邊有指紋?」

  「嗯。但初步檢測沒有。」

  「可能被擦拭掉了,沒關係,還是有辦法找出來。」

  甄暖好奇:「什麼方法?」

  「想去看嗎?」

  「好啊。」甄暖覺得搞技術的同事們都很友好。

  秦姝帶甄暖去到8樓的化學實驗室。

  她打開像豎形微波爐的儀器,把皮帶掛上去,往底座托盤倒上黏稠的透明液體,關上透明門。

  甄暖問:「那是什麼?」

  「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

  「萬能膠?」

  「對。有時指紋被擦拭或被物體吸收,常用方法檢測不出。而加熱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蒸汽會吸附在殘留的指紋上變白。」

  甄暖湊去看,裡邊開始蒸發霧氣了。

  「要等一會兒,喝杯水吧。」秦姝接了水,和她坐在長桌旁聊天,「還適應嗎?這裡挺好的,人際關係簡單,心都在實驗探索上。」

  甄暖抿唇笑,看看四周乾淨而精密的各類儀器,心裡很開心,卻不會表達。可是她很想嘗試和面前這個和善的女孩子接近。

  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稍稍臉紅地誇讚道:「C-Lab的硬件配置很先進,和美國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兒工作會讓你癡迷。」秦姝工作狀態很好,和大多數研究員一樣對精密的技術儀器有著令人激越的癡愛。她笑,「你看過犯罪模擬室了嗎?」

  「你是說還原現場,模擬殺人的實驗室嗎,我看過了。」甄暖微微興奮,「真的太棒了。」

  話音未落,有人推門進來。

  甄暖扭頭去看,瑩白小臉上還洋溢著開心又靦腆的笑容,自然而不經意;來人卻是言焓。

  他一進門便撞見她純真綻放的笑;像個孩子,無拘無束。

  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

  兩人很快交錯開目光。

  甄暖心臟亂跳,不安地低下眼眸,又見他手裡提著幾個紙袋,包裝像是甜點。

  她想了好幾秒,言焓來給秦姝送宵夜?

  因這一層後知後覺,她漸漸覺得深夜的實驗室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微妙。

  甄暖識趣地放下水杯,想起身;可言焓把紙袋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

  「你……」秦姝不由自主喚他,卻欲言又止。

  言焓回頭:「怎麼?」

  秦姝笑笑,聲音低了一度:「就走啦?」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不經意透出一絲絲溫柔期許。

  言焓稍稍一愣,揚了揚手指:「抽煙。」

  人走了,秦姝又有些後悔。

  自己表現得有些不妥吧,同事朋友的起哄他一貫笑笑了之,可自己也這麼……外露了嗎?

  甄暖握著杯子面對秦姝,以為會尷尬時,身後儀器叮的一響。

  秦姝起身戴手套,把處理過的皮帶拿出來。

  果然,皮帶不平整凹陷的地方真有一枚模糊的指紋。

  「不是正面指紋,」秦姝一眼分辨,說,「指紋質量不高,關小瑜或者我如果把它畫下來,至少要一天。」

  畫畫?

  甄暖再度好奇,但沒多問,先回去了。

  相距僅一層,甄暖走樓梯。

  推開安全門,她聽見火柴摩擦的聲音,刷拉一聲,很有質感。

  甄暖抬頭,言焓倚著牆壁在點煙。他手掌虛握,火柴光紅潤而柔軟,溫暖的粉色光線從指縫間流瀉而出,像只小燈籠。

  火柴光特有一種溫柔的質感,讓人平生想靠近撫摸的悸動;不像打火機,冷清,尖銳,隱隱扎人,氣味難聞。

  溫柔的火光搖搖曳曳,映在他白皙的臉上,愈發輪廓分明,眼窩尤其深邃,帶著不真實的柔和。

  煙點燃了,他把火柴扔在垃圾箱的白沙上,細細的火柴梗上青煙裊裊,甄暖便聞到了火柴特有的原木香味。

  他單手把玩著火柴盒,含著香煙,透過青灰色的煙霧看她。

  不知是夜色還是錯覺,他的眼睛格外深黑,一瞬不眨。

  甄暖被他筆直而長久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不明白他在看什麼;她納悶之際,言焓眼裡忽而閃過一絲玩味;他看著她,沒想她臉頰那麼嫩,之前捏過的指印浮現了出來,白白的小臉上指印紅紅,很清晰。

  他盯著看半晌,有些好笑,起先出於禮貌想忍著,但漸漸,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笑出白白的牙齒。

  甄暖莫名其妙;可轉頭看見牆上的儀容鏡,什麼都明白了。

  「……」

  甄暖又羞又窘,這男人怎麼這麼……缺德?

  言焓眼眸垂下,含著笑,忽地回想當時捏她臉頰,指尖感覺是柔膩的,像捏著凝脂。

  煙霧在胸腔裡裊裊地轉一圈,又緩緩呼出來。

  他很久都不曾有那種回味的感覺了,煙一樣捉摸不透的感覺。

  他不會多想,當是男人正常的心理反應。

  他說:「真的好笑。」話沒完,又笑出了聲。

  她氣鼓鼓瞪著他,他聳聳肩不笑了,點燃的煙拿去了手裡卻沒抽,等著她先走。他不習慣在人前抽煙,更不習慣讓人抽二手煙。

  但甄暖卻不知。

  四周安靜下來,她看著他,想起紀法拉說他女朋友的事。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安靜的側臉異常寂寞。經過那種事後,他怎麼還能繼續做刑警。

  但她無法直接問。

  她想了想,說:「隊長,你為什麼做刑警?」

  他散漫地一挑眉:「怎麼?要聊人生聊理想?」

  甄暖頓感挫敗,言隊長果然不是好好回答問題的性格。

  半晌,他懶懶道:「我這種人本身就最適合做刑警。」

  她暗想他真是狂妄,嘴上仍順應地接話:「哪種人?」

  他笑了一下:「死生隨意,無牽無掛。」

  甄暖始料未及地一怔,張了張口,嗓子陡然堵得慌。

  她愣愣看著,忽然發覺,其實他經常笑,真的經常笑啊,可為什麼沒有笑意。

  為什麼他明明笑著,她卻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卻枯竭無望。

  她還氾濫著同情心,言焓的眼睛卻又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她臉上的指印,說:「下次遇到危險,可以折手指,或者,直接踢這裡。」他食指往身下一指。

  甄暖看他指的是兩腿之間,頓時臊得頭皮發熱。

  他瞧她的臉色,笑容變得有點兒痞:「不過,如果對手是我,你還是踢不到。」

  說得像踢他那裡是某種競技類獎勵一樣。

  甄暖的臉像放在火上烤:莫名其妙,我幹嘛要踢你的那個部位啊,你幹嘛要和我討論這個鬼問題。

  這時,甄暖手機響了,是沈弋。

  她很快收拾情緒,對言焓微微頷首,捧著手機咚咚咚跑上樓,轉了彎兒才劃開:「喂?」

  那邊聲音淡淡的:「很忙?」

  怨她接電話慢?

  甄暖抿著唇好笑,低聲細語的:「在工作啊,要脫手套,還要洗手。」

  言焓把煙含進嘴裡,聽著樓上女孩溫柔的聲音,微微勾起唇角;把嚴嚴實實貼著肌膚的緊手套脫下來,9秒,跑到洗手台,1秒,開龍頭洗手,3秒,擦手接電話,2秒。可實際她接電話不超過5秒。

  小丫頭啊,沈弋不是那麼好騙的。

  甄暖說完,聽那邊沉默,問:「怎麼不說話呀?」

  「哦,收郵件。」沈弋聲音緩了點,道,「當初你瞞著我去那裡上班,我還是不太同意,那裡工作很累。」

  甄暖轉移重點,絲毫不提辛苦:「哪裡瞞你,是怕面試不過,不好意思提前說。」

  「我明天回來,晚上來接你。」

  甄暖猶豫。

  「怎麼了?」

  「剛出一起案子,不知時間……」

  「那明天再說。」他頓了一下,又道,「注意休息,別太累。」

  「好呢。」甄暖推開安全門,走上長廊;一層以下,言焓低頭將煙蒂摁在沙盤裡,抬起頭時,安靜的樓道裡感應燈熄了,他靜默而銳利的眼神遁入黑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2 PM

Chapter 9

  甄暖把手機放進白大褂口袋,摸鑰匙開門。推門要進去,餘光發覺不對。她退回來歪頭一瞄,窗台上放著兩個紙袋。

  她心裡歡喜,跑過去拆開看,一杯綠茶,一塊奶酪蛋糕。

  包裝袋和言焓給秦姝的一樣,原來是隊長請加班的隊員吃東西?

  綠茶還是熱的,紙杯握在手心很溫暖。甄暖會心一笑,這裡的工作環境,她很喜歡。

  剛要進門,卻聽關小瑜叫她。

  關小瑜也是一身白大褂,捧著杯綠茶,邊喝邊往這邊走:「暖暖美人,姜曉的衣服取了嘛,我要拿去檢查。」

  「嗯,弄好了。」

  關小瑜跟著甄暖進解剖室,見設備全開,問:「用得還習慣吧,鄭教授開會去了,不然可以手把手教你。」

  「摸索一下就會啦。」甄暖說到專業,話稍稍多了點,「C-Lab大大超過我的預期。竟然還有X射線室和CT室,可以核准屍檢傷痕。不過鄭教授在電話裡說讓我不要依賴那個,屍檢完後再自我檢查。

  C-Lab真的很厲害。」

  「咱們C-Lab放去歐美都是頂尖。」關小瑜和這裡每個人一樣自豪驕傲,「言隊要求很高,他來之後,把實驗室狠狠更新換代了,設備全要最好最先進,隔個一年半載就更新增添。」

  甄暖一愣,她倒不知推動犯罪實驗室高速發展的人是言焓:「上面會撥那麼多資金?」

  「行政的事我不清楚。傳言說有一部分是隊長自己掏腰包。」

  「怎麼可能?」甄暖不信,隨便一個設備就幾十上百萬。

  關小瑜聳聳肩:「可徐思淼計算過,以C-Lab更新換代的頻率,每年三千萬的財政撥款根本不夠。」徐思淼是計算機和數學天才。

  「也是,我看化學實驗室裡的東西都是最新最高端的。」

  「你去8樓了?」

  「對啊,我看見了秦姝。她是幹什麼的?」

  「藝術家。」關小瑜笑。

  甄暖不懂。

  「綽號啦。她學畫畫和雕塑出身,給嫌犯畫像,但工作比較清閒,常常幫我們做痕跡分析。她在法醫素描這一塊特厲害,你多和她交流交流。」

  甄暖驚歎。

  法醫素描是指當無名死者出現巨人觀、鞣屍、炭化、白骨化等情況,造成面部腐爛或剝離時,為判斷死者身份,法醫素描師對死者進行面部重構,還原生前樣貌。

  由於沒有法醫素描這個專業,大部分素描師都是專業畫家雕塑家出生。

  就是說,給她一個骷髏,她給你畫出一個人臉。

  這裡真是藏龍臥虎。

  「不過這次你弄錯了,指紋你該交給我。遇到很難還原的才找她幫忙。」

  甄暖一愣:「可我看她駕輕就熟的樣子。」

  「她是能者多勞啦。我們這兒毀容的案子少,她工作清閒,遇到指紋鞋印時總是主動幫我們痕檢組做事,搞得她這藝術家都沒時間畫畫雕塑了。」

  「哦。」甄暖心虛地點頭。大家都好敬業,她想起自己被言焓訓,下定決心以後要認真又努力。

  關小瑜看一眼四周,問:「暖暖美人,解剖屍體你會不會害怕呀?」

  「不會啊。」甄暖懵懵地搖頭,「以前上解剖課要找某根神經卻找不到的時候,還希望屍體能動動,告訴我神經在哪裡呢。」

  「……」關小瑜一頭黑線,覺得她腦回路不太正常,又道,「不過面對的是死人,也不會有危險,沒什麼好怕的。」

  「對呀對呀。就是偶爾會有意外。」

  「解剖會發生意外?」關小瑜背後涼颼颼的,難道還魂?

  甄暖認真地點頭:「嗯,我有次上解剖課,一個同學在笑,結果主刀同學甩起的一坨脂肪飛到了他張大的嘴裡。」

  「……」關小瑜愣了愣,瞬間捧腹大笑,「暖暖美人,你太好玩了。」

  甄暖眨眨眼睛,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更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們同學很好玩吧。」

  「大家都挺好的。」甄暖說,「對了,我用骨頭做了好多鑰匙鏈和小飾品呢,都送給美國的朋友了,我做一個送給你好不好。」

  關小瑜瞬間呆掉:「昨天我誇你鑰匙扣上的墜飾漂亮,那個是人骨頭?」

  「對呀。」

  「……」三隻烏鴉從關小瑜頭頂飛過。

  「呃,這個事還是下次說吧。」她拿了東西準備離開,走的時候看一眼解剖台,「誒,死者的眼睛腫了?」

  此刻的姜曉有一隻黑黑的熊貓眼,之前在現場,她眼部並沒有淤青。

  「法醫助理說是死後1小時左右出現的。」

  「是不是死前被人毆打?」

  「我馬上會檢查。」

  「那你加油。」關小瑜走了。

  ……

  夜色已濃,萬籟俱寂。

  東城郊區的一處歐式別墅,依山傍水;燈火倒映在寧靜的湖面,就著夜色,美如油畫。

  這裡是華盛集團老董申老二申思危擲重金為兒子申澤天購置的婚房。

  洞房花燭夜,別墅二層的主臥,玫瑰滿屋,從大紅色的床上一直鋪到落地窗外的陽台。

  董思思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半透明的蠶絲睡衣柔滑服帖,襯得她豐乳細腰。

  申澤天從浴室出來,目光被她透明睡衣下的風光吸引。他走來,俯身在她腰上用力揉了一把,蠶絲摸上去清涼滑膩。

  董思思看著鏡子裡的丈夫,微微一笑。

  申澤天一手掐著她的腰,一手勾開吊帶,她看著他的手把她攏住,狠狠地揉。

  她配合地輕扭腰肢,他低頭埋進她的脖子,手用力一扯,睡衣滑了下去。

  她看著鏡子,抬頭摟住男人的頭,五指深入他濕漉的發間,漸漸,殷紅的唇角一勾,這個男人終於是她的了。

  除了花心,他幾乎完美。

  而為了飄渺不定的喜歡和至高無上的家族利益,這點小瑕疵,她可以接受。

  是的。

  申澤天,她無疑是喜歡他的,年少第一次見面就有好感。那時的他英俊帥氣,眼裡閃著精明的光,嘴角掛著壞壞的笑。

  對她這樣冷漠無感情的人來說,能有一絲心動實屬不易;那時她就認定,華盛的少東家會是她未來的丈夫。

  究竟是他的背景還是他本身讓她心動,她已不想深究。她有她的抱負,希望見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也期望她能自由馳騁。

  強強聯姻,他們才是最配的一對。誰也別想動搖她華盛夫人的地位。

  那些想挑戰她臉面的灰姑娘都是找死。

  鏡中,他手指往下,進去。

  她半瞇著眼,嬌滴滴地發聲,攏著腿,婀娜扭動。

  見此情景,申澤天哪裡還忍得了,把她摁倒在床上。

  紅床雪膚,美景誘人,他很快來了狀態。

  董思思握住他,略顯得意地挑釁:「跟了你5年的情人死了,你轉頭就來上我的床?」

  他用力,她的頭磕撞上床沿,尖叫一聲。

  申澤天嗓音魅惑,雙手也沒閒著揉捏:「她身材沒你好,動作沒你騷,叫聲也沒你浪。」

  董思思臉色微凝,可一瞬便摟住他的脖子,隨著他搖晃,氣息不穩地故意撒嬌吃味:「她死了,你不難過?」

  「相反,我很輕鬆。」他腰部發力。

  她身體顛簸著,心卻陡然靜了。定定凝視他的眼眸:「為什麼?」

  「她想做申夫人,可不配。」他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線,「你才配。灰姑娘,只是窮女人的白日夢。」

  董思思要到了,渾身發熱,偏偏心口發涼:「我以為你對她有感情。」

  申澤天沒說話,此刻他的心思全在下邊,他加快速度,猛地一挺;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他趴在她肩上,重重地喘著粗氣:「真他媽爽!」

  董思思渾身無力,卻輕輕挪一下位置,腳重頭輕;她要盡快懷孕,生個兒子最好。

  申澤天平躺回去,喘著氣道:「當然有感情。她大學沒畢業就跟著我。只不過,我給她的物質已足夠買她十個青春。互不相欠。」

  他果然是商人。

  董思思沉默了,說:「其實,你和她的分手誤會,是我害的她。」

  「我知道。」申澤天閉著眼,懶洋洋的。

  她一愣:「那你……」

  她想起姜曉被冤枉後可憐的求饒,那時她覺得暢快,此刻卻……

  「早想甩了。」他沒了一點兒情緒,「潛意識愛錢同時又標榜真心付出的女人,最難纏,也最該拋棄。所謂的付出青春和感情,在我看來,還不如做愛乾脆。」

  姜曉果然無知啊,而她呢……

  董思思緩緩閉上眼睛:偏偏他太花心,偏偏他太無情。

  ……

  在冬季,一天一天溫度都在降;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往公安辦公樓跑。

  昨晚11點就下班了,言焓沒讓大家熬夜。但甄暖記得言焓說交報告的事,回家後寫到凌晨3點。

  甄暖邊跑邊看手錶,8點差2分;進了大樓,見上行的電梯要關,她叫一聲撲過去:「請等一下!」

  闔上的電梯門又緩緩打開,她衝進去,感激道:「太謝謝了。」一抬頭發現是言焓,她立馬渾身豎汗毛。

  他倒沒心思理她,單手拿著幾張紙,凝眉看著,眼皮都不抬。

  估計是和案子有關的東西,甄暖想。

  她默默想起昨天搜查的關於言焓的資料。

  當過特種兵,在邊界之國跨國合作參與「銀劍」行動,立特大功。20歲以儲備幹部身份入警校學習並開始參與案件調查,3年後調去譽城北部接壤的省會城市奚市做刑偵隊長,又3年後調來直轄市譽城做隊長。

  據說很可能最近又要升職往中央調了,可謂扶搖直上。

  甄暖剛才跑了好久,此刻進了密閉的電梯,又熱了起來。她解開圍巾,靜電滋滋幾聲,髮絲不聽話地飛起來。

  「以後上班把頭髮束起來。」 言焓開口,微涼,沉肅,公事公辦的語氣。

  甄暖回頭。

  他沒看她,翻看著手中的紙張;紙白的光反射在他臉上,像陽光下的湖面。

  被領導批評儀容不整了麼。

  她低低地「哦」一聲,心發慌,尷尬地趕緊摸出皮筋,胡亂把頭髮綁好。

  電梯裡詭異的寂靜,她手指緊緊揪著斜挎包,抿著唇瞪著眼睛望電梯上的數字。

  「昨晚睡得好嗎?」他冷不丁又問。語氣沒怎麼變,但內容分明是緩和了。

  「呃,還好吧。」甄暖就坡下驢,又重複,「挺好的。」

  「黑眼圈很重。」他從紙裡抬眸看她一眼,又低下去了。

  甄暖對著電梯鏡一看,果然。

  她端詳著自己的眼睛,又抬起目光。鏡子裡,言焓單手插兜,低著頭,濃濃的眉毛微微簇著。

  她捏著手指,竭力提醒自己多和人說話,醞釀了好一會兒,她乾巴巴地說:「才晚睡一天,結果立竿見影了。」

  他聽言,抬起頭來:「很少熬夜吧,加班很辛苦。」

  甄暖感受到了boss慰問下屬的溫暖感,不好意思起來:「嗯,有點兒。」

  「沒關係,」言焓說,「習慣就好了。」

  「……」

  好boss形象瞬間坍塌。

  電梯叮一聲,言焓走出去:「開會遲到會扣獎金。」

  甄暖立在電梯裡,獨自凌亂。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2 PM

Chapter 10

  早晨八點,圍繞姜曉墜樓案的工作會議準時開始。

  刑偵隊副隊長程放主持會議,並簡要概括墜樓案的始末;刑警譚哥把調查到的情況通報給大家:「……沒有遺書……

  走訪死者的同事和朋友,最近她情況正常,失戀後情緒已趨於穩定,墜樓當日無異常,約了閨蜜第二天做SPA……

  樓下目擊者在墜樓發生10秒前聽到死者呼救……

  申澤天和死者戀愛5年,男方有多名性伴侶;上月,男方以死者與別的男人曖昧不清、進出他人住所為由,懷疑死者出軌,提出分手……」

  關小瑜在甄暖身邊低聲:「嘖嘖,這雙重標準。姜曉腦袋給門夾了。」

  「……男方很快宣佈與董結婚,姜多次向男方解釋哀求,試圖挽回感情無果。

  幾位伴郎分別錄口供表示,死者著婚紗闖入新郎休息室要求和好,被拒。死者要求和新娘單獨說話;兩人在隔間相處幾刻,新娘叫男方進去,之後傳來打砸聲。

  但新郎新娘離開後,裡邊還有動靜。」

  他說完,言焓補充:「伴郎團有7個人,口供大體一致,加上錄供及時,集體串供的可能性較小。再者……」

  他眸光銳銳地一閃,望向甄暖這個方向,說,「谷清明。」

  是坐在甄暖身旁的人。

  甄暖瞬間繃起的神經又驟然鬆開,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鬆了一口氣。圓桌會議已經讓她緊張,她還沒準備好發言。

  谷清明是化學實驗室的,典型的理科書獃子,說話沒啥表情,木木訥訥的,但腦子靈光思路清晰。

  「我們化驗了死者鞋底的泥土紙屑;紙屑與休息室隔間地上的彩紙成分一致;泥土與樓頂花園提取到的一致;婚紗上的草木枯屑也來自樓頂花圃;證明她的確去過休息室和樓頂。」

  不到1g的泥土被他分析得淋漓盡致。

  他推推黑框眼鏡,一板一眼地說:「但從證據本身看,只能證明死者在離開房間後上了樓頂。案發現場是否在樓頂,我不確定。」

  他這麼說,言焓反而讚許地點頭:「你做得很好,接下來……」

  他目光緩緩從甄暖臉上滑過,落到她的另一側,「關小瑜。」

  甄暖夾坐在兩人中間,高度緊張,腦子有些發懵。

  痕跡檢測專家關小瑜沒了平日的嬉鬧:「樓頂的欄杆破開了一截;我們在那發現幾處新鮮摩擦,對比死者婚紗上的裝飾,是死者留下的。

  另外,破開的扶手外側有幾條抓痕。

  我們刮取扶手錶層,和法醫在死者指甲內提取的物質進行比對,結果一致。」

  甄暖這才明白言焓當時是看了死者指甲裡的東西才對案發地產生懷疑。而關小瑜果然仔細,扶手外側的痕跡也能找到;但她能做的不止於此。她沖對面的徐思淼抬抬下巴,後者移動電腦鼠標,投影儀上出現清晰的三維立體圖:「這條抓痕上端深而寬,下端淺而細,是自上往下抓;如果站在欄杆內側,從扶手上方伸手去抓,圖案會正好相反。

  死者要麼是摔下樓時抓的;要麼她站在內側,從扶手下方伸到外面去抓。

  請看,扶手下方的空隙不到4厘米,伸手必然留下痕跡。但灰塵沒有挪動,也沒有掌紋,甚至檢測不到皮膚分泌物。所以,她只可能是摔下樓時抓的,樓頂就是案發地。」

  甄暖驚歎於在座每個人的嚴謹和恪守。

  當日,她憑泥土判斷死者去過樓頂,是對的;可判斷案發地,證據其實不足。她的正確有僥倖成分。

  譚哥又道:「他殺還是自殺,目前無法定奪。白科長找到的監視錄像顯示,當日,姜,董,申三人先後上過樓。

  另外,樓頂下水道的濾網裡藏了雙嶄新的女式平底鞋,38碼,鞋背鞋底都有少量塵土,鞋底花紋也與花圃裡的鞋印一致。但死者是36碼腳。」

  所有警員都認真做著筆記,言焓眉梢微抬:「秦姝,你的意見?」

  他聲音微低,關小瑜偷偷戳一下甄暖的腰,暗暗地眉飛色舞;甄暖濛濛地看向秦姝,但她沒看出這兩人有暗通情愫。

  「是,鞋底花紋相符。」秦姝聲音溫和,「我拿到了申澤天和董思思的指紋和腳印。甄暖檢查過,死者身上沒有指紋。

  皮帶上有,但辨識度不高,需要時間恢復。

  至於鞋印,塑料薄膜加上重複踩踏,腳印辨識度也低,人工進行指紋對比和腳印分析至少要一天半。」

  「嗯,你抓緊時間。沒有大案子,只能讓法醫素描的專家幹這些小事,委屈了。」言焓調侃一句,目光終於落到甄暖臉上,「你呢?」

  這隨意又自來熟的語氣叫她登時心一緊。

  事到臨頭,她反而稍稍鎮定了。還暗暗腹誹,剛才她錯了,那兩人肯定是暗通情愫;對秦姝點名道姓的,到了她這兒,連個名字都沒有。

  她無意識地做了個癟嘴的小動作。

  卻沒想言焓盯她看一秒,收進眼底;他唇角一彎,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哦,忘了;介紹一下,C-Lab新來的病理學、毒物學研究員,甄暖。」

  會議室裡嚴肅的氣氛緩和了一秒,大家都友好地看過來,對她微笑。

  甄暖反倒不好意思。

  她平復著有些緊張的心情,打開筆記本電腦。

  案件在組員間一棒接一棒地傳遞,只有大家都拼好自己管轄的那部分拼圖,才能最終組成一幅完整無瑕的畫。

  甄暖緩緩深呼吸一下,開始講述:「根據屍檢,頭皮、腦病理檢驗,姜曉系頂部、枕部頭皮挫傷,」

  鼠標滑過腦後骨及其下方的骨頭,「頂骨、枕骨骨折,右顳骨骨折,」她指向耳朵附近的一塊骨頭,「左顳骨及左蝶骨挫裂出血,是對沖傷。」

  甄暖停了一秒,解釋,「對沖傷的意思是,打擊或碰撞頭部一側時,力度沿著原始力量的方向對衝到另一側,在腦對側產生挫傷。比如打擊左腦,右腦的頭皮上也會出現傷處。」

  屋子裡的人都看著她,全神貫注。

  她心裡漸漸湧起自信,音量提高了一點:「繼續說姜曉,幾處腦骨骨折、蛛網膜下腔出血、形成腦疝,致重度顱腦損傷死亡。

  姜曉頭部的損傷符合墜落傷的特徵,並無他物擊打的痕跡;根據傷情判斷,排除有人先重擊她的頭部然後推下樓。」

  因為這種殺人方法看似聰明,實則很蠢。

  有兇手打擊死者推下樓,掩飾成意外;殊不知逃不過法醫的眼睛。且不說墜樓姿勢會影響觸地面,不能剛好撞上打擊處;即使撞上,二度損傷對法醫來說也可一眼識破。

  她款款說完,眾人的眼光裡都有讚許,新來的法醫不錯啊。

  刑警這一行原本就女性少,法醫更是寥寥無幾,她的出現也算給大家添了新鮮感受。

  甄暖說完一大串,自己都沒意識到臉紅了。她特容易臉紅,高度認真激動或緊張都會不知覺臉紅。

  她講完,隱隱有些赧然,低了聲:「死者身上沒有擦傷或挫傷,與人打鬥的痕跡不明顯。」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就是自殺可能性較大。可耳邊響起言焓的話,謀殺錯判成自殺,就是讓死者含冤。

  果然,白科長提出質疑:「花圃裡有打鬥痕跡,這該怎麼解釋?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樓,她和人扭打,身體應該留有痕跡。」

  「是。」甄暖沉吟半刻,老實道,「說實話,我對此也有些疑惑。或許,是突然推的。」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殺還是他殺,她真怕他在會議上問,她定會無地自容。

  可言焓似乎忘了這事兒,翻看著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醫報告,並沒提問。

  隔了半晌,他從紙張裡抬起眼眸,背著光,黑醇醇地看她:「講完了?」

  「沒。」甄暖搖搖頭。

  「繼續。」

  甄暖開始分析其他。

  到最後,秦姝提了關小瑜提過的問題:「死者眼睛青腫,這是為什麼?被毆打過?」

  「不是。」甄暖道,「眼部青紫是因為眼球和大腦間的骨骼很薄,顱腦嚴重損傷時,淤血會沿著骨折滲到眼眶裡。」

  「哦,這樣。」秦姝思索。

  言焓沒抬頭,翻著報告,問:「做病理切片了嗎?」

  甄暖猛地一愣,臉驟然更紅,斟酌半刻,她小聲道:「還沒來得及。」

  言焓早從報告裡看出她沒做,聽她這麼辯解,再度看她;甄暖發覺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嚴厲:「以後記住,不確定的事,先不要解釋。即使是經驗也不行。」

  甄暖坐在眾人的目光裡,登時臉燙得發燒,肚子裡腸子都攪成一團。

  ……

  咚咚咚,甄暖拿著化驗報告,敲言焓的辦公室。

  「請進。」他在看資料,頭也不抬。

  她把紙張遞過去:「剛才做病理檢查了,是滲血,不是毆打。」沒底氣地加了句,「像我說的那樣。」

  他看一眼就扔一邊:「哦,恭喜你。」

  他這反諷的語氣真叫人嘔血。

  甄暖咬唇,慚愧地說:「對不起。我以後會更嚴謹。」

  言焓手指微頓,抬起頭來,「和我說什麼對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離,「死的又不是我。」

  說完低了頭,再不看她。

  甄暖覺得這人真毒辣,風淡雲輕一句話把她羞得恨不能鑽地洞。

  但她知道他應該體恤了,不然他會說:如果明天我被人殺了,我會希望鄭容教授給我做屍檢,而不是你。因為我不信任你。

  甄暖嘴唇顫了顫,終究一聲不吭,轉頭走了。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牆上的冰凍屍櫃用力拉出來,看著雪白的姜曉,半晌,眼淚就掉了下來。

  關小瑜經過,進來看她,見狀嚇一跳:「暖暖,你怎麼哭了?」

  她沒答,望著姜曉,無聲地落淚:「對不起。」

  關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沒事兒,人都有疏忽,你看我們現在這麼嚴謹,全是年復一年被隊長罵出來的。」

  「不是的。」甄暖輕吸一口氣,手指抹著眼淚,顫聲道,「我就是覺得有點兒悲傷。」

  「啊?」

  「覺得死去的人好傷悲。」她輕輕道,「他們不能說話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寫在屍身上,可有時候,他們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

  她摀住臉,淚水滲進指縫。

  她真的知錯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3 PM

Chapter 11

  深刻而孤獨的悲傷將甄暖裹挾,潮水般讓她無法呼吸,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次,她發自心底的愧疚;甚至感受到死者無言的悲傷;他們已經死了,他們的委屈誰來聽呢?

  她愧對死者,更愧對自己。

  關小瑜憂愁地皺眉看著,她平時大大咧咧,整日在男人堆裡混。局裡的女人兩雙手數得過來,大家全男人性格,還真不會安慰人。

  不過她沒想到,甄暖瞬間擦乾淚水,臉色毅然而認真:「小瑜,陪我去一下現場吧。」

  ……

  甄暖想起言焓說,要把現場和屍檢聯繫起來。

  既然屍檢有解釋不清的東西,她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

  酒店樓頂,冷風肆虐。

  甄暖和關小瑜縮在地上,拿著放大鏡細細查找每一點角落。樓頂風很大,把她們的臉吹得蒼白,但兩人都沒有一絲抱怨懈怠。

  甄暖握著放大鏡的手凍僵了,腿也發麻。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一點一點地篩查,結果,終於讓她發現一處血跡!

  在一株枯植根部的小突刺上。

  甄暖如獲至寶,驚喜地叫關小瑜:「如果是兇手留下的,就太好了!」

  「暖暖美人,不錯嘛。」關小瑜豎起大拇指,又扭眉毛,「我可慘了,上次沒找到這個細節,隊長會罵死我的。不過,能破案就開心,罵死也不怕。」

  甄暖咧咧嘴笑,笑出口的霧氣很快飛散在空中。

  她拿出相機要拍照。

  關小瑜立刻攔住,遞上一截標尺,又壓了壓她的照相機示意再伏低一點:「刑事攝影不是藝術,不能擺角度搞構圖,要客觀全面地反映。且標尺必不可少。」

  甄暖暗歎還有很多要學。她在關小瑜的幫助下拍了照,把血植截下來裝袋。

  ……

  因為這一點證物,大冷天裡,甄暖的心熨燙得像抱著火爐。

  回到單位,下車走進大院,就看見言焓立在花壇邊抽煙;一身藍黑色的長風衣,沒戴圍巾,風衣也沒扣上,裡面穿一件深色的薄毛衣,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衣領。

  他身材本就高挑,這麼看著分外有型。

  關小瑜小聲歎:「美人啊。」

  甄暖並不這麼認為,用美人形容男子,大抵都有一絲柔和,但言焓的容貌是英俊清朗的,像山間的松樹。

  即使說性格,他這個人也是「笑裡藏刀」,溫柔一詞不在他字典裡。

  且她此刻沒心思欣賞美男,出來太久,漸漸,她又覺得寒意來襲,凍得全身的骨頭都疼了。

  她看言焓一眼,挺羨慕他的體質。穿那麼少也不冷的樣子,或許男生都擅長產熱?

  見她們走近,言焓滅了手裡的大半隻煙,扔進垃圾箱。

  關小瑜主動給領導打招呼:「隊長!」

  甄暖也跟著叫一聲,叫完縮緊脖子,嘴巴藏進圍巾裡。

  言焓彎彎唇角算是答應,問:「去哪兒了?」

  「給自己找批評去了。」關小瑜率先坦白,說發現了上次遺漏的一處血跡,她絲毫不貪功,把甄暖往跟前一拉,說,「多虧暖暖美人,她叫我去的。」

  聽她在言焓面前這麼稱呼自己,甄暖多少有些窘迫。

  言焓聽言,頗有興致地看向甄暖,道:「怎麼會想到回現場?」

  甄暖看他眼神,覺得他故意的,答:「不是你說的嗎?」說完,自己都被自己語氣裡微嗔又微怒的埋怨嚇一跳。

  言焓眉梢抬半分,笑了笑,像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倒是關小瑜心直嘴快:「隊長你還好意思問,你把甄暖都罵哭了。」

  「哪有?你亂說。」甄暖急紅了臉,慌忙看言焓一眼,又匆匆低下頭去,乾脆不說話了。

  言焓看她巴掌大小的臉一半都縮進圍巾裡,垂著眸,瑩白的臉頰羞得發紅,有些窘迫,卻沒有委屈。

  看來是端正態度了。

  他笑容緩緩的,有點兒懶:「我什麼時候罵她了?」

  關小瑜揪不出:「你……綿裡藏針的語氣,還不如直接罵她呢。」

  甄暖更窘。

  面對「指責」,言焓順順溜溜地繞過去:「說不該罵也是你,說要我罵還是你,你可夠難伺候的。」

  重心轉移,甄暖好歹舒了口氣。又腹誹:言隊長,真正難伺候的人是你好嗎?

  汽車行駛聲傳來。車進了院子,停下開門,下來的是申澤天和董思思,他們來局裡做血液提取。

  甄暖和關小瑜回去工作了。

  上了樓,甄暖看看手中證物袋裡丁點兒大的小刺,道:「血跡太少了,不夠分析用。」

  「DNA複製就好啦。」關小瑜說。

  甄暖和關小瑜告別,再度去瞭解剖室。

  她不得不承認言焓說的很對。

  法醫的工作地不只在解剖室,他/她不能放棄現場。

  因為在現場看到的細節會提醒法醫,讓法醫有所側重,注意到原本容易忽略的地方。

  甄暖再次細細地檢查一遍姜曉,她並沒有發現她身上和那根刺對應的傷口。

  這麼說,那枚血跡是另一個人的,很可能是和姜曉在花圃裡打鬥的人。

  ……

  下午下班前,甄暖上樓去生物實驗室。

  檢測員已經做完DNA複製實驗,正在做電泳。

  她過去看了一眼,容器裡盛著凝膠,放射性染料標記的DNA被限制酶剪開,在紫外線照射下發出紅色的光,負電荷的DNA碎片緩緩游向電泳盤正極。

  等過一段時間,分離的DNA就會顯現在放射自顯影X線膠片上。

  沒什麼好看的。

  甄暖走出來,正好遇上關小瑜和秦姝下班,小瑜:「暖暖,我這兒有好多自助餐券,要不要去?」

  甄暖想起沈弋要來接她,搖頭:「我晚上有約。」

  關小瑜悲鳴:「C-Lab總共就四個女的,秦姝要談戀愛,你也有約,難道我要和畫眉老師吃飯?」想想林畫眉不苟言笑的樣子,抖了抖,「幸好老師出差了。」

  「什麼戀愛?」秦姝說,「別鬧我。我就隨便吃點兒,晚上還要繼續比對指紋呢。」

  關小瑜嘖嘖:「有人陪著,吃什麼都香囉。」

  「真沒有,你們就鬧我吧。」

  甄暖看看秦姝,又想想言焓那種脾性,很難想像他們倆的相處模式;也不清楚同事們為什麼總逗秦姝。

  ……

  傍晚溫度很低,甄暖走出一樓大廳。冷空氣襲來,她瞬間被風吹得牙齒直打顫。

  她做著心理建設,準備衝進冷風裡,卻看見台階下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熟悉身影。

  她心底歡喜,小鳥兒般快步飛下樓梯:「沈弋!」

  沈弋側頭看過來,北風吹著他的頭髮飛舞,恣意而張揚;黑髮下俊美不凡的臉叫人過目不忘,偏偏平靜清冷,唯獨在看見她的一瞬,狹長的眼裡浮起極淡的溫和暖意,轉瞬即逝;最終冷寂下去,只留薄唇抿著一個微揚的弧度。

  他穿著灰色的短風衣,手中挽著一件男款棉襖,等她到身邊了。他表情酷酷的,拿棉襖裹住她,長指一絲不苟把扣子一顆顆扣好。

  甄暖裹得像只毛毛蟲,蹦了蹦,道:「哪裡冷得那麼誇張?」

  「怕你疼。」他低眉說。

  他繫好扣子,牽住她空空的袖子往外走;她嘿嘿地偷笑,扭來扭去的,終於把手鑽進棉襖袖子裡,鑽進去他手心。

  他手心熨燙,和棉襖一樣溫暖。

  「這份工作喜歡嗎?」

  「喜歡啊,大家都很厲害,每天都可以學到好多。」她不禁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流淌在肺腔,彷彿帶著甜味。

  這份工作給她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比之前人生裡遇到的一切都要多,她的記憶只有短短幾年,總是茫然而迷惑,而今,終於有了一塊屬於自己的領地。

  走到半路,言焓和秦姝從公安大樓裡出來。

  甄暖顧忌著在單位上,下意識要掙沈弋的手,可他握得很嚴實,沒讓她掙脫。她紅著臉垂下眼。

  言焓和沈弋互看一眼,各自黑眸清冷,短暫地交錯。

  到路口相遇,甄暖輕輕地打招呼:「隊長。」

  言焓微微頷一下首算是答應,走了。

  ……

  出了大門,秦姝回頭看甄暖上了車,問言焓:「那個是沈弋吧?」

  「嗯。」他沒興趣的樣子。

  甄暖是沈弋女朋友?

  秦姝想起上月C-Lab面試,甄暖專業技術過硬是沒錯,但進入最後一輪的另一個男生同樣出色,不分高下。

  這個職位選拔偏向男性,並非性別歧視,而是很多時候現場條件太差,屍毒,抬屍……女生扛不住。

  秦姝望著言焓走遠的身影,在灰敗的冬天裡那樣冷清……

  他想幹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4 PM

Chapter 12

  沈弋在城中心的束蘭閣粵菜館定了包間。天氣冷,沈弋說多喝湯暖身體。

  房間內裝飾古色古香,掛著國畫水彩。

  甄暖歪頭看著,笑:「我的同事裡有一個畫家呢。」

  他不言,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菊花茶,推到她手邊。

  「我以前有什麼特長嗎?」

  沈弋抿一口茶,道:「跳舞。尤其是芭蕾。」

  甄暖癟嘴:「可我現在平衡感好差。」

  沈弋的手覆上來:「天氣冷覺得很難受吧?」

  甄暖笑容少了點兒,帶著無奈的苦悶:「還好啦,習慣了。」她看著他廢掉的右手,問,「你呢,手還會疼嗎?」

  「沒有後遺症,不像你。」他提議,「我們去海南度假。」

  「可我工作脫不開身。」

  「到春天再找工作也可以。」

  「不可以。」甄暖道,「別人頂替我的位置,我就回不來了。」

  「那也能找別的工作。你可以來華盛。」

  「我不希望……」甄暖垂下眸,她的記憶只有幾年,這個世界只有一件她熟悉並自在掌握的事。

  她不想放棄。

  遲疑片刻,她緩緩道,「我不希望我的世界除了你,就什麼都沒有。」

  室內安靜無聲,他眼裡閃過一絲琢磨不清的情緒。

  她盯著茶杯裡沉沉浮浮的菊花瓣,「沈弋,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如果這樣,我會不安,會迷茫。」

  他黑眸湛湛,盯著她:「所以你工作是為了擺脫我?」

  她驚訝地瞪著他:「你不要誤會,我……」

  沈弋看著,出乎意料地彎了一下唇角;他很少笑,但每當笑,必然真心且含著笑意。

  甄暖吶吶的,他輕聲道:「逗你的。」

  她的心突然就柔軟了一塊。

  室內燭光曖昧,她紅了臉,覺得他的笑容即使很淺,也真好看,像雨霽雲散。

  「還是那麼容易臉紅。」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體質。」她不好意思地搓搓臉蛋,嘿嘿地笑。半刻後,不知想到什麼,有些遲疑:「我好像……可能永遠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他淡淡的:「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告訴你。」

  服務員來上菜,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她估計是餓壞了,望著食物眼睛就亮了,夾塊鱸魚塞進嘴裡,再拈塊蒸排骨啃一口,又盛了碗鮮菇蝦仁湯喝喝。

  沈弋一直看著,看她吃著熱乎乎的飯菜,臉蛋紅撲撲的。

  她五官清秀,臉一紅就愈發水靈,尤其害羞時,讓人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凝滯,想輕撫一下。

  他不知她在工作時會不會因同事的玩笑和指責而臉紅。

  他想起下午紀法拉和他說的話:「沈弋哥哥,你要保護暖暖姐,我看她在言焓面前低聲下氣的。」

  他低頭,用力揉了揉眉心。

  手邊觸碰到一股暖意,是碗蝦仁湯。

  甄暖:「這次出差很累嗎?」

  「不累。」沈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對了,你應該從新聞上看到申澤天前女友跳樓的事了吧?我聽法拉說,華盛股價下跌了,董事會對申澤天很不滿。」

  「嗯。」

  「法拉挺開心的,說年底的董事會上,紀琛會提出罷免申澤天董事長案。」

  丁零零……

  沈弋接起手機,聽著對方說話,自己只簡短地說一兩個字;甄暖心裡清楚,她在他不方便,便對他做了個出去洗手的手勢,走出去了。

  ……

  甄暖洗完手,到烘乾機下烘。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來人轉彎進來,四目對視,兩人皆是微怔。

  申澤天微微一笑,嗓音曖昧地打招呼:「嗨。」

  甄暖不做聲,側身要出去;申澤天立刻挪一步攔住她的去路。

  她始料未及,被他逼困在狹小的角落裡,目光全被他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如烏雲壓頂。

  她臉色微白,劃過一絲慌張。

  她扭過頭,不住地往牆壁上貼。

  她害怕和人打交道,更害怕近距離接觸。雖然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可心裡說不清的恐慌真的無法抑制。

  他玩味地端詳她柔弱無措的模樣,驀地想起北風裡她白天鵝般滑軟修長的脖頸;意隨心動,俯身湊近。

  甄暖嚇一跳,猛地推他要逃。

  無奈她力氣小的可憐,貓爪一樣撓在他胸口,他笑意更氾濫,抓住她的腰把她抵在牆上,身子幾乎全壓貼上去。

  甄暖心頭巨震,「啊」地失聲尖叫,又立刻摀住嘴,琥珀色的眼睛惶然盯著他;他興味更濃,可她本能的表情轉瞬即逝,在一瞬間就強作冷靜地迎視他:「申先生,申太太應該在附近吧?」

  「是。」他看穿她的虛勢,笑著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我還知道沈弋也在。」

  甄暖反而鎮定了,底氣十足道:「最近你的煩心事太多,不要再因我多添一件。」

  申澤天微微瞇眼:「他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姜曉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劃的。」他好似被激將了,哼笑一聲,低頭湊近她的唇;她一愣,飛快扭開頭,他的嘴唇落在她臉上。

  他記得,她年紀不小了,可肌膚軟膩得不像話。他恍惚一秒,感覺身下一股力量襲來,直逼胯間。

  他連忙躲開,甄暖的膝蓋撞上他的股溝,他心驚而狼狽,尚未反應過來,她已掙開他飛也似的跑開。

  申澤天冷笑一聲,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理了理衣領,轉身走上走廊。

  董思思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手裡握著黑色香奈兒,端莊地立著。即使看到她的新婚丈夫調戲他人,她也無動於衷,只道:「有什麼事,等警方那兒結案了再說好嗎?暫時先不要招惹沈弋。」

  申澤天收了玩鬧的表情,靠在牆上,從兜裡摸出一盒煙:「那小子,做事比紀琛還狠。」

  董思思拿過他手中的打火機,為他點煙:「沈弋要是和紀琛決裂就好了,內訌,兩敗俱傷。」

  申澤天低頭就著她手心的火苗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青色的煙霧縈繞在董思思清雅的臉旁。他俯身,咬住女人性感的唇,狠狠吮吸一口。

  煙霧滲進董思思的咽喉,叫人上癮。

  ……

  甄暖推門進房間,沈弋目光閃過來,對著手機冷淡地「嗯」一聲,便掛了。

  她不以為意,坐下繼續吃飯。

  他卻盯著她看,漸漸,眉峰清凜地蹙起。

  甄暖握著湯匙,茫然地看他:「怎麼……」

  音未落,他手伸過來,長指抬起她的下巴,眼色微冷:「剛才遇見誰了?」

  她訝異極了,老實說:「申澤天……但我把他下面踢了一腳,他也受教訓了。你別生氣。」

  他拇指撫撫她的下巴,收回手去了,淡淡說:「知道。」

  ……

  甄暖回了家,走進臥室打開燈,到窗口往下看,沈弋的車啟動開走了。

  她洗完澡,趴在床上看書,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裡記掛著姜曉的案子。而且,她不知申澤天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沈弋怎麼會有所牽扯。

  鬧鐘指向八點半,夜晚還很長。

  她沒有朋友,也沒有興趣愛好,這座城市於她,沒什麼可打發閒暇時間。

  她的公寓離公安局很近,兩站路。

  甄暖翻下床跳了一會兒繩,心裡琢磨要不要去局裡看看,或許大家都在加班呢。

  她這麼想著,扔下繩子換衣服,決定出門。

  可出門前翻手機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碰到了靜音鍵。有7個未接來電!

  最開始是言焓打的,只有1個。接下來就全是關小瑜,還有條短信:「祖宗誒,你現在在哪兒?」

  甄暖一嚇,立刻回復過去。

  關小瑜:「老大找你,也不知什麼事兒,勸你別回電話了,直接來單位。」

  甄暖打了出租車,想了想,還是鬥著膽子給言焓打電話,但……直接摁斷了。

  她就知道這人脾氣沒表面的好!

  ……

  走進公安大院,好幾棟樓上都亮著燈,這裡每晚都有很多警察加班。

  甄暖滿心愧疚和忐忑,飛速跑去言焓的辦公室,卻沒人。找了一通原來是在審訊室裡。

  甄暖小心翼翼推開聆訊室的門進去,眾人正目不轉睛盯著分開審問的董思思和申澤天,言焓也在。

  甄暖想了想,默默挪去了他身邊杵著。

  他跟沒感覺到她似的,看著玻璃對面。

  ……

  審訊員是林子:「我們查找了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往樓頂方向去過兩次,分別去幹什麼?」

  董思思看上去很平靜:「之前姜曉在休息室隔間鬧,我和澤天離開後,叫保安把她趕走。但姜曉不知哪兒去了。我心情不好,想獨自散心,就去了樓頂。第二次是姜曉上樓後,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樓頂,讓我去見她,不然就跳樓。」

  「你擔心她跳樓?」

  「我巴不得她跳。」董思思挑眉,「但如果我不去,怕她又找上澤天,所以我去了。」

  「你在樓頂有沒有和姜曉發生爭執或打鬥?」

  「我瘋了嗎,和這種女人打架?……我倒是羞辱了她幾句,或許她受不了刺激,就跳樓了。」董思思輕輕佻著指甲,「語言攻擊也犯法?」

  而另一間審訊室裡,「申先生,你往樓頂方向去過一次?」

  申澤天:「我發現思思不在,聽說她上了樓頂,就去看看。可走到門口聽見姜曉的聲音,她也在,我不想思思看見後誤會我上來和姜曉私會,就下樓了。」

  「你有沒有看見董思思和姜曉打鬥或者吵架?」

  「沒有。倒是姜曉聲音很尖,我一聽見就折返了。」

  ……

  聆訊室這邊,譚哥對言焓匯報說,根據他們查到的通訊記錄和視頻監控,雖然攝像頭只覆蓋上樓必經的走廊,無法確認申澤天是否上天台。

  可時間顯示順序為,董思思上樓散心,離開;姜曉上樓,董思思第二次上樓,隨即申澤天上樓很快折返,最後董思思返回。

  參考甄暖在案發瞬間記錄的時間,監控錄像中的申澤天在案發前60秒離開,董思思則為案發後10秒。

  譚哥模擬過,即使是男人,從案發的欄杆邊緣跑到樓梯間、下樓、衝去走廊,也至少需要20秒。

  何況董思思穿著行動不便的婚紗,還要把鞋子塞進下水管。

  甄暖蹙眉:難道有什麼不在場證明的契機?

  案發當時她和言焓都在附近,職業敏感讓他倆條件反射地記錄時間,會不會這裡面有問題,被利用了?

  董思思和申澤天做完筆錄,眾人陸續離開。

  言焓留在後邊,甄暖也不敢出去,悶頭跟在他身後,鼓起勇氣道歉:「隊長,我手機不小心碰到靜音鍵了……」

  又弱弱加一句,「你別生氣。」

  後面這句幼稚而小心的話竟像小手一般有骨子莫名的安撫作用,讓言焓一下子沒了脾氣,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說:「這3個月,不僅是屍檢,案件分析,痕跡檢測,偵查推理,一切你都要參與。」

  她稍稍詫異。

  「是加入這一行的基本功。

  你應該很清楚,要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法醫,刑偵,心理,痕檢,現場,邏輯,很多知識都是必需的。

  屍檢是破案最基本的出發點,一旦某個細節判斷失誤,就會誤導偵查方向。」

  甄暖臉上燒起一陣火辣辣的燙,有些羞慚,卻更感肩頭責任重大。

  他這些話應該是教訓來著,可她聽著卻十分受用,暗暗發誓要跟同事們好好學習。

  「還有問題嗎?」他淡淡問。

  她唰唰地搖頭,報告:「沒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1:24 PM

Chapter 13

  董思思怎麼也沒想到,晚上和申澤天一起出警局。

  他約了朋友先走,她竟會被綁架。

  眼睛上的黑布條被扯下來時,她一路狂跳的心終於平靜。來人中氣質最不同的一個,沈弋。她認識,至少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沈弋並沒看她,不知在想什麼。

  董思思之前只遠遠見過沈弋幾面,是個跟在紀琛那樣的氣質男身邊也能異常醒目的角色。她並沒近距離接觸過,剛才第一眼也是通過他滿是傷疤的右手才認出來。

  他把她綁過來,無非是給申澤天警告,因為LAX會所的藥水,因為粵菜館洗手間裡的一捏臉。

  董思思鎮定自若地微笑:「沈先生綁我來,是有話想轉達給澤天?」

  她自以為這話說得聰明穩妥,可沈弋似乎沒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董思思哪裡被這般無視過,她從來不是軟弱無用的女人,似威脅,似感謝:「姜曉的死,我要謝謝你呢。」

  可沈弋跟沒聽見似的,過了會兒,說:「新安裝的攝像頭,你也不賴。」

  語畢直接起身出去,只留一群人繼續看守。

  ……

  深夜,譽城公安大樓。

  甄暖走進電梯,回想著申澤天和董思思的筆錄,擰眉思索。

  如果他們倆說的實話,姜曉就是自殺;如果姜曉不是自殺,這兩人的不在場證明怎麼來的?

  叮一聲,電梯到了一樓。

  甄暖走向大門,經過接待室時聽到言焓的聲音。她有些好奇,湊過去看。

  言焓和譚哥都在,來人是一對30歲左右的夫婦,帶著兩個滿沙發亂爬的孩子。

  男人眼睛紅紅的,很悲傷,哽咽道:「言隊長,我妹妹不會自殺的。你們要給我妹妹申冤啊。她……」

  話沒完,身邊的女人插嘴,很憤怒:「對,我小姑子性格開朗,前途無量,絕對不會自殺。一定是董家的賤人,肯定是她嫉妒申少爺喜歡我小姑子,才殺了她。警官,你們一定要把她抓起來。」

  言焓問:「你怎麼確定殺人的是董思思,而不是申澤天?」

  女人嗓音尖銳:「申少爺對我小姑子出錢那麼大方,怎麼會殺她?他很愛姜曉,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他不是玩弄她,他那麼高高在上,卻讓她陪在身邊5年。」

  男人也道:「警官,我妹妹不會自殺。那天她出門前還好好的,說一定會挽回申少爺。」

  言焓:「你知道姜曉要去鬧婚禮,並且放任她去?」

  撞上言焓審度的眼神,他有些尷尬:「申少爺和那個女的沒感情,他愛的是我妹妹。人遇上相愛的人不容易,我是想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甄暖想,姜曉的哥哥嫂子不想放棄的只怕是妹妹的金龜婿吧?

  正想著,突然感受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她心一磕,好似被言焓筆直的眼神撞了一下。

  窗戶開著一條縫兒,她困窘地挪回黑暗裡。

  「那個……」女人想了想,問,「警官,如果我小姑子是被殺死的,可以找申家賠錢吧。他家那麼多錢,能不能賠幾千萬?」

  言焓:「問律師。」

  「你們不是也懂法嗎?」

  「按譽城城市生活水平,90萬。」

  「才90萬?他之前買給姜曉的車都比這個貴。」女人咂舌,「為什麼有人開車把人撞成癱瘓,賠了3百萬呢?」

  「那是按平均壽命的每年治療費來算的。」

  姜家嫂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

  姜曉的哥嫂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走時嘀嘀咕咕:「都怪董小姐太厲害,弄得申少爺不待見我們姜曉,她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姜曉一直跟著申少爺也挺好。要是先生出兒子,指不定能翻身。」

  甄暖無意間聽到,無語極了。

  言焓走出大廳,掃一眼門邊低眉順耳的某人:「站這兒幹什麼?」

  甄暖抬起頭:「我想問,申澤天和董思思有沒有可能設計不在場證明?不然,我總覺得我在場掐時間,給他們提供了便利。」

  「當時我也在場。」言焓說,「你記錄的案發時間沒錯。」

  「可……」

  他打斷她,涼涼地評價:「本末倒置。」

  「誒?」

  「等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有嫌疑,再考慮不在場證明的有效性;不然,目前的不在場證明就是他們清白的證據。」

  甄暖愣了愣,臉微紅,低聲說:「哦,我過會兒看看花枝上的血跡比對結果。」

  她低著頭,有一點點頹然。因為之前聽了言焓的話,她想參與並接觸她涉獵較少的領域,可她有些找不到方向。

  言焓看她垂頭懊喪,察覺剛才自己語氣有些重,想說什麼,甄暖手機響了。

  是關小瑜:「暖暖美人!」

  「誒?」

  「比對結果出來啦,植株刺上的血跡不是申澤天的,也不是董思思的。」

  「怎麼會?」

  「有些遺憾啦。可能是條無用線索。」

  甄暖倍受打擊,她辛辛苦苦找來的花枝上的血跡,竟是沒用的?

  她輕歎一口氣,收了線,有些挫敗,小聲說:「你剛才說的是對的。」

  言焓明瞭:「血跡不是他們倆的?」

  「嗯。」

  言焓看她沒精打采,說:「隊裡也要收工了,你先回吧。」

  她「哦」一聲,逕自離開。

  關小瑜的電話像一盆冷水,把她的心澆得透兒涼。

  他看她蔫蔫地在冷風裡挪動,終究開口:「誒!」

  「嗯?」她慢吞吞回身看他。

  「坐公交來的?」

  「嗯。」她懵懵答完,驀地緊張起來,他不會說送她回家吧。和boss一起,她會尷尬不自在。

  言焓卻轉身走了,留下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有事報警。甄暖:「……」

  ……

  十分鐘後。

  言焓開車回家,繞上主幹道,見公交車站台上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狂風裡瑟瑟發抖。

  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團,深夜的寒意像毒蟲一樣鑽進皮膚,啃噬著她的骨血。她又冷又痛,心情也糟糕。腦子一片空白時,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面前,車窗落下。

  沒看見人,只有聲音:「上車。」正是打擊了她積極性的聲音。

  甄暖舌頭打結:「不用啦,公交很快就……」

  「上車。」多了一絲命令。

  她抖抖著手開後座門,想想坐後座有把boss當司機的感覺,於是上了副駕駛。

  車內的暖氣很快將她包裹,可她凍慘了,還是止不住哆嗦,牙齒打架打得咯咯響。

  言焓開著車,從車內鏡裡瞥她一眼。她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睫毛撲扇撲扇地抖動,眉毛也緊緊蹙著。受刑般難受的樣子。

  他沒反應地收回目光。沒見過有人怕冷怕成這樣的。

  車廂裡很安靜。夜間電台開了,播放著一首舒緩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淡淡哀愁的歌聲在車廂裡流淌,她心情愈發低落。

  「工作中覺得不開心?」公事公辦的語氣,上級體恤下屬。

  她靠在椅背裡,怔怔望著車窗外流動的昏黃燈光:「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

  言焓一怔,塵封的記憶突然裂開一條口子。

  他扭頭看她,卻只看到她望向窗外的側臉,白皙的,脆弱的,像要融入灰色的夜裡。

  狹小幽暗的車廂裡,電台男聲綿長而哀傷:「我寧願所有痛苦留在心裡,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他神思一晃,想起夏時漂亮的眼睛,彎彎地笑,卻有些難過:「做醫生啊……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一樣。」

  甄暖望著窗外:「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難過失落。」

  言焓嘴唇動了動,啞然,失語,心底了無聲息。

  很多年前,當他還年輕,他問:「為什麼?」

  他的女孩答:「因為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又難過失落。」

  太久太久,像一個世紀。

  冬夜的街道空寂而冷清,一如此刻言焓面無表情的臉。

  他無波無瀾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心情,希望時光不要把它磨掉。」

  甄暖心頭湧過一絲鼓勵,感激地望他。他直視前方,光線昏暗,看不清表情。

  她也望向前方的道路,空曠,未知,卻一往無前;深夜的電台,男聲輕唱:「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是否知道與我同行的身影,她如今在哪裡……」

  甄暖嘴角浮起一抹溫暖的笑:如此鼓舞人心的歌曲。

  言焓握著方向盤,心中輕嘲:如此悲涼的歌曲。

  前方的道路,蕭條,灰敗,就像他的過去和未來。

  甄暖她含笑聽著歌,當唱到「存在的意義」時,她感由心生,輕輕道:「堅守信仰,願為之付出性命,寧死不負。」

  言焓猛地一愣,扭頭看她:「你剛才說什麼?」

  今晚真的是見了鬼了!

  記憶裡的那個夏天,夏時捧著書坐在鞦韆上晃蕩,他抱著貝司坐在石凳上輕彈。

  少女抬起頭,長長地歎一聲:「嗯,寧死不負信仰。」

  少年扭頭看她。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過枝椏,綴滿她的長髮;她將懷裡的書貼向胸口,眼睛裡的光燦爛而虔誠。

  他瞟一眼她手中的書,淡淡地「哦」一聲:「那個把全雅典人都問瘋了的老頭?」

  「被判死刑後,蘇格拉底可以逃亡,但他選擇接受民主的意志,因為逃亡會破壞雅典法律的權威。即使是死,他也不要破壞信仰。」

  ……

  甄暖望著言焓研判的眼神,愣愣的:「上學時要輔修哲學,看到蘇格拉底,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啊。」

  言焓良久無言,最終,輕輕地笑了一下:「是嗎?」

  甄暖小聲嘀咕:「很激勵人心,不是嗎?」

  「是。」言焓說,再次想起那個夏天。

  ……

  「哦?阿時,那你的信仰是什麼?」

  「很簡單啊,一個字。」鞦韆上的少女微微一笑,美好得像墜入凡間的天使,「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08 PM

Chapter 14

  天光大亮,遮蓋了辦公室頂上的日光燈。

  秦姝的辦公室裡有些亂,桌上堆了厚厚一摞指紋圖,全局,細節,讓人眼花繚亂;甄暖看見都犯暈,又看她雙眼紅腫,問:「熬夜了?」

  秦姝笑著揉揉眼睛:「沒關係。好歹讓我找到與皮帶上匹配的指紋了。是右拇指側面的一小截紋路,讓我好找。不過,指紋不是申澤天和董思思的,而是姜曉的。」

  甄暖一愣:「如果是姜曉自己的,就沒價值了吧?」

  秦姝歎氣:「是很沮喪,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很多時候花了大量的時間驗證,最終卻是無用功。可即使如此,每一絲線索都不能輕易放棄。」

  甄暖點點頭,多少有些不甘心。

  可她很快想起言焓的話,忍不住想,這一步就是最後一步了?

  她拿起證物袋,仔細觀察指紋的位置。漸漸,她覺得哪裡不對。

  剛要細看,秦姝遞過來另外兩張紙:「鞋印對比也完成了。」

  是兩張一模一樣的38碼鞋印。

  甄暖:「花圃薄膜上的腳印是由下水管道裡的鞋子踩出來的,那雙鞋和董思思的新娘鞋同款?」

  「對。」秦姝說,「但鞋印不是董思思踩的。」

  甄暖不理解:「什麼意思?」

  「兩份鞋印平面看上去大小花紋一樣;但分析鞋印不僅要看花紋大小,更要看穿鞋人的走路姿態和習慣。左邊是董思思的鞋印,右邊是同款鞋(不明人物)的鞋印。表面相似,可看立體模型就不一樣。」

  秦姝推過來兩個模型。

  甄暖試著摸一下,果然觸感不同。

  這時,關小瑜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暖暖美人,你果然在這裡。」

  「結果出來了?」她回頭。

  昨晚得知花刺上的血跡並非申澤天和董思思的,她沮喪極了。

  可回家後還是打電話給關小瑜,說再對比一下血跡是否屬於姜曉。只不過她不知道關小瑜早就接到了言焓同樣的命令。

  關小瑜遞給她一張圖,是DNA序列。

  甄暖一眼看明白:「植株刺上的血跡是姜曉的?」

  「嗯。」

  甄暖不可思議:「可姜曉身上找不到符合這根刺的傷口啊!」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她看看指紋,又看看鞋印,再看看DNA序列,突然間腦子裡靈光一閃……

  玻璃窗外,北風仍在吹;言焓的辦公室異常溫暖。

  甄暖雙腿併攏,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她手裡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心情平靜而隱隱激動。

  中午沒吃飯,總算把第二版報告寫出來,早早交給言焓來看。

  這幾天,線索一點點彙集,到今天上午終於量變引起質變;一個個證據組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現在,她信心滿滿。

  隔著暗紅色的辦公桌,言焓正低頭專心看材料。

  她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氣,睛忍不住打量他,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端倪。

  他這人安靜時和說話時氣質截然不同,此刻看上去很是人畜無害。

  他專心致志翻著紙張,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鼻樑又高又挺;看他如此認真,她自然有些底氣,可見他蹙起眉,她又生怕再度被他揪出錯處。

  她真怕他看似無害的指責,簡單幾個字能跟刀一樣剝你一層皮。

  幾分鐘後,他睫毛動了動,甄暖立刻挺直背脊;他掃她一眼,故意逗她:「坐那麼直,緊張?」

  「……沒有。」甄暖鬆鬆肩膀,捧起水杯抿一口。

  他說正事:「皮帶上拉扯的指紋是姜曉自己的?」

  「嗯。」

  「如果是這樣,就沒價值了吧?」他看似無意地問。

  甄暖一愣,上午她說過同樣的話;但那之後,她提醒自己要嚴謹,重新檢查了皮腰帶,結果發現破綻。

  甄暖想提醒言焓往後看;但迎著他灼灼的眼神,她忽然明白,如果是他,他不會在這一步終止,他會繼續往下走。這問題是刻意問她的。

  她下意識攥緊玻璃杯,盡量條理清晰:「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指紋是死者自己的,就沒有價值。我檢查發現指紋的位置不太對。」

  甄暖用一張長紙條模擬皮帶,圈在茶杯上,「它在腰帶背後,而且是內側。」

  言焓配合地提問:「是不是死者調整腰帶,無意間往下摁壓過?」

  甄暖意識到他在用這種形式和她交流探討,驅使她一步步把自己的想法更合理更縝密地表達出來。

  「如果是這樣……」甄暖站起來側對他,手掌往自己身後摸,「我拇指是倒著的,指紋也應該倒著。可你看我報告裡秦姝提供的圖片,皮帶上標記出來的指側紋是斜向上,10點鐘方向……

  所以她的手是從皮帶下方伸進去,往下拉,像這樣。她想營造自己被人拉扯的假象。」

  甄暖斜著一邊肩膀身體向後仰,手指繞到腰帶下方,拇指往上伸,抓住,下扯。

  她筆畫著如此奇怪的姿勢,他安靜看了幾秒,最後忍俊不禁,笑出白白的牙齒。

  「你看……」她回頭見他在笑,驀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很滑稽;他笑得越燦爛,她越發困窘,紅著臉重新端坐回椅子上,板著臉說,「就是這樣,才會留下10點鐘方向的右手大拇指內側紋路。」

  他意味深長看她,「嗯」了一聲,問:「你一直這麼膽小,不喜歡開玩笑?」

  她微愕,驚訝地看他,又很快垂下目光,低聲說:「你是boss。」

  他若有所思笑一聲,低頭繼續看報告。

  她微微呼氣,不知道他突如其來那句話什麼意思;趕緊捧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好幾口。

  辦公室裡安安靜靜的,只有他長指翻動紙張的沙沙聲響。

  過了半晌,他問:「秦姝做的鞋印比對?」

  「嗯。」她伸長脖子望言焓手中的報告,「鞋印表面相似,立體模型卻不一樣。董思思走路很穩,重心靠前,前掌磨損重,右腳力度比左腳大;但不明人物走路輕飄,重心靠後,且有跛腳跡象。

  這並不是同一個人的腳印,有人想陷害董思思,且這人的腳碼比董思思小。

  花圃上搜集的不明人物鞋印無一例外的前端無力,腳步虛浮。是小腳穿大鞋。」

  言焓聽她說出並非她專業領域的一大串話,似乎讚揚:「看來學了不少東西。」

  甄暖臉微紅,低低地「唔」一聲。

  「沒對比不明人物和姜曉的足跡?」

  「秦姝說雖然採集到姜曉的足跡,但都損壞了,無法進行有效分析。不過……」甄暖抿唇,有點兒小小的得意,「隊長你往後看就知道了。」

  他覷她一眼,看下一頁,是DNA序列。

  「植株刺的血跡是姜曉的?」

  「嗯。」

  「姜曉去過花圃,被花刺扎到也不稀奇。比對結果出來時,有沒有覺得很可惜?你辛苦發現的血跡最終變成無用的線索。」

  甄暖暗歎他眼毒,老實道:「的確很挫敗。不過,後來想想……」她含著極淡的笑,「姜曉身上沒有符合那根刺的傷口。」

  言焓配合她一問一答:「會不會是姜曉別的地方有外傷,滴上去的?」

  「我有一瞬間這麼想,但你說過,沒有驗證的事,不能下結論。所以我請教了關小瑜,她說那血跡不是飛濺或滴落,就是刺上去的。」

  言焓靠進椅背,饒有興致看她微微侷促卻暗含神采的臉。

  「我又想,植株上貼近地面的一截刺會刺在哪個部位?」甄暖自問自答,「姜曉從樓上摔下時,砸碎了左腳拇指的指甲。」

  「我找來不明人物的鞋,它很整潔,表面看沒留下證據,可用長柄鏡子伸進左腳鞋子裡,發現上壁有處黑色血點。那根刺可能扎進過姜曉左腳的拇指指甲。我找人化驗了……」

  她笑容綻開,開心得像個孩子,「就是姜曉的。花圃裡和姜曉扭打的不明人物是她自己。皮帶上的指紋也能解釋了,調整腰帶而已,為什麼用那麼彆扭的姿勢?」

  言焓:「這些證據可以證明姜曉製造有人從身後拉扯她的假象,以及董思思和她在花圃裡扭打的假象。她想陷害董思思;但這不足以證明她不是被人推下樓。」

  甄暖深吸一口氣:「1,花圃裡除了姜曉和不明人物的足跡,沒有他人的,走到欄杆邊必須經過花圃;2,姜曉身上沒有反抗或掙扎傷,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久,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自殺;3,監視錄像給申澤天和董思思做了不在場證明。」

  言焓看她如釋重負的樣子,良久,淡淡一笑:「記住你今天給我做匯報時的狀態。」

  甄暖愣住。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

  姜曉的指紋,姜曉的血跡,一個個用常識習慣判斷時看似無用的線索,竟全成了推動破案的關鍵所在。

  人命攸關的案件裡,一切不經意甚至「無用」的細節都需要來回細細甄別。

  甄暖望著言焓清黑安靜的眼神,忽然感歎,他真是一個可以讓人學習和成長的人。

  她心服口服地點點頭:「我記住了,謝謝……隊長。」

  他笑笑,低下頭去了:「不過,姜曉沒有自殺傾向;她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你可以想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09 PM

Chapter 15

  姜曉沒有自殺傾向,也沒人殺她,她是怎麼墜樓的?

  甄暖不解。

  照目前來看,姜曉想陷害董思思,可為了害人真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姜曉的設計無疑紕漏百出。

  言焓問完這句話,低頭繼續看報告。而甄暖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早有想法,一切盡在掌握。她想問,但琢磨半刻,還是沒開口。

  她按捺住好奇心,轉移注意似的四處看。

  刑警的工作很忙,時刻都是來去匆匆,但他的辦公室收拾得異常整潔乾淨。物件也少,桌椅書架飲水機,再無他物。不像有的領導擺滿古色古香的裝飾或流水小假山,也不會擺上一堆深奧的書籍來增添文氣。

  書架上的書大都是刑警實用的,其餘便是文件夾。

  大抵看得出房間的主人是實幹簡約型。

  窗戶邊有兩盆綠植,是巴西木,只是那樹被修剪得極其精幹,像被剪了毛的粉皮狗狗。

  甄暖目光挪到近處,落到言焓電腦旁的一盆仙人球上。

  辦公桌上放仙人球很常見,但開花的很罕見。

  她的目光粘上便挪不開。

  它剛好放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稀薄的冬日陽光下,嫩黃的小瓷花盆裡邊蹲著一隻虎頭虎腦毛茸茸的小傢伙。

  墨綠色的圓球上長出幾根朝天的細小柱子,頂端開著兩朵花兒。潔白色,花瓣層疊,異常驚艷。

  甄暖還是第一次看見仙人球的花。

  「真漂亮!」她讚歎,眼睛直直的,忍不住想碰碰那晶瑩剔透的花瓣。

  「唰」一聲,言焓把仙人球盆栽挪走,避開了她的手指。

  她吶吶地抬頭,只看見他利落起身的背影。

  他極其穩妥地把它放到書架的最高層,那裡有一個空格,沒有任何書籍文件,專門留給它的位置。

  甄暖看看原先放仙人掌的地方,沒有灰塵或瓷片磨損的痕跡。原來,他把它放到桌上,是為了讓它曬曬太陽。

  很寶貴的樣子啊。

  甄暖試圖說好話:「應該養了很多年吧,聽說一般七八年、十年才會開花。好稀有哦。」

  言焓不接話,也不看她,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筆在報告的末頁簽字。

  甄暖說完那句話就立刻閉嘴了,因為她瞥見了嫩黃色花盆上白色塗改液寫的幾個字母:YH&XS。

  一般七八年、十年才會開花……剛才她貌似說了這麼句話。

  她尷尬地沉默了,再笨也知道觸碰到了他不願他人提及的東西。

  他低眉寫字的樣子看上去挺平靜的,無波無浪,可她還是窘迫極了;不過,他靜靜一兩秒後,尋常回了句:「嗯,養十年了。」

  彷彿之前的沉默只是他反應遲鈍。

  甄暖鬆了口氣,小聲道:「好厲害。其實,仙人掌看似容易養,可實際上好多人都會養死。」

  「是嗎?」他笑笑,簽完字,把文件夾闔上遞給她,「過會兒開會,你要做匯報。」

  「誒!」甄暖精神十足地回答。

  她出門後翻開末頁一看,行草的「言焓」,灑脫而俊逸。

  ……

  很快,屍檢報告形成並送達到了家屬手中,甄暖負責的第一個案子就算告一段落了。

  ……

  甄暖走出公安大樓,經過院子大門時看見伸縮門外聚集了好些人。細細一看,一群人中央站著姜曉的哥哥嫂嫂。

  那女人認得她,尖著嗓子吼:「你給我站住。」

  甄暖困惑地回頭。

  女人個頭矮,仰著脖子瞧她:「你是給我小姑子驗屍的法醫?」

  「是……」

  「哥,就是她!」女人沖身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嚷,「就她說我小姑子自殺。」

  甄暖尚未反應,女人的兄長衝上來一把猛推她的肩膀。甄暖一個趔趄撞到花壇上,膝蓋咯登一響。

  姜曉哥哥上來拉自家大舅子:「哥,有話好好說,人家一姑娘,別動手。」

  大舅子回頭嚷:「死的是你妹妹,你爭點兒氣,別一天到晚那個慫樣!」

  姜曉嫂嫂拉自己老公:「就得叫親戚們來鬧,不鬧他們官官相護欺負良民。曉曉被人殺死,她卻說自殺,她安的什麼心,收了申家多少錢?」

  姜曉哥哥囁嚅兩聲,嫂嫂氣得尖叫,道:「你想想咱家多困難,爹媽死的早,就你這當哥的拚死拚活供曉曉讀大學,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被人禍害了。你為供曉曉落了殘疾,這些年是曉曉反過來供咱們家,她走得這麼慘,咱能不給她申冤?不賠償,他們想的美!」

  甄暖也知道如果是他殺,會有附帶賠償,可如果自殺……

  她望著黑壓壓一群凶神惡煞的人,勉勉強強站穩,鼓氣勇氣大聲解釋:「我也很想幫你們,可事實是姜曉真的是自殺……」

  嫂嫂頓時尖聲:「哎我說,你這丫頭長得人模人樣標標緻致的,怎麼不干人事兒啊?你良心被狗吃了?曉曉就是被那對狗男女殺死的,憑什麼說自殺?你們當警察的都一個樣兒,恃強凌弱,欺負弱小。一定是收了華盛集團的錢才幫他們說話!不為老百姓做主,還吃著納稅人的錢!你們就是一群白眼狼!」

  一番話煽得周圍的七大叔八大舅群情激奮,一個個全跟死了自家兒子似的推推搡搡,圍著甄暖臭罵。

  人聲洶湧,甄暖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喊:「你們先不要激動,這樣說不清楚。請派幾個人做代表和我進去坐下好好談,我拿證據拿給你們看。請你們相信我。」

  哪知那大舅子只想鬧,不想談:「證據肯定被你們篡改了,還不是你們信口開河,你們說了算!」

  他中氣十足地吼,其他人更加義憤地聲援。

  「不是……」甄暖要辯解,卻意識到根本說不通。

  大舅子看出端倪,奪過她手裡的文件夾,看一眼便要撕,「申家殺人不想賠錢,收買你們隱瞞命案,今兒不把事情鬧大,我們決不走。」

  甄暖一驚,趕緊去搶:「這不能碰!」

  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攥著文件夾不讓他撕,五大三粗的男人氣爆了,粗手一揮,一巴掌打在甄暖的頭上。

  甄暖哪裡挨得住,腦子轟地一聲,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可手仍是沒松,好歹搶回文件。她細白的手背狠狠蹭在水泥地面,破皮滲血,被零度的冷風一吹,刀割似的。

  「甄暖!」關小瑜經過,跑來攙扶甄暖,沖那人吼,「你憑什麼打人?這還在公安局門口呢,你眼裡有沒有法律?」

  大舅子見關小瑜也穿著白大褂,知道和甄暖一夥兒,惱怒地連她一起推搡:「你們收了申家的錢說姜曉自殺,我們來討說法!」

  姜曉嫂嫂:「跟我們講法律?縱容申家殺人的就是你們!」

  一時間,眾人齊齊喊口號:「你們JC包庇殺人犯!」「你們JC包庇殺人犯!」

  路經的行人車輛全停下觀望。

  關小瑜想和他們講道理,可無奈對方人多嗓門粗,比不過。

  值班室的保安來勸阻,無用。

  保安見眾人跟失心瘋似的,怕甄暖和關小瑜受傷,試圖護著兩人離開。

  鬧事的人見狀,全湧上來扯著不放人。雙方聲音一大,互相推搡拉扯起來。

  甄暖被擠在最中央,呼吸困難,她的領口頭髮全被人扯著,無數的巴掌指甲往她身上頭上拍。

  她又冷又痛,摟著文件夾,呼叫:「別打啦,你們別打啦,別打啦!」

  可人群發了瘋,全在吼:「包庇殺人犯!你們和有錢人同流合污!包庇殺人犯!」

  幾位保安忍著男人的拳頭女人的撕咬,拚命把甄暖和關小瑜搶出來往外推。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保安臉上被摳出一道血口子,沖兩人吼:「快跑!」

  關小瑜也嚇得夠嗆,拉住摔在地上的甄暖就逃。

  那大舅子還惦記著甄暖懷裡的文件夾,他大步衝來,掰住甄暖的肩膀把她擰住,搶她的文件。

  甄暖不放,拼盡全身的力氣;文件夾外殼在力量的作用下竟劃破了手;對方大怒,一拳朝她頭上砸過來。

  她條件反射用手摀住頭,可那一瞬,腦子一片空白。

  完了。

  如果傷到手……如果再拿不了手術刀,她這輩子就完了。

  男人強壯得像拳擊手,拳頭帶著風襲向她。

  可……

  逆著光,甄暖看見一截灰黑色的風衣袖口,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捏住那人粗壯的手腕,看似輕巧地一擰,一推。

  男人痛呼一聲,歪了半邊身子。他看著來人,怒火中燒,另一拳出過去,可對方擰著他,敏捷閃到其身後,手肘快狠準地一出,便把那大塊頭整個兒摁趴在地。

  一切只在兩三秒之間。甄暖怔怔呆呆看著。

  人群裡的姜曉嫂嫂見了,扯著嗓門哭叫:「看啊看啊,警察打人啦!來人啊,警察打人啦!」

  甄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這就是所謂的惡人先告狀?現場聚攏的人越來越多了,如果造成不好影響,言焓肯定得背黑鍋受處分。

  可他是為了救她啊!

  她哆哆嗦嗦站在風裡,急得渾身直冒冷汗。怎麼辦?

  就在這時,她看見男子的手隱蔽地滑到腰旁,卸下了鑰匙扣上的工具刀;她一驚,想提醒言焓,可下一瞬他居然刻意鬆開了對男子的束縛。

  後者立刻彈跳而起。

  言焓卻不躲,反而順勢徒手去握那把刀,乍一看像是卸他的武器,可甄暖莫名察覺他是故意撞上去的。

  霎時間,言焓手心劃了一刀,還似乎嫌不夠深,內刃反轉至自己手腕,又是一撞,一瞬間鮮血噴濺。

  甄暖登時傻眼,愣了愣,腦子也不知怎麼想的,只知急得發蒙了,一張口就用生平最淒慘最尖利最受驚嚇最可憐楚楚的聲音喊叫:「啊!!!壞蛋拿刀殺人啦!持刀殺警察!有人持刀殺警察!有人持刀殺警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09 PM

Chapter 16

  甄暖「啊」地幾聲尖叫,哄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像池塘裡驟然少了幾千隻呱呱叫的鴨子。

  眾人看她臉色慘白,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慘叫有人殺警察,目光齊齊聚到言焓身上。

  大舅子手裡握著一把短卻鋒利的刀,而言焓誇張地連連後退兩步,緊緊握著手腕,鮮血從指縫中滲出,滴滴砸在地面。

  大舅子驚呆,他只是想擺脫束縛,明明是這警察自己撞上來的……吧?

  這一刻,他也搞不清楚。因為一切對他來說,太快了!

  他的小夥伴們也驚呆了,鬧事是一回事兒,刀刺警察卻是另一回事兒啊。

  今天來的絕大數人都不是姜曉的至親,鬧鬧沒事兒,可把自己搭進去,冠上襲警同夥的標籤,沒人願意。

  警察們整齊有序地趕來,人群裡不知誰喊了句:「有人殺警察了,快跑啊!」

  正兢兢業業鬧事的眾人一瞬間跑走大半。剩下的也全部停了哄鬧扭打。

  雙方沉默地僵持著,警察們井然維持圍觀者的情緒和秩序。

  言焓握著流血的手腕,對面前呆怔的男人笑笑:「現在要派代表進去談談嗎?」

  他憋紅了臉,剛要反駁;姜曉哥哥急忙趕上前,望著言焓連連哈腰:「長官,我大舅子是衝動,但不是故意的,也絕對不想殺你啊。長官,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姜曉嫂嫂不解氣,上來要罵人,幾位女警挽住她的肩膀,硬是「溫柔」地把她摟到一邊去了。

  言焓沉了口氣,道:「姜先生,你說警方不講理,可你們這種鬧事打人的行為呢?十幾個大老爺們欺負兩個女孩子,像話嗎?」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那大舅子頓時臉紅如豬肝,比聲音他大,可說理他沒有。

  「姜先生,還有這位……大舅子先生。親人去世,你們傷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不是你們恐嚇威脅她們的理由。」

  言焓指了指身後的甄暖關小瑜,還有其他同事,「剛才被你們打的那兩個女孩,為了調查你妹妹死去的真相,零下三度,她們用手在樓頂翻土,一蹲就是四五個小時;檢測化驗物證,在實驗台前可以站13個小時。

  還有其他偵查員,有的日夜加班比對指紋鞋印,有的跑遍全城走訪。他們埋頭做這一切,全憑一腔熱情和信仰,一身責任和使命。

  當然,他們不需要你的理解,因為這是他們的職責。

  即使你罵他們打他們,下次他們還是會公正而敬業地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但是,如果不理解,也請你至少尊重。」

  他站立的地方離圍觀人群近,大家聽著,頗有感慨,紛紛議論起來。

  甄暖聽著他的話,莫名鼻子發酸,像有什麼狠狠撞在了心坎上。

  她莫名就想起了鄭教授教她的話,說做這一行:途雖險艱,吾亦往矣!

  扭頭看,關小瑜的眼睛也紅紅的。

  一番話下來,姜曉哥哥連連應聲點頭;大舅子也不吭聲。

  言焓道:「姜先生,我們已經將調查過程和結果以書面形式告知你和你的妻子。你們有異議,可以申請復議。我們也歡迎你們號召社會媒體力量進行監督,但如果再鬧事,我們會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將你們拘留。」

  ……

  跟來鬧事的人早看出沒理,鬧不出名堂,一個個散了;圍觀群眾也倒戈支持警察;大舅子雖然氣難消,但自個兒傷了警察,心裡發怵;姜曉嫂子還不罷休,趕過來要罵人,可她不爭氣的丈夫已經對甄暖道歉:「姑娘啊,對不起。其實我心裡明白,曉曉那天出門時說一定能挽回申少爺,我就猜到她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我想著或許有用,萬一沒用,申家顧忌著臉面也得再給點兒錢,就任她去了,是我的錯。」

  姜嫂嫂聽了,大罵:「你這死男人胡說什麼?」

  姜哥哥氣急攻心,回罵:「都是你貪婪無底,天天逼曉曉要錢,她去鬧也是你教的!」

  女人厲聲:「你供她大學,犧牲自己讀書的機會,還傷了一隻手,她就該報恩。我告訴你,曉曉不會真自殺,就是申家狗男女殺的,一定要賠錢!」

  姜家大哥講不通,直接扭頭就走。

  姜嫂嫂人單力薄,丈夫不站在她這邊,連路人都指指點點,她撂下一句不會罷休就走了。

  ……

  言焓回頭,甄暖頭髮被抓扯得亂七八糟,衣服也皺巴巴的,一雙濕潤清黑的眼眸長久地呆滯驚慌著。

  見她仍是驚魂未定,言焓冷不丁說:「以後要好好學習。」

  她納悶他的思維跳躍性,懵懵地點頭:「哦。」

  「多學一些罵人的話。」

  「啊?」

  他唇角一彎,眼神調侃:「你讀幾年級了?

  壞蛋?嗯?」他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你只能想到這種詞?」

  甄暖反應幾秒,才想起剛才她的確喊「壞蛋持刀襲警」的話。她頓時困窘,說壞人都比這個好呀。

  她低頭,蚊子般嗡嗡:「我沒罵過人。」

  「沒關係。」他大方又開明,「以後慢慢就會罵了。」

  「……」她囧囧的,被他這麼一鬧,好歹忘了驚嚇。

  她從上到下都亂糟糟的,可懷裡還緊緊抱著文件夾,那上面血跡斑斑。

  「把手給我看看。」

  她愣愣半刻,乖乖伸出手,紅一片白一片,指關節處有劃開的傷口,血跡斑斑。

  言焓微微斂眉,眼瞳裡的情緒很是不愉快:「我要是你,就扔了文件夾。」

  她詫異地瞪大眼睛:「怎麼可以?」

  「……」他定定看她半秒,這丫頭果然不懂什麼是開玩笑。

  他彎彎唇角,又漸漸收斂下去,說,「以後要注意保護自己,手傷了,你的職業生涯也算是費了。那些人不會在乎對你造成的傷,即使傷到你的手,他們也會覺得沒那麼嚴重,不明白那會毀了你。」

  甄暖語塞,一瞬間,遲來的委屈湧上心頭。

  「……隊長……」她才開口,也不知為什麼,眼淚就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言焓明顯愣了一下;而她也在落淚的瞬間被自己嚇一跳,慌地別過頭去,懊惱自己的軟弱。

  當時不覺得,可她現在的確後怕得發抖。

  言焓輕笑:「眼淚不要錢的吧?」

  她又忍不住撲哧一聲,趁機抹去眼淚,轉移話題:「你呢,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手?」

  「死不了。」他說,「讓那些人鬧起來,會很麻煩。」

  他似乎真的不太愛惜自己。

  她跟在他身邊,慢吞吞地走,想了想,最終小聲地開口:「隊長。」

  「嗯?」漫不經心。

  「剛才……我其實都看見了。」猶猶豫豫。

  「看見什麼了?」閒閒散散。

  「不是那個什麼大舅子傷的你,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一板一眼。

  「那你還配合我?」有些好笑。

  「我是沒辦法呀,但是……」吞吞吐吐。

  「但是?」

  「隊長,你這麼坑人,好像不太好。再怎麼……你也是警察。」

  「bite  me!」

  「……」

  她漠漠地望天,她早該知道,這個隊長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痞子。

  她小聲嘀咕:「我也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他停下腳步,側頭睨她一眼。

  她脊背一僵,果然自己話多了麼?

  可半晌,他唇角斜斜地揚起,說:「要不,我確保你實習期後留下來,你別把這個『驚~天大秘密』告訴別人。」

  這逗小孩的語氣……

  「……」

  ……

  言焓走進大樓,已經有醫務員趕過來要包紗布;「不深。」言焓隨意說著,拿起一段紗布自己纏上,示意醫務員,「給她處理一下。」

  醫務員邊給甄暖擦藥包紮,邊忿忿不平:「這些人表面可憐,實則可恨。我有個做醫生的朋友就是,他顧忌著病人的身體不給開杜冷丁,結果反而被刺斷手筋。賠幾萬塊錢了事,可他一輩子拿不了手術刀了。我看有些職業,真是越做越窩囊。」

  甄暖自然知道自己也包含其中,可她想起言焓剛才在局子門口說的話,那一刻,她原本委屈迷茫的心堅定了下來;就像此刻。

  她輕輕道:「沒關係,堅持自己就好啦。」

  今天又收穫了一點兒。

  能堅定堅持,能不迷茫,是種多充實而幸福的感覺啊。

  言焓聽言回頭,她黑髮凌亂,笑容卻乾淨純真,琥珀色的眼睛裡含著簡單純粹的小快樂和竊喜。

  琥珀色的眼睛……他靜靜收回目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0 PM

Chapter 17

  十一月初,氣溫一天比一天低。

  譽城地處江南,冬季潮濕陰冷,人走在外面,冷氣能往骨頭裡鑽。

  下車前,甄暖瞧瞧窗外灰濛濛的天和狂風中顫抖的樹木,又是一番心理建設。

  沈弋探身攏攏她脖子上的圍巾,幫她戴手套。看到她手指上的紗布,他眼神難免陰鬱,熨燙的手掌摀住了來回摩挲;她見了,軟軟地笑:「沒事啦,一點兒都不疼,都已經好掉了。」

  她行將下車,裝手機時想起什麼,問他:「我剛才收到同事的短信,聽說董思思被綁架了,你知道嗎?」

  沈弋眼神清澈,搖頭:「不知道。」

  甄暖撓撓腦袋:「不會被姜曉家的人惦記上了吧。」

  他一幅不關心時事的樣子:「下班提前打電話。」

  「知道啦。」她笑得甜甜的,推開車門,胖嘟嘟的手套衝他招招手,一下車就如野兔般飛快地竄走。

  他一直等她消失在視線裡才發動汽車,手機鈴響起。他看一眼,摁了免提鍵,申澤天聲音平靜而有度:「沈弋,照這個樣子看,我們是不能和平相處了。」

  「是。」沈弋掛了電話。

  開車走到路口,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紀琛:「什麼時候到?」

  沈弋看一眼手錶:「13分鐘。」

  「戴青說,申澤天手下的人差點兒坑了甄暖?」

  「差遠了。」

  「沈弋,再等一段時間,先不要動他們。」

  「有話直說。」

  「董思思是不是在你手上?」

  「不在。」

  紀琛沉默半刻:「沈弋,你不要……」

  「我早把她放了。」

  「那為什麼她人不見了……」

  「不知道。」他看一眼轉綠的交通信號燈,「開車,掛了。」

  ……

  甄暖一溜煙跑進院子。

  辦公大樓前,言焓單手插兜獨自立在花壇邊,一身黑色隱隱泛紅的長風衣,裡邊的白襯衫扣得一絲不苟。

  他低眸思索著什麼,兩指夾著一隻未點燃的煙,手心無意識把玩著火柴盒子。

  「隊長早。」她少見的精氣神兒十足。

  聽了她響亮的招呼聲,言焓稍稍不適應地抬頭。她笑得像太陽花兒一樣,衝他揮手,一雙不分指的保暖手套胖嘟嘟的。

  他上下打量她,淡淡問:「精神這麼好?」

  「都是隊長的教導。」

  他挑眉:「哦?」

  甄暖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鼓起勇氣,感激而真誠地說:「那天你在院子門口對姜曉的哥哥說的話,感覺很勵志。」現在,她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而充實。

  「我說什麼了?」他微微迷茫,漸漸回過味兒來,「哦~那些話啊!」

  「嗯。」她重重地點頭,隔幾秒,窘迫地紅著臉補充一句,「我很佩服。」

  言焓定睛看了她幾秒,漸漸露出忍俊不禁的樣子:「你還太嫩了。」

  「誒?」

  「做上級總得會點兒官腔,講點兒大道理。」他朗朗笑開,「官腔,懂嗎?」

  甄暖傻了眼,愣頭地脫口而出,「那不是你的肺腑之言嗎?」

  他笑容仍在,眼眸卻不經意深了一度:「這一行做久了,還有什麼肺腑?」

  她揣摩這話的意思,猜測他是不是又習慣性地開玩笑。她莫名有種又被他逗了的感覺,吶吶半晌,漸漸輕鬆不再,回歸面對上級時的拘謹狀態。

  他垂眸看看她胖胖的手套,問:「傷怎麼樣了?」

  「沒大礙。」她說著,示範式地趕緊擺擺手。

  「隊長,上次你說,姜曉沒有自殺也沒被殺,我沒想明白。」

  「姜曉的哥哥說,姜曉很確定能在婚禮當天奪回申澤天,她為什麼這麼有底氣?」

  甄暖轉轉眼珠:「鬧自殺喚起申澤天的感情?」

  答案是搖頭:「這種招數之前就用過。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

  「啊,我忘了;」她輕呼,「她想陷害董思思,讓人以為董思思要殺她。所以當時她曾呼救,喊救命。」

  「姜曉預備了兩種計劃:1,激怒董思思,和她扭打,呼喊救命,製造董思思要殺她的假象;殺人未遂,董思思要承擔刑罰;這樣申家無法忍耐。最壞的情況,她也可以要挾一筆私了的封口費。

  2,承接第1條,她自衛,把董思思推下樓。這個第2條是發散猜測,沒有證據。且姜曉當日到現場後應該很快意識到董思思不會給她自衛的機會。」

  甄暖點頭:「不管是第1還是第2,姜曉都要和董思思糾纏並發生爭執。」

  「伴郎們的筆錄說:姜曉要求和董思思單獨談,那時她應該存有幻想,以為申澤天依然愛她。申澤天很懂和女人相處,姜曉跟了他5年,認為他對她是真愛,是迫於門戶不對才和董思思結婚。姜家人至今都認為一切是董思思的錯,而非申澤天。可見申澤天在姜曉面前始終掩飾得很好。」

  甄暖小聲問:「他一直在兩個女人間周旋,給自己營造『無辜』的形象?」

  「不。」言焓奇怪地笑了一下,「董思思很聰明,男人無法在聰明的女人面前周旋。」

  她蹙眉聽著,等他繼續。

  「正因董思思聰明,她進隔間不到一分鐘,就拉了申澤天進去,並很快和他一起離開。」

  甄暖漸漸想明白:「姜曉一開始計劃在隔間陷害董思思,讓休息室的伴郎們聽到裡面的打鬧聲,讓他們做人證。可董思思看出她的意圖,及時開了門讓大家為她作證。姜曉為了讓董思思和她吵打,故意刺激她,但董思思很淡定,反倒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羞辱姜曉。」

  言焓笑笑,顯然是想到一處了:「姜曉不想放棄,去到樓頂,佈置假現場,再打電話叫董思思上樓。」

  「然後呢?」

  「記得董思思的筆錄嗎?」

  甄暖回想:「她說姜曉打電話給她,如果不上去和她見面,就跳樓。」

  「你認為董思思會關心她的安危?」言焓幽幽地問。

  甄暖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心裡不禁發冷:「董思思上樓不是怕姜曉跳樓,而是為了給她表演的機會。」

  他不徐不疾道:「樓頂物證齊全,卻沒人證。董思思很清楚,姜曉一定會呼救吸引樓下的人抬頭觀望。姜曉需要讓人看到她在欄杆邊緣掙扎,看到她的身子懸在欄杆上,非常危險。」

  甄暖納悶:「但姜曉表演時應有所顧慮,她怎麼會那麼大力撞倒欄杆?」

  「董思思說她第一次上樓是心情不好,去透氣。以我對她淺薄的瞭解,她並不是感情豐富的人。」

  甄暖驀然脊背發涼,像被冷風灌了個通透,她牙齒微微打顫:「董思思她……上樓去鬆了欄杆上的螺絲釘?」

  言焓有幾秒沒作聲,想了想,忽然笑了:「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看見。」

  「那你剛才和我說這些……」

  「結案了,隨便猜猜。」他語氣隨意。

  甄暖瞧他一眼:「不對。」

  「怎麼?」

  「隊長,我記得案發當時你在附近找了很久,你……」她突然極其佩服他的經驗和眼光,卻又隱隱疑惑,「你……在附近找螺絲釘。」

  狂風吹起他的風衣領,襯得他臉頰白皙如紙;他眸光銳利,似乎琢磨著什麼,可頓了一秒,便突如其來地調侃:「那個時候……你倒有心思注意我。」

  她臉一紅,不知他怎麼突然沒了正形。

  她心突突的,懵了一會兒,執拗地問正事兒:「隊長,螺絲釘上會有刮痕啊。」

  「沒有。」他簡短地說,收了笑容。

  她還要問,言焓手機響了,他把手中沒抽的煙扔進垃圾桶:「走了。」

  甄暖這才反應過來,她賴在這兒,他顧忌著不讓她吸二手煙,結果沒抽成。

  看他接著電話遠去的背影,她想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可姜曉和董思思的事好像也沒完啊……

  她皺眉想了一會兒,也難怪言焓說只是猜著玩兒。

  董思思那麼謹慎,定會想到擰螺絲釘時用軟物包裹,她的婚禮手套亦是最好的指紋隔絕物。別說找不到證據,即使找到,董思思至多是損害公物,姜曉自己不作,怎會落得這種結果。

  又或者,是新裝修的螺絲釘沒裝穩,董思思並沒插手。

  真相只有董思思清楚了。

  風吹過,甄暖冷得一哆嗦,發現竟不知不覺在風裡站了好久。她搓搓發涼的臉蛋,竄向C-Lab大樓。

  ……

  到了中午時分,C-Lab的人一起去隔壁街上的美術館看畫展。

  其實是秦姝多年來的畫作和雕塑品展覽。

  甄暖去了之後發現,專業的果然不一樣。

  有些人即使學會畫畫,也想不出構思;有些想表達,又無法把它變成一幅給人美感和震撼的畫作。

  而秦姝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她的藝術糅合了她的職業和經歷,變成一幅幅視覺獨特立意新穎的後現代主義畫作和雕塑,強烈的衝擊性色彩,或扭曲掙扎或單刀直入的線條,每一副都精緻精良。

  甄暖漫步在安靜而偶有竊竊私語的美術館裡,在一幅幅作品間流連。

  走過幾條走廊,她無意間回望,看見盡頭的牆壁上掛著一張風景畫,一股子清新之風撲面而來,和週遭的氛圍格格不入。

  太奇怪了。

  她穿過橫廊朝那副畫走去,那是一幅水彩畫。

  畫裡是一處繁花盛開的小院,白色的木頭院門下鵝卵石鋪道,落英繽紛。

  青石巷子的院牆矮矮的,只有半人高。白色粉色的小花兒爬滿牆垣;淡綠碧綠的樹木擠擠攘攘探出枝椏。

  院子裡一棟藍色的小樓,藍木門,藍木窗,美得像來自童話故事裡。尤其是二樓露台的房間,安靜地棲息在大樹的陰涼下,枝上還吊著花鞦韆。

  綠葉綴著細小的白花兒像天然掛垂的簾子。

  露台的房間開著藍色的門,白色紗簾輕輕翻飛,屋簷下一排色彩各異的風鈴叮叮咚咚地在風裡飄逸。

  似乎能讓人聽見夏天那清脆的鈴聲。

  世上有這麼美的地方嗎?讓人一看就想住進去呵。

  不知為何,望著這幅從沒見過的風景,她的心裡竟浮上一絲絲捉摸不透的傷感。

  奇怪啊,明明是美好而安靜的風景,為什麼給人一種悲傷的感覺?

  她目光下落,畫的名字竟是:「夏時,Summer Time」

  這想表達的意思究竟是人名,還是說夏天的時光?

  剛走近幾步,卻看見了言焓,他望著那副畫,在出神。

  那裡是夏時的家。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0 PM

Chapter 18

  言焓靜默地立在那副名為「夏時」的畫旁,一瞬不眨地凝視著。

  一瞬間,那副畫似乎動了一下,夏天的風吹過青石巷,樹葉沙沙,落英繽紛。

  空氣裡是金銀花和西瓜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

  他推開院子門走進去。

  四周忽然風起,樹下的鞦韆輕晃著搖動了一下。

  那棵樹很大很粗。

  他3歲的時候,媽媽說讓他賠著小夏時玩。可小女孩一點兒都不好玩,軟不隆冬的,臉一捏就癟掉,他才不想跟她玩。

  他繞著大樹跑,說:「阿時你來追我呀。」

  小夏時立刻屁顛顛去追他。

  他半路溜掉,出去找別的小男孩玩去了。

  小夏時一直咿咿呀呀喊著「小火哥哥」,跑了半天看不見人影,便停下來前邊望一下又後退幾步望一下,還是看不到呢。

  她抓抓腦袋想了想,又咧開嘴笑,繼續樂呵呵喚著「小火哥哥」,圍著大樹跑圈圈。一個人繞了一下午,還很納悶為什麼總是追不到小火哥哥呢。

  他4歲的時候,她纏著他蕩鞦韆。

  他說好呀,然後把她推到天上去。她嚇得抓著繩子哇哇大哭:「小火哥哥你別推啦,我會掉下來的。別推啦。」

  他不滿地問:「還纏不纏著我玩了?」

  「不玩了,嗚嗚……」她皺皺的小臉上全是眼淚鼻涕。

  而他後來被爸爸一頓揍。

  他5歲就上學了,學前班的小夏時一天到晚跟著他後頭喊「小火哥哥」,他幾番恐嚇才讓她在同學面前閉了嘴,沒讓「言小火」這個她不識字亂叫的名字流傳出去。

  可她還是成天樂顛顛跟著他,小手揪著他的衣角,他到哪兒她到哪兒,他快煩死她了。

  學校的同學一見夏時和言焓在一起,就一邊手指羞羞臉,一邊調皮地嚷:「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

  有一天放學遭遇同樣的事,小言焓氣死了,沖身後的小夏時嚷:「不許跟著我!」

  小夏時揪著書包帶子,怯怯地一縮,軟萌萌道:「媽媽說讓我跟著你放學回家的。還有,韓阿姨也說讓你放學帶我回家。」

  小學生們更可勁兒地起哄:「哦~哦~言焓和小媳婦住在一起啦!結婚!結婚!」

  他氣得滿臉通紅,一把將她推倒,撒開腿就跑。

  小夏時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跟在後邊追,一邊騰騰跑,一邊嗚嗚哭:「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小火哥哥帶我回家,嗚嗚,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媽媽!小火哥哥!」

  可他一溜煙跑回家,早把她甩在雲山之外。

  ……

  言焓想,如果那次她沒被找回來,從此丟了,或許他早就不記得她。

  畫裡,似乎風在吹綠葉,簌簌作響,他看一眼綠油油的枇杷葉子,彷彿又看到多年前,8歲的他站在樹下揪果子,紮著小辮兒的夏時圍著他蹦來蹦去,急忙忙地喊:「小火哥哥,我也要一個,我也要一個呀。」

  他摘了果子一溜煙跑掉,她光著腳丫在青石巷子裡追,栽一個跟頭磕腫了額頭,她趴在地上眼淚汪汪卻忍著不敢哭,怕大人知道了揍他。

  回想童年,他覺得幼時的自己對夏時太壞了,他不明白她喜歡他哪點。後來問她,她愣頭愣腦地回答:「因為你對我最好呀。」

  哪裡好了呢?

  小夏時3歲的時候,夏天中午的太陽照得好大,她搖搖言焓的手,軟軟地說:「小火哥哥,我想吃冰棍。可媽媽不讓我吃,你給我買好不好?」

  「好吧。」小言焓拉上她的小手,慢吞吞走過那一條條對孩子來說好長好長的巷子。

  走到半路,小夏時說:「我聽你媽媽跟我媽媽說,長大了要我嫁給你呢。小火哥哥,嫁給你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讓你搬到我們家裡去住,哦,還有親親。」

  「親親?」

  「嗯。」小言焓停下來,在她軟嘟嘟的臉蛋上啃了一口,「就是這樣啦。」

  「哦。」她揉揉臉蛋,踮起腳又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兩個小娃娃你啃啃我,我親親你,玩夠了才牽著手慢悠悠上路。

  她人小腿短,走一會兒就耍賴蹭在地上不肯動了。

  小言焓便背上她,像只烏龜一樣哼哧哼哧地走。

  小夏時4歲的時候,蹲在地上玩泥巴。

  有淘氣的孩子走過來扯她的辮子,又揪她的臉。她害怕,卻不敢哭。小言焓衝出來,把人一頓暴揍,從此附近再沒人敢欺負夏時,但言焓被他爸一通打,屁股都腫了。

  小夏時5歲的時候在鄉下玩,男孩子們燒野火。她從小怕火,嬰兒時遭過火災,燒死了雙胞胎的姐姐夏天。

  她一個人縮在田埂邊哇哇哭,不敢動。是小火哥哥跑來,摀住她的眼睛,把她抱在懷裡走出起著火的蘆葦蕩。

  他把她抱到小溪邊,給她洗花花臉,洗小手,洗肚皮,洗小腳丫,還抓蝌蚪和小魚給她玩,逗她開心逗她笑。

  他們一起上下學,雖然有次把她弄丟,但後來,他一直牽著她的手來回學校,路上看見好玩的東西,一起停下看,看完了又一起走。

  等漸漸長大,不好意思牽手了,兩人就一前一後。

  他比她高一級,小升初後不在一個學校,每天放學必然百米衝刺到小學門口接她,還裝作我也是慢吞吞剛剛來的樣子。

  中學在一個學校了。

  她剛上初中,他就放話,她是他罩著的,誰也不准惹她不爽,不然他不客氣。

  夏時聽說後,臉紅答答地去問他;他皺眉,疑惑狀:「我說過這話兒嗎?喂,夏家阿時,不會是你想纏著我,故意這麼說的吧?」

  那時,他特別貪玩,總是逃課,可不論跑多遠,放學鈴聲響起時,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學校。老師都說,對言焓來講,放學鈴才是上課鈴。

  回家的路上,他酷酷拽拽地走在前邊,發覺好長時間她不作聲了,又緊張地回頭,生怕她走丟。

  她就抿著唇,軟軟地笑:「小火哥哥,我都那麼大了,不會走丟啦。」

  他臉一紅,哼一聲:「切,誰看你呀?」

  再後來,她越來越漂亮,他也越來越帥氣,找夏時交往的男生,找夏時退出的女生都漸漸多了。

  他打架的次數也隨之劇增,絕大多數都是為她。

  他從沒說過喜歡她,卻比任何人都護她。

  他很喜歡且擅長貝斯,和朋友們組了樂隊,有了他自己的朋友圈子,有個女孩以高超的DJ打碟技術加入他們的樂隊,成了言焓少有的異性朋友。

  樂隊曾有過一段異常輝煌的日子,聞名深城。樂手們的友誼也非比尋常,卻有一次,言焓不肯去慶功,要去接夏時放學。他因為忙失約了很多次,那天他答應了夏時。

  平日裡有人說DJ女孩喜歡言焓,他以為是玩笑,並沒在意。

  女孩或許是仗著什麼,酸味十足地說了句:「是公主嗎,放個學還要人接回家,沒長腿啊。」

  言焓不耐煩地皺眉:「就是公主,怎麼了?!」

  作為另一個學校的校花,DJ女孩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在那天釋放,纏著攔著不讓他走,又哭又鬧,整個隊的樂手都在勸和,女孩質問言焓:「我哪裡不好,哪裡比不上你家弱不禁風的小公主了?」

  言焓甩出一句:「長得太醜,倒胃口。」

  那次,由於各種原因,事情鬧得很大。

  在那之後,樂隊散了。

  也是那次,因她受的傷害,他暴怒之下差點兒失手殺了人,是她撲到他懷裡攔住,驚恐地哭喊:「我沒事。小火哥哥你別這樣,別這樣。」

  他握著肩上她哭得顫抖的腦袋,終究克制住,血紅著眼說:「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髮,我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時間一天天地過,他一天天地拔高,不知不覺中,他都還沒有意識到,回頭看,就已經愛她到了骨子裡。

  見不得她受欺負,看不得她流眼淚。只要她跟在他身邊走,低著頭,含著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心情就很好。

  或許,只有一種解釋,是命裡血裡注定的。

  分明下定心保護她一輩子,分明發誓: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髮,我要他的命!

  可現在,有人把他最心愛的女孩拆得七零八落,第一年,失蹤,第二年,一根骨頭和碎肉,第三年第四年,更大片的骨頭器官和組織……

  可現在,有人把夏時弄不見了,從世上消失了,他卻不知該去要誰的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1 PM

Chapter 19

  甄暖端詳著那副美麗的水彩風景,和下邊那個美好的名字,正詫異著,又猛然停住了腳步,剛才有牆壁擋著沒看見。

  現在,言焓就站在豎廊上,望著那幅畫。他俊逸的側臉上,再不是平日裡那或清閒散漫或玩世不恭的表情,他的眼睛變得極其安靜而凝固,那個眼神,透著說不出的溫柔。

  甄暖也為之心弦微動。

  這時,秦姝從橫廊的另一邊走出來了,問:「為你畫的,喜歡嗎?」

  甄暖趕緊退後一步。

  言焓眼中的溫柔一瞬消散,聲音很淡:「什麼時候畫的?」

  「前段時間年假。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家。你們長大的青石巷,真的好美。」秦姝停頓了一會兒,說,「言焓,這幅畫送給你。」

  「不需要。」他變得冷靜而克制。

  「為什麼?我以為你會喜歡。」

  「我很喜歡,謝謝。……但我不想她影響我。」

  言焓轉身過來,甄暖已躲避不及,他看她愣頭愣腦一臉慌亂的樣子,鬆散地問一句:「又見鬼了?」腳步卻不停,逕自離開。

  ……

  甄暖在美術館裡待得有些久。她離開時同事們大都走了,大部分是秦姝的朋友,聚在門口一起拿秦姝打趣:「誒,剛才那位個子高高的型男就是刑偵隊長?」

  「嗯。」

  「秦姝你也快奔三了,什麼時候嫁過去嘛?」

  「別亂說。」

  「天天那麼努力地加班工作不就是為了討男朋友歡心嘛,都不管我們了,見色忘友。」

  「不想和你們說了……」

  ……

  甄暖沿著銀杏鋪路的街道走回單位,天空烏雲密佈,狂風席捲,整條路上都是黃葉翻飛。

  她裹著自己加快步伐,剛走進C-Lab大樓,保安就給她打招呼:「甄小姐,有位小姐一直在等你呢。」

  「小姐?」甄暖在譽城就只認識紀法拉。

  果然是。

  紀法拉打扮得花枝招展,橘色毛呢大衣異常燦爛,頭上還戴著英倫軟呢帽,非常時尚。和局裡嚴肅的氣氛相比,好一抹鮮明的亮色。大廳裡的保安小伙不住地往這邊看。

  「暖暖姐。」紀法拉特親暱地跑上來挽甄暖的手。

  「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啦?」法拉癟嘴,「我就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關心你嘛。」

  甄暖哭笑不得,工作那麼忙,她沒時間招待她。

  法拉雖是和她說話,眼光卻不住地往周圍瞟,每當有人經過,她的眼神就立刻挪過去。

  甄暖看出了端倪:「你來找別人?」

  紀法拉一副不滿的樣子,說:「就是來看你的,順便來投訴。上次言焓用手銬銬我,我要投訴。」

  「他不在這個樓,而且現在好像在外邊。」

  「哦。」她臉上劃過一絲失望,又問,「在哪兒?」

  「隔壁街的美術館。」

  「看畫展?」紀法拉倒是對周邊的環境熟悉,眼珠轉轉,忽然想起什麼,「是不是你們同事開畫展?」

  甄暖點點頭。

  「我好像聽說了,他跟一個下屬很曖昧,是女朋友?」

  甄暖不做聲,她也不知道言焓和秦姝究竟什麼關係。

  「搞研究的吧。這種女的有什麼好?一般都長得不好看,性格也無聊。」

  甄暖:「……」

  紀法拉完全沒意識到把甄暖也包含進去,氣了幾秒,嗤笑一聲:「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前聽說他會給他的女朋友守寡一輩子呢。哼,還不是有了新歡,男人都是一個德行。」

  甄暖蹙眉,輕輕道:「人都死了,活著的總得繼續生活吧。停滯不前才比較高尚嗎?」

  「但你看沈弋哥哥,多少女人想往他身上撲啊。可這麼多年,他的心一直在你身上。暖暖姐,不是我說,你也不小了,可以結婚啦。小心沈弋哥哥被人挖走。」

  甄暖笑笑不語,又聽法拉說:「你知道嗎,董思思出事了。」

  「誒?」

  「她一天一夜未歸,申澤天報了警,警察剛立案她卻回來了。但有傳言說她被……」

  甄暖明白她的意思,她並沒聽到消息,可能是區公安或派出所接的警。

  不知為何,她有些不安,隱隱覺得似乎和自己有關。

  那天在LAX會所的藥水,在束蘭閣粵菜館被申澤天捏了臉頰,沈弋看似沒在意,實則因她而錙銖必較?

  以工作為由打發走紀法拉後,甄暖心神不寧地上樓,給沈弋發了條短信:「在幹嘛?」

  對方很快回復過來:「開會。」

  接著又一條,「有事?」

  她很少主動和沈弋聯繫,稍稍窘迫地盯著手機,不知如何回復;半晌,輕咬著唇,打了幾個字:「哦,就是想起你了。」

  這次,那邊沒有即刻回復;等甄暖下電梯時,手機滴滴地響,短信來自沈弋:「嗯,謝謝。」

  又過了幾秒,滴滴的再一條:「我也是。」

  甄暖攥著手機,愣愣地紅了臉。

  她不是那個意思啊。

  可不知為何,她從他短短的兩三個字裡感受到了一絲淺淺的曖昧。貌似這一刻,突然有了點遲來的心動。

  這些年他一直安靜而耐心地等她,她總是覺得生疏,因此茫然又歉疚;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好像終於親近了一點。

  她不自禁呼出一口氣。

  走進辦公室,看見一位區民警和董思思坐在沙發上等待。

  「甄老師。」女民警起身說明來意,是希望法醫中心給董思思做傷情鑒定。但她的要求很奇怪,鑒定她並沒有受傷,即:並沒有被性侵。

  甄暖道:「這不是我們的工作職責。」

  女民警解釋,接到報警後他們就必須調查,現在董思思說沒被綁架是誤會。這敢情好。可原則上,接了警,就得證明她的確沒被綁架。所以才希望請法醫從她身上找證據。

  甄暖拿起桌上的電話:「好,我讓法醫給她驗傷。」

  「我要你驗。」董思思突然發話。

  甄暖這才回頭打量她。

  她今天沒化妝,看上去比平日清秀年輕,臉上有一點點小雀斑,但皮膚很白;一雙杏形的眼睛冷靜甚至冷漠,直勾勾盯著她。看不出敵意,但也沒好感。

  女民警打圓場:「法醫中心有他們特定的分工。」

  董思思微微一笑,挺平靜的:「意思是我級別不夠,人還沒死?」

  甄暖沒心思和她說酸話。看一眼時間,中午十一點半,快到吃飯時間了。

  她也不想耽誤助理們午餐,說:「好吧。」

  她帶董思思去檢驗室,指一指床:「嗯,把……」話沒出口,董思思自己就開始脫衣服。

  甄暖雖然平時見人會拘束,但面對待檢驗的身體,倒從不會尷尬。

  她戴上手套,過去給她檢查。

  她無意瞥了董思思一眼,竟忍不住被她吸引。

  董思思長相漂亮,身材更佳。豐乳纖腰,翹臀細腿,只怕維秘的模特都比她遜色。最甚是她肌膚清透,通體雪白細滑,宛如稀世美玉。

  甄暖不禁暗歎申澤天那小子真有福氣,卻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董思思看見了甄暖的目光,沒什麼反應。不羞澀,也不高傲。

  甄暖從頭給她檢查,脖子胸脯上有大小不一的吻痕,是新的,卻因她不是第一時間來檢查而很難劃定時間界限。頭部肩膀胸背都沒有傷處,只肩胛後有一小塊青痕。

  「形成約四五天了。」甄暖說。

  「你真厲害。」董思思嗓音輕漫,「做愛時用力太猛。」

  甄暖一愣,稍稍有些尷尬臉紅。

  董思思見了,若有所思。

  她的手腕手肘、膝蓋和腳腕都沒有傷痕。她自己解釋:「他們很聰明,用棉布護著,所以沒留下痕跡。蒙著眼睛,我也不知道路線,不知被帶去了哪裡。」

  甄暖疑惑,董思思的目的不是證明她沒被綁架嗎?怎麼現在又這麼說。

  董思思看出她的想法,說:「利益最大化,還是不被綁架比較好。」

  甄暖抿唇:「他們綁架你是為什麼?」

  「你不知道?」她目光研判。

  甄暖微愣:「我知道什麼?」

  她笑笑:「繼續檢查吧。」

  她腰側腿內側有幾處青痕,但都是舊的,且傷情在正常的性愛範圍內。

  甄暖低頭檢查著董思思的陰部,實話實說:「你身上沒有強行性行為的痕跡。但最近有過性行為。」

  「如果我為了不給自己造成傷害,順從不反抗呢?」董思思躺在床上,淡淡地問。

  甄暖彼時正觀察著她的下邊,聽言愣了一下。望望她胸脯上新鮮的吻痕,又看看下邊紅色的部位。

  「啊?」

  下一秒,董思思緩緩道:「是沈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4 PM

Chapter 20

  甄暖的手顫了一下,撞到董思思的大腿內側。

  她立刻直起身,退後幾步:「檢查完了,你可以把衣服穿起來了。」

  董思思坐起來,一點兒不急,仔細地瞧她臉上的表情:「你好像不生氣?」

  「因為你在說謊。」甄暖一絲不苟地脫手套,語氣肯定。

  董思思往身上穿胸罩:「不錯,分得出真話謊話。」

  甄暖扭頭看她,眼神不善,她故意來找茬的?

  「你即使生氣,看上去也不凶。」

  「凶並不能帶來氣勢。」

  董思思繼續穿內褲:「沈弋綁架我了,……你應該知道這是真的。」

  甄暖不作聲,把手套扔進垃圾桶。

  「他什麼也沒幹,把我困了一天一夜,讓幾個女的強行給我換了衣服,第二天就放了。」說到這兒,饒使是董思思,也微微咬牙,「那幾個女的竟然在我的脖子和胸口……」

  「……」甄暖倒沒想到那吻痕是女人的,「我以為是申澤天。」

  「他現在還會碰我?」

  甄暖無言。

  沈弋什麼也沒幹,就挑破了這對聯姻夫妻。她想了想,說:「你可以和申澤天解釋,你身上沒傷,他應該相信你。」

  「他疑心最重,說沈弋做事從來心狠手辣,根本不會對我手下留情,更說……」

  話沒出口,但甄暖猜到了,就是剛才那句「為了不給自己造成傷害,順從不反抗」。

  她不清楚沈弋的行事風格,只知道他改變了很多,是為她。

  「沈弋的事,我從來不過問。我會給你開證明,但主要還是你和申澤天互相信任……」

  「哼。」董思思輕輕笑了一聲,「我不需要一張沒用的廢紙,我只是來看看你。」

  甄暖不解。

  「你說我和申澤天不夠互相信任,你和沈弋呢?」

  「如果你說的是他生意或人際上的事,我不感興趣。」她抹著洗手液洗手。

  「他殺人你也不管。」

  甄暖的手頓了一秒,又恢復尋常。

  「你不信我?姜曉的死,有他一份。」

  甄暖拍上水龍頭:「害死姜曉的是你,只不過法律治不了你。你明知她想假自殺陷害,便特意上樓配合,讓她演戲。」

  董思思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我是在澤天和姜曉斷了之後才和他在一起的。可這個女人夠荒唐,說願意不要名分。原本的女友現在要當小三?

  妄想依靠婚嫁而灰姑娘變公主的女人,本身就是癡心妄想的蠢貨。還以受害人的姿態說付出了青春和真愛,澤天沒有錢,她會付出?她做夢太久,把她自己都騙了,以為對澤天是真愛,可真正愛的不過是他身後的奢侈和物質。」

  甄暖不能說她錯,可姜曉的悲劇,她已不想再回想。她不發一言地抽紙巾擦手。

  「我的確恨她,因為澤天真的喜歡過她。她哪裡都不如我,卻想以此踩在我的臉上,以為有了男人的愛,就優越過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哼,她自己要作,我何樂而不為?」董思思說話異常清晰而從容,「當然,如果沈弋不把姜曉送過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什麼意思?」

  「戴青讓人把婚訊告訴了姜曉的嫂子,也是他讓服務員把沒有請帖的姜曉放進會場。」

  甄暖愣住,雖然不想相信,可直覺告訴她董思思沒說謊。

  董思思見她臉色微白,道:「他殺人,你驗屍;你們兩個真適合。」

  甄暖須臾間恢復鎮定:「挑撥的話就不必出口了。」

  董思思並不是外強型的女人,說話點到為止。她穿好衣服,說聲「再見」,逕自出門去。

  「董思思!」

  她停住。

  「欄杆上的螺絲釘是你松的吧?」

  她不回答,只輕笑:「你想給我講大道理?」

  甄暖低了聲音:「我只是以為你足夠優秀到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愛人。」

  董思思扭頭盯著她:「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愛申澤天?」

  「雜質有多少呢?」甄暖輕聲問,「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女人明知男人有穩定關係了還要當小三,為什麼她們的幸福榮耀和所謂的面子要依附著男人才存在?而很多時候,這些男人的外貌或內在並不優雅。

  很多女人經濟上獨立,精神卻不能。我不懂姜曉,卻更不懂你。你那麼優秀,家世學歷人脈閱歷,譽城有幾個女人比得過你。可為什麼,你的喜怒被一人掌控,你的精神依附著男人而活?」

  董思思臉色冷靜,足足十幾秒沒說話,最終,漠然一笑:「申澤天是一個優雅的好男人。」

  甄暖靜了半秒,不多說了:「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

  董思思輕咬了一下唇:「你呢?我剛和你說了那麼多,你的沈弋足夠優雅嗎?」

  甄暖微愣,董思思淡淡一笑,轉身走了。

  甄暖拿紙巾把手搓得發紅,不明白董思思今天過來是想給她添什麼堵。

  沈弋,沈弋,為什麼她對他總是無法親近,卻又總有種說不清的信任之感?

  這時有人敲門,大偉探出頭:「老師,人偶和凶器模具都做好了。」

  甄暖「嗯」一聲,扔掉手中的紙巾,關了門和大偉他們一起去犯罪實驗模擬室。她一直期盼著早日用到模擬室,可今天卻興奮不起來。

  模擬室的中央有一個防護玻璃屋,裡面固定著一個真人大小的人偶。

  甄暖過去摸了一下,仿生頭皮和骨頭的質感可媲美真人頭;人偶面前擺放著四五個作案工具,是助理們根據甄暖的要求找來的,有葫蘆型的木椅扶手,三角形的椅子腿兒,珊瑚型的鋼質裝飾……

  甄暖逕自戴上護目鏡和手套;小松和大偉也正準備戴,見了,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詫異道:「老師,你來啊?」

  「怎麼,鄙視女人沒力氣?」

  「當然不是,哈哈,」兩個大小伙子都嘿嘿笑,「想說體力活兒我們男人來就行。」

  「不用,權當運動。」甄暖笑笑,揚了一下頭,示意他倆退出玻璃屋子。

  她握住鐵棍,看準假人的頭皮頂端,狠狠一棍子砸上去。凶狠的撞擊聲,夾雜著假人頭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在玻璃屋子裡迴響。

  她看一眼傷痕,點點頭,記錄下來。又很快,她拿起下一個模擬凶器,毫不停歇地揚起來狠狠打下去,又是一聲近似擊打頭顱的悶響。

  玻璃外面,小松和大偉交換眼神:他們的美人老師平時看上去柔柔的,其實一點兒都不弱弱噠。

  甄暖打了數下,力氣之大,反震到她手上讓她雙手發麻。打假人的過程近乎某種發洩,越打越用力,越打越停不下來。

  甄暖咬著牙,毫不停歇地用各種工具把幾個假人頭砸得稀巴爛。

  一直打到沒力氣,到全身發熱滿頭大汗了,她才停下來。

  甄暖急促地呼吸著,望著四處飛濺的碎屑和亂糟糟的人頭,也有些懵,不知自己怎麼如此暴力,彷彿心裡悶著很大的火氣。

  她雙手又麻又痛,想著小松他們在旁邊,有些尷尬。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回頭看,心裡猛地一磕。

  小松和大偉都不在了,換了個愈發高挑的身影。

  言焓立在玻璃屋子外,黑眸清亮看著她,表情相當有趣。

  很顯然,他看到了她暴力的全過程。

  甄暖稍稍尷尬,捋捋額邊的頭髮,摘下護目鏡走出來。

  她昂了昂頭,煞有介事地說:「咳,我最近在做實驗,想收錄並研究腦部傷痕和凶器之間的聯繫。」

  言焓點點頭,唇角噙著別有深意的笑,問:「這實驗室還符合您的心意吧?」

  您……

  甄暖大窘,強撐著表情淡定,咳了咳:「嗯,挺不錯的。挺好的。」

  她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就怪了,是說她把實驗室當作情緒發洩室了?

  「沒你身手好。」言焓半帶揶揄地說,「工作那麼賣力,一定給你加獎金。」

  認真,拚命……那麼多詞,他偏偏選了賣力……

  甄暖面紅耳赤。

  言焓似笑非笑看她半晌,抬起食指在額頭前方劃了一道。

  甄暖一愣,心中哀歎地趕緊別過頭去,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巾,匆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轉過頭準備問有什麼事,言焓人已經閃出了模擬室。

  原來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

  甄暖回到辦公室,發了一會兒呆。

  時針指向下午五點時,她回過神來。現在姜曉的案子已經結了,她要把資料清理一下存檔。

  她翻看到花刺血跡的DNA對比情況時,發現雖然董思思的DNA與花刺上的血跡不匹配,但相似度非常高。這種情況雖不常見,但也不少見。兄弟姐妹間常有發生,有時候陌生人間也有相似。

  甄暖起初並沒太在意,但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一直在心裡磨。

  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她拿著資料去了血液分析室。分析室只有一個助理在,他把所有PCR電泳對比各類實驗的數據資料都翻出來給甄暖看。

  甄暖看到一半,皺了眉:「你們做DNA對比,只用了細胞質中的DNA?」

  助理面露窘色,慚愧地揉揉腦袋:「是我做的,中途開了點小差,忘了檢查細胞核。因為這事兒,我還被隊長訓了。」

  甄暖見他羞愧的樣子,心軟了,安慰說:「只是程序上要求兩種都用,但對比細胞質也是一樣的啦。我也只是看見只有一個結果才想起來,要是我自己操作,可能就只用一種了。」

  「是這麼說,但這次不一樣的。」助理臉更紅,「是我出錯了,不過幸好陰差陽錯,也沒有弄出大事來。」

  「誒?」甄暖疑惑。

  這時,關小瑜從外邊進來。

  瞭解甄暖的來意後,關小瑜解釋:「花刺上的血跡的確是姜曉的沒錯,但董思思的DNA對比有問題。這次讓我們碰上了百年難遇的極端案子,細胞質中的DNA並非百分百吻合,可細胞核中的DNA完全吻合。」

  甄暖:「你的意思是,董思思的細胞核DNA和花刺上也就是姜曉的血跡吻合?之前因為只檢查了細胞質DNA,雖然相似度高,但不全吻合,就疏忽過去了?」

  「對。」

  「這怎麼可能……」甄暖猛地一頓,「她們是同卵雙胞胎?」

  「對啊。偵查員調查過,董家當年生了一對雙胞胎,但還在育嬰室的時候,其中一個寶寶被開水燙傷,得破傷風死了。現在董家都無法相信姜曉是另一個孩子。」關小瑜搖搖頭,「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們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啊。」

  「可能是改變了容貌吧。你看,她們倆除了細胞核裡的一串基因序列,連身高啊身形都不像了。姜曉成長環境太苦,比董思思瘦弱矮小。她真可憐,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弄成今天這個地步的。」

  甄暖有些難過,隔了半晌,問:「董思思知道後,有什麼反應嗎?」

  「對於一個從來就沒見過,也沒相處過的\\\‘雙胞胎\\\’,她能有什麼感覺?」

  「也是。」甄暖喃喃自語,又道,「隊長好厲害哦,這種事情都可以讓他發現。難怪李助理說他運氣好,要是他只檢查了細胞核,沒檢查細胞質,只怕就冤枉了董思思。況且,雙胞胎也有一小部分細胞質DNA是一樣的。」

  「他當然厲害了。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他是神一樣。」關小瑜說,「C-Lab實驗規範裡細胞核細胞質雙檢查那一條,就是他加上去。」

  甄暖詫異地抬起眉毛。言隊長連這個都懂啊。特意加上這一條,是遇到過雙胞胎案例麼?

  她想了想,不得其解。

  唔,以後跟著這個隊長,壓力好大;不過,一定會學的更多,進步更快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4 PM

Chapter 21

  甄暖下班稍稍有些遲,坐公交車到家時,天已經濛濛黑了。

  她下了車,邊戴手套邊從站台上走下去,才邁出一步,餘光裡瞥見一輛車飛速朝她衝過來。她愕愕然來不及反應,站台上一個男子揪住她的衣服帽子就把她扯向後方。

  她被人提了起來,汽車從她面前疾馳而過,風一般「嗖」地捲走。

  「什麼人啊,車開這麼快差點兒撞到人都不停一下!」站台上一個女路人尖聲沖汽車消失的方向嚷。

  甄暖被拎著衣帽,一腳在台階上踩空,踉蹌著差點兒摔倒,身後的男子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牢牢拖住。

  「走路不看四周,想什麼呢?」言焓淡淡的聲音從頭頂上落下來。

  甄暖一愣,慌地抬頭,可不正是他?

  眉清目明,嗓音閒散。

  只不過脖子上多了一條灰色的圍巾,平添一股知書有禮的氣韻,看著像附近寫字樓裡的紳士。

  她趕緊站好:「隊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揚揚下巴,指向對面的商場:「買點兒東西。」

  「走吧。」他和她一起到了路邊上,看一眼她要走的那條小巷,叮囑,「路上注意車。」

  「哦。」她悶聲悶氣的,臉蛋和嘴巴早已經縮進了圍巾裡,模糊不清道,「我走啦。」

  言焓點點頭示意瞭然。

  她才邁出一步,又回頭,圍巾上只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在微弱的路燈下水盈盈的。她胖胖的連指手套對他招了招,聲音嗡嗡的:「隊長再見。」

  他忍不住笑出一聲:「再見。」

  他見她走了,拔腿往商場方向走,一面摸出手機:「查一個車牌號,鬧市區飆車,譽AXXXXX。」

  過了一會兒,眼瞳微斂,「套牌車?」

  他收起電話,腳步忽然緩緩停住。

  ……

  甄暖雙手摁著圍巾,快步走在巷子裡。她住的小區離鬧市近,但由於附近橫七豎八的路太多分流大,這條巷子一直都人少安靜。

  路兩旁是茂密的闊葉樹和籐蔓植物,葉子都黃了,落葉卻還沒盡,紛紛遮擋住了頭頂的路燈光。

  這條路乍一看像一條以樹為壁的昏暗隧道。

  甄暖腳踩著軟乎厚實的落葉快步前行,走了沒一會兒就隱約覺得身後有人。

  她稍稍停下腳步,幾步開外隱約有落葉窸窣的聲音,又像是誰踩折了一根樹枝……

  她緩緩轉身回頭看,可一個人影也沒有。

  燈光灰濛濛的,遠處的繁華路口不斷有車輛經過。

  是錯覺嗎?

  她想了想,轉身繼續前行。

  ……

  這次甄暖加快了步伐,可走得越快,身後那緊緊跟隨的氣息彷彿就越明顯。

  她的心跳微微慌亂,那和她腳步不一致的落葉窸窣聲彷彿也越來越大。她警惕地再度回頭,可依舊是什麼也沒有。

  只有奇形怪狀的樹植攔在身後,像一道道能夠隨時隱匿壞人的屏障。

  她站在巷子的中間地段,前後空曠,昏暗無人。

  心裡不安的感覺漸漸強烈,她一邊四處看,一邊離開人行道往正中央走,一邊竭力加快步伐跑了起來。

  她一路像風一樣跑進自己的小區,衝進去的剎那再次回頭。這一次,她看見了一個人影!在她回頭的瞬間很快閃進樹叢裡不見了。

  後怕的感覺這才陡然間湧上心頭,甄暖忍不住渾身戰慄。

  她一溜煙跑進樓裡,仍是不停地回頭,即使看不見那個人了,她還是害怕,一進電梯就用力拚命摁關門鍵,生怕關門的瞬間會有一隻手伸進來。

  她又把所有樓層都摁了一遍,到自己的樓了才飛快跑下去。

  衝進家裡關上房門,她才覺得安全了,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空蕩蕩的,鄰居家的門都緊鎖著。

  她沒有開燈,就著窗外的光走到落地窗前,側身往外望。

  小區門口並沒有可疑人物。

  或許只是潛在的隨機尋找獵物的騷擾人,這樣的跟蹤事件她在國內國外都遇到過。現在心情慢慢平復下去,也就不多想了。

  可驟然一聲電話鈴響刺破夜的寂靜,甄暖嚇了一大跳。

  黑暗的客廳裡,沙發上她的手機叮鈴鈴唱著歌兒閃著光。

  她暗怪自己膽小,跑過去一看,竟然是言焓。她趕緊接起:「喂,隊長?」

  「現在在哪兒?」

  「嗯?」她稍稍奇怪,「在家啊。是要加班嗎?我馬上……」

  「不是。」他停了一兩秒,那邊很安靜,似乎不像是在商場。

  「哦,和你說一下,」他公事公辦的語氣,「早點休息,晚上別亂跑。明後幾天,你要跟著我們出勤。」

  「誒,好的。」

  甄暖早聽關小瑜說了,儘管她是法醫,但實習期為了熟悉局裡的辦事流程和基本的刑偵路線,她還是得各種活兒都干。

  出勤,想想還是很好奇很期待的。

  ……

  第二天,甄暖7點半就到了辦公室。去得早還沒到出發時間,她就乾脆先工作著。

  已經11月了,為了不讓年底忙得找不到北,甄暖早早就開始統計並核查各類案件數據。她燒上一壺茶,把這幾天整理的資料翻出來繼續看:「10月5日,白塔區春景路,18歲少女墜樓……」她嘀嘀咕咕著,慢慢看完整份報告,「……自殺。」

  「10月5日,江城區米花街,28歲男子橫屍路邊……10月7日結案,蓄意撞人,謀殺。」

  「10月5日,蘭桂區秀水路,24歲男子倒在路邊,搶救無效死亡……工地鋼架墜落,意外砸死。」

  「10月6日……」

  甄暖看看面前厚厚一摞文件夾,全是她就職前的案件。

  每個季度都有統計,前三個季度鄭教授核查過了。所以她暫時只用從10月份開始複查,她萬萬沒想到譽城的案件那麼多,工作量實在是太大了。

  她認真查看著報告中的每一個細節,不知不覺就到了8點半。

  辦公室電話響了,是譚哥:「甄暖,你到了沒?」

  甄暖趕忙解釋:「我在辦公室呢,沒偷懶。」她抓著聽筒,搖搖頭。

  那邊頓了一下,哈哈笑:「沒說你偷懶,快下來。」

  ……

  甄暖匆忙收拾了東西下樓,跑去院子門口,就見言焓他們幾個站在車邊有說有笑的。

  言隊長今天穿了一件墨青色的風衣,剪裁有型,看上去修長清雅,比平日裡多點兒清貴之氣。

  他轉眸見她來,收了半分笑意,問:「躲樓上幹什麼呢?」

  「做事啊。」她皺了皺鼻子。

  他瞧她半晌,頭往後揚了揚,轉身:「上車。」

  ……

  甄暖上車後發現,幾個男人明顯玩笑少了很多,估計因她在場,很多男人之間特有的笑話口語和用詞都收斂了。

  不過刑偵隊裡的人都是活潑開朗的個性,白科長和譚哥一路都主動和甄暖聊天:白科長:「甄暖,看你的檔案,好像是深圳人哦?」

  「嗯,對呀。」

  她一回答便趕緊咚咚地點頭。

  坐在一旁的言焓見狀,目光散漫地掃過來,她跟小學生一樣十分認真地盯著前邊問話人的背影,像課堂回答問題。

  「不過,那只是出生地,從小還是在譽城長大的。」

  看得出,她和三個男人共坐在一個狹小空間裡,相當緊張。但同時,她又很體諒他人善意的溝通,不希望自己有所怠慢。

  譚哥插嘴:「那你和老大豈不是老鄉?」

  「不是啊。」甄暖搖頭,「他是深城的。」

  白科長嘿嘿笑:「聽上去都一樣嘛。」

  譚哥白眼:「荷蘭和河南是一樣哦?」

  白科長nl不分,以為譚哥逗他,爭辯:「荷蘭和河蘭肯定是一樣嘛。」

  甄暖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白科長:「甄暖,你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呀?」

  「我是在孤兒院長……」甄暖話沒完,清楚檔案的譚哥狠狠打了一下白科長的手,後者還沒意識到,瞪眼:「開車呢,小心方向盤脫手。」說著,較勁兒似的故意晃了一下。

  汽車跟玩具似的嘩啦偏離直線又嘩啦回歸,甄暖平衡不好,一下子歪掉,直直撞向言焓懷裡。

  彼時他竟十分安穩地在閉目養神。

  可就在她即將撞上他的剎那,他敏銳地感應到了什麼降臨,犀利地睜開眼睛,雙手一握就穩住她的肩膀,瞬間阻止了她失控的靠近。

  甄暖呆愕地保持著往他懷裡撲的姿勢,一秒。她尷尬極了,趕緊挪回來坐好。

  言焓瞧一眼她瞬間紅透的臉,眼風又掃向前邊:「老白,你找死呢。」

  白科長哀嚎:「老大,我才25,長相老成而已。當科長是青年才俊特殊提拔,你別在美女面前趁機打壓我。」

  甄暖抿唇笑。

  她是努力想聊天的,先在腦袋裡想了一圈,才慢慢道:「你還比我小兩歲呢。」

  「什麼?不可能!」老白很驚恐,「你看著太小了,我一直以為老大招了童工?網絡上不是很多40多歲的未老仙妻嗎,你以後肯定會是那樣。」

  「不要。」甄暖搖搖頭,「感覺怪怪的。老了就老了嘛。」

  她說完,四周都沒人接話了,車廂裡一片安靜。

  一股子怪異的窘迫浮上心頭,她琢磨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一看,言焓眸光銳利,幽深地盯著車內鏡;而白科長和譚哥也都面色嚴肅起來,盯著後視鏡不做聲。

  甄暖納悶,剛要……

  「別回頭。」言焓淡淡的禁令聲響起。

  甄暖乖乖坐直,目不轉睛:「有人跟蹤我們?」

  前方白科長隱隱興奮又似挑戰地一笑:「老大你也察覺了?」

  「嗯,從楓山西路一直跟到了這裡。」

  甄暖一愣,楓山西路就是局子旁邊的一條路。這麼說,他們出門後不久就被盯上了?跟蹤警察的車子,什麼人會這麼做?

  「老大,要不要飆車甩開他們?」

  「好啊。」言焓唇角一勾,眸光清銳,「路人或車輛為避險而造成的各類物質損害費用,由你來賠。」

  老白才興奮起來的臉立刻垮下去。

  「讓他們跟著,我倒看看他們要幹什麼。」言焓抬眸看一眼車內鏡,語氣閒散,不經意間就透出一股子完全不把對方放進眼裡的倨傲。

  「那我們還去之前那地兒嗎?」

  「不去了,去367。」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5 PM

Chapter 22

  367位於白塔區蘭桂區的交界地帶,九年前這裡有幾個很大的化學品和瀝青加工廠,後因意外事故和環境污染等原因拆遷,紅磚白瓦的廠房就空置了下來。

  再後來這裡被一些潮流小年輕和藝術小青年們霸佔,慢慢蛻變成一處人文風景獨特藝術氣息濃厚的街區,成了譽城的著名景點。

  但同時,這裡也因外來人口多魚龍混雜而常有小型治安事件發生。對警察來說,這裡算是比較讓人頭疼的地方,可也是能常常發現驚喜的地方。

  這裡的人通常敏銳而心眼多,對周圍環境和人物的變化特別留意。如果加以利用,會是比偵查員還靈敏百倍的觀察者和線人。且人家是長期浸潤在市井之中的。

  才下車,甄暖就看見一整面牆壁的塗鴉,花花綠綠的,異常絢爛。

  「這裡好漂亮啊。」

  言焓心裡則浮起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整個譽城就數367這個地方最能深刻提醒他夏時失蹤了多久。

  她失蹤的那晚,長安久寧的譽城一夜間發生了很多事。

  一起持槍搶劫、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起工廠車間小爆炸、一起殺人案、一起偷竊案、幾起夫妻爭吵。

  夏時失蹤的那一年,市裡規劃出了城市建設新政策,每個街區每條街道都在改變。尤其是這裡,漸漸空置,漸漸來人,漸漸復甦,漸漸繁華……

  每次來,這裡都在提醒他:時間過去很久了啊。

  老白停好了車,回頭看:「誒,跟著我們的那輛不在了。」

  言焓拔腳往前走:「他們停在後邊那個轉彎處。」

  甄暖雖然疑惑,可跟著3個男人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反倒更好奇四周稀奇古怪的風景。經過一條特立獨行的街道時,譚哥問:「老大,不去看花花姐嗎?」

  言焓腳步頓了一下,想了想:「去吧。」

  他轉身往回走,繞進了那條小街。

  街上都是特色小店,賣信紙郵票的,賣煙灰缸的,賣明信片的,還有賣70後80後小學課本的……目不暇接。

  甄暖走在後邊,輕聲問:「花花是誰啊?」

  老白:「以前幹那行的,老被抓老被訓,再後來就不幹了,搞正經生意。」

  「噢。」甄暖懂了。

  「她挺可憐,年紀很小就被拐賣出來被團伙控制,後來掃黃解救了她,可那麼多年人也大了,最好的時光過掉,什麼真本事都沒學會,錢也全繳給大哥頭敗光了。除了繼續幹那行,沒個活路。老被抓都成了熟人,每次認罪態度特好,一出局子就開始。後來大家湊了點錢給她,在367買了個破屋子,以前的事也就不幹了。」

  「聽說很多年前確實很亂呢,好在風氣總是一天天變好了。你們真好,買一個門面要很多錢吧。」

  「不知道,是老大弄的。我那時在上高中呢,這些事是聽譚哥說的。那時老大也只是警校的學生,但人很牛,老早就跟著尚局辦案了。」年紀小的老白滔滔不絕說著,又低聲道,「誒對了,甄暖,其實我覺得吧,老大對你挺溫柔的。」

  「啊?」甄暖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愣一愣,聲音一提,前邊言焓就回頭了,清利的眼神在問:怎麼了?

  老白嘿嘿笑:「沒事。」

  等言焓回過頭去了,他又說:「真的,你別看他平時笑笑很好說話的樣子,工作上相當嚴厲,一點兒錯誤都要被他訓死。如果他對你凶,別往心裡去,他也是為大家好。畢竟做這行,哪個地方出一點兒差池,整個隊的人就會往錯誤方向做無用功。」

  甄暖明白他是因那天會議上的事寬慰她,頓覺暖心:「我知道啦。」

  「不過我覺得他對你還是很好了,以前關小瑜三天兩頭給他訓哭。我看他倒沒有叫你去辦公室挨訓。」

  甄暖臉微紅,想起自己被他弄哭過。不過,他其實對她已經相當客氣,是她臉面太薄。

  還想著,前邊傳來一聲極其酥軟柔滑的女聲,聽著像是蘇杭那邊的口音:「呀,言隊長怎麼今天來的呀?」

  言焓和譚哥已經進了那家店,甄暖抬頭看,店名叫「賣火柴的小蠟燭」。

  店面不大,裝飾十分溫馨舒適,彩色的原木貨架上擺放著各種漂亮的火柴和手工蠟燭,五顏六色,熒熒燭火,在冬天裡看著溫暖極了。

  還未進門,便聞到了火柴和蠟燭特有的淡淡香味,不刺激,不襲人,溫潤如水。

  老闆娘花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真如一朵花兒。

  她長相中上,化妝也精美,梳著繁複而精緻的髮髻,別一隻翠綠色的簪子,身著一件白兔毛衣領的淡藍色大衣,裡邊一件白底花鳳凰旗袍。

  「順道經過,想起好久沒來看你了。」言焓語氣鬆散,營造給人一種心情不錯的樣子。

  花花迎過去他身旁,臉上全是笑,帶著特有的地方口音聽上去格外柔軟嬌嫩:「哎呀,就直接說是想我就好了嘛。」

  言焓稍稍傾身,唇角淺淺一彎,便是稀世風華:「我不說,你也知道。」

  花花笑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

  連甄暖都彷彿被他迷人的笑容晃了一下。看著他們倆「打情罵俏」,她莫名其妙地臉熱,悄悄低下眼眸。

  譚哥:「花花姐,要是有什麼消息,記得第一時間聯繫我們。」

  「有獎金不啦?」她故意說。

  「有勒。」

  老白年輕調皮,也跟著打趣:「最近沒有舊人找你麻煩吧。」

  「早沒有啦。」

  言焓轉身掃視貨架上的火柴,漫不經意道:「要是有人來纏,就找我。」

  「不好的吧。」花花咯咯笑,「萬一人家說你是我的相好可怎麼辦呀?不好連累你的呀。」

  「相好就相好,我又不吃虧。」言焓玩世不恭地調趣。

  他本就生得英俊非凡,即使只是被他這樣玩笑地奉承,老闆娘的臉上也浮上了一片片紅暈。

  她捂著臉開心地笑不停,笑完往他身後一看,見到甄暖,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言焓順著她的目光回頭:「這是甄暖,我們新來的同事。」

  花花軟噥道:「呀,長這麼漂亮,幹你們這行可惜了的啦。」

  言焓一邊挑選著火柴,一邊還散散漫漫地學她的語調:「你說,她幹什麼不可惜的啦?」

  花花嗔怪地瞪他一眼。

  「要我看,她……」她話到嘴邊又落下,估計是想說的那句不太好,轉轉眼珠,索性笑道,「給你做女朋友蠻好的。」

  老白頓時暗歎這問題難回答,說「人家看不上我」,這不是言焓孤高的性格,也叫甄暖難堪;說「我看不上人家」,這更……

  甄暖尷尬地慌,臉火辣辣地發燙,趕忙轉身假裝在看蠟燭。

  就聽言焓沒個正形,惋惜地說:「女朋友太多,都快養不活了。」

  一句話輕輕鬆鬆就解了她的困窘,事兒全攬他身上。除了聽上去「花心」點兒,於他和她的氣質絲毫不受影響。

  「哪裡會沒錢,騙人的啦!」

  「真的。當警察不如你做生意賺錢。」

  「別拿我開涮啦。」花花一臉的開心。

  甄暖抬眸,看著蠟燭玻璃杯上他薄薄的一層剪影,很清楚言焓是在花花的無意之間暗示她干現在這行就很好。

  「這幾年這地段漲價比房地產還快,還好367發芽的時候我就來了這兒,也多虧警察先生幫忙。」花花一臉感激地看向言焓,後者正在挑火柴。

  譚哥也在一旁搭腔:「老大真沒說謊,我們那點兒工資還不如你在這兒做生意實在。現在物價飛漲,連煙都抽不上了。」

  「呀,差點兒忘了啦。」花花一拍腦袋,趕緊跑去收銀台後面拿出一條煙,「這個拿回去給大傢伙兒抽抽吧。」

  譚哥一愣,忙道:「我不是那意思,花姐你收回去吧。」

  「拿著不要緊的,又不是別人,我拿煙便宜的。」

  她說著又往言焓手裡塞,言焓笑道:「看來你是真想我不幹警察來陪你守店了。拿這個回去我就得撤職了。要不這樣,你先留著,等我哪天不幹了再來拿。」

  花花一下子就明白了,有些遺憾又抱歉,想了想,跑到櫃檯後拿剪刀剪開煙:「一包總可以吧。」

  言焓笑著搖搖頭。

  「一支。」花花那煙是真為他留著的,留了好久。她拆開一包,眼神都有些祈求了,「抽一支總可以的吧。」

  「好,一支。」言焓幾步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煙,原本想自己拿火柴,可花花手裡已經拿了一盒。

  她推開火柴,挑出一根藍頭火柴梗,輕輕劃燃,刷拉一聲「茲茲」地響。

  甄暖從玻璃上看見了,回頭看。

  花花的手已經捧到言焓面前,他身形微微頓了一下,垂落的右手不自禁屈握了握,看得出人有些拘謹。

  甄暖便知,他嘴上如何慵懶散漫,笑容如何玩世不恭,骨子裡卻是不習慣和女人親近的。哪怕只是點一根煙,於他也是過分親暱的舉動了。

  但面對花花真誠的目光,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矜持與距離卻是轉瞬即逝,未被察覺。

  言焓左手夾著煙,稍稍垂下頭,去靠近她手裡的火柴。溫暖的火苗跳躍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臉上。

  他身形俊挺,微微頷首,姿勢包容而遷就;她身姿妙曼,捧著火柴,眼神真摯而仰望。

  甄暖看得愣愣的,發覺這畫面竟十分美好,美好得她竟忍不住想上前去擦亮一隻火柴。讓她冰涼的手也在這個冬天裡不經意間就舒適地溫暖起來。

  或許,這迷人的美好只是來源於其中一人。

  此刻他低眉安靜的樣子,美好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老白看著,也咂舌:「我要是女人,都想給老大點煙了。」

  言焓轉過身來,輕嗤:「你要是女人,我從此戒煙了。」

  「嗷!」老白慘叫。

  他說完,看見甄暖筆直烏烏的眼神,衝她眨了眨眼。

  甄暖心一撞,扭回頭來,繼續看蠟燭。

  花花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呀?」

  「有的。」甄暖點點頭,拿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大圓筒白蠟燭到收銀台上。

  言焓也把選好的火柴遞過去,一手把煙背在身後。

  見甄暖要掏錢,他把她的手攔了回去,對花花說:「一起。」

  甄暖低聲說「謝謝」,並沒有堅持。

  結著賬,言焓說:「花花姐,找你打聽個人。」

  「什麼名字?」

  言焓眸光閃閃,不語。

  花花瞭然,把火柴和蠟燭包裝好遞給甄暖後,帶他進去裡間。

  白科長狐疑:「老大這是想打聽誰啊,神神秘秘的。」

  譚哥:「除了那件事,你認為還有什麼?」

  「當年神探尚局長都沒能破解的案件,時隔這麼多年,還能有什麼線索啊。」

  「誒,我翻過九年前的報紙,上邊登過老大女朋友的證件照,我跟你講,特美,而且是那種看著舒服到心窩子裡的美,一點兒不妖不膩,眼神特清純。」

  「真有那麼好看?」

  「一點不誇張。你知道當年這個事為什麼那麼轟動嗎,一半原因是因為長相,美人香消玉殞,最讓人惋惜了。」

  「那我也去看看。……和甄暖比哪個漂亮?」

  正默默數火柴的甄暖懵懵地抬頭,譚哥和老白對著眼嘿嘿笑,談話終止。

  不一會兒,言焓從裡間出來了,幾人和花花告了別。

  言焓才走出去幾米,剛才在店裡散漫輕鬆的氣質就消失殆盡了,漸漸變得內斂而安靜。

  煙夾在手上一直沒抽。

  他從來不慣在公共場所吸煙。

  直到走出花花店所在的小巷,拐過彎兒了,手裡的煙才扔進垃圾桶。

  一轉彎,甄暖的注意力便被吸引。這邊是極限運動區,年輕人們在U型池高低台和廢棄樓房的天台斷垣之間穿巖走壁,飛躍尖叫。

  言焓不經意回頭看她一眼,餘光瞬間察覺到了不對。猛一抬頭,就見屋簷上滾下來一隻裝著硬水泥塊的花盆,直直落向甄暖的腦袋。

  一剎那,言焓想起,如果他當時沒看錯,後面那輛跟蹤的車裡至少有3個人。

  他們都是沖甄暖來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5 PM

Chapter 23

  一花盆的水泥硬塊從屋簷墜落,砸向甄暖的頭頂,而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仍扭頭觀望著極限運動區自由飛翔的年輕人們。

  直到她眼角察覺到一個墨青色的影子朝她飛撲過來。

  她驚訝地回頭,卻撞見言焓驟然靠近的身軀,勢起帶風,須臾間她的視線便被他的肩膀完全遮擋,腰肢也被他單手大力攬起。

  她全未反應過來,就被他收進懷裡,雙腳懸空,跟搶布娃娃般被擄走,帶出去好幾步。

  他風衣領口極淡的男性香味將她團團圍繞,甄暖驚愕不能言,怔愣驚詫之時,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直線墜落的花盆。

  花盆砸到地上,發出匡噹一聲巨大的脆響。瓦盆爆裂開,水泥墩甚至也磕掉了邊角。

  甄暖剛才被言焓一搶抱,嚇得鬆了手,紙袋掉在地上,火柴和蠟燭砸得稀巴爛。

  言焓迅速鬆開她,抬頭望,那影子立刻沿著屋簷跑開,而對面屋簷上同樣有一個隱約的人影。

  譚哥和老白甚至不問這邊的情況,立即拔腳分頭去追那兩人。

  言焓冷靜地掃了一眼平寂下去的屋頂,漸漸收回目光,她看上去還好,並不太慌張。

  「跟著我走。」

  甄暖臉又白又紅,點點頭,挨近他身旁。

  不遠處偶爾傳來跑酷一族的鬧聲,這邊,言焓卻分外安靜,和他們經過的一條條巷子般安靜。

  他沉默而無聲,似乎在感應著什麼,週身都散發出一種不可打擾的氣息。

  甄暖也不說話,默默跟著他一路前行。

  走到巷子盡頭,到極限運動區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回頭,食指放在嘴邊對她做了個絕對安靜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走上了面前的曲折樓梯。

  那是一棟畫滿了塗鴉的彩色空樓,言焓走上去,一轉彎便頃刻間加速衝上去;同一瞬間,彎折樓梯的盡頭冒出一個人影,影子飛快往樓上跑。

  甄暖也立刻追過去。

  這裡是一堆塗鴉建築群,房子裡全都空空蕩蕩的,滿世界都是花花綠綠錯綜複雜的彩色塗鴉,樓梯曲曲折折,樓板高高低低,那個人影身形極其矯健,像雜耍班的戲子,跳躍飛奔,轉彎迴旋,像電視裡的打鬥高手。

  言焓亦像風一樣緊隨其後。起跳飛躍,利落瀟灑,絲毫不拖泥帶水。

  甄暖跑到樓頂上就已上氣不接下氣。天空又高又藍,北風呼啦啦地吹,這個樓頂畫成了火山岩的顏色,腳下全是岩漿,破開了一個大洞。

  她透過地上的大洞往樓房底下看。

  室內塗得濃墨重彩,像不斷下陷的地獄。

  那人影戴著面罩,正如猴子一樣往塗滿了「火山石壁」的樓梯下竄;言焓單手撐在欄杆扶手上,一個飛躍,風衣展開如同燕子般舒展,跳下了整個樓梯間。即將伸手抓到蒙面男,那人卻雙腿一跪,往地上一滑,堪堪躲過之後,打了滾又跳起來繼續跑。

  這棟樓一樓和二樓共用一個大客廳,一樓地板上是一個巨大的鬼臉,張著血盆大口,岩漿全部流進去,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會被它吞噬到胃裡。

  蒙面男沿著二樓的「岩石」走廊飛跑,跑去客廳旋轉樓梯邊,一屁股坐在扶手上滑去一樓。

  而言焓直接飛身躍起,一腳踏在欄杆的扶手上,起步一跳!

  甄暖心驚膽戰,他要從二樓跳下去?

  就見他飛躍而起,墨青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他雙手抓住大客廳中間的吊燈線,藉著慣性蕩到高點,鬆開手人便飛向了對面的旋轉樓梯。

  但距離實在太遠,他沒能落到樓梯上。而蒙面男剛好從距離他最近的欄杆扶手上滑過。

  甄暖失聲:「隊長!」

  話音未落,言焓單手抓住了扶手,整個人摔懸在欄杆外;瞬間,他的手再度一鬆,人掉下去一截,抓住了樓梯台階。

  這下,人就完全吊在旋轉樓梯的空隙間了。

  他雙腿一發力,跳進下一圈旋轉樓梯,正好一腳踢上沿樓梯滑下去的蒙面男。

  蒙面人摔下扶手,慘叫著從樓梯上匡當當滾下去。可即使如此,那人依然敏捷地跟身上裝了彈簧似的,一跳而起往外衝。

  兩人的身影如風吹落葉般迅速掃過地板上的岩漿和鬼臉,衝出了屋子。

  樓頂上方的甄暖立刻跑去樓邊看,巷道裡畫滿了千奇百怪的3D立體畫,兩人在「萬丈高樓上」一路追。

  甄暖在樓頂上跟著往前飛奔。

  天空的藍色濃得化不開,像顏料一般朝她撲面而來。她卻無心戀及冬天難得的風景,咬著牙關竭力奔跑。

  直到跑到盡頭,兩棟樓間隔了好幾米的距離,她過不去了。

  低頭一看,兩棟樓底下的巷道上畫著3D的大峽谷,懸崖深千尺,叫人腿發軟。而言焓和那男子早已從峽谷上跑過,衝向高高低低錯落的斷壁殘垣,那邊是年輕人玩跑酷的地方。

  跑酷者像花果山的猴子一樣上躥下跳,見到有人追逐,紛紛吹著口哨扯著嗓子起哄,還有不少人加入進來一起在極限設施上跑,完全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男子在一道道或直或彎曲的樓板之間飛躍起跳,而言焓身手更是異常敏捷,飛身,跳高,迴旋,攀爬,驟降……3米高的牆幾步一踩就飛躍過去,5米高的檯子手抓管道三四秒就滑降下去……甄暖看呆了眼,又提心吊膽。

  那男子彷彿知道碰上了對手,估計是頭一次被人追了十幾分鐘都沒甩開,他索性衝上了U形大迴旋的長弧形牆壁,想空中飛躍甩開言焓。

  可沒想到言焓步步緊跟,和他一樣徒步高速衝上四五米高的弧形牆壁上,隨後在空中一個飛旋,穩穩墜落在沙灘上,掃起腿就是一腳踢向蒙面人的後背。

  男子抓了把沙往後撒,言焓早已洞悉他的意圖,靈敏閃過。男子連滾帶爬,踉蹌得捂著胸口拚命逃,這次再不敢玩跑酷了,走最短的直線又往塗鴉區這邊過來。

  兩人體力都好得驚人,從跑酷區又一路追回了塗鴉區,重新衝進某個樓房。

  甄暖立在樓頂,一下子失去了觀察目標,不知道兩人跑哪兒去了。她東張西望,側耳聽著風裡的聲音,想從漫漫天地間聽出點兒什麼。

  十秒之後,巷道對面的樓房裡傳來唰唰的腳步聲。

  就在對面!

  她條件反射地往前走一步,猛地看見腳下3D的萬丈深淵又嚇了一跳。

  很快,對面樓頂上出現了那個男子,他根本都沒看甄暖這邊,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跑遠,而下一秒言焓就追了出來。

  甄暖想喊一句「隊長小心」,怕他分心便摀住了嘴,高度緊張地看著,人再度不自覺地往邊緣走了一步。

  可言焓人朝那人追過去時,餘光卻異常靈敏地掃到了什麼。

  他回頭看向甄暖,瞬間停了腳步。

  藍天冷風,兩人分站在兩棟滿是塗鴉的屋頂。

  言焓眸光幽深看著她,抿著唇,面對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屋頂的風吹得他的風衣像風箏般展開。

  甄暖望著他陰鷙而微微瞇起的眼睛,覺得他驟然間冷凜下去的氣質叫人害怕。

  她一動不動,仍是保持著捂嘴的姿勢,絲毫不知身後有人伸出了掌心,正一步步朝她靠近。

  言焓看見那人蒙著面,即使看見了這邊樓頂上的自己,也絲毫不膽怯,不放棄,執著地走向甄暖。

  現在喊她回頭也沒用,以對方的身手,瞬間就可以把甄暖制服扔下樓去。

  他後退著,飛速目測距離,腦子裡計算起跳要達到的高度和速度。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甄暖捂在臉上的手指輕輕抖了一下,她猜到身後有人了。

  但因他沒出聲,所以她懂了他的命令,乖乖忍著害怕和恐懼,一動不動,也不肯回頭。

  言焓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好丫頭!

  此刻站在懸崖邊,她對他是絕對的信任和依賴。

  甄暖捂著嘴,雙腳發軟,全身硬僵。

  對面高高的藍天下,後退的言焓停住了腳步,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突然,他毫無預兆地加速起跑,如風一般朝她衝過來。

  甄暖驚愕,他要跳過來?這巷道有四五米寬啊,要是掉下去……

  她的心尚未提到嗓子眼,他的人早已腳踩樓邊的矮墩,縱身躍起,如鷹一般一飛沖天,墨青色的影子遮住了她頭頂的陽光,天神般降落下來。

  她慌忙後退,就聽身後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她背後,她朝前撲了過去。

  而言焓剛剛落地在樓房邊緣,還來不及站穩,便伸手去勾甄暖的腰。這一下撞力,重心徹底不穩,被她帶著倒向樓外。

  即使是倒下,言焓也一腳踢爆了那蒙面人的頭,對方直接栽倒在地。

  甄暖被他抓進懷裡,連人帶他一起墜落。失重感撲面而來,她嚇得一頭扎進他脖子裡蒙住了眼睛,墜落感卻陡然一停,她隨他一起撞向牆壁。

  她撞在他身上,聽他嗓子裡稍顯痛苦地溢出一聲。

  她立刻睜開眼睛,言焓單手死死抓著樓邊的矮墩,另一隻手則緊緊箍著甄暖的腰。

  他咬著牙,脖子上青筋爆了起來,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間緊繃。

  可他懷裡的甄暖卻開始在重力作用下緩緩下滑。

  「抱住我!」他低低地命令。

  甄暖一愣,抱住他的腰。

  「脖子!」他幾乎要罵她。

  她紅著臉,乖乖把雙手伸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卻無法抱緊。

  言焓掐住她的腰,用力往上抬了一下。她如同坐上了顛簸的車,被猛地拋起又穩穩落在他懷裡,驟然撞上他的臉頰,她心跳全亂。

  他稍稍傾身,頭顱貼近她。

  她這下才牢牢環上去。

  「抱緊了。」

  她順從地收緊手臂,狂跳的胸膛貼住他的胸膛,滾燙的臉頰也貼住他的臉頰。

  她的鼻尖附近,他的耳朵邊邊和頭髮都香香的,還很柔軟。襯衫領口下,脖子蓬蓬地冒著熱氣,帶著滿滿的男人的味道。

  而這一摟,言焓也愣了一下。

  莫名……有種似曾相似的心動。

  她身上的香味隱約和他記憶中的重疊:那彷彿忽然間回到夏天的清淡馨香,那叫他著迷沉醉無法自拔的少女氣息。

  他短暫的一晃神後,收斂了思緒:「抱好了嗎?」

  她臉在發燒,咚咚地點點頭,小臉在他臉頰上摩擦,自己唬了一跳,又趕緊不點頭了,小聲嗡嗡一句:「好了。」

  「我鬆開你了。」

  「嗯。」

  摟在她腰間的手鬆開,她驟然往下一沉,雙臂條件反射地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人也和他貼得愈發緊了,似乎要糅進他身體裡去。

  言焓有些喘不過氣來,輕輕咳了一聲,鬆開的另一隻手伸上去抓住了樓沿。

  兩隻手一起用力,人開始緩慢而艱難地沿著外牆壁往上升。

  甄暖知道,如果是他一個人,輕而易舉就可以上去;可他帶著她,而且還是掛在他胸口,行動太不方便了。

  甄暖被他緊實的身體重重地壓在牆壁上,一下一下地撞擊著。

  因為向上攀爬,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流暢而用力,蓄滿男性的狂放力量;可她的身體柔軟嬌嫩,根本經不住他每一次往上的撞擊。

  才幾下她就被弄得頭暈目眩,幾乎快透不過氣,身體也奇怪地敏感起來,全身都在發癢發顫,某種說不清的熱流竄遍全身。

  她惶惶然,不知為何在他懷抱裡突然感覺像是在夏天,很熱,焦灼地熱。

  粗糲的牆壁刮斷了她頭髮上的皮筋,她的長髮迎風散開。

  言焓也稍稍愣了一下。

  懷裡女人的體香愈發清晰了,再加上攀爬時不可避免的身體碰撞,她緊摟他脖子時瑟縮顫抖的窘態,還有那柔軟得跟花泥似的身體。

  言焓心底一個戰慄。

  有些不可置信地發現,曾面對各種誘惑勾引挑逗都無動於衷的他,竟莫名其妙地發熱,可能要……對她有反應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6 PM

Chapter 24

  言焓陰沉了臉,對這種發現極度不愉悅,甚至隱隱有些怒氣。

  他向來訓練有素,根本不會被女人挑逗出欲想。

  這無疑太不專業了!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身體成熟的男人,偶爾難免荷爾蒙作祟,但今天這種程度還是第一次。

  但他畢竟是言焓,瞬間就克制住了思想,瞬間就心無雜念。

  他很快就重回了樓頂。

  還在地上掙扎的蒙面人鼓足了力氣,連滾帶爬地下樓去了。而言焓這次不會再讓甄暖落單,也就沒追。

  言焓把甄暖抱上去放好。一安全著陸,甄暖便如同觸電般立刻鬆開手,從言焓懷裡鑽出來,急匆匆拉開一米的距離。

  剛才的事情她半分不敢回想,不然此刻砰砰狂跳的心臟就別想再平靜下來。

  言焓一眼她那躲瘟疫般惶然害怕的表情。想想剛才吊在牆面外,她居然沒點兒反應,一說讓她抱他,她渾身都在哆嗦。彷彿比起摔下樓去,他的身體更叫她害怕。

  這丫頭是少根筋還是什麼,腦回路有點兒不對。

  但他也發覺剛才的自己有些不對味,想了想,最終覺得,可能是和夏時相似的身體氣息作祟,讓他稍稍意亂了。

  甄暖怔松地站了好一會兒,身體裡那股奇怪的熱潮才漸漸消散下去,很快她便察覺到自己的行為不妥當,連忙又抬頭望他:「隊長,你還好吧?」

  他早已起身,低頭撣著身上的泥土灰塵,淡淡地「嗯」一聲。

  他白皙飽滿的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也因劇烈運動有些乾燥,但人看上去還非常有力,一點兒不帶喘氣的。

  甄暖從包裡拿出紙巾遞給他:「你擦擦汗吧。」

  他接過去擦擦額頭和臉頰。

  甄暖低下頭,半晌,悶聲說:「隊長,你……太亂來了。」

  「嗯?」

  「剛才那麼遠,萬一跳不過來,摔成肉餅了怎麼辦?」

  「要不然呢?」他奇怪地笑一聲,反問,「站在對面,眼睜睜看著他把你推下去?或許提醒你,然後讓他把你制服了推下去,順便聽一下你的慘叫,啊~~」

  他低低地陳述著,慢悠悠的一聲「a~~」竟讓這嚴肅的話題瞬間多了絲俏皮好笑的意味。

  甄暖繃著臉,哭笑不得。

  她沒多問了,意思很明白,這個男人不會眼睜睜看著任何人在他面前被殺。

  言焓把擦完的紙巾揉成團,又找甄暖要了一張,走到剛才蒙面人摔倒的地方,撿起幾根頭髮包好。

  甄暖暗歎他心細。

  他往樓下走:「這些人都是衝你來的,最近惹什麼人了?」

  甄暖困惑地搖頭,跟著他走下大洞旁的樓梯:「沒有,從來都沒惹過誰。」

  「好好想想。」他躍下高高的台階,回頭看她。

  她慢吞吞地左右望望轉了兩下,實在找不到更低的台階了,就坐在上邊然後滑下來,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濛濛地抬頭望他:「真的沒有。」

  他稍稍抬眉:「那為什麼這些人要……」他停了一下,「昨天路口的車輛也是衝你去的。」

  「可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除了單位上的同事,就沒什麼認識的人了,哪裡會有人和我有仇呢?」

  她這話讓言焓稍感意外:「一個朋友也沒有?你不是9月份就回國了嗎?」

  「是啊,但我除了面試,就是天天待在家裡。而且……」她低下頭,「就面試了一家。」

  言焓張了張口,一副歎為觀止的表情,最終,千言萬語化成一句:「你真夠宅的。」

  甄暖在後邊偷偷用手機搜了一下什麼是「宅」。

  她出國前還沒這個用法,出國後基本和大陸沒有聯繫,因為她一個朋友也沒有。

  搜索結果發現這個詞沒有壞意思,她還挺喜歡的,於是覺得言焓是在表揚她,遂開心地加了句:「謝謝隊長。」

  言焓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走幾步又忍不住琢磨,剛才甄暖說「我沒有朋友親人」時,前邊並沒有加上「在譽城」這個限定詞。也就是說她這個人幾乎和這個世界沒什麼交集,這一點有些奇怪啊。

  而且,說到宅,他不知怎麼又想到夏時了。

  以前並沒有「宅」這個詞,但她就是這種性格,越長大越不喜歡在外面玩,越喜歡待在家裡。除了跟著他的時候。

  只要是和他一起,她哪裡都願意跑都願意去。

  也為了跟隨他,遠離家鄉來到譽城,然後,客死異鄉,屍骨無存。

  言焓臉上罩著陰霾走出樓房,把手中擦汗的紙巾用力扔進了垃圾桶。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彩色的走廊上。

  甄暖漸漸想到沈弋,猜想這些人會不會找沈弋尋仇找到了她頭上。可細細分析一下,覺得不可能。

  言焓同樣想到了沈弋,也同樣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是報復沈弋,他們不會膽大到跟蹤警車當著警察的面下手。沈弋認識的人一般會避著警察,更低調;目的是威脅沈弋,結果卻把警察扯進來,這無疑太愚蠢。

  ……

  走到剛才砸花盆的地方,言焓又用紙袋把花盆碎屑裝了起來。

  甄暖小聲:「剛才那幾個人都戴手套了。」

  「嗯。不是為了不留指紋,而是為了方便逃竄和攀爬,所以是特製的手套。」言焓用紙巾夾起一片花盆,「勾了一絲纖維。」

  甄暖佩服不已。他們家隊長真是任何細節都不放過。

  很快,譚哥和老白都來會和了。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幾個人簡直和兔子一樣,飛簷走壁的,這些人估計來頭不小。」

  「回去了調查一下譽城玩跑酷的圈子。現在立刻叫關小瑜他們過來搜集腳印。」

  「是。」

  老白見甄暖散了發,臉蛋紅撲撲,眼睛水汪汪的,問:「小貓,你是不是被欺負了?」他一急,隊裡私下裡對甄暖的稱呼就提上來了。

  甄暖卻沒注意,也沒聽清,想起剛才的事,言焓對她造成的驚慌明顯多於蒙面人。

  她趕緊搖搖頭:「隊長救了我,但也因為我,讓人給跑了。」

  老白:「老大,看樣子這些一擁而上的人不是和甄暖直接有過節,看那身手,應該是雇來的人。」

  言焓點頭:「他們目標很明確,就是甄暖。而面對我們時,目的是分散吸引,只跑,絕不交手。」

  「是怕我們探出底細?」譚哥道,「這些人很謹慎,很有組織性啊。」

  「嗯。」言焓點點頭,「不過現在還說不定。」他停頓半秒,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也有可能是打不贏。」

  「……」

  眾人默默:老大,你補充的那句話是來搞笑的嘛?好冷哦。

  ……

  回去的路上,老白和譚哥同樣問了甄暖最近有沒有惹誰。

  甄暖說沒有。

  言焓沉默很久之後,忽然問:「工作上呢?」

  「誒?」

  「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

  甄暖細細回想:「我不負責法醫門診和傷情鑒定,所以和活人打交道也少。……唔,外邊的活人……」

  老白和譚哥對視一眼,覺得她措辭挺好玩的。

  「最近的工作,姜曉的案子剛剛結掉……」

  譚哥:「假使姜曉的嫂子心懷不滿,也不會找到這麼群人。」

  「我也這麼想。」甄暖說,「那就沒有可疑的了啊。」

  言焓問:「今天上午出門前你說在工作,是幹什麼?」

  「統計核查10月份的屍檢。」

  言焓擰眉無話。

  這時,譚哥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應了幾聲,回頭對言焓說:「老大,程副隊說蘭桂區老體育館出了一起事故,讓甄暖去看看。法醫室的人也都過去了。」

  「一起去吧。別她又出事了。」言焓望著車窗外,側臉冷淡,再不言語了。

  他一這樣,甄暖就莫名忐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麻煩,莫名招惹了一堆奇怪的人,連累了他,讓他心情不爽。

  言焓現在的確心情不爽,但不是因為甄暖。他也說不清籠罩心頭的那股子怪異感覺是什麼。從樓房邊緣爬上去後,他一直覺得哪兒不對,現在抿唇想想,原來是臉頰上留了剛才她緊緊摟抱他時,那柔軟臉蛋上火熱又軟膩的觸感。

  他用力揉了揉臉頰,似乎想把那種感覺搓碎了扔進風裡吹走。

  甄暖硬著頭皮說了句:「隊長,麻煩你了。」

  言焓鬆開手:「分內工作,沒事兒。」

  他再度望向窗外。

  其實,他什麼事也沒有,他只是,又想夏時了。

  很想很想。

  想她的羞澀軟笑,想她的柔柔細語,想她的清甜嘴唇,想她的溫柔身體,很想,很想。

  想得……想得他都不想和這個世界說話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7 PM

Chapter 25

  蘭桂區,老體育館西樓。

  蘭桂區新體育館建成後,很少有人來老館。現在又是冬天,去游泳館的人就更少。

  所謂的事故是一名年輕男子死在了游泳池裡。

  游泳館的負責人說,案發地在深水區,水深25米。死者來的時候交了20塊的押金,還買了一條游泳褲。

  在他之後來的是一個女孩,才下水游一圈就發現有人漂在水底,她頓時嚇得尖叫,叫來了安全員,把人撈上去。

  言焓蹲在池邊,摸了一下池裡的水,水溫在二十幾三十度左右。正想著,視線裡出現了一隻溫度計。甄暖蹲在一旁量水溫,273℃。

  她散著頭髮,微微側著頭,粼粼的水光折射在她白皙小巧的臉上,一漾一漾的。

  言焓收回目光站起身,淡淡地問:「人死的時候,安全員在哪兒?」

  負責人面露難色,扭頭看向旁邊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年輕:「還不過來!」

  安全員看上去不到20歲,斯文又清秀的樣子。

  言焓問:「大學生兼職?」

  安全員點點頭,這男孩子嚇得不輕,眼中有淚霧:「我實在是憋不住了,要去上廁所。我也不知道走一趟就這樣了。當時游泳池裡根本沒人,那個男的一直在岸上做準備熱身,我才去的。」

  「安全員只有一個?」

  男孩點點頭。

  負責人趕緊解釋:「因為客人少,所以……」

  「監控錄像呢?」

  「呃,上次館裡搬東西弄壞了電線,一直沒來得及修。」

  「上次是什麼時候?」

  「上個星……」負責人撞上言焓冷銳的眼眸,支支吾吾幾下,說了實話,「上,上個月了。」

  言焓又問:「發現屍體的那個女孩呢?」

  「警察正在給她做筆錄。」

  安全員哽咽:「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她一邊往岸上爬,一邊喊救命,後來我就跳下去救人,把他撈上來之後,我還給他做了急救,沒想到人已經死了。」

  言焓轉頭看甄暖:「你先去看看屍體。」

  ……

  死者穿著泳褲躺在池邊。

  甄暖很快從小松那裡拿了手套戴上,一邊初步檢查,一邊對小松說話:「青年男性,體態微瘦,屍斑淡紅色;皮膚濕冷,摸上去有輕微的粘稠感。」

  甄暖撥開他的眼瞼看:「角膜輕度渾濁,瞳孔渙散,瞼球結膜細微的點狀出血。」

  再看口腔和鼻腔:「沒有異物,也沒有泡沫。嘴唇、手指腳趾甲發紫。」

  負責人和安全員都看愣掉,沒想到這個瘦弱的童顏美女竟是法醫,而且看上去很專業能幹的樣子。

  老白在一旁看著,杵一下譚哥的手臂:「誒,小貓兒辦事的時候,看上去真有模有樣的。」

  「誰說不是呢?」

  「我看她平平總是呆呆的,很膽小的樣子,表情和說話又都萌萌的,沒想到在自己的地盤,就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很有氣質很可愛呢。」

  言焓聽言,看向甄暖。

  她正捧著死者的頭部,撥開頭髮檢查頭皮。

  因為她的髮帶掉了,頭髮全散開,手上正在做檢查也無法捋頭髮,只能時不時地輕輕甩一下長髮,稍稍歪著頭將頭髮撇到一邊。看上去異常的溫婉柔美,偏偏臉上認真嚴肅,還習慣性微微孩子氣地皺著眉,一副小學究模樣。

  甄暖將死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尤其是頭部和脖子,結果是:「全身到處都沒有新鮮的損傷,包括外傷口和青腫。除了胸口的指印,是急救員心臟復甦,於人死後留下的。再就是手腕有舊傷,他自殺過。」

  她站起身,摘下手套,對言焓說:「沒有外傷,體表觀察中毒的可能性比較小,也不是溺死,至少不是濕溺。有可能是干溺造成反射性心跳驟停。但一切都要等回去屍檢了才能確定。」

  這時,門外傳來有人悲慼的哭聲。

  很快,幾人攙扶著一對悲傷的中年夫婦走進來,丈夫摟著哭得心碎不已的妻子:「我下樓去給他買蘋果,就一會兒沒看著他,他就跑出來了。我應該時時刻刻守著的,這樣他就不能自殺了,他根本就不會游泳。是我不該下樓……可他說想吃蘋果……我的兒子……」

  警察輕聲詢問著,丈夫哀痛地講述:「我兒子自從他未婚妻車禍去世之後,就一直想尋死,不聽勸也不肯看心理醫生。他自殺了好多次,每次都救了下來,可這次……」

  老白轉頭對甄暖豎拇指:「厲害。」

  甄暖卻皺眉:「不是的。雖然現在從安全員的證詞、死者父母的證詞、還有屍體的表面觀察這三方面來說,自殺的可能性很大;但沒到屍檢,一切都不能做定數的。」

  言焓聽了,勾唇一笑:「不錯。態度有長進了。」

  甄暖一愣,臉微微發紅,有點兒羞窘,但也很開心自己慢慢在進步。

  「謝謝隊長。」

  ……

  C-Lab,第三解剖室。

  甄暖打開屍體後發現,死者頭皮下無出血,頭骨無骨折,腦組織肉眼觀測無異常。

  心、肺表面有些許點狀出血,心血呈暗紅色流動性,各瓣膜並無異常,氣管支氣管內無異物。

  這和溺死以及窒息的性狀都非常相似。

  鑒於死者頭部頸部無掐壓痕,身體各處也無掙扎傷,他人掐溺的可能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性高了起來。

  而後,毒物學檢測也沒發現體內有毒物。

  ……

  C-Lab,第一病理組織實驗室。

  程放譚哥他們幾個拉著老大過來串門子,看看病理實驗室平時的工作狀態,正好遇上研究員們在做病理組織檢查。

  好奇的警官們難得見一次顯微鏡啊儀器啊什麼的,美其名曰「學習」,實則起了孩童般的貪玩之心。

  大傢伙兒這兒瞄瞄,那兒瞅瞅。

  研究員們倒個個都不受干擾,專心致志地工作,偶爾還能回答刑警同事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那個長得像千層餅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細胞器的一種,叫高爾基體。」

  「寫啊~海燕的高爾基?」

  「翻譯過來字是一樣,但這個是意大利的細胞學家高爾基。」

  「哦~這樣。……你想吃千層餅嗎?」

  「……不想吧。」

  小松盯著顯微鏡觀察組織切片,邊唸唸有詞:「腦膜出血……」過了一會兒,「肺、肝、脾、腎淤血水腫。」揚聲,「老師,應該是溺死的。像你說的,干溺。迷走神經反射造成心臟驟停。」

  程放問:「這麼說,還是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了?據他的家人說,他不會游泳,也沒有和誰結怨。自己臨時買了泳褲,裝作游泳的樣子在水邊做熱身,等安全員走了就跳下去。」

  長方形操作台這邊的甄暖盯著顯微鏡,沉默了一會兒,說:「小松說的是對的,但他說的那些現象並不是溺死才有的特異性症狀。保險起見,還是要多篩查排除。」

  實驗室裡安靜了一秒。

  誰都沒想到平時膽小不愛吱聲的「小貓」甄暖會忽然「反駁」副隊長的話。

  眾人悄悄看她,她自己竟也未察覺,一身白大褂,清麗秀氣,坐在操作台前正專心致志盯著顯微鏡,小臉上乾乾淨淨的,只有認真的表情。

  程放也是豁達的人,不以為忤,反以為樂,和眾人交換著眼色,大家都有驚喜之感。

  言焓眼裡也閃過一絲好玩的笑意。

  半晌後,甄暖慢慢地說:「有一個發現。」

  小松:「什麼?」

  「死者心肌纖維斷裂,排列呈波浪狀;心肌間質血管壁細胞核呈柵欄狀。」

  小松頓了一下,抬頭:「你懷疑是電擊?」

  這下,原本琢磨儀器們的刑警全齊刷刷抬起頭來,像動物世界裡一群吃草的小鹿突然聽見危險信號似的……萌萌噠。

  「也不是。」甄暖抿唇,搖頭,「這並非電擊致死的獨特性改變。我只是想起,有一部分人把這個當成是電擊死的特異形態學變化。但其實,心肌缺血和心室纖顫都會造成這種情況。」

  「……」

  警報解除,眾人一個個低頭下去了。

  小松「哦」一聲,坐回去:「還以為有新發現。看來還是自殺。」

  甄暖卻想起言焓的認真和律己,想起他說判斷自殺還是他殺是法醫的責任。

  她從顯微鏡裡抬眸看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言焓的在場激發了她的嚴謹鬥志,她再度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提醒了我,或許可以檢測,會不會是電擊造成了死者的死亡。」

  眾人又是紛紛抬頭,目光齊齊聚焦,全是讚賞。

  程放笑:「甄暖,不錯嘛。夠嚴謹認真。」

  「電擊死會有電流斑啊?」老白詫異,想了想,「等一下,是不是水下電擊就沒有?」

  小松說:「也不是,看機遇。有時候水中電擊會有,有時候沒有。」

  「不是看機遇,是看物理。」言焓淡淡發聲。

  他斜靠在操作台邊,微垂著頭,手拿玻璃棒攪著玻璃皿閒玩,「皮膚上形成電流斑和電流產生的熱能相關。熱能根據焦耳定律P=IRT來計算,P是熱能,I是電流強度,R是電阻,T是時間。

  水中電擊時,電流與人體接觸面積很大,在水中擴散後,電流密度大大降低,公式裡的係數I變小;不同體質的人對電流的阻礙和抵抗力不同,如貧血、神經衰弱、過敏的人抵抗力弱。同一人體不同部位的電阻也不一樣。但總的來說,乾燥皮膚電阻可高達1到40萬歐,可皮膚濕潤帶水時,電阻會急降至5百到5千歐,公式中的係數R降低;這兩項就足夠大大減少電流在局部產生的焦耳熱。

  最後是時間T,如果強電流在水裡只持續了一瞬間或幾秒,就不容易形成電流斑;可如果持續幾分鐘或長時間……」

  他話沒繼續說完,仍是低頭攪著玻璃棒。

  大夥兒都知道他是百科全書,習以為常;但病理實驗室的研究員們全齊齊瞪大了眼睛,歎為觀止。

  甄暖也暗歎自己知識儲備量不夠,很多東西只是皮毛,不知根本。

  言焓感覺到什麼,微微側眸,撞見她濕潤清澈的眼眸,明顯帶著仰慕。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過了大概幾秒,聽她語氣稍稍軟糯糯的,怯怯地開口:「那個……隊長……」

  「嗯?」他用最漫不經意的語調。

  「那個……」她鼓了鼓嘴,終於說,「你手上玩的東西,是我的培養基。」

  「……」

  她語氣很弱,稍稍有點兒小委屈。

  「……」言焓一口氣沒提上來,愣了愣,「噢,抱歉。」

  手一鬆,玻璃棒掉進培養皿裡砰一聲清脆。他把小東西扶好,擺回原位。

  言焓轉身,雙手落進兜裡,道:「如果懷疑是電擊,不是自殺,是謀殺,就從屍體上找出證據來。」

  「體育館事故呢?」

  「他死亡後有人下水游泳了。」

  甄暖明白了,點頭。

  小松不太贊同電擊,說:「老師,屍檢時並沒有在死者身上看見電擊紋啊。」

  「這也是有個體差異的,看體質。」

  小松為難:「可沒有電擊紋,電流斑。不是高壓電,沒直接觸皮膚,所以沒造成電燒傷,也沒有皮膚金屬化,更沒有形成骨珍珠。電擊的特異性變化都沒有,只有普通的窒息現象和心跳驟停,這要怎麼確定或排除是不是電擊啊?」

  聽到這話,另一個研究員也抬起頭來:「對啊,雖然檢查出是迷走神經反射,器官也出現自溶症狀,還有心肺膜出血,但這都不是電擊的特異性症狀。小松說的那些才是,可全都沒發現。這麼說,應該可以排除電擊了吧?」

  甄暖想了想,卻微微一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確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7 PM

Chapter 26

  病理實驗室裡靜悄悄的,所有刑警和研究員的目光都聚焦在甄暖身上。

  在這一刻,她是最權威的。

  大傢伙兒都屏住呼吸,等著她抬起頭顱,氣勢全開地指點江山,提出那關鍵的所在,一錘定音給這個案子定性!

  讓大家看看她的自信與驕傲!

  萬眾矚目之下,法醫小姐慢條斯理地從顯微鏡裡抬起頭來,赫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她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又搓了搓臉。

  臉上並沒粘東西。

  老白輕輕杵譚哥,很小聲:「喏喏,就這種時候,小貓表情傻萌傻萌的。」

  言焓忍俊不禁,好笑地提醒:「你剛才要說什麼?」

  「哦,」甄暖回神,說,「為謹慎起見,做一下掃瞄電鏡檢查。」

  ……

  而後,掃瞄電鏡檢查結果顯示,死者前胸皮膚上皮的細胞漿基質凝固成團成塊,細胞器被破壞,細胞內膜系統斷裂;皮膚真皮層膠原纖維凝固性壞死。

  進一步的檢查表明,細胞的破壞及組織變性為電擊造成。

  ……

  譽城公安辦公大樓,刑偵一隊辦公區,言焓辦公室。

  隔著辦公桌,甄暖把屍檢報告遞到言焓面前:「死者系落水後,遭受水中電擊猝死。是他殺。」

  言焓點點頭,翻了一下報告後,起身出門,甄暖跟上。

  外邊,辦公區裡的同事們都正在工作。

  言焓把甄暖的檢驗結果告訴大家。

  「真的是他殺啊,臥槽。」老白抓頭髮,「這個殺人也太高科技了,電流什麼的控制得恰到好處。要不是甄暖細心,都給瞞過去了。」

  言焓睨甄暖一眼,慢慢道:「那倒是,多虧了你。」

  「應……該的嘛。」

  「如果是他殺……」刑警黑子覺得奇怪,「我們來列舉一下這個案子的關鍵點:

  1他家人說他有很強的自殺傾向,試過好多次都沒能成功;

  2他自己不會水,卻跑去深水區;

  3他沒有和人結仇;

  4我們查過他家的電腦,也沒有異常的聊天或瀏覽記錄,他甚至很少上網,內心真的已經完全封閉消極了;

  這……典型的自殺症狀啊。總覺得如果是他殺,有哪兒不對。」

  老白:「會不會有人推他?」

  言焓:「痕檢組檢查了游泳池邊,發現的死者腳紋很正常,沒有推滑跡象。」

  甄暖則提出一點,說:「掃瞄電鏡檢查出的幾個異常部分是死者前胸的皮膚細胞。我懷疑,很可能帶電物比如電線落入水中時,死者面對著兇手。」

  周圍半秒的沉默後,譚哥一拍手:「死者沒有呼救!」

  「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想自殺啊,剛好有人來殺他,他巴不得呢!心裡或許在想,這下終於可以成功死去了。」

  「不是剛好。」言焓語氣微沉,「死者支開父母去自殺,兇手很難控制這段時間,除非兇手一直在監視。如果是監視,兇手就會知道死者有自殺傾向。他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把自己搭進去?」

  老白:「這麼周密的電流殺人計劃,不可能是隨機碰到了變態殺人犯吧?」

  「難道是約好的?」甄暖納悶地說。

  一句話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言焓抱著手倚在牆邊,微微頷首:「我也這麼想。

  另外,安全員說他在岸邊熱身很久就是不下水,這個細節很奇怪。說明他在等安全員離開,因為即使是自殺,人落水後也會不受控制地掙扎,到時候安全員把他救上來,他的自殺計劃就再次失敗了。

  既然他能想到這一層,他也可以想到,落水幾分鐘後,安全員如果及時回來發現,把他撈上來緊急施救,還是會把他救活的。他應該有更完善的計劃。

  所以……」

  他轉眸看向甄暖,唇角微彎:「我同意法醫小姐的說法。」

  一句「法醫小姐」經他散漫不羈的語調說出來,聽上去總有股子……調什麼的微妙。

  甄暖稍懵,一抬眼,毫無預兆地撞上他玩世不恭的迷人淺笑,心突突著,磕磕絆絆的,她不禁微微臉紅。

  言焓慢條斯理地收回目光。

  老白:「這麼說是兩人約好了,女孩幫助男孩自殺?現在的人真是太荒謬了。」

  「就是你的同齡人。」譚哥推他的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黑子說:「現在要立刻去找出當時往水中接電源的人。」

  「不用找了。」言焓道,「兇手是那個女孩。」

  甄暖不解:「為什麼?」

  「安全員和那個女孩,總有一人在說謊。安全員是長期兼職的附近的大學生,來歷不明的女孩可疑度更高。根據筆錄聯繫他們,誰留的聯繫方式和姓名是假的,誰就是兇手。」

  黑子納悶:「不會有假姓名和聯繫方式,我當時核查了,女孩說手機在更衣室裡,我還堅持要求她拿出來。後來我留了號碼,還用女孩的手機隨機打了個電話去詢問信息。」

  「你說的隨機是女孩隨機在電話簿裡挑了一個撥號吧?」

  「……是。」

  「就是她。」

  黑子趕緊打電話聯繫,但這次,那個電話已經關機。

  估計是電話卡被扔了。

  黑子放下電話,有些憤怒:「老大,就像你說的,人已經聯繫不上了。她留下的名字身份和聯繫地址可能也是假的。」

  見狀,言焓絲毫不覺得棘手,過去吩咐說:「你對那個女性嫌疑人的臉部印象比較深,去和秦姝合作,把她的臉畫出來。還原之後就可以很快找到她了。」

  「是。」

  言焓繼續:「蘇陽,你們偵察隊的負責找那個電話號碼,看是在哪個地方購買的。」

  譚哥:「老白你叫痕檢組的再去一趟游泳館,搞清楚電擊的電是哪裡來的。不可能是自己帶進去,一定是弄斷了哪裡的電線。」

  老白點頭。

  「還有一個關鍵的證據。」言焓斜靠在桌子邊,輕輕摳了一下嘴唇,不緊不慢道,「游泳池安全員上廁所的時間是隨機的,安全員離開時,泳池裡只有死者,並沒有女孩。這是為了降低她的可疑度,造成她一進來就剛好碰見死者已經溺水的假象。不然,如果她一直在泳池裡,死者溺水時掙扎她卻沒及時呼救,這就太可疑了。

  死者和女孩是約好的,他讓她幫忙殺死自己。他不想連累她,所以特意等安全員走後才聯繫女孩讓她進來。「甄暖一愣,目不轉睛看著他抽絲剝繭的推理,不經意摒著呼吸,大氣都沒出。她完全驚怔,沒想到言焓竟然敏銳細緻到了這種程度。

  太可怕……不,應該是可敬了!

  偵查員蘇陽一愣:「他帶了手機進去?」

  黑子也驚呼:「可現場並沒有發現手機!」

  「被那個女孩帶走了。為減少麻煩不留證據,她會扔掉。我們要把那個手機找出來。」

  言焓微微斂眉,「現在證實了死者父母的話,他在家並沒有上網的習慣,我認為這是因為他一切的聯繫和社交網絡都集中手機上。因為……

  女孩用的是假號碼,如果死者通知女孩進館時是打電話,他要怎麼知道那個電話號碼?」

  甄暖跟著他的思維,不經意腦子也轉得飛快:「聊天工具?」

  「對。」言焓眸光閃閃,「如果不是打電話,他更需要可以通訊的軟件來通知女孩。

  所以只要找到那部手機,我們就可以找出他是怎麼聯繫上這個女孩,而這個女孩又為什麼會同意幫他自殺。」

  老白感歎:「這一下什麼都清楚了啊。」

  「沒有。還有兩點不清楚。」言焓俊眉輕鎖。

  「什麼?」

  「第一,黑子核查她的電話時,打了一個隨機選擇的號碼,對方配合女孩撒謊,騙了警方,對方知否知情?」

  這一問,所有人都答不上來。且背後浮起森然的寒意,假如知情,那這件事豈不有團體?

  「第二,關於電擊一事,那女孩一定事先到游泳館踩過點,監控錄像懷了所以沒捕捉到,但這影響不大,因為……我們都看見了她的樣貌。

  你們難道不覺得,對一個24歲左右的女孩來說,太大膽了嗎?

  還是說她信心太強,覺得法醫一定無法發現死者是死於電擊?」

  第二問,還是沒人可以回答。

  「這個女孩的心理,很值得研究。」

  大傢伙兒卻默默覺得,老大的心思更值得研究。

  他的邏輯思維太強大了,任何推理及衍生出的細節都不放過,就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餘,全盤掌握。

  甄暖沉思。

  一個年輕女孩,淡定而周密地幫人自殺,差點兒瞞天過海造成自殺的假象。她演技高超地留在案發現場,面對警察的盤問和死者家屬的悲痛,絲毫不亂,然後乾淨脫身。即使警察看到她的臉,很快會畫出她的照片,她也並不在乎。

  這是……為什麼?

  ……

  這時,外邊傳來一聲中氣十足卻有穩沉溫和的聲音:「大家都在啊?」

  來人劍眉星目,身形健碩,長相與身材都氣勢迫人,偏偏一身休閒裝將他柔和了不少。

  正是公安局長尚傑。

  一群人唰唰立得筆直:「局長好!」

  尚局長行事嚴肅不通人情,對罪犯絕不手軟,對下屬也嚴苛要求。

  正是在他的帶領下,譽城公安不止是刑偵一隊二隊三隊,以及經偵,涉外等分支,包括檔案、身份管理等便民服務全質量一流,多次被譽城人民票選為最喜愛的職能部門。

  他十多年前在譽城地區甚至全國都是令罪犯聞風喪膽的神探刑警。當年,言焓就是被他一手提拔,歷練而出,如今成了刑偵系統內的名探。

  尚局長還是刑偵隊長時,干的最後一案就是夏時失蹤案。可堅稱不會有完美犯罪的尚神探也束手無策,再後來,夏時的骨頭被發現後,尚局長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退出刑偵界轉投行政了。

  尚傑壓了壓手,道:「別緊張,不要每次我一來你們這群警察就跟做了賊似的。」

  眾人嘿嘿乾笑幾聲,依然站得筆直。

  尚局長到言焓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輕歎:「還是你小子討人喜歡,我干刑偵隊長時,下屬沒一個敢和我鬧的,一個個全這樣。」

  老白輕輕探出頭,說:「言隊他長得比你親民。」

  言焓一個銳利的眼神,老白趕緊縮回去,吱聲:「不,老大很凶,青出於藍勝於藍。」

  尚傑哈哈笑:「對了,今年的公安部十大傑出警探,你又入圍了,估計得一直蟬聯下去。」

  言焓謙虛:「都是集體的功勞。」

  甄暖聽言,也不知怎麼的,無意識之下輕輕地癟了癟嘴。下一秒就感覺言焓的眼風掃了過來,她頓覺被針刺了一下似的。

  周圍是不是飛過一隻蚊子他都知道?

  她嚇一跳,謹慎地抬眸看他,卻發現他眼神並不銳利,很清淡,意味深長的樣子。就跟老師抓見學生開小差一般。

  他慢慢收回目光去了。

  尚局長:「說正事兒,中央給我們刑偵總隊調來了一個犯罪心理專家,說起來,你還認識呢。應該算是你的師妹。」

  言焓稍稍蹙眉。

  「進來吧。」

  眾人齊齊望向門口,就見一位卷髮美女出現在視線裡,細眉大眼,雪膚紅唇,淡淡彎起的唇角含著一抹疏傲的淺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8 PM

Chapter 27

  來人看上去不像專家,更像CBD寫字樓的白領。

  她穿著一件修身的紅色毛呢大衣,高腰設計,腰部束得緊緊的,衣擺微微蓬開像裙子。緊身牛仔褲下一雙高跟短統靴,整個人看上去高挑而纖細。衣服把身材襯得特別好,膚色也提白了許多。

  鮮艷的紅色乍一看很有衝擊力。

  辦公區裡的男刑警們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幾眼。大家都是混男人堆的,局裡還從沒出現過打扮得如此嬌艷絢麗的角色。

  她塗了口紅的嘴角彎起一個優雅的弧度,下巴微微昂起,聲音不徐不疾:「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新同事,蘇雅。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眾人紛紛應和你好之類的,程放和譚哥更是早就認識蘇雅。

  蘇雅走到言焓跟前,水盈盈的眸子抬起望他,嗓音不覺柔和下去:「言焓,好久不見。」

  一屋子的人都聽出語氣裡的區別對待,人個個都是偵查高手,這會兒全偷偷交換眼神。

  唯獨甄暖跟木頭一樣杵在原地,還擰著眉認真思索著言焓提出的那兩個問題。

  假使她全神貫注聽蘇雅說話,以她那點兒人情世故的知識,估計也聽不出什麼意味來。

  言焓亦淡淡一笑,稀疏平常道:「嗯,的確多年不見了。」

  這樣從容而不經意的態度讓蘇雅有些許失落,眼裡含著一堆話,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尚局長道:「多年不見就好好敘敘舊吧,到中午了,你這當隊長的也該帶新同事到附近熟悉熟悉環境,吃頓飯吧。」

  尚傑其實有點私心,夏時失蹤遇害後,他破不了案,一直對言焓心存遺憾。

  他和言焓之間是師徒,又更像父子。言焓這麼多年孤身一人,他也憂心著急,而蘇雅無論哪一方面看上去都和言焓相配,以前還一起在警校學習,他想撮合這兩人。

  言焓尚未開口,老白探出腦袋抱不平:「『小貓兒』來的時候,老大怎麼不請人家吃飯吶?」話說完,腦袋就縮了回去,一伸一縮跟鴕鳥兒似的,又嗡了一句,「欺負人。」

  甄暖一開始沒明白,漸漸才發現「小貓兒」是說的自己,她憑空嚇了一跳,這是刑警同事們私下給她起的綽號?!

  而且局長大人還在吶,她愈發羞窘,趕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的。」

  跟boss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起去吃飯,想想都尷尬得頭皮發炸。

  蘇雅之前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但她低著頭看不見臉,這下瞧見,連蘇雅都驚詫了一下。她一貫自視甚高,眼光也高,卻也難得見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怕只有當年的夏時能和她媲美。而言焓對她的態度似乎也不一般。

  言焓看看甄暖手忙腳亂的樣子,偏不如她的願了,特知錯就改的樣子:「那好,帶你一起去,算是補上我欠你的。」

  甄暖哪裡經得住他語氣裡的調侃,趕忙不停擺手,一時情急脫口而出:「真的不用了,我是不用吃飯的。」

  辦公區內一下子哄堂大笑。老白被萌得「嗷嗚」一聲,差點兒打滾。

  言焓笑容放大,露出白白的牙齒:「哦,今天才發現你是靠光合作用的。那過來曬曬太陽。」

  他稍稍傾身,伸手拎住她的衣袖,把她拉過來挪到窗邊的陽光下。

  冬天稀薄的陽光輕盈而柔軟,把她白皙霏紅的臉照得幾乎透明,光影下那羞紅得出血的小耳朵像透明的紅瑪瑙。

  一屋子的男人都看著她在笑。

  「不是,我是說……」她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小,「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我自己吃也可以……」她獨自懵懵地陷入了語言循環。

  言焓好玩兒似的接過她的話頭,學著她的語氣低低緩緩道:「和我一起吃也可以。」

  甄暖的臉一下子要滴出血來,她紮著腦袋,定了半晌,仍然小聲地垂死掙扎:「隊長,我真的不……」

  「囉嗦。」言焓似乎不耐了,肅了聲音,「收拾東西準備走。」

  這下她不吭聲不反抗了,乖乖地「哦」一聲,把資料收進包裡放好,又順從地站到他身邊去,等著他邁步了她跟上。

  蘇雅看看甄暖,又看看言焓,笑道:「走吧。」

  ……

  上車時,蘇雅駕輕就熟地拉開門,坐上副駕駛。

  甄暖見狀,心中竊喜,大鬆了一口氣。陌生人在前邊,她可以一個人坐在寬鬆的後座當空氣了。

  言焓瞥一眼車內鏡,就剛好看見她眼睛裡閃過喜滋滋的神色,唇角也輕輕抿著,偷偷放鬆的樣子,他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她這種性格才好。

  她還特地挪了又挪,坐在他正背後,他餘光不能觸及的地方,是充分做好了「我隱身啦你們大家都看不見我」的思想準備。

  她坐好了,終於滿意,自在地瞟瞟鏡子,瞬間便撞上他清銳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默默地,身子往下挪了挪。

  這下,用車內鏡也看不見她了,只有她額頭上毛毛的絨發。

  言焓:「……」

  他覺得車上是不是跑進來了一隻類似倉鼠或鼴鼠之類的小動物。

  一路上,蘇雅都在和言焓聊天,說她這些年的經歷,在美國一段時間後回國在中央部門工作,她和他分享這些年遇到的一些怪案,又講他聲名遐邇,她常常聽人說起他和他的案子。

  言焓則有理有度地應著,不怠慢,也不熱貼;不疏遠,也不給人壓力。

  甄暖慢慢聽著,漸漸發覺言焓這樣挺不錯的。

  他對自己,或是對其他人皆是如此。

  雖然偶爾給幾句犀利的提點,或逗趣的玩笑,但平時的交往過程中,他非常有度,與人保持著一個很舒服自在的距離,不會讓你覺得他疏遠得不易親近,但也不會讓你覺得他熱絡得叫人尷尬。

  前邊兩人選起了餐館,蘇雅說:「我想吃辣的。天氣冷,吃火鍋吧?」

  言焓「嗯」了一聲,說:「甄暖。」

  「誒?」後座上的人立刻坐直了身板。

  「想吃火鍋嗎?」他望著前路。蘇雅回頭看她,對她笑笑。

  「可以呀。」

  ……

  花落廚,小火鍋店。

  蘇雅選了麻辣小鍋,言焓同樣。

  甄暖:「我要一個清湯的。」

  服務員:「抱歉,清湯的暫時沒有了,要等一會兒。」

  甄暖重新看菜單,泰式酸湯,印度咖喱……一堆樣式,眼花繚亂,就聽言焓說:「給她一個滋補的湯鍋。」

  「好的。」

  甄暖默默闔上菜單。

  言焓轉頭問蘇雅:「這次來待多久?」

  「才來就趕我,什麼待多久,或許我一直留這兒了呢。」

  他笑了一聲:「你爸不會捨得。調來頂崗鍛煉,一年後回去就得陞官兒了吧。」

  蘇雅笑:「再升又能有多高。哎對了,我聽了可靠消息,上邊有心思把你往中央調,你才是要陞官了。」

  甄暖也聽說過這事兒,目光挪過來。

  言焓轉著手裡的玻璃水杯,笑容有些寡淡:「沒有的事。我不會走。」

  「什麼意思?」

  「我不會離開譽城。」

  「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蘇雅看見他絲毫不念的神色,不說了,很清楚。

  夏時死在這裡,他不會離開。

  上菜後,甄暖悶頭一心吃菜,熱乎乎的火鍋,吃到肚子裡暖暖的,她很喜歡。

  言焓不講話了,反倒是蘇雅開始和甄暖聊起天,無非是人際交往中回答過很多次的哪裡人,在哪兒讀書,經歷怎樣之類的。

  甄暖稍稍不太自在,還有些拘束,卻仍努力一五一十又一板一眼地回答。

  言焓偶爾瞟一眼她捏筷子捏得發白的手指,又看看從容不迫淡定自在的蘇雅,眸光微暗,半晌後,說:「甄暖,給我去拿點兒花生醬過來。」

  「哦。」她擦擦嘴巴和手指,起身去拿醬料了。

  言焓尚未開口,蘇雅便蹙著細眉說:「誰把她招進C-Lab的?」

  「我。怎麼了?」

  「她有很嚴重的人際交往恐懼症和親密關係恐懼症,你應該看得出來,這樣子的情況,怎麼會讓她加入呢?」

  「漂亮。」言焓懶懶地吐出一個詞。

  蘇雅始料未及:「什麼?」

  「她長得太漂亮,看著心裡上癮,就招進來了。」

  蘇雅噎得一句話說不出,她很清楚這不是理由,言焓如此不正經,不過是反諷地表達他對她剛才那番剖析的不滿。

  她如何不清楚。可他如此直白地說甄暖漂亮,還是讓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想反問:因為她有一雙和夏時一樣琥珀色的眼睛嗎?但她不敢挑戰他的底線。

  「我說的也是事實。她這種性格,一點兒都不適合幹我們這行。」

  「她哪種性格?」言焓嗓音散漫,卻隱含警告,「不要用你的心理學知識分析我的下屬,她不是你的病人。另外,她是一個相當專業的病理學研究員和法醫,這就足夠了。」

  蘇雅心裡一個咯登,半晌,緩緩笑道:「我只是和你說說,以後再不提了。」

  這時,甄暖拿著一個空盤子回來了。

  言焓的眼神微微探尋。

  甄暖困窘道:「隊長,他們這裡有5種花生醬,原味,牛肉,番茄,巧克力……」她愣愣地眨眨眼睛,趕緊從兜裡摸出手機看記事本,「哦,還有芝士,你要哪種?」

  言焓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蘇雅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是機靈點兒的人或想拍馬屁,五種都拿來了;如果小聰明想省事兒,乾脆自己隨便選一種,不匯報。

  言焓壓壓手示意她坐下,起身:「我自己去選。」

  「哦。」她坐下繼續悶頭吃。

  不一會兒,言焓拿著碟子回來,帶了一個勺子放在她面前的公筷碟上。

  甄暖一開始有些摸不著頭腦,很快想起,剛才她好幾次想吃蝦丸,夾了幾下沒夾起來,便有些窘,不亂動了。等幾分鐘後再夾,還是夾不起來。再後來,就尷尬得不敢嘗試了。

  「謝謝隊長。」

  她抿抿唇小聲說著,舀了幾個蝦丸放進自己的小鍋裡,琥珀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歡喜。

  ……

  從火鍋店出來是商場,蘇雅逛了幾家店,想買些必需品。

  言焓陪著,甄暖卻不時看看手錶,有些不安的樣子。

  蘇雅看言焓:「剛來這兒,有很多東西要添置,幫幫我吧。下午上班前可以弄完。」

  言焓看看甄暖:「你呢?」

  「隊長,我……還要回去工作呢。」甄暖說,「你們倆去,我先回單位吧。」

  蘇雅:「那也行。」

  眼見甄暖要走,言焓卻喊住她:「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甄暖話沒說完又想起那群蒙面人,也就明白了言焓的意思,遂點點頭,「麻煩了。」

  蘇雅不知這一層原因,只說:「嗯,天氣不好,等公交挺冷的。」

  ……

  下午快下班時,甄暖聽說,秦姝已經根據黑子等人的口述,把游泳池嫌疑人的臉畫出來了。

  甄暖特地跑去她的辦公室看,又是一番驚歎。

  秦姝用電腦畫出來的人臉幾乎和甄暖在游泳館看到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跟照片一樣逼真。要知道,秦姝根本沒見過那個女孩,只是聽人描述而已。

  「秦姝,你太厲害了。這下大家可以很快找到那個人了。」

  「能幫得上忙就好啦。」秦姝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遲疑了半刻,問,「你今天中午……和蘇雅一起去吃飯了?」

  「啊,你認識她?」

  「也不算認識,就是聽說過。」

  秦姝和夏時也只有幾面之緣,有幾次她去醫院找爸爸,見過那個跟著爸爸學習的外科實習醫學生。很美,笑起來羞澀又靦腆。

  她後來認識言焓後,也不知從誰的嘴裡聽說,蘇雅在警校裡對言焓一見鍾情,即使知道言焓有女朋友了,仍然對他窮追猛打,鬧得沸沸揚揚的。但由於言焓保護得很好,加之夏時人際關係網很簡單,她並不知道蘇雅的存在。

  夏時死後,蘇雅更是寸步不離跟著言焓。可他表面雖然玩世不恭,內心卻是塊千年寒冰,怎麼都捂不化,後來蘇雅聽她爸爸的話回去了帝城。

  如今她又下來鍛煉,十有八九是為了言焓吧。

  或許曾想海闊天空找更好的,結果曾經滄海還是兜轉回原地。

  就像她自己。

  秦姝心裡並沒有失落感。反正有沒有這個人,她現在的狀態也是一樣。

  曾經有次誤以為言焓出事,她失控大哭,結果她的暗戀人盡皆知,同事們也善意地想撮合。但他始終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也並未表現出因她而難堪的樣子,她已很感激。

  蘇雅來了,以後同事們對她和言焓的玩笑會少些,也蠻好的。

  ……

  甄暖下班時,享受了被譚哥和老白送回家的待遇。不僅如此,兩人甚至把她家的邊邊角角門窗天然氣電線全檢查了一遍。

  甄暖受寵若驚:「不用這麼誇張吧?」

  「要的要的。」老白說,「不然你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會後悔死的。」

  甄暖很感激,請兩人喝茶,兩人卻都婉拒了,估計是怕她緊張或窘迫,一起早早離開,走前叮囑她好好鎖上門。

  甄暖一晚上都很安逸,一邊聽歌一邊和沈弋打電話,在床上滾了一會兒便入睡了。

  睡到不知什麼時候,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死寂的夜空,甄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心臟狂跳。

  她摸過電話接起來:「喂?」

  那邊停了一秒,幽幽道:「你看窗外,有沒有一個紅裙子長頭髮的吊死女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19 PM

Chapter 28

  甄暖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軟萌萌地看向窗外,一輪彎彎的月亮掛在天上,天已經濛濛亮了。

  她抬手揉了揉睡得發熱的臉頰:「小瑜,又出命案了嗎?」

  「咦~果然是當法醫的人哦,午夜凶鈴都不怕。還說嚇唬你讓你提起精神呢。」關小瑜有些遺憾,又很快說正事,「江城區寧夏路13號,有人自殺。準備出門吧。」

  甄暖很快從床上爬起來,腳還沒落地,電話又叮鈴鈴響了。

  她接過來,嗓音慵懶,帶著柔軟的鼻音,對關小瑜軟噥撒嬌:「嗯哪,知道啦,馬上就來了~」

  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後,傳來言焓微微有些不太自在的清沉嗓音:「是我。」

  甄暖頓時驚得像被雷劈了一道,差點兒沒從床上跌下來。她慌忙拿穩了手機,又窘又羞地解釋:「隊長,我,我以為是關小瑜。她剛給我打電話來著。」

  「哦~」他笑一聲,帶著散漫的痞氣,「以為你把我當男朋友了。」

  「不是。」甄暖全身都在發燒,羞得要哭。

  那邊卻漸漸收了笑意,說正事:「我離你比較近,就我帶你過去。不要下樓等我。你住哪兒,我去門口等你。」

  她報了號碼,掛掉電話,捂著臉蒙在被子滿世界打滾了一圈,才匆匆起身換衣服。

  ……

  甄暖收拾完準備出門時,透過貓眼望了一眼,言焓看上去小小的一長條,遠遠地站在電梯間那邊,斜靠著牆壁低頭在抽煙。

  好像等了有一會兒了,估計是不想她出門聞到煙味,才隔得那麼遠。

  她趕緊開門出去,問:「等很久了嗎?」

  「沒。」他簡短說著,立刻把煙摁滅在垃圾桶上沙盤裡,又摁開了電梯。

  進去後,甄暖不經意退到角落裡,貼著電梯壁,無意識地盡量和他保持著最遠的距離。

  言焓有所察覺,也不予置評。

  「367塗鴉房上其中一個蒙面人的頭髮DNA已經提取了,手套纖維也正在分析,要等一段時間。」

  「哦。」

  線索太少,這是急不來的。

  甄暖慢慢看他,他應該也是從睡眠裡被叫起來的,穿著一件懷舊風的墨藍色棉衣,看著竟有些像學生。

  ……

  開車去案發現場的路上,甄暖不知為何想起了秦姝,說:「秦姝她把嫌疑人的畫像畫出來了。」

  「知道。」言焓停了一下,臉色微凝,說,「那個幫助游泳池死者自殺的女孩找到了,就是這次的死者。」

  甄暖愣住。

  才剛找到突破口,嫌疑人就死了?

  「是自殺嗎?」

  「在場的民警初步推斷是自殺。」

  自殺?這樣言焓今早提出的第二個疑問就有結果了。

  為什麼那個女孩不害怕被警察看到她的臉?因為她早就準備自殺。

  如此說來,應該不是畏罪。

  她仍有疑惑:「怎麼會推斷是自殺?」

  「據說是密室。」

  密室?

  ……

  江城區寧夏路13號是譽城理工大學的所在地。

  發現屍體的是打掃清潔的女工,她早晨5點照例來清掃學生活動樓的走廊。經過某間教室時,女工隱約覺得,好像從某間教室門的玻璃上看到一個鮮紅色的影子飄過。

  女工走回去,結果看見黑乎乎灰濛濛的教室裡,一個穿紅色長裙穿著紅色高跟鞋的長髮女孩懸掛在課桌椅上空。

  女工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喊來保安,可當值的保安發現門鎖上了,他沒鑰匙,趕緊打電話報了警。

  ……

  言焓到現場時,蘇雅竟也在。

  「喲,大專家也來了。」

  「別拿我打趣。我工作狀態好,不行啊?」蘇雅咬著唇輕輕瞪他。

  要是等連環案才出馬,她和言焓只怕就沒幾次合作機會。

  今天的言焓讓她眼前一亮,他也不知從哪兒找了件偏學院風的衣服,看上去把他清銳的氣質調得柔和了很多。讓她不自禁想起了多年前的時光。

  只不過,他背後很快冒出了甄暖的腦袋,一進房間,清潤而烏溜溜的眼珠掃一圈,立刻就直衝衝奔向死者去了。

  黑子很快和言焓做概述。

  死者是理工大學的研究生,最近在寫畢業論文找工作。

  據她的室友說,她家境不太好,從小城市的三流大學考研來這兒,學習很拚命,人很沉默寡言。長相不好,聽說一直沒戀愛,找工作也屢屢受挫。近期室友總聽她說讀書無用,活著沒意思之類的話,以為她只是抱怨,安慰過幾句,但並沒掛心。

  「請專家給我們分析分析。」言焓看蘇雅,說著,開始戴手套和鞋套。

  「你其實也看得出來吧。」蘇雅覷他一眼,然後自信道,「她這種情況挺典型的。只知道學習,人際交往少,心裡脆弱。

  在小地方生活,家裡經濟不好,來到大城市後和光鮮亮麗或學業更優秀的同學一對比,更容易自卑,且這種自卑會讓她否定之前的生活狀態和觀念,讓她迷茫,失去方向。

  尤其是面臨就業時,壓力倍增,卻沒有朋友和信賴的人紓解。多年的付出和找不到工作改善生存之間的落差太大,她很難承受,變得更加消極。

  這時候,人通常會有兩種反應。

  一是反彈,完全拋棄自己以前的狀態,或激流勇進,或顛覆價值觀;二是在封閉的世界裡越陷越深,產生抑鬱傾向。」

  蘇雅說完,從容道:「我認為,她自殺的主觀意向是存在的,而且比較合理。」

  學校的負責人站在一旁,很緊張地聽著。這種自殺案件於學校聲譽是很不良的影響,但他們更無法接受惡劣的他殺事件,連連點頭:「專家小姐說得對。」

  言焓也微微頷首,隱約表示贊同。

  黑子繼續匯報,關於現場:1門和窗戶的防盜網都完好無損,窗戶沒關。女孩吊死時,外面的風一直在吹她紅色的大擺裙子,那副畫面很詭異。

  2門只能從內部鎖,外部必須用鑰匙。活動教室的鑰匙掛在女孩的脖子上,鑰匙是她同寢室室友的,室友是「未來女性企業家」社團負責人,向學校申請了一個活動教室。但鑰匙一天前丟失了。室友找老師拿了備用鑰匙準備重新配。

  理論上有鑰匙的只有室友和死者。兩人間並無分歧和矛盾。且室友一直在宿舍,有宿舍樓監控為證。女警找到她時,把她從睡眠裡叫醒,然後她從抽屜裡拿出了自己的鑰匙。

  3活動樓雖然有監控,但晚上走廊關燈,什麼也沒看到。

  4女孩的手機不見了。

  黑子說:「雖然手機不見,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可防盜網沒壞,沒有鑰匙,門只能從內部鎖上,女孩應該是自殺。」

  學校負責人馬上又說:「警察先生說得對。」

  言焓沒做聲,轉頭看甄暖。

  她蹲在地上,好不受外界干擾,戴著手套檢查死去的女研究生。她衣領旁夾著收音器,心無旁騖,緩慢又輕聲地記錄著:「屍斑墜淤在手部,下腹和下肢;瞳孔渾濁;屍僵擴散到全身,牙齒咬住了舌頭,吊上去時繩索壓迫在喉結下方,把舌根往前提了;如果壓在下方,舌根後壓,舌尖會牽引向後;……死亡5個多小時了,應該是午夜左右。

  期間肌肉遲緩,死者大小便失禁。

  頭部及其他部位沒有損傷。

  頸部縊溝周圍的皮膚呈暗紫紅色,鬱血狀,有表皮剝落,皮下出血,是生前縊死,並非死後懸掛上去……」

  「剛說了是自殺,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校負責人聽甄暖這麼說,不滿地打岔,生怕她要說人是他殺。

  甄暖愣愣地抬頭,臉一紅,咬咬嘴唇,頂嘴似的道:「你們說你們的,我做我的。」

  關小瑜等現場的同事們全扭頭看過來,看「小貓」甄暖發威,眼中都帶了驚訝和笑意。蘇雅也覺得有了絲趣味。

  校負責人天生不愛不聽話的「被管教者」,看她顏小又是女的,更不信服,剛要再說什麼,言焓直接偏了一下頭,不耐煩:「老白,把人請出去。」

  「好勒,不要破壞現場。」老白特維護甄暖,早就等著老大下令了,立刻樂顛顛地把負責人連請帶送地推出去關上門。轉身便沖甄暖豎大拇指:「小貓,就該這樣!」

  甄暖心頭微微發熱,知道大家都在維護她。可……

  究竟是誰最先私底下給她起了個貓咪的綽號,一點兒都不酷。關小瑜的代號都是「大魚」來著。她心裡一堆寬麵條眼淚。

  她很快又繼續認真查看,一旁的小松有些奇怪:「老師,一般來說,縊死的人臉色會發紺啊。」

  甄暖解釋:「通常側位、前位或不全位縊死時,靜頸動脈壓閉不全,血液進入面部造成瘀血,就會發紺,粘膜出血。

  可如果出現少數情況,像正全位縊死,繩索完全壓閉靜頸脈、頸總動脈和椎動脈,面部血液循環停止,處於貧血,臉就會蒼白。」

  小松一拍腦袋:「啊,我想起來了,是這樣。」

  蘇雅也微微側目,發現甄暖在工作時的狀態和平時判若兩人,或許真如言焓所說,她是個很專業的法醫。

  「繩索對頸部壓迫時間長,形成的縊溝很固定,深且窄,是細而硬的繩索造成。溝底印出了繩子表面的花紋。」

  甄暖拿起死者頭部旁邊的一段粗糙的麻繩,「與現場發現的繩索一致。繩索為封閉式單環套。

  另外,縊溝是典型的八字形,馬蹄狀,下深上淺,為懸掛吊縊,排除在地面勒死後掛上去的可能;只有一條縊溝,也排除在別地吊死後移來此處的可能。

  頸後還有身體其他部位沒有痕跡,不是人強迫。」

  甄暖有條有理地觀察分析著,只是一雙眼睛認真細緻地看著,便清清楚楚地排除了多種可能性。

  雖然刑警和旁人一眼看見便認為自殺的可能性極大,但只有等她開口了,她的說法最讓人定心。

  她一字不漏地翻譯著死者的身體遺言:不是以其他方式死後被掛上去,不是在別地吊死又移過來,也不是被人勒死後再掛上去。

  譚哥在一旁看著她說完做完,拍了一下手,對她豎起大拇指。

  蘇雅亦稍稍驚歎。她一直認為自己專攻的心理分析和犯罪畫像領域很神奇很厲害,法醫只用看看死者是怎麼死的就好,破案交給專業的刑警。這一次倒讓她開了眼。

  言焓低下頭,聲音更低,道:「下次還問我她是憑什麼被招進來的嗎?」

  蘇雅不做聲。

  言焓其實並沒有面試甄暖。他在外出差,程放發過來最後兩個名單,資料和面試視頻。甄暖的表現很怯場,但因技術好也就沒被刷下去。

  言焓敲定甄暖的原因很簡單:沈弋的女朋友。

  小松問:「老師,這麼說,是自殺了?」

  到了這裡,甄暖卻輕輕蹙眉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

  「哪裡?」

  「身體和脖子上的掙扎痕跡太少了。」甄暖說,「脖子上幾乎沒什麼摩擦和挫傷,也沒有繩索偏移的痕跡。上吊後在重力的作用下,繩索會強烈壓迫氣管和骨頭,讓人極其痛苦。人即使是自殺,也會劇烈掙扎。而且……」

  她捏住死者腳底的猩紅色高跟鞋跟,輕輕一拉,稍稍寬大的鞋子就脫落了下來,「為什麼掙扎時,這麼寬鬆的高跟鞋沒有掉下來?」

  甄暖悠悠說著,忽然想起關小瑜給她講的鬼故事,說是午夜12點,穿著紅裙和紅色高跟鞋吊死的女人,心懷仇恨,會變成厲鬼。

  甄暖看一眼死者胸口紅線吊掛著的鑰匙,無法解釋這個密室,可死者的身體告訴她:「她死的時候,這個所謂的『密室』裡一定有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0 PM

Chapter 29

  上午6點,譽城理工大學學生活動樓內。

  大傢伙兒的目光都聚焦到甄暖身上。

  蘇雅問:「你的意思是……他殺?」

  「目前還不知道。」甄暖誠實道,「我只是轉述我從死者身上看到的東西而已。」

  她的語言一貫平實而直白,卻會莫名讓人深思回想。

  蘇雅沉默了。

  言焓慢慢踱著步,看她一眼,彎了彎唇角,道:「說出你的想法,不要怕出錯。」

  甄暖感受到了他的鼓勵,咬咬唇:「我懷疑,死者是在活著而且安定的狀態下,被人吊上去的。比如,安眠藥。」

  此話一出,大家都有種「啊原來如此」「啊怎麼沒考慮到這種可能」的頓悟感。

  但甄暖馬上又謹慎小心地說:「我只是懷疑,要等回去解剖了才能確定的。不過從目前看,死者的確是在此地縊死,沒有掙扎,所以我說的這種可能性極大。」

  關小瑜鼓勵一聲:「暖暖美人,好樣的!」

  「沒有好樣的。」甄暖嘀咕,「真的要等回去解剖了再下定論。萬一不是安眠藥,你們別怪我。」

  言焓笑了,低頭摸了摸鼻子。

  黑子則再度歎息:「這又是一起自殺變謀殺的案子?小貓兒,你回去檢查藥物得出結果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哦。」甄暖抬頭去看,見言焓斂了笑意,修長的眉毛輕輕籠起,神色不明地看著死者。

  甄暖頓時渾身一緊,精神高度集中,難道有什麼遺漏又被隊長抓包了?

  「不用等到回實驗室了。」言焓大步走過來,在甄暖對面蹲下,撿起死者頭部旁的繩套端詳了幾秒,回頭看教室中央被剪斷的繩索。

  他很快起身,走去那邊,一步躍上桌子,探手把繩索接了上去。

  甄暖抬頭仰望,這麼看著,他更顯得身姿修挺頎長了,手臂剛好攔住教室裡的燈光,看上去光芒萬丈的。

  言焓一邊詢問黑子死者吊在繩子上時面對的方向,一邊把繩索的接口對應上去。

  黑子一眼明白了言焓的意圖,他也跳到桌子上去看,他看著繩索,說:「這是正常人的打結方式,沒有問題。」

  但言焓不予置評,他跳下桌子,重新回到屍體跟前,想抓起死者的手來看看,結果沒抓動。

  「……那個……」甄暖小聲提醒,「隊長,她僵掉了,抓不動的。」加一句,「你再用力,就要破壞屍體了呢。」

  言焓瞧她一眼,她擰著眉毛盯著他的手,憂心忡忡的樣子,生怕他一用力把屍體掰斷一截似的。活像一個蹲在地上擺地攤又怕顧客摔碎她寶貝的小販。

  他輕笑,帶了一絲哄弄:「放心,不會弄壞你的東西。」

  「哦……」甄暖低下頭,心想,這也不是我的呀。但還是規矩地說了聲,「謝謝隊長。」

  「……」

  言焓只得彎下頭去看,也不知在死者右手上找什麼,似乎找了半天沒找到的樣子,又挪去甄暖那一邊,揚揚手示意她別擋著,再度貓下頭去看。

  這次……

  他掏出手機在死者手指上拍了一下,一句話不說,屏幕直接遞到甄暖眼前。

  甄暖一開始以為他的手要碰她,嚇得條件反射往後縮,可定睛一看,原來只是手機。她有點兒窘,偏偏言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舉著手機,笑:「你躲什麼?以為我要幹什麼?」

  「沒……」她愣了愣,臉有些發熱,覺得他的眼神更是灼人。

  她垂下眼睫不看他,又慢慢湊回來,定下心思看屏幕上死者的手指照片,她一下子愣住:「她是左撇子。」

  照片裡,死者左手中指的第一段關節處有一個很明顯的繭,那不正是學生長年寫字握筆形成的?她立刻挪去屍體那邊看,右手上沒有。

  她吶吶地,不知不覺又重複一遍:「她真的是左撇子呢。」

  言焓聽了她的自言自語,笑一聲:「沒人說是假的。」

  甄暖囧囧地別過頭去。

  黑子也跳下桌子跑來看:「如果是左撇子,那個繩結就不是她自己打的,是別人,一個慣用右手的人。」

  「是。」言焓站起身,定定道,「所以我認為甄暖的推測極很可能是正確的。」

  黑子費解:「門只能從裡邊鎖上,那兇手是怎麼出去的?」

  「所謂的密室,不過是思維定勢的誤解。」言焓眸光銳利,似乎什麼不和諧之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想想這個女孩,她為什麼要把教室的鑰匙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也是蘇雅一開始就覺得彆扭的地方:「紅裙紅鞋,唯獨這鑰匙太違和了。這又不是珠寶首飾,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她或者兇手為什麼這麼做?」

  甄暖腦子裡亮光一閃:「就好像她要故意告訴我們這是密室一樣。是不是……」她略作遲疑,「為了讓我們陷入思維誤區,故意想告訴我們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言焓回頭,饒有興致地看她:「繼續。」

  她臉微紅:「或許,所謂的密室很簡單。死者前一天偷了鑰匙後,多配了一把。她料定,按正常邏輯,大家不會想到她會為自殺的密室多配一把鑰匙,更不會想到她會把鑰匙給兇手。」

  思維定勢造成的「密室」?!的確如此啊!

  「可為什麼?這種行為很奇怪啊。」蘇雅無法從心理上分析。

  甄暖卻早聯想到了前一天的游泳池電擊案:「死者是自願的。這又是一起幫人自殺的案件?」

  言焓眼裡閃過一絲光芒,看來她和他想到一處去了。

  甄暖撞見他的眼神,立馬又低下頭去。她捏著手指,真不明白為什麼不敢看言焓的眼睛,卻又不是不敢和其他人對視的那種害怕。

  「又?」蘇雅看看他倆,知道自己剛來,手上信息不夠了。雖然覺得這種說法匪夷所思,但也沒有過多的評價。

  言焓接過甄暖的話:「和游泳池的死者一樣,她搞出這些把戲,是為了證明沒人可以進來,她是自殺的,她不想牽連幫助她自殺的人。」

  這時,譚哥接了一個電話,放下後對言焓匯報:「老大,蘇陽那邊發現了幾條線索,死者昨晚在校門口的藥店買了份量很少的安眠藥。這或許能證明小貓的說法。」

  甄暖頭皮一緊,哭喪了臉,這種嚴肅的時候就不要用代號了哇。

  而且這也不是她的代號,她根本沒同意。

  「另外,活動大樓門口那條街的監控器顯示……」

  譚哥把手機遞給言焓,把蘇陽發送的監控視頻給他看,「死者昨晚11點半獨自出現並走過街角,可幾分鐘後,她並沒有走過街道中段的攝像頭。」

  言焓:「她在等人。」

  「對。大概5分鐘後,有幾個穿著大衣戴著帽子的人走過街角,但後來一直再沒見到這幾個人。再過1分鐘,死者從街道中段走過,攝像頭邊緣是死角,她好幾次往邊緣看。」

  言焓很清楚:「她旁邊,攝像頭的死角里有人。」

  「而且……」譚哥和他一起看著,停了一下,「你看,這裡,她疑似塞了幾枚藥片進嘴裡。她是自願的。」

  言焓漸漸皺了眉:「果然和游泳池一樣,這次的這些人同樣是約好的。幫她自殺。」

  而甄暖潛意識裡一直在思索那天言焓提出的兩個問題,第二個解決了,第一個關於是否是團體的問題,她默默想了很久。

  到了此刻,有些模糊的概念漸漸浮上心頭。

  「隊長。」

  「嗯?」他回頭看她。

  「我有事情要匯報。」

  「說。」

  她稍稍遲疑,他眼神微變地看著她。

  甄暖手輕輕發抖,鼓足了勇氣:「我統計數據的時候發現,三隊上個月處理的自殺和意外事件太多了,不太正常。而且有一部分存有疑點,會不會和這兩次是同一夥人,是……是團體……連環……」

  她聲音越來越小,聽不見了。

  言焓沉默。

  現場其他人也是大氣不出。

  如果是這樣,三隊的同事就是判了誤案,工作失責啊。這事可大可小,最小也是記大過處分,嚴重的話就更加……

  言焓微微抿唇,斟酌片刻,道:「回去後帶著你覺得可疑的檔案去我辦公室解釋。」

  甄暖點點頭:「哦。」

  「另外,在場的,」他稍一垂眸,掃一眼身後,「這件事沒有下結論之前,一個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則,以後就不用繼續在一隊干了。」

  教室裡鴉雀無聲,跟冰封了一般寂靜。

  大傢伙兒都被他不動聲色的魄力給鎮住。言焓平日裡是允許上下級開玩笑或嬉鬧的,可一旦嚴肅起來下命令時,絕對不容違抗,也不留半分轉圜的餘地。

  甄暖懵懵的,後知後覺地心慌起來。看看大家的臉色,難道這件事很嚴重?

  她猛地站起身,可突然一陣暈眩來襲,眼前發黑,人一下子找不到東南西北,竟不由自主地往後倒。

  言焓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第一反應是嚇了一大跳,慌地打開他的手,沒想他握得極緊,掙不開。

  她頭暈目眩地搖晃了一下,身子卻被他穩穩扶住,只是一瞬間,黑乎乎的視界忽然見了一絲光,眼前,言焓皺著眉:「怎麼了?」

  她慢慢回過神來,視線也漸漸清晰,她用力搖搖腦袋:「沒事,好像蹲太久,又站得太猛了。」

  他鬆開她的手,叮囑:「以後注意一點兒。」

  「嗯。」

  ……

  收工撤離現場。

  大樓外,很多學生圍在路邊指指點點,不少人議論著,說什麼紅衣女鬼索命的事。

  甄暖覺得費解,大家怎麼還會相信這種話。

  經過幾個女生跟前,她更是聽到有人嘀咕:「聽說午夜穿紅衣吊死的人會變成厲鬼呢。不知道她怎麼會選這種方式自殺。」

  「肯定心裡有很多怨恨,想變成鬼報復那些說她家窮人醜的人。」

  清晨的校園還很乾淨,空氣也清新,那些話卻叫人聽了憋悶。甄暖快步走開,把耳機塞進耳朵聽音樂。

  沒走幾步,身後被人一扯,關小瑜把她拉到一邊,戳她的腦勺:「你個沒心眼的。」

  甄暖捂著腦袋,拔下耳機,濛濛的:「怎麼了?」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也真敢說啊。」關小瑜揪她的臉,「我都替你捏了把汗。那麼多人在場,要是有一個把話傳到三隊去,你不是和整個隊結仇了?」

  甄暖揉揉發痛的臉頰,不太明白:「我只是說實話啊,如果我錯了,證明他們是對的,很好啊;如果我對了,糾正了他們的錯誤,這不也很好嗎?」

  「你……你這腦袋,一離開屍體就笨得慌。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有些人會覺得沒面子記仇的。你應該私下和老大說。不過我們隊自家人都知道分寸,會護著你,不會亂說。而且萬一有什麼,老大肯定會給你扛著。」

  甄暖納悶:「關隊長什麼事?」

  「現在他知道了,他就會管。你沒聽剛才他那句話啊,他在保護你呢,萬一你判斷錯,傳出去了,三隊那麼多人杵在那兒,你以後還怎麼辦事兒啊。」

  甄暖這才回過味兒來,心裡不知是感動還是懊惱,沮喪道:「下次我一定私下說,不連累隊長。」

  她不經意看向前邊,言焓的背影高挑而清瘦,像一棵佇立在晨曦中的樹。

  ……

  幾十米開外,蘇雅對言焓道:「或許,你叫她去辦公室的時候,順便教教她一些人情世故。」

  言焓側眸看她。

  「這種事就該私下和你說,萬一真和三隊的人結下樑子,算你頭上了怎麼辦?」

  「怎麼會算我頭上?」

  「不會。但以你的性格,如果落在她頭上,你肯定會站出來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言焓淡淡笑了一下,不經意的樣子。

  「沒事。我相信我的隊員,不會散佈出去。如果她錯了,這件事便會就此打住。」

  蘇雅扭頭,看見他漆黑的眼睛裡浮現出一抹犀利的光,她一眼洞穿:「雖然還沒聽她的匯報,但你已經覺得她是對的了吧?」

  言焓唇角慵懶地一彎,沒有正面回答:「我清楚我的人是個什麼水平。」

  如此直白坦蕩的信任,又或者說,是自信。哪怕面對的是一整個刑偵三隊。

  蘇雅心裡一刺,很想提醒他,他少說了兩個字:手下,我手下的人。

  但,算了。

  轉過前邊的彎兒就到停車場了,言焓走著走著,漸漸,斂起了眼瞳,腳步也頓了下來。

  蘇雅回頭:「怎麼了?」

  言焓豎起手指示意她噤聲。

  他靜靜聽著,聲音擴大的速度非常快,才幾秒就一瞬間放大,是摩托車飛馳的聲音,很響,很聒噪,由遠及近,在身後……

  言焓立刻回頭,就見200米開外,戴著耳機線的甄暖正原地繞著圈圈,調整後背上工具箱的背帶,好似小狗狗在追自己的尾巴。

  而她身後,一輛重型摩托車正加速朝她衝過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0 PM

Chapter 30

  言焓瞬間加速,百米衝刺地向她飛奔而去。

  「甄暖!」

  一聲利喊讓世界都靜了音。

  甄暖正專心又彆扭地追背帶扣,突然被平空驟降的喊聲嚇得跳起來,耳機裡的音樂都震了下去。

  她詫異又懵懂地抬頭,言焓好似飛一般朝她急速衝過來,而老白等人全一臉拚命似的從四面八方朝她這兒狂奔。

  甄暖回頭,又見一個戴著頭盔看不見臉的人駕著一輛重型摩托車毫不減速毫不偏離方向地呼嘯而來。

  「隊長!!」她哇地一聲嚇哭,想也不想,伸著手就朝言焓跑去。

  「把工具箱扔掉!」

  兩人都在和摩托車賽跑拼速度。

  但甄暖無疑太慢,才扔了工具箱跑出去幾米就感覺身後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幾乎響徹天際,落到頭頂,她覺得自己會在下一秒被撞飛上天。

  可離她還有六七米遠的言焓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一秒鐘內衝過來抓住她的手猛地將她扯進懷裡。

  甄暖像牽線木偶一樣被他拎起來飛撲去他的胸前,小腿已經碰上了身後的車輪。

  言焓彷彿在和死神較量,高速衝上來摟住她後,慣性即將帶著他們倆和摩托車迎面相撞!

  但就在千鈞一髮的瞬間,他單手摟著甄暖,另一隻手竟赤手抓住了摩托車的車把手,藉著高速奔跑的慣性,直接騰空而起,從車身上飛躍了過去!

  甄暖撞進他懷裡後什麼也沒看見,他的衣領蒙住了她的眼。她只感覺他身上熱氣騰騰的,全是他的味道,而自己依附在他身上,完全違背重力的吸引,被他攬著飛了起來,凌空而上。

  她再一次感受到他的肌肉蓬勃而緊繃,渾身都是力量。

  她竟出奇地不害怕了,也沒了瑟瑟發抖,閉著眼睛,覺得是安全的。

  他一定不會讓她有事。

  周圍路過的學生們看著這幕男人抱著女人單手跨越疾馳摩托車的雜耍般高難度動作,紛紛都看呆了眼。

  但避開衝撞的摩托車後,巨大的慣性把兩人甩了出去。言焓抱著甄暖摔落在地,一路翻滾到路邊的台階。

  言焓透過餘光已預感到甄暖會撞上台階,想把她拉住卻已無處使力,他伸出手想護住她的頭部,卻稍稍偏了一點。沒護住她的頭,卻摸到了她的臉。

  甄暖失控地滾出去,頭顱「砰」地一聲砸在台階上,沉悶而清脆得叫人的心狠狠一沉。

  他心裡一刺,卻是立刻起身回頭看,摩托車已疾馳著遠去,早已消失不見蹤影。

  手心軟膩得不像話的肌膚觸感叫他回頭,甄暖的臉頰滿滿地撞進了他的手心,溫軟,輕柔,恰恰被他捧住,從手裡直抵心間。

  從後腦勺磕撞上去的一瞬,她的臉上就乾淨得沒了一絲表情,眼神也變得渙散空茫,琥珀色的瞳仁裡倒映著冬季的藍色天空,清靈而澄淨。

  她一動沒動,臉頰仍是軟軟地壓在他的掌心,讓他抽不開手。

  「甄暖?」他因她遲鈍空泛的表情稍稍心驚,輕輕撥了一下她的臉,手指往下深入到她的發間,把她圓圓暖暖的腦袋抬起來,動作極輕極緩。

  他低頭去看,台階上沒有血跡。

  手指在她後腦勺上摸了幾下,也沒有摸到粘稠的液體,只有一個小小的腫包,他懸起的心緩緩沉下去,卻突然聽她喃喃地喚:「小火……」

  言焓一怔:「你說什麼?」

  她渙散的目光漸漸恢復清明:「法拉說你叫小火,好奇怪。」此刻,她自己也不知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言焓的臉色緩緩平復下去,雙手仍是托著她的頭:「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點兒暈。」她漠漠的,「隊長……」

  「嗯?」

  「剛才你好厲害。」

  他彎了彎唇角,並沒有笑意。

  「謝謝你救我。……又一次。……上次你救我,我不知道說謝謝了沒有。不管有沒有,都再說一……」

  「囉嗦。」

  「……哦……」

  「這個地方會疼嗎?」他指尖碰了一下那個小腫包。

  「嗷嗚~~~」

  甄暖騰地竄起來坐到台階上,雙手抱著後腦勺,委屈得眼淚汪汪,疼死了呀。

  很快,眾人全都趕上前來。

  老白氣得跳腳:「又沒攔住,太囂張了,我已經聯繫了交通部門查那輛車的去向。這群混蛋,等我抓到非暴揍他們不可!小貓兒你沒事吧?」

  甄暖大大的眼睛裡含著剛才被言焓弄疼出來的淚花花,搖頭。

  「哎呀,貓兒都疼哭了,這殺千刀的罪魁禍首。」黑子說。

  甄暖小心地望一眼言焓,後者淡定自若。

  言焓叫來關小瑜,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剛從摩托車上飛過去的時候,特意抓了車手的手套。這是摳下來的扣子和纖維。」

  「……」

  甄暖瞪大眼睛,那種千鈞一髮的時刻?……這個男人簡直太恐怖了。

  譚哥則有些擔憂:「老大,剛才多名刑警衝上去攔車都沒攔下。那車手反應太快了,高速下都能玩避讓漂移,應該是專業的。我去查一下市裡的摩托車賽車隊。上次查跑酷圈還沒查出個名堂來。」

  言焓點頭。

  老白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了,輕輕杵杵言焓的手:「老大,你剛才太炫酷了,英雄救美,我要是小貓,就愛上你了。」

  言焓一個清凌的眼神讓老白立刻退開十萬八千里。

  他又不經意回頭看甄暖,此刻她被關小瑜揉腦袋揉得搖頭晃腦,表情呆呆萌萌的。

  他不經意微微蹙了眉,這群人有組織,有裝備,個個都有身手,他的地盤上什麼時候來了這麼群「高人」?

  ……

  甄暖頭上的傷並不嚴重,反倒是被關小瑜一番推拿弄得眼淚暴流。回單位的路上,她老鼠躲貓兒似的躲著關小瑜,跑去老白的車後座睡了一覺。

  等下車時,人已神清氣爽。

  回實驗樓後,她想了想,又偷偷拉上小松用CT儀給自己做了下掃瞄,沒有任何問題。而大偉提取死者的胃內容後檢查得出,死者的確服用了微量的安眠藥。

  甄暖很快整理資料,去言焓的辦公室匯報工作。

  她進去辦公室,坐在桌子對面,規規矩矩地把東西遞給他:「這些都是我覺得可疑的地方。」

  言焓接過文件夾翻開,一秒後,輕輕佻了一下眉梢。

  哪裡不對?

  甄暖心裡一緊,盯著他的表情看。

  他煞有介事地看了一會兒,評價:「嗯,你的腦袋很可愛,像一隻卡通青蛙。」

  甄暖一愣,驟然明白過來,慌得湊過去,爪子扒拉著文件夾一看,果然稀里糊塗地把她腦袋的CT照片夾進去了。

  她瞬間把照片抽回來背在身後,又羞又窘,更擔心他怪她公物私用,趕緊找借口道:「我……想試試CT儀好不好用,測試一下它性能怎麼樣,就拿自己做了下實驗麼。」

  他清淺的眸光籠在她臉上,怎麼都有點兒意味深長:「甘於奉獻,辛苦你了。」

  「……」甄暖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言焓不逗她了,低頭:「腦袋沒問題吧?」

  她連忙搖頭,見他低眸沒看自己,又道:「沒問題,不疼了。」

  「看來,死人醫生也可以醫活人哦。」

  「……」甄暖一口氣沒上來,誰是死人醫生啊,怎麼聽著像拐著彎兒貶她?

  她還彆扭著,手機卻響了,是沈弋打來的。

  她有點兒緊張,沒有立即掛斷,想了想,要開靜音按鈕,言焓卻從她要接不接的表情裡看出了端倪。

  他似笑非笑,靠進椅背裡一副等候的姿態:「接吧。」

  甄暖手抖了一下,碰到接聽鍵,只好硬著頭皮接到耳邊:「喂?」

  她聲音小的像蚊子,沈弋知道她不方便,卻仍是清冷道:「戴青在你單位門口,我在醫院等你。」

  「現在?!」她不自禁提高了一點兒音量,撞見言焓幽深的眼眸,又慌忙別過頭去,「我……」她遲疑片刻,知道撒謊一定會被戳穿,且言焓就在面前,表情乾淨卻隱約豐富,便誠實道,「我在匯報工作呢。」

  沈弋道:「那好,我和那位隊長說幾句話。」

  甄暖如果真是一隻貓,此刻就該炸毛了。

  她雞皮疙瘩豎了一身,猶猶豫豫地看言焓,後者表情不鹹不淡的,唇角彎著,卻沒什麼笑意。

  看得出,電話裡的內容他一清二楚。

  甄暖知道他倆的恩怨,覺得要被這倆男人給逼瘋。

  她受不住,也不想夾在中間,索性一咬牙把手機遞給言焓。

  後者果然沒有半分意外,理所當然地接過去靠近耳邊,眼睛卻灼灼地盯在甄暖臉上,彷彿要從她尷尬無措的小臉上看出花兒來。

  電話那邊,也不知沈弋說了什麼,言焓笑出一聲:「好。」

  甄暖被他燦爛的笑閃了一下,又莫名覺得發涼。

  「放心,沈先生的女朋友不會有任何意外。……她也是我的下屬。……意思是,保護她,是我的責任。」

  甄暖頭皮發炸。

  分明很官方的話,被他說得格外曖昧不清,加上他深邃含笑的眼神……甄暖呼吸困難,雙腳發顫。

  他把手機遞給甄暖,她戰戰兢兢地接過去,這才又擔心那句話對沈弋造成的影響。再一看,電話已經掛了。

  甄暖在心裡癟嘴,她招誰惹誰了?

  言焓起身,說:「我帶你去趟醫院。」

  「現在?!」甄暖指了指報告,「不是要匯報可疑案件嗎?」

  言焓一笑:「是啊。但你男朋友衝過來拆了我辦公室怎麼辦?」

  甄暖被他調侃的調調弄得臉紅不已,心裡腹誹:你還怕這個?來拆你,你都不會怕吧。

  ……

  去到醫院,「隊長,你先回去吧。我做完檢查就馬上回去。」

  「我送你來的,當然我帶你走。」言焓笑笑,「還要聽你做匯報呢。」

  他這幅關愛下屬的領導模樣,竟挑不出半分不妥。

  沈弋也無從反駁,他答應過甄暖,不干涉她的工作。

  雖然不干涉,可不支持的情緒也很明顯。甄暖夾在他倆之間,難受極了。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去做檢查,沈弋陪著她。

  言焓則獨自去樓梯間抽煙等候。

  點燃一支煙,他便無意識地彎了彎唇角:甄暖最近出現的一系列狀況,沈弋不可能不知情,他竟然還沒採取行動,有意思!

  甄暖……甄暖……

  她一定不知道小貓這個綽號最先由他這個隊長叫出來。

  而他的本意並非隊員們理解的她像小貓一樣柔軟呆萌,而是像貓一樣神秘。

  因為,在失去記憶之前,甄暖的身世並非如沈弋所描繪的:孤兒院長大,和沈弋青梅竹馬,是個跳芭蕾的乖女孩。沈弋很小就跟著紀霆混,賺錢給她讀書上學,給她最好的生活。但後來她意外車禍。

  不是這樣。

  過去的甄暖是一個比沈弋更接近黑暗的人。她是某地下研究機構的工作人員,重點培養對象,小小年紀就成了T計劃的聯絡人。

  T計劃(Twins)是一個雙胞胎研究計劃,將新生的同卵雙胞胎分開,讓他們在不同的環境裡長大,然後觀察研究他們的性格變化和養成,以及生活狀態和心理人格的形成。

  以前的甄暖就在T機構長大,是T計劃的年輕骨幹,後來因不明原因被害,炸成了植物人,昏迷一年多才醒來,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如今,言焓對甄暖感興趣,一方面因為她是沈弋的女友,一方面則因為她本身。

  9年多的調查,言焓很清楚,當年他的特種兵小分隊在邊境圍剿的那個匪村,其實和T計劃有關聯;沈弋的再生父親紀霆的死亡,同樣和T計劃有關;更重要的是,夏時的骨骸來源於兩個人:夏時和夏天。

  而這對雙胞胎分離的模式太符合T計劃了。她們也是T計劃的研究對象。

  一切都和T計劃有關,一切的線索和謎題都集中在沈弋和甄暖頭上。

  但言焓同樣查到,T研究機構只做實驗和觀察,他們並不會殺害實驗品。所以,夏時和夏天屍骸的出現,不太可能是T計劃的人做的,但也脫不了關係。

  就像沈弋。

  言焓認為他是T計劃的人,或許是被以前的甄暖拉入伙,或許是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力保護現在的甄暖。

  但這麼多年來,他的行事模式開始改變了。

  上次,姜曉的意外墜樓事件就有沈弋的推波助瀾。而姜曉和董思思正是T計劃的試驗品之一。

  他開始傷害不允許被傷害的實驗品了,他究竟是想幹什麼?

  言焓把煙蒂扔進白沙裡,走出了樓梯間。

  ……

  甄暖檢查完畢後,和沈弋告了別,跟著言焓上了車。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心事重重,沒有說話。連言焓都省了平日裡的輕鬆調侃,只偶爾透過車內鏡看她幾眼。

  她是一貫懵懵發呆的模樣。

  言焓收回目光。

  他其實很希望她能恢復記憶,和她較量一場,而不是像現在,他總忍不住思量:她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是太精於偽裝。

  ……

  戴青發動汽車,看一眼一旁的沈弋,千年冰封的撲克臉,看不出喜怒。

  「弋哥。」

  「說。」

  「這次,嫂子有事,你怎麼不讓我們警告那幫玩自殺的傢伙?」

  「言焓盯著我們,這邊一有動靜,他們就會跟著找到那幫人了。」沈弋停了一下,「他們還有任務沒完成,再等等。況且,現在警方已經懷疑是自殺團體,不再只有暖暖一人懷疑,她的危險暫時解除了。」

  「可嫂子……」

  「有言焓在,她不會出事。……這麼多年了,就這麼一點線索,他拼了命也不會讓它斷掉。」

  「我不是擔心這個。」戴青抓耳撓腮的。

  「什麼?」

  「言焓吧,也算是個很招桃花的男人。天天英雄救美的,你不怕嫂子她……」

  「……」沈弋沉默了,一陣冷氣。

  戴青脊背哆嗦一下,罵自己嘴快。

  「不會,暖暖不會喜歡言焓。而且,……言焓更不會愛上暖暖。」

  戴青心想,沈弋這款也很討女人喜歡,甄暖單純,應該不會變心。但開了一會兒車,他又不免擔心:「咱們沒動靜,言焓也會懷疑啊。」

  「他太精明,免不了的。」沈弋閉目養神,心裡有些陰霾。

  「那他會不會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嫂子是T計劃安插在警隊裡的內線。」

  沈弋沒說話,無聲良久,想起戴青剛才說甄暖會因言焓的施救而感動的話,他出乎意料地彎了一下唇角。

  戴青見他疑似笑了,有些恐慌。好半天後,他隱約明白了這笑的意味,於是一頭黑線:看不出來,弋哥還真是個醋罈子啊。

  ……

  言焓和甄暖到局裡後,重新回去辦公室。

  話題重回連環自殺案,甄暖把整理的報告交給言焓,全都是最近她清查三隊的案子時發現的疑點。

  言焓看著資料,聽著她的匯報,臉色稍稍肅了下去,切入話題:「你認為白塔區的這起案子不是自殺?」

  「對。調查報告裡說,這個女孩有自殺傾向,厭世感嚴重,和人無仇。她獨自在家割腕自殺,也沒有掙扎痕跡。但是……她的割腕傷口不對。」

  言焓翻去下一頁。

  照片上,死者的手部有一道深深的刀片傷口,皮肉外翻。他把資料放在桌上,稍稍往後靠進椅子裡,眼眸抬起,手掌交疊地聽她講。

  她見他黑眸沉沉看著自己,再度不自在起來,眼神飄過去看他背後的仙人球:「普通人很難找準割腕自殺的力度和位置,大部分都會割得太淺,傷口即使流血也常常會自己癒合,要嘗試很多次才會找準。所以割腕自殺的人會有多條深淺不一的傷口,甚至很多都有前幾次的舊傷。可這個自殺的人一刀就成功了。我想,或許是有人幫她做的。」

  她斜著目光一板一眼說著,像接受背書檢查的學生。

  言焓起身,到飲水機邊接了杯水遞給她,繼續:「肇事逃逸致死案呢?」

  「哦,那個啊……」

  半個小時後,甄暖把所有覺得可疑的地方都和言焓說了,然後,稍稍忐忑地問:「隊長,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言焓的回答是:「你等一會兒,我去趟尚局的辦公室。」

  ……

  半小時後,言焓把一隊和三隊的人都召集了起來:「三隊的幾個法醫整體年紀較輕,肩上的壓力和責任很大,也沒有老法醫帶著,經驗不足,且這次的事件很特殊,是另類的連環自殺。

  三隊的案子繼續由三隊調查。而一隊手頭的案子剛好有些聯繫,這次特殊的連環自殺案就由兩個隊一起合作。經此也提醒我們兩個隊在今後的日常工作中多交流多串門,互相監督提高,增進感情。哪天一隊的法醫們有疏漏,也還得三隊的人揪出來校正。」

  甄暖愣愣聽完,發覺一件棘手的人際關係問題被他處理得天衣無縫了。

  整個隊的名譽縮小到法醫這一塊兒,幾個法醫和助理一起承擔,不單獨點名,犯錯的原因除了「年紀輕」這種是人都會經歷的坎兒,還有「沒老法醫帶」這類客觀事實。

  甚至,他一句話不提「誤判」,而說「特殊的自殺」。

  而他和尚局商量後的提議不是一隊全權負責,而是讓三隊繼續他們的案子。兩隊一起合作,加強交流,互相學習,關係更進一步。

  最後邀請對方監督自己,既給對方留面兒,更顯一隊自信自律的風度。

  難怪老白說他是「全能型隊長」,不僅智商高,情商指數也爆表。

  以後要多和隊長學習,嗯,就是這樣。喵~

  甄暖猛地聽到自己的內心活動,一頭黑線……以後誰再叫她小貓兒她拿爪子撓死他!

  三隊隊長潘林說:「看過幾個卷宗後,這次的案件基本上可以概括為,有人想自殺,或因無法下定決心,或因成功率不高,或因死法太痛苦等,尋求他人幫助,或自殺,或偽裝成意外事件。」

  「對。」言焓凝眉,「只不過,現在還無法確定,這些連環自殺案背後的穩定聯繫。」

  而此時,甄暖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看到有一頁,愣住:「隊長……」

  「怎麼?」

  她愣愣地抬起頭:「我想,我可能知道為什麼有人追殺我了。」

  「下公交站台差點兒被人撞的那晚,白天我就在核查這些案子。我看到10月初白塔區女孩割腕自殺案時,打電話問過他們的家屬,然後聯繫了女孩的家教問她最近的情況。那個家教的電話號碼和姓名……就是理工大學自殺的研究生。我和她對過話,她知道我在懷疑這些自殺案。」

  言焓沉默半刻,道,「這一次,我們遇到了連環殺手,而且是團體的。」

  會議室裡每個人都感到一股沉肅的氣息。

  「更特殊的是,這次的連環殺手團體,成員並不固定,殺手可能成為被殺者,被殺者也會選擇『幫助』他人而成為殺手,可即使如此,整個團體的結構卻仍然穩固。

  他們和常見的連環殺手不同,不僅成員多,而且,並非隨意或按照個人喜好憤怒去定向尋找獵物,而是獵物主動找上他們,請他們幫忙自殺。」

  如此詭異的「連環自殺」或「連環幫人自殺」案,別說譽城,放眼全國都是聞所未聞。

  蘇雅沉吟:「這個連環殺手團體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複雜得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1 PM

Chapter 31

  很快,一隊和三隊的人把可疑的自殺和意外事件都整理了出來,從上月3號持續到今天,共有6起。

  死者1,女,26歲,畢業後一直在家啃老,找不到工作,公考連續4次失敗,精神壓力極大。父母表示她有輕生跡象。

  死法:跳樓。

  死者2,男,29歲,銷售員,年近30仍然一事無成,職業毫無建樹,沒有前途。對事業迷茫之際,在父母催促下多次相親,可沒房沒車工資不高,倍受打擊。多次向父母和同事說「感覺生活熬不下去了」。

  死法:意外車禍,被法拉利撞到,父母獲賠償120萬。

  死者3,男,24歲,記者,對接觸到的各行各業的黑暗與秘辛深感無力,患有抑鬱症。

  死法:開煤氣自殺,中毒而死。

  死者4,女,17歲,高中生,對自己的長相不滿意,常常被同學嘲笑。整容失敗後更不敢見人,變得脾氣古怪暴躁,經常對父母哭訴不想活了。

  死法:泡在浴缸裡,割腕自殺。

  死者5和6則是最近的游泳池電擊死者和活動教室吊死女研究生。

  這6起案子唯一的共同點是,死者的手機都不見了。那上面很可能有死者和殺手團隊聯繫的工具。

  除了割腕自殺的女高中生和理工大研究生是學生和家教的關係外,其餘的人均沒有任何聯繫。

  另外,三隊的人調查女高中生割腕案的時候,查過她家的家教,但那家父母說,女兒和家教關係很好,兩人很聊得來,常常一起說心事。父母原以為有家教姐姐可以傾訴,女兒會走出整容失敗的陰影。

  而案發時間女研究生正在學校上課,有很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這次,三隊的人重新檢索案子,特地調取了前4起案子案發地附近的攝像頭,結果均發現了類似理工大學攝像頭裡的人影:都是穿著寬大得可以掩蓋體型的大衣,戴著遮住臉頰的帽子和黑色的手套。

  由於冬天這樣的裝扮很自然,所以好幾次逃過了偵查員的眼睛。

  由此也證明:自殺案的幕後策劃者的確是個團體。

  警方也發現,他們每次出行的人數不一,一般都是2,3個。但通過他們的身高和走路姿態判斷,應該有4個人。

  不過,性別暫時無法判斷,也不知有沒有成員至今未出動。

  面對這樣的調查結果,言焓提出了一點:「那個策劃團隊,我指的是自己本身沒有自殺傾向,只幫助人自殺的這一部分人,全部是男性。」

  甄暖轉轉眼珠,沒想明白他從哪裡推理出來的:「為什麼?」

  「在游泳館殺人案裡,這個團體露出了弊端。」

  「弊端?」

  蘇雅瞬間明白了,替言焓回答:「游泳館殺人時,他們讓下一個自殺者也就是女研究生登場了。因為女性很難將男性摁進水裡淹死,這可以大大降低懷疑度。

  試想,如果當時出現在游泳池的目擊者是男性,黑子你會怎麼辦?」

  黑子一愣,不好意思地揉揉頭:「我會把他請回來,再怎麼也得拖著他,等屍檢結果確定了再放他走。」

  「對。」蘇雅道,「這又是一次慣性思維的誤區。在一眼看上去需要力量殺人,而死者是男性的時候,女性的嫌疑會大大降低。」

  甄暖立刻回過神來:「所以派一個女性去現場幫人自殺,可以降低當場抓包的風險。

  不過,這個女孩第二天死去後,警察必然會覺得蹊蹺。可即使覺得蹊蹺也很難找出幕後人,因為幕後人和死者根本就沒有相關的聯繫,很安全。

  事後引起警察懷疑,總比在游泳館當場抓住或者被警察看到臉要好。

  如果他們的團隊成員裡有一個女性,警察會很難把游泳館和理工大學聯繫起來。之前說的這些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可他們的同夥裡沒有女的。權衡過後,就只有讓下一個自殺者來幫助游泳館的男人自殺了。」

  「對,這個連環殺人的小團隊裡只有男性。」

  而這時,痕檢組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有三項重大發現:1縊死女研究生的那條繩索上粘附了不屬於縊死者衣物的纖維;游泳池電箱蓋裡也夾了一段不屬於溺死者的纖維;這兩段纖維的成分極其相似,來自某高檔戶外品牌的手套。

  2砸向甄暖的花盆上發現的纖維,與言焓從摩托車手手套上摳下來的纖維,同樣是這一高檔戶外品牌的手套。

  3連環自殺案和追殺甄暖案兩個案子裡出現的纖維全是同一品牌廠商,出自同一家。

  事實再明顯不過,之前只是經驗和推理,而如今有了確鑿證據證明組織自殺的人是一個團體,且正準備殺死甄暖滅口。

  關小瑜說:「這些人膽子太大了,簡直無法無天,竟然敢對警察的人下手。」

  「那就對了,」蘇雅淡淡一笑,「因為他們的眼裡根本就沒有警察。這個世界是個什麼東西,警察又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將現場警察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而她接下來的話更叫大家驚訝:「我們要找的這群人,年齡在17到23歲之間,輟學且沒有固定工作,家庭經濟情況不錯,比較和諧,沒有童年陰影。住址可能在譽城新興階級聚集的上南區,混跡於極限運動和跑酷一族,沒有固定的女朋友,經常逛夜店,出手很大方。

  最近鬧過治安事件,被人投訴過,這些事件包括噪音,鬧市飆車。

  他們突然對推理和案件很感興趣,看了大量的偵探小說和電視劇。

  我想,偵查員只要在上南區,後街的酒吧區,367等幾個知名的極限運動圈子裡走訪一遭,然後結合區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接警記錄,就可以把他們找出來。」

  大家都知道她是有名的犯罪心理畫像師,但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定下來了。

  譚哥說:「家庭經濟不錯可以理解。那天在367,他們的跑酷裝備很高檔;還有之前衝撞甄暖的那輛套牌車,雖然是寶馬中的低端車,但他們年紀小,肯定是家裡買的。再加上那輛很炫的摩托車。

  混跑酷也看得出來,那幾個人的身手絕對是練過的。

  這些都好推斷,而且這部分線索偵察隊已經在調查了。但其他的依據是什麼?」

  「首先,這些人很年輕。」蘇雅不徐不疾的樣子,「他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比較虛無,空茫;精神空虛,不穩定。沒有生活目標,想擺脫空虛無聊的現狀,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由於家庭和父母親的影響,加之童年沒有陰影,他們不暴力,不扭曲,也不變態,不會折磨受害者。如果不是害怕暴露,不會主動殺人。

  幫人自殺是覺得反正對方想死,幫個忙也無所謂,或許覺得很新奇,有點兒意思。

  通常來說,連環殺手有時候喜歡在案子裡留下自己特有標記,或者和警察捉迷藏。

  可他們起初並沒有這個想法,只是當做遊戲。是無聊生活裡冒出的一點兒任務,挺有意思的。

  在年輕這一點上,言隊長,你應該贊同我的觀點吧。」

  言焓握著一杯水斜靠在窗戶邊,背對著天光,眼眸看上去幽暗幽暗的。

  「是。」他表示同意,但給出的理由顯然更加實在,「他們對案件的設計很幼稚,估計是臨時抱佛腳從小說中找的靈感。

  理工大學教室的密室很簡陋。水中電擊事件也是,看似聰明,卻有致命漏洞:我們看到了兇手的臉。要不是她死了,這案子就破了,簡單得離奇。

  他們只會利用思維慣性和誤差,這恰恰是偵探小說裡常用的戲法。實際操作中,設計不精密,卻很追求戲劇性,如『神秘』的電擊,又如密室。

  他們的心態的確有些幼稚。」

  言焓極淡地彎了一下唇角,帶著輕嘲,沒有笑意。

  蘇雅微笑,自然而然接過他的話:「對,這就是他們的特點:追求戲劇,也追求刺激。

  就像追殺甄暖,撞車丟花盆推下樓,手段粗糙,根本沒有精心設計,但他們登場的過程卻十分炫酷:跑車飆車,極限跑酷,重型摩托車……

  對於殺甄暖這件事,他們的心思和樂趣不在殺死甄暖,而在每次出發挑戰的本身。」

  兩人一個找證據一個分析心理,你來我往,看上去真搭配。甄暖默默地想,聽說他們以前是很好的搭檔呢。

  現在,大家都像成了他們的聽眾。她也是。

  她輕輕地咬嘴巴,好想參與進去呢,可是,她一點兒都不會說話,只會搗鼓搗鼓屍體。

  「樂趣?」老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只是覺得好玩?」

  「他們當然只是覺得好玩。」蘇雅抱起手,在辦公區裡緩緩走動,開始帶入這群連環殺手的心理,「想想我的生活,不喜歡上學,反正沒什麼用,家裡的錢肯定夠花。讀書無聊,工作也無聊,從小到大都打遊戲,早就覺得沒勁了。活著真是一點兒趣味都沒有,天天混日子沒點兒新奇的東西。

  可一天到晚那麼多時間,總該找點兒事做吧。

  談戀愛?不好玩,連自己都懶得愛,哪有心思和女人膩歪。偶爾來個一夜情滿足一下身體需求差不多。錢麼,又多又無用,揮霍就好。

  哎,頹廢!迷茫!空虛!人生沒有目標。」

  大傢伙兒安靜聽著,眼前竟清晰地浮現出那一群精神空茫得怎麼過生活都覺得無趣的年輕人。

  「飆車也沒有樂趣了,被投訴被訓,總給爸媽添麻煩。跑酷還不錯,刺激,可以耗費大把大把的體力,回到家倒頭就睡著,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但……漸漸的,好像又覺得膩了,得找點兒新鮮的刺激呀!

  有一天,我聽說有人想自殺,嘗試了好久都沒有成功,想找人幫忙殺他。哎呀!」

  蘇雅驚喜似的拍了一下手,「太好了,幫人自殺多好玩兒啊。他自己想死,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殺人,完全沒有負罪感。

  被殺者是自願的,還能配合我一起討論怎麼個死法,這簡直太新穎,太有趣了。比那些低俗無趣又噁心的以折磨人為樂的虐待狂好多了。」

  甄暖聽著,覺得匪夷所思,卻又異常地合情合理。

  「現在,我的人生終於有了明確的目標和方向:幫人自殺。嘶~」蘇雅摸住下巴,蹙眉認真思索,「我一定要認真對待。如何減輕死者的痛苦,如何逃避警察的追捕,光是設計就可以花去我很多時間,我還要學習相關知識充電呢。終於有事情做,再不無聊了,想想都讓人興奮。」

  蘇雅說完了,沖大家聳聳肩:「他們就是這麼想的。」

  辦公室裡長久無聲,全被她的表演震住。

  甄暖看蘇雅的眼神裡都帶了仰慕。

  言焓無意間目光掃過,撞見她星光閃閃的崇拜眼神,忽然默默地意識到,她還真是容易不經意間流露出這種眼神。無論對男人,還是對女人。

  他不經意地揚了揚眉梢,又落下去。

  老白感歎:「現在的小孩真心難以理解。蘇姐,虧你還知道年輕人的想法。」

  譚哥拿眼斜他:「就是你這樣的小孩。

  按這個描述,應該可以很快找到這群人。」

  「要更快。」言焓擰眉。

  大家都看向隊長。

  言焓:「想想他們如何找到這些想自殺的人?把這個方式找出來,我們需要更快地找到這些人。」

  「對,」蘇雅點頭,「必須盡快,他們已經開始升級了。」

  「升級?」

  「對,從追殺甄暖開始,他們已經不滿於現狀。之前,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設計自殺,把每一例都當做作品。

  先不管被殺者是否想死,幫人自殺,實際就是把殺人偽裝成自殺。現在警察已經發現了蹊蹺,他們也會隨之改變,不會再繼續策劃自殺,而是他殺。」

  「意思是要開始殺人了?」

  「不是,還沒到那一步。在那之前,他們會把自殺設計成謀殺。並不是說殺死不想死的人,而是說殺死想死的人時,不會刻意隱瞞成自殺。

  這樣,在追求進一步刺激的同時,他們開始從幕後走出來,挑戰警察了。」蘇雅聲音沉了下去,「如果過了這一階段,還沒抓到他們,他們就會繼續升級,不再只殺想自殺的人,而是變成真正意義上的謀殺。」

  言焓轉動著手裡的紙杯,淡淡道:「不會到那一步。我們一定會很快抓到他們。」

  他吩咐:「蘇陽,帶偵查員按照蘇雅的描述去找人;黑子,和三隊的人合作,繼續找手機,分析交通攝像頭,找出他們的行動軌跡;譚哥,重新整理資料,找出他們如何定位想自殺的人。」

  眾人紛紛應答:「是!」

  四下散開時,老白對蘇陽嘀咕一句:「人應該不難找,之前在367追人時,看他們一個個身手敏捷,爬牆跟猴子一樣,還以為是專門的殺手呢。」

  言焓聽見了,道:「之前不是說過嗎?他們只跑不交手,可能是因為打不贏。」

  譚哥和老白對視一眼,都不吭聲。

  甄暖懵懵的:「我們當時還以為,你說那句話是搞笑來著。」

  言焓靜靜看她:「……」

  她表情很無辜,他簡直無法出氣,於是又涼涼地掃一眼老白和譚哥。

  老白扶額:「小貓,你怎麼把真話說出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2 PM

Chapter 32

  昨天還出了點兒太陽,今天又驟然降溫了。天空烏雲密佈,灰濛濛的,風也吹得很大,跟要把所有人刮上天似的。

  甄暖坐在車上,光是聽著玻璃窗外的風聲就覺得冷,控制不住地哆嗦。

  沈弋再次拉了拉她脖子上的圍巾,稍稍提起來圍住她的臉,又拿了一個毛茸茸的護耳套在她頭上,淡淡道:「每次下車都跟上刑場一樣。」

  「哪有那麼誇張?」她癟癟嘴。

  「最近……你家附近有人在跟蹤你。」他整理著她的馬尾,漫不經意地說。

  甄暖心裡一凜,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擔心來著……更怕他為她選擇什麼不正確的保護方式。她也不能再隱瞞,誠實道:「因為工作的事,招了點兒麻煩,不過現在都解決了。」

  沈弋不置可否的語氣:「是嗎?」

  「是啊。」她沒什麼底氣,心裡驀然又一磕,「你……應該沒有?」

  「沒有什麼?」他的眼眸深深的,像一汪寂靜的潭水,看不見底。

  「沒有私下處理吧?」

  「沒有。」他平靜道,「不過,以後不會有人再去跟蹤你或者試圖傷害你了。」

  甄暖聽著,反而莫名更不安:「你做了什麼?」

  「沒有,因為他們已經沒找你麻煩了。」

  她瞪大眼睛:「這麼說你已經找到那群人了?」

  「有時候我們的資源比你們多。」

  這句話是事實,和沈弋紀琛他們過去幹的事兒有關,眼線太多,哪裡有點兒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加之譽城的龍頭企業是華盛集團,華盛的高管幾乎都定居上南區,他想知道點什麼,太容易了。

  「那他們是……」

  「我沒有經手。而且,你覺得我會幫警察抓人嗎?」

  不會。沈弋不是樂於助人正義感豐富的性格;而且,雖然紀家在大形勢下黑轉白,但過去的道義還在,絕不會對警察通風報信。

  甄暖很清楚,於是不問了。她知道,在他看來,只用管她安全無事就好。

  「暖暖,以後如果有這種事,只用告訴我。」

  「我怕你擔心。」

  「保護你的責任在我,不是你的同事。」

  甄暖抿著唇點點頭,小聲說:「知道了。」

  沈弋看她垂眸鼓嘴的乖乖樣子,心微微軟下來,手伸過去鑽進圍巾裡,捧住她粉粉軟軟的臉頰。

  她輕輕縮了一下,低垂的睫毛不安地輕顫著,臉很快就燙紅了起來,表情卻沒多牴觸。他靜靜看著她,手繼續往下,攏住了她溫熱的脖子。

  她顫得更厲害了點兒,嗡嗡道:「有點兒癢呢……」嗓音裡透出一絲怯怯的緊張。

  「抱歉,又忘了你有癢癢肉。」他收回手,把她的圍巾往上提了提。

  甄暖又有些歉疚,她哪兒都有癢癢肉。

  應該沒有男人會像沈弋這樣陪著一個難以親近的女人那麼多年,近一個年代。

  可她也不知為什麼,還是那麼害怕身體接觸。尤其想到他是她的男朋友,這一層親密關係叫她更緊張。她也很苦惱,想過看心理醫生,可沈弋不願她把自己交給別人去剖析。

  她想,他對她,真的是保護過度了。

  「我先走啦。」她衝他招招手,推開車門,一大股寒風湧進來。她凍得一縮,趕緊套上衣服背後的帽子,飛奔著進院子。

  跑去停車場,言焓他們幾個站在車邊,吹著風好像一點兒都不冷似的。可她凍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疼。

  她穿著雪地靴,跑步的聲音咚咚咚咚的,像只憨憨的小熊。

  言焓聽見這奇怪的聲音,稍稍納悶地回頭看。

  她一身胖嘟嘟的軍綠色棉襖,胖胖的連指手套,胖胖的保暖耳朵,胖胖的兔毛帽子,唯獨一雙腿桿細細的,像一根棉花糖。

  她似乎無法負荷這一身的裝備重量,笨笨地跑著,哼哧哼哧直喘氣,熱氣像棉絮般一堆堆飄散在空氣裡。

  言焓遠遠地掃她一眼,對旁邊的人說:「來了只胖貓。」

  隊長都發話了,於是乎……

  老白:「小貓好像很怕冷。」

  譚哥:「或許和品種有關,她還很脆弱的樣子,應該是折耳貓。就言隊家裡養的那種。」

  程放:「貓咪對天氣很敏感,昨天夜裡寒流下來降溫,今早就全副武裝了。」

  黑子:「胖嘟嘟的也很可愛嘛。」

  蘇陽:「她總是喜歡穿雪地靴,看上去像小熊掌。」

  林子:「一隻戴熊掌的小貓。」

  等甄暖跑到這幾人跟前時,議論早已停止。

  她用帽子護耳圍巾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秀氣的鼻子和濕潤清涼的眼睛,看上去更顯得清純乾淨。

  面前排排站著一堆高大強碩的男人,全一句話不說,沉默而平靜,一本正經地端詳她。

  她在心裡默默地想,大家好嚴肅,都在想今天的行動啊,好認真專業哦。

  身後傳來叮叮咚咚的腳步聲,悅耳而有韻律,回頭看,是蘇雅來了。一件亮藍色的緊身小皮襖,精巧又漂亮。

  被boss勒令束馬尾的甄暖看見蘇雅長長的性感波浪捲發,十分艷羨,後知後覺地,心裡湧起一陣遭受不公待遇後的委屈和不滿,遂低聲嘟噥:「披散著頭髮好熱乎呢。」

  言焓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她感受到了,也不和他對視,立刻抿住嘴巴。

  ……

  蘇雅走過來,輕輕拉下被風吹拂在臉邊的絲巾,殷紅的唇角彎起:「找到人了?」

  言焓簡短道:「沒有。」

  程副隊解釋:「蘇陽和三隊的人按照你的描述去查找了,符合畫像的有二十幾個,因為不確定團隊人數,想一網打盡一個不漏,所以沒有確鑿證據前先不抓回來問,以免打草驚蛇。

  也查了過去一段時間的年輕人飆車事件,但兩份名單沒有重疊。

  不過蘇陽發現了蹊蹺,懷疑有人頂包,下邊的區公安和派出所正在查。

  黑子和老白也細化了他們的活動區域,三隊正準備去那邊便衣走訪。」

  蘇雅笑:「看來進展不錯。」

  「但手機至今沒找到。我們今天上午去看看游泳池死者和理工大學學生住的地方,研究一下他們的生活習慣,看看這個連環殺人團體和自殺者之間是怎麼聯繫上的。如果能找到聯繫方式,團隊的人數、作案模式……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

  小實習生甄暖坐在商務車的最後排,低頭翻看著昨天的筆記,她一條不落地記下了蘇雅對這群特殊的團體連環殺手的心理畫像——

  1年輕,17到23歲,輟學、逃學、沒有固定工作,家庭富裕;

  2沒有童年陰影,不暴力,不扭曲,不變態,不折磨受害者,通常不會主動殺人;

  3熱衷於極限運動和跑酷,沒有固定女朋友,出手大方;

  4鬧過噪音,鬧市飆車等治安事件;

  5突然對推理和案件感興趣,看了大量偵探小說和電視劇;

  6精神狀態空虛,不穩定;

  7正處於作案模式升級階段,不會再刻意隱瞞成自殺,而是設計成謀殺;帶有挑戰警察的性質;

  8如果沒抓住,今後會繼續升級,不再只殺想自殺的人,變成真正意義的謀殺。

  甄暖咬著筆,看著每一條描述,細細揣摩蘇雅當時給出的解釋,也試著自己慢慢分析。

  坐在她前排的言焓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學生般認真複習的模樣,便沒打擾。

  程副隊繼續和蘇雅討論起了心理畫像:「像這種團隊的連環殺手,通常有什麼特性?」

  「除了極少的內部平等狀態,通常來說,團隊殺手一定會有領導者和被領導者。」

  甄暖聽了,趕緊拿了筆在小本本寫字。

  「團隊殺手以兩人居多,因為殺人和綁架搶劫等團伙作案還不一樣,罪行太嚴重,兩人的關係是最穩定的,不容易出現退團或意見不一的情況。

  除了情侶關係,同伴的年齡差一般較大,年長的有絕對的統治權威。但偶爾也會有年輕人控制年長者的情況發生。」

  甄暖聽得專心致志,忍不住問:「如果是情侶,通常是男性主導嗎?」

  前邊熱烈討論的幾人聽見車廂裡忽然冒出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都愣了愣,回過頭來;她卻窘了窘,默默地縮下去,只看得見腦袋了。

  「這個不一定,大多數情況下是男性主導,但偶爾也有女性主導的。」

  程副隊笑:「小貓,以後在隊裡要多說說話,就像今天,有什麼就問。你呀,太文靜了,是不是不喜歡和我們這群粗人說話?隊長也不喜歡?」

  甄暖立刻探出腦袋,急慌慌地搖啊搖:「不是的不是的。你們一點兒都不粗,隊長也不粗。」

  「……」

  「……」

  「……」

  車廂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笑聲,大夥兒全樂了。

  言焓嗆了水,捏著礦泉水瓶,咳得臉都紅掉。

  唯獨蘇雅,假裝不懂大家在笑什麼。

  甄暖是真的不懂,很納悶,她一說話大家就都配合地笑,是不是太勉強了?

  黑子故意逗她:「你說說隊長哪裡不粗啊?」

  甄暖懵懵的:「哪裡都不粗啊。」

  車廂前部的人全興致盎然地回頭看她,臉上掛著無傷大雅的笑。

  言焓扶著眉毛直搖頭,有些哭笑不得。

  譚哥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粗的,還是有地方粗的。」

  「真的沒有啊。」她有些緊張,跟發誓似的,「我真的不覺得。」

  「你不覺得啊?」

  「不覺得……」甄暖話才完,車廂前部的人全看了言焓一眼,只笑卻不繼續逗她了。

  她看不到,坐在她正前方的言焓對眾人做了個口型:「打住了啊。」

  老白坐回去自己的位置了,「嗷嗷」地打滾。

  甄暖完全雲裡霧裡摸不到頭腦,大家今天是不是不太正常,她講的話一點兒都不好笑。唔,大家都在配合她呢,想想還是很溫暖的。

  她想通了,也抿著唇跟著大家嘿嘿笑。

  言焓聽見,回頭睨她一眼,訓:「傻笑什麼?」

  她「哦」一聲,又收斂不笑了。

  ……

  待車廂內樂呵完,蘇雅很快把大家的注意重新抓了回來:「我們這次的案子很特殊,人數比較多。且他們的性質更像是綁架詐騙那樣的團伙,像一起玩遊戲共進退的團隊,而非冷酷變態的殺人狂魔。

  從這幾次的案子看,隊伍裡並沒有一個比較年長或思維周密的睿智者,最大年齡不會超過23歲。

  但這裡面一定還是會有一個領導者,他是團隊裡比較聰明且有權威的那個,他的權威可能來自他的年紀或者他父母的地位。他自大,驕傲,做事有基本的條理。

  而其他追隨者都很聰明,有個性但團結且服從命令。

  他們原本就是有穩定友誼的朋友,很可能來自家族和父母的聯繫,都是有錢人的小孩。雖然在性格、領導和被領導上有差異,但精神狀態基本一致。」

  「團結……服從命令……」言焓緩慢地重複著。

  離他最近的甄暖聽見了,從後邊探出頭來:「怎麼了?」

  言焓斂起眉心,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367奔跑的那幾個蒙面人:「幾個年輕人,年齡相仿,都有個性,想法類似,怎麼做到團結有序,怎麼在短時間內確定各自的分工,各自嚴格履行職責,不出亂子,不內訌。」

  說完,他心裡隱隱浮起了一個想法。

  蘇雅擰著下巴,這也是她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類似這一次的連環案,別說犯罪心理教科書,放眼她多年來的工作經歷,也沒有實際發生過的案例可循,可以說是頭一次。

  畫像起來難免有微微的阻塞感。

  甄暖咬著筆頭,吶吶地嘀咕:「在367那天,我站在樓上,看見那幾個蒙面人對路線的跑位十分清晰,執行力很強,分工明確,就像……」

  言焓沒有回頭,聽著耳後她細細小小的聲音,淡淡一笑:「像什麼?」

  程副隊等人都好奇地扭頭看。

  「……像……像競技類網絡遊戲,就是那種可以團體作戰,在亂七八糟的背景裡拿著槍你追我趕的那種。」

  蘇雅一愣,老白也一個激靈:「就是那種感覺!」

  言焓抬起眼眸:「是。他們的等級分工是在虛擬世界裡建立起來的,網絡裡的作戰小團隊延續到了現實生活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2 PM

Chapter 33

  言焓他們到達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下時,徐思淼的電話過來了。

  那二十幾個符合畫像的年輕人裡,只有9個以固定的團隊身份玩過競技類網絡遊戲:一個是4人組,打如今最火爆的遊戲「死神聯盟」長達2年,已成為白金級玩家團隊;隊長陳翰,22歲,在現實生活中家庭條件很好,但不是富二代,掛在國外某野雞大學名下讀書,人在國內混。團隊成員是其生活圈子裡的人,他們的父母都在某集團高層做管理工作。

  一個是5人組,打經典遊戲CS長達4年,同樣是骨灰級玩家;隊長孟驍,23歲,是譽城某銀行家的兒子,早就輟學了,名義上跟著父親學金融實戰,實則荒廢度日;其同伴皆是如此。

  目前這9人都聯繫不上。偵察隊已經開始搜人。

  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對街的銀杏樹下,黃葉紛飛。現在是上課時間,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幾個高高低低的人圍著言焓站著。

  他開著免提,讓大家聽了徐思淼的話,道:「說說各自的意見。」

  黑子抱著手臂:「這和他們平時的生活習性有關,聯繫不到是常有的事。」

  蘇雅贊同:「對,我接觸過這類人,他們活在自己的圈子裡,經常會搞一些活動,像野外生存極限挑戰真人CS之類的,外界很難聯繫到他們的具體位置。以前辦案需要找線索時,這類人都很難聯繫到。」

  言焓插兜低著頭,不經意踢著腳下的落葉。

  幾片銀杏葉被他踢得飛了起來,撲到甄暖胖頭胖腦的雪地靴上。

  甄暖盯著靴子上金燦燦的銀杏葉,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蘇雅說完,停頓了一下:「雖然是這樣,但……」

  言焓接話:「但隱隱覺得太巧了。」

  「是。兩個嫌疑最大的隊伍剛好都聯繫不上。或許真在搞什麼活動,也或許就是……在策劃下一次行動。」

  程副隊偏向蘇雅的推測:「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他們放棄了對小貓的行動,估計是警方好幾次回查游泳館和理工大學,他們知道幫助自殺的事瞞不住了。」

  甄暖問:「照這麼說,連環殺手團體可能升級到下一步了,殺掉想自殺的人,這次不會刻意隱瞞成自殺?」

  蘇雅:「對。如果真進行到這一步,事情就會很麻煩。」

  甄暖明白的。

  一般來說,謀殺案的主要偵查方向都是從殺人動機入手,金錢財色,衝動仇恨,報復社會……如果兇手毫無目的,與被殺者之間毫無聯繫,偵查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不會太麻煩。」言焓卻淡淡地說,「偵查隊已經開始搜捕,抓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目前最關鍵的不過是他們有沒有計劃下一次行動,而我們能否阻止。」

  他沖宿舍樓揚了揚頭:「進去看看。」

  大夥兒拔腳走過去。

  甄暖跟在最後邊,時不時仰望言焓的背影,隊長的頭髮裡夾了一片銀杏葉子呢。

  言焓察覺到她姿勢裡的吞吞吐吐,稍稍側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扭著眉毛,欲言又止的。

  「看什麼,我腦袋上長東西了?」

  她趕緊搖搖頭。

  他於是不理她了,繼續走。

  但隔了半晌,她終究是喚他:「隊長……」

  「嗯?」

  「你腦袋上長了一片葉子。」

  「……」

  言焓低頭,抬起手胡亂打了幾下,但那冥頑不靈的葉子次次靈巧地躲過他的手。

  他問:「還在嗎?」

  「……」甄暖窘著臉點點頭。

  他又把腦袋四處摸了一遭,問:「還在?」

  甄暖又點點頭。

  他不摸了,意味深長覷她半晌:「你鬧我的吧?」

  甄暖無辜地瞪大眼:「……」怎麼還被反咬一口,「……哪有,我好心提醒你……」

  「這葉子真就在我頭上生根了?」

  甄暖急了,踮起腳在他頭上比了一下方向:「就在這裡呀!」

  腳跟還沒完全落下,他已低下頭顱,俯下腰身湊近她:「拿下來。」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腦袋,無端緊張地嚥了咽嗓子,上身稍稍往後仰,懵懵地說:「要不……我去找老白給你拿……掛那兒也挺好看的。」

  欺著身子的言焓抬眸看他,眸光清銳幽幽的。

  她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姿勢,抖了一下,一刻也挨不住他的眼神。

  「哦……」

  她顫抖地應答著,踮起腳,抬起下巴伸著脖子望,手指碰到了他利落的短髮,稍稍扎手,卻又柔軟。

  她異常小心,生怕揪到他的頭髮;他等得有些不耐煩,再度轉眸看她,卻只看見她仰起的脖子,修長白潤得像天鵝。

  她慢吞吞地揪到了葉子,重心很快落下來。

  「看吧,我沒騙你。」她低低說著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神色有些不自然,捏著葉子梗在手裡轉啊轉。

  他直起身子,兩指從她手裡夾過銀杏葉:「謝謝。」

  走到台階上的蘇雅回頭,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幕,眼裡浮起一絲不解的情緒。

  ……

  女研究生死者的宿舍在3樓。

  不到20平米的房間裡擠著4套桌椅床具,每套的四周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子,把房間分割成一個個的小塊。

  公共區域極小,密不透風。

  加之今日天氣不好,烏雲籠罩天空。小小的房間光線更差,顯得極其陰暗。

  蘇雅才進去,便說:「這裡的氣氛太讓人壓抑了。」

  死者的桌椅和床在最裡間,掀開粉紅色的簾子,小空間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大堆的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沒什麼異樣。

  言焓瞟一眼,說:「沒有化妝品,沒有鏡子。」

  甄暖一愣,果然是的。

  言焓問起同寢室的人,死者生前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習慣,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有沒有和什麼特別的人有聯繫。

  舍友表示死者最近沒有異常,和平時一模一樣。

  死者在譽城沒有老鄉,很少出校門,很少打電話發短信,每天除了上課就是上自習,晚上回來就上床睡覺,總是早早地躲進自己的簾子。白天還能在課堂上和同宿舍的人說幾句話,晚上就幾乎沒有機會照面或交流。

  一切聽上去都沒有問題,可言焓卻察覺到了不對,他問:「她是你們宿舍最愛學習的?」

  「是。」

  「但她通常比你們早回來?」

  甄暖猛地意識到,舍友說她們沒有照面的機會,如果死者平時比舍友晚回宿舍,在進自己的簾子前會經過其他人的地方。

  舍友很驚訝,不明白言焓怎麼看出來的:「對啊,她一般回來很早。」

  「幾點?」

  「可能9點半吧,反正她每天準時10點上床睡覺。特別早。」

  「確定是在睡覺?」

  「對啊,簾子裡都沒亮燈了。」

  言焓不問了,看向蘇雅:「交給你了。」

  蘇雅點頭,直接躺倒在死者的床上,閉上眼睛。

  甄暖安安靜靜的,和其他人一樣不做打擾。

  她很清楚言焓的意思:死者的生活軌跡沒有任何問題,唯獨奇怪的是,酷愛學習的她卻每天早早地上床睡覺。

  此刻,言焓讓蘇雅嘗試帶入死者的思維,聯想出她可能有的和連環殺手團體之間的聯繫方式。

  或許,一切的玄機都在每晚10點後簾子後邊發生的事情裡。

  蘇雅閉著眼睛睡在床上,喃喃自語:「我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的,早上起床,上課,吃飯,上自習。

  我沒有別的興趣,沒有業餘活動與社交,除了學習,我什麼都沒有;雖然有時候覺得很累,可也只能這樣過下去,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除了目前的生活軌跡,我還能幹什麼呢?

  我每天很早就回宿舍,因為行走在校園裡,好孤獨;圖書館待不下去了。我需要回到床上,平靜地躺著,心裡似乎也沒有滿足的感覺,不能安然地睡去。

  有些傷感,可傷懷什麼呢,我說不出來,長久的壓抑和內心的沉悶讓我並沒有傾訴的慾望,也沒有可以信任去講述的對象。即使是陌生人,我的自卑與難過也說不出口。」

  室內昏暗無光,窗外冷風呼嘯。

  甄暖安靜地聽著,有些難過。

  「當我一個人在躺在這方小天地裡,我覺得孤獨,無助,」她輕輕側身,蜷縮成一團,「我無法開口,我希望……

  傾聽,傾聽可以找到共鳴的聲音,傾聽可以安慰我的故事。

  是什麼,音樂,還是……」

  她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言焓甄暖蘇雅程副隊……好幾人在一瞬間異口同聲:「電台!」

  「而且是私人電台。」

  程副隊立刻給徐思淼打電話,讓他在手機軟件的三大私人電台:芒果FM,蝴蝶FM和豆芽FM中搜尋可能與自殺,黑色,抑鬱相關的話題和電台頻率。

  ……

  從宿舍樓走出來,甄暖覺得自己的腦袋是蒙的,像被什麼震撼過,變得乾淨又空茫。她一邊走路一邊發呆,胖胖又臃腫的靴子在枯樹枝上踢踏,一個不小心的磕絆叫她猛地回過神來。

  言焓瞧見她的傻樣,皺眉:「想什麼呢?」

  她抬起水濛濛的清澈的眼眸,誠心誠意地讚歎道:「我覺得蘇雅好厲害。跟著你們出勤真好,我記了好多筆記。」

  「……」言焓俊眉微挑,「你在想這個?」

  「對呀。」她用力點頭,折服的樣子,「你們兩個搭檔起來,真好。」

  她說,「譚哥說你們是舊搭檔嗎,感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思維總能接到一起。」

  他稍稍怔愣了一下,挑了挑唇角,卻沒有回答。

  饒是反應遲鈍的甄暖,也看出他變了臉色,且並不太愉悅。

  她稍稍慌張,輕聲問:「隊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他說。

  心卻在一瞬間疼得好似針刺。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他和蘇雅搭檔,跟著當時的尚傑隊長探案。

  他已不記得蘇雅拉著他討論了一個什麼特別的案子,總之,他錯過了去接夏時的時間,然後,就再也沒接到她了。

  後來的很多次,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會不知不覺去到她實習的醫院門口,等上很多個晚上,也都沒有接到她。

  這麼多年,他無數次幻想,如果那天沒錯過時間,如果那天準時見到了阿時,如果那天沒有讓他的阿時站在路邊等他,會不會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他無數次地幻想如果,悔得要咳血。

  冬季冷風像刀子,乾枯的落葉在校園裡唰唰掃著地面。

  前邊,兩個大學生疾步走來。

  女生埋著頭黑著臉往前衝,男生大步跟在後邊討饒:「對不起對不起,被導師拉著講問題,才拖了一刻鐘,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氣得尖叫:「知道今天多冷嗎?」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別生氣了好嗎?」

  兩人從甄暖身邊衝過去,她好奇地回頭看一眼,收回目光卻發現言焓也在回頭看,深深的黑眼睛清潤而安靜。

  她稍稍愣住。

  言焓收回目光,插兜走在蕭瑟的北風裡。

  類似的事也在他和阿時身上發生過,16歲,夏天。

  他逃課出去玩,離開學校時和夏時約好了時間,說放學後接她一起回家。

  他打遊戲忘了時間。突然意識到已經晚上8點時,少年嚇得魂飛魄散,狂奔5000米跑去學校。

  藍黑色的天,翠綠色的樹,白茫茫的路燈,燥熱的夜空氣。

  他轉過學校的白院牆,看見她背著書包,獨自一人站在門房旁的台階上。

  昏黃的錐形燈光裡,小蟲子慢悠悠地飛,路燈灑在她的頭髮上,散著金黃色的光。她穿著白色的水手裙,安靜地站在那兒,時不時左小腿輕輕搓搓右小腿,躲避著蚊子。

  他從頭到腳在冒汗,心跳得像要爆炸,放緩了腳步走過去。

  她扭頭看見了他,愣了愣,表情乾乾淨淨的,沒有不耐,沒有煩悶,也沒有生氣。

  他把自己恨得要死,不敢靠近,走到離她2,3米遠的地方就停住了。

  隔著柔軟輕盈的路燈光,他又愧疚又慌張,想說什麼,卻生怕一開口她就得氣哭,3個小時啊。

  她一瞬不眨看著他,最後,輕輕軟軟道:「你哄哄我呀。」

  一瞬間,他的心軟得整個兒化掉;像是打翻了牛奶,溫柔四溢。

  之前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親暱溫存,所有相依相牽的溫暖情感,在那一夜,有了質變;彷彿某種情緒直衝心房,捅破了少年心底那張模糊不清的糖衣紙。

  那夜,她在夜色風露中等待,安靜,溫柔;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就在那一天,那一刻,他驀然發覺,他愛上了她。

  ……

  很愛,很愛,愛到無數次回想起那夜她立在路燈下的柔軟身影,他的心便痛得千瘡百孔。

  為什麼還是沒能給那個像小貓一樣毛茸茸,安寧又讓人歡喜的女孩,他許諾過的,有風卻順遂的一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3 PM

Chapter 34

  上午下班之前,三隊那邊傳來好消息,連環團體殺人案的那群小年輕被抓到了。

  是打「死神聯盟」遊戲的4人組。

  隊長陳翰,22歲,其餘3個20-21不等。幾人家庭條件都不錯,父母是同事,在華盛集團高層做管理。

  雖然家裡人很快請來律師,但塗鴉樓頂層的頭髮,理工大學活動教室裡的腳印,以及獲得搜查令後搜到的裝備,匹配案發現場的纖維,意圖撞甄暖的那輛車……

  他們無法抵賴。

  甄暖聽了消息後立刻趕去辦公大樓,跑進刑偵一隊辦公區,正巧就遇見低頭翻看著資料往外走的言焓,她呼一聲:「隊長!」

  言焓被她嚇了少許,人還沒抬頭,就先聽她連珠炮的一串問題:「審問得怎麼樣?能破案嗎?可游泳館的死者是女研究生殺的,會推脫掉嗎?還有之前那麼多自殺案,能給他們定罪嗎?」

  他饒有興致地看她,等她講完了,評價一句:「思維不錯,條理清晰。」

  甄暖愣愣地眨眨眼睛,真想說隊長你能不能正經點兒。

  她嘀咕:「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那是你沒聽懂。」他繞過她往前走了。

  甄暖轉轉眼珠,趕緊追過去:「難道我的疑慮全是對的,很難定罪嗎?」

  「喏。」言焓把手裡的文件夾一股腦兒塞給她。她手忙腳亂地抱住,小秘書似的跟在他身旁。

  「徐思淼找到了陳翰他們的電台suicide sound,四個主播每晚都在講人生的空虛,傳播負能量,週末則描述他們研究和幻想的自殺方法。

  非主流,標新立異,所以聽眾很多,但普通人不會聯想到犯罪。

  真正有心的人會私信聯繫他們,然後一拍即合。」

  甄暖恍然大悟:「真正想自殺的人到了最後不會和親近的人講,但仍想找尋認同感,心理暗示著自己從陌生人那裡獲取一些負能量,堅定自己選擇的道路。這幾個自殺的人平時都有收聽私人電台的習慣,找到suicide sound之後就找到了共鳴,聽到電台主播討論他們幻想的自殺方案,自殺者便願意敞開心扉了。」

  言焓簡短地「嗯」一聲:「徐思淼黑了這個私人電台,調取了所有『自殺者』和電台主播的聊天記錄。包括刪除的記錄。」

  「好厲害。」甄暖翻開文件夾。

  徐思淼截取的記錄裡邊有非常詳盡的死亡方式探討,具體到哪一天哪個時間,哪幾個人去幫忙,自殺者要做好哪些準備,如何營造完美自殺,不給主播們帶來麻煩等等。

  更叫甄暖驚訝的是,不僅電台主播和自殺者有聯繫,當主播確定幾人想自殺後,會提供聯繫方式讓自殺者和自殺者之間交流。

  自殺者A說:「我覺得人生沒有目標也沒有意義了,活著吃吃喝喝工作變老,一點兒價值都沒有。」

  B回答:「我也是同樣的感覺。死了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人生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

  「對啊,即使死了,周圍的人也不會在意,就跟風一樣散了。」

  ……更多的對話,無一不是自殺者在與其他自殺者的交流探討中體驗到了更深的對生命荒蕪的空虛,找到了更多自殺的勇氣,更如同找到組織般有了使命感,然後朝聖一樣等著自己「實現」死亡這個偉大「人生儀式」的那天。

  自殺者X說:「……我今天站在樓頂,和大家一起祝福XX,為她祈禱。她漸漸有了勇氣,說很開心有大家送她最後一程。她閉著眼睛,在主播的引領下從樓上飛了下去,她張著雙臂像在飛翔……好期待我的死法,大家也會送我的……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

  甄暖抬起頭:「太不可思議了,這簡直像邪教一樣。」

  她說:「這些就是確鑿的證據了啊,他們還能怎麼抵賴?」

  「他們不用抵賴。」言焓回眸看她,奇怪地笑了一下,「第一件墜樓案,他們觀禮,用一個儀式『莊嚴』地鼓勵死者跳了樓;第二件交通意外,他們幫想死的推銷員找了個坑窪的路面躺倒,祝福之後站在高處一直看著他,給他做手勢鼓勵。他們沒逼他,是死者留在那兒;第三件煤氣洩漏,死去的記者同樣是在大家的目送儀式下吞了安眠藥打開煤氣……」

  「這樣就拿他們沒辦法了嗎?」甄暖心裡湧起一陣悲哀的憤怒,「雖然這些人想自殺沒錯,但suicide sound的行為明顯是鼓勵了他們。」

  「要看法官怎麼判了。」言焓瞧著她急哄哄的臉色,故意慢悠悠道,「但應該不會死,坐牢也不會很久。」

  「怎麼能這樣?」甄暖生氣極了。

  言焓俊逸的臉上浮起一絲興味,似乎對她臉上難得一見的豐富情緒感興趣。

  甄暖自然沒注意到,心急地咬咬唇,想了想,立刻道:「第四件案子是割腕,有人給女高中生割腕了,這下是躲不掉的。」

  「大家聚在浴缸邊,給泡在水裡的女學生一段儀式和祝福之後,割開了她的手腕。」言焓慢慢道,「但suicide sound的幾位主播說,是第5位自殺者也就是游泳池的那位死者下的手。」

  甄暖瞪大了眼睛,忙翻看手中的電台私信記錄,可:「第4位死者割腕後,第5位死者雖然和大家討論了這件事,但沒人提到是第5位死者幫的忙。」

  「是啊。」言焓稍稍瞇起眼睛,「也沒人提到是主播下的手。這塊兒的證據是模糊的。」

  甄暖怔忡了一會兒,問:「你呢,你怎麼看?」

  他挑挑眉:「我認為是主播下的手。」

  「為什麼?」

  「如果把這個連環自殺案的團隊成員和被殺者們看成一個組織,一個邪教。自殺者就都是教徒,他們心中的教主是主播。同為教徒,下一個自殺者或許可以參加儀式,但不會主持儀式。」

  甄暖贊同這個觀點,愈發隱隱的失望而又不甘,輕輕道:「第5個死者……死無對證了。」

  「看不出來,你還蠻有正義感的。」他唇角一彎,說了這麼句話。

  甄暖臉一紅,小小地抬眸看他,卻沒從他眼裡看到笑意。她便明白,他和她也是同樣的心情。

  「之前,我認為他們的設計很粗糙,其實不是。至少主謀很聰明,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不過,」他話語一轉,「即使沒動手,謀劃者的身份也逃不掉的。」

  他把她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說:「何況,理工大學的案子還擺在那兒。」

  ……

  兩人走去聆訊室,蘇雅正在單獨審問陳翰。

  22歲的年輕男子靠在椅子裡,翹著二郎腿,一點兒都不慌張,表情輕浮而挑釁。面對蘇雅的提問,他回答得相當配合,不屑於撒謊,或者說懶得。

  「為什麼要殺他們?」

  「幫個忙。」

  「如果沒有你們的鼓勵和慫恿,他們或許不會走到那一步。」

  「你說或許,也就是他們也可能會走到那一步。」

  「但這也不應該由你支配。」

  「我沒支配。他們想自殺,求我想辦法,我沒傷害任何人。」陳翰說,「他們有自主的意志,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們有這個權利嗎?有。他們自主選擇我們提供幫助,有這個權利嗎?也有。」

  蘇雅搖頭:「他們要求你們幫助結束生命,不是正當理由。」

  陳翰笑著詭辯:「我拿人的東西,那叫偷;別人把東西給我,那叫送。同理,我要他的命,這是殺人;他把命給我,這不是。」

  面對他的歪理,蘇雅瞇起了眼睛。

  言焓垂下眼眸,拿起耳麥對蘇雅說了句話;那邊,蘇雅靜靜看了陳翰半刻後,淡笑一聲:「別人把合法的東西給你,那叫送;把不合法的東西給你,那是分贓;同理,把命給你是不合法的,這就是殺人。」

  陳翰噎死,不說話了。

  甄暖看看言焓,他插著兜,側臉俊朗,正非常專注地看著玻璃那邊的情況,並沒有注意她。

  她收回目光,心想他思維轉得好快,如果不當警察,或許適合當律師。

  蘇雅說:「你這樣是犯法的,不可能逃脫制裁。」

  陳翰毫不在乎,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囉。那就……」他微微傾身靠近,比了一個槍的手勢,往自己太陽穴一指,「槍斃我吧。」

  他又退回去,咧開嘴笑了。很顯然,他清楚他死不了。

  言焓回頭,問黑子:「徐思淼呢,第7個人的地址查到了沒?」

  「查到了。ip地址是手機網絡,就是私信記錄上的那個手機號,沒登記。手機卡已經是脫機狀態,定位不到了。」

  甄暖敏覺地走過去,把剛才的資料又翻開看。原來,還有第7個聯繫人。

  7號人物在對suicide sound的私信留言裡說:「想自殺,但更想報復,能幫忙嗎?」

  而suicide sound的回復是:「電話說。」

  然後是一串電話號碼。

  這是一天前的對話,正是蘇雅分析連環殺手要升級的時候。

  她回頭看玻璃窗對面陳翰狂妄的樣子,驀然意識到,他或許設計了第7次「自殺」,而且很可能牽出更大的陰謀。

  可現在他如此淡定,難道是因為他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即使他現在被限制自由,也絲毫不影響『自殺』進程?

  這時,譚哥推開聆訊室的門進來:「另外那3個小子不知道第7個『自殺者』,看得出來是真不知道。」他指指玻璃對面,「只有這個知道第7個人現在在哪裡,幹什麼。」

  言焓點頭示意瞭然,他稍稍瞇眼打量那邊的人:「去過理工大學活動教室把人吊死的有兩個,那天要推甄暖下樓還留了頭髮的是另一個,至於陳翰,只在跑酷區留下了鞋印。」

  譚哥問:「你要不要親自審審?」

  言焓搖頭:「那天在367和我追逐的人就是他,他看見我,一句話都不會說。」

  甄暖想想那天陳翰被言焓追得狼狽不堪的樣子,明白了他的話。

  譚哥:「看得出來,這人根本就不在乎是否受處罰,關鍵是,現在證據不足,我們也無法知道是否真的有第7個計劃。」

  ……

  蘇雅和程副隊連番審訊陳翰,後者一直否認,說不知道第7個人的信息,說他打電話後發現對方只是找人訴苦的,就沒繼續了。

  問到最後,陳翰乾脆直接趴桌子上睡覺不理人了。

  如何軟硬兼施,他也不予理會。

  譚哥讓陳翰的父母勸他配合警方爭取從輕處罰,可他的父母選擇相信兒子的話,說沒有第7個人。

  甄暖沒等到最後,她自己還有工作,便先離開了。經過樓梯間時,餘光瞥見安全門縫兒裡,言焓微低著頭,獨自一人靠在牆壁上抽煙。

  她心裡還有疑惑想問他,剛要推門進去,又想起自己打擾過他好多次。

  她想了想,輕輕靠在門上,決定等他抽完了再進去。

  過了不知多久,背後的門輕輕一拉,甄暖一個重心不穩倒下去,雖被他穩穩地拎住,卻也結結實實地躺進他懷裡。

  甄暖一下彈跳而起,驚慌失措地站好了拉開距離:「隊長!」

  言焓揉著被她撞得發痛的下巴,微微瞇著眼看她,聲音聽上去像有些好笑:「你是在表演某種行為藝術嗎?」

  「不是。」甄暖漲紅了臉,咕噥著說,「我看你在抽煙,所以就等著啊。」

  「有事?」

  「隊長,第7個人的事,不問陳翰嗎?」

  「蘇雅程副隊他們不是在問麼。」他停了一下,不懷好意地打量她,「哦,你不相信他們的能力?」

  「不是!」她直擺手,「我剛看見了,他們的審訊技術很厲害。我只是……想,你難道不想嘗試一下麼?」

  「不想。」他道,「說得像什麼新鮮的菜品,想不想嘗試一下,呵,」他笑出一聲。

  「……」甄暖癟嘴,有時候和boss交流真的好困難。

  言焓:「蘇雅和程副隊已經足夠好了。」

  「可你還是認為陳翰不會說的吧?」

  「是。」

  「……」

  這人真是。

  言焓斜靠在安全門上,閒閒地看她:「要我是陳翰,我也不會說,除非我腦子有問題。」

  甄暖不解:「不是說他配合的話,可以戴罪立功嗎?」

  「配合,他多了第7條罪;不配合,他沒這第7條罪。」

  甄暖驀然明白,沒有任何證據的事,他有病才會承認。

  言焓手裡拿著火柴盒輕輕地轉啊轉,火柴梗在裡邊碰撞的聲音唰唰的很有質感。

  「如果他沒給第7個人支招,他就什麼都說不出;如果他給第7個人支招了,一通電話的事,不留證據,他又為什麼要承認。」

  甄暖沉默。而且,陳翰現在的思維和想法已經完全和正常人不在同一個軌道上。他真的像極了一個邪教頭子,無所畏懼,無所顧忌,也無所掛念。

  「那……我們就拿他沒辦法了嗎?」

  言焓低頭,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緒:「幹這行,很多時候就得接受無奈。」他輕輕一笑,拔腳要走,迎面黑子走了過來。

  言焓抬手把他招過來:「給女高中生割腕的人是誰?」

  「正分開了在審呢,有2個人說是第5個死者。一個說不知道,當時沒注意。」

  「嗯……有苗頭。」言焓立在樓梯間和走廊的邊緣,光影交疊在他臉上,雋永而深刻,他薄唇微勾,痞痞地一笑,「你過去,就說,兩個人謀殺女研究生,一個人試圖謀殺法醫,唯獨陳翰沒有參與任何事件。我那天在367追的人不是陳翰,你隨便選一個懷疑。」

  黑子一愣,對他豎了豎大拇指:「老大你真是……」

  他剛要轉身,「等一下,」言焓眼裡黑光閃閃,散漫而隨意地特別交待,「等3個人分別供出陳翰後,問細節,拿的什麼工具,刀扔哪兒了,手套去哪兒了。割腕需要技術,他不可能戴著厚手套,一定是橡膠的,會留指紋。」

  「好勒!」

  甄暖一臉驚訝地看言焓,後者回頭見了:「怎麼?」

  「隊長,這麼套話是不是不太光明正大啊?」

  言焓稍一挑眉,不屑一顧的樣子:「我看著像君子嗎?」

  「……」

  甄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愣愣地杵了一會兒,問:「我不回答可以嗎?」

  「你直接不說話就可以了。」

  「……」

  甄暖默默跟在他身後,想,他嘴上那麼說,心裡又哪裡是服帖地接受無奈現實的人。

  即使面對陳翰這種無處使力的人,他也會盡最大程度地把人家往死裡整。

  boss,你好可怕,尤其是笑得如沐春風的時候。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3 PM

Chapter 35

  甄暖中午吃完飯,在食堂裡就聽說,連環自殺團體的另外3個組織者那邊有了突破口,他們招了。

  分開審訊的口供一致,是陳翰給第4個自殺者割的腕。

  偵察隊的人準備出發去搜查割腕用的手套和刀片。

  甄暖太開心了,一溜煙跑去樓下小廣場,見大家都上車準備出發,她也興致高昂地跟著竄了上去。

  車開到半路,言焓回頭準備和誰說話時,驀然看到她毛茸茸的腦袋,愣了愣。他並沒想在這種天氣帶她出去,不知她是什麼時候溜上車的,結果想說的話也就忘在了後頭。

  倒是蘇雅說:「陳翰現在仍然咬得很死,我們告訴他已經找到了他給人割腕用的刀片和橡膠手套,他也絲毫不提第7個人的事。」

  「等找到東西了,拿實驗室對比結果給他看。」

  「嗯。」

  ……

  警方帶著團伙的另外3人,在他們供述的地點,一處公園裡,找到了陳翰給第4個死者割腕後丟棄的埋在地裡的橡膠手套和刀片。

  這一趟出行很順利,痕檢組的人提取著證物。

  言焓獨自立在一顆樹下抽煙。

  中午1點,天氣越來越差了,烏雲壓頂,狂風肆虐,公園裡的樹木瘋狂搖晃著。

  在一旁接電話的譚哥收了線,往甄暖這邊走過來,對她身後的程副隊說:「陳翰改口了,說有第7個人。」

  程副隊何其精明,問:「他提條件了吧?」

  「對。他要無罪釋放,安全出國,別的條件都不接受。」

  蘇雅瞪眼:「怎麼可能?」

  「不然,今晚就有一個女人會死。而且,還會多一個殺人犯。」

  眾人又沉默了,處置一個會繼續升級的類似邪教頭子的殺人犯,救一個想自殺且打算以此陷害他人的人,孰輕孰重?

  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

  甄暖回頭,言焓走過來了。

  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在風裡微微瞇起眼,問:「尚局怎麼說?」

  譚哥道:「尚局的意思是不會放人,但可以酌情減輕處罰,可陳翰不同意。所以,談崩了。」

  言焓沉默半刻,「嗯」了一聲。

  關於第7個人,現在沒有任何線索。

  雖然找到了售賣那個電話卡的站點,也從附近的監控裡找到了購買者的半截身影,可根據一個模糊的下半身找出一個具體的人,這幾乎是不可能在幾小時內完成的。

  所以現在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一具屍體的出現。

  言焓不知在想什麼,踢著腳下的落葉,踢了一會兒,插著兜轉身走了。

  「老大。」譚哥喊住他,「尚局問你的意見是什麼?」

  「我的意見和他一樣。」他沒回頭,走進了風裡。

  蘇雅蹙眉,看不出言焓是否說了真話。

  此刻看他被狂風捲起的衣角,她忽然想上去和他說話,可視線裡,甄暖突然竄了出來,笨拙地踩著雪地靴,砰砰砰地踏在枯葉上,追著言焓跑去了。

  「隊長!」甄暖追上去,大口大口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裡變成一捧捧的白花花。

  言焓側眸看她,不語。

  「隊長,」她跟在他身邊走,好奇,「如果是你,你不會選擇放走罪犯去救人嗎?」

  「你呢?」他反問,「如果你在追一個罪犯,而路邊躺著一個瀕死的人,你會停下救人,還是繼續抓犯人?」

  甄暖一下子想起那天站在高高的塗鴉樓頂上,言焓放棄追逐,起跑跳過了幾米的高樓來救她。

  她胸腔緩緩起伏著,低下頭,小臉縮進圍巾裡:「要看情況吧。」

  「比如?」狂風吹得他的短髮在風裡飛。

  甄暖不看他沉黑的眼,低下頭揪手指:「罪犯是一個搶劫犯,罪犯是一個會繼續殺人卻很難再抓到的人,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吧。」

  「是不一樣。因為犯人罪大惡極,放他走之後的惡劣後果無法估量,所以我們需要犧牲某個個體,把對社會的損失降到最低。」他平淡地說。

  甄暖一口氣憋在胸口直打轉,仍是無法紓解的難受。

  又聽言焓輕散地問:「以一個人的性命來換一些人的性命,這是合法的嗎?」

  甄暖無法回答,抬頭看他被冷風吹得冰凌的側臉,有些迷茫而摸不著頭腦了:「隊長,你的意見究竟是怎樣啊,聽上去又好像不太贊同的樣子。」

  「沒有不贊同。就像我剛才說的,站在這個位置,只能把整體宏觀的損失降到最低。而且,談條件這種事,以目前的情況還不能開先河,不然以後的罪犯都效仿,連鎖反應的後果會更惡劣。所以,我一點兒也不反對尚局的做法。」

  他理智得近乎不通人情,但甄暖卻聽出了什麼,小聲問:「可,如果尚局說放罪犯去救人,你也會贊同吧?」

  言焓轉眸看她,眸光清黑,並沒回答,只反問了一句:「當知道一個人會死,你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嗎?」

  甄暖怔愣。

  ……

  一行人返程回到了局裡。

  下車沒走幾步,程副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應答幾句,叫住了言焓,低聲說:「昨晚鄭苗苗失蹤了。但不確定是否是第7個人,她沒有自殺傾向的。」

  鄭苗苗是鄭容教授的女兒,才上初中,是刑偵隊每個人看著長大的。她是個開朗懂事的孩子。

  周圍幾個人都停了下來,甄暖卻沒有注意,逕自走到前邊去了。

  言焓和程副隊商量一會兒後,一行人重新上車。

  甄暖察覺到身後不對,懵懵地回頭,見大家又要上車走了,趕緊撲騰撲騰跑回來。

  天氣變得更糟了,烏雲壓得很低,中午的天黑得像傍晚。冷風侵襲,幾乎要把人的骨頭凍僵。

  甄暖跑到車門邊,言焓卻抬手攔住。

  他扶著車門,說:「你不用去了。馬上要暴雨,在屋裡休息吧。」

  「誒?」她驚慌又愣愣地望著他,眼珠清亮而濕潤,帶著一種被拋棄的委屈感,「為什麼呀?隊長,大家都去呢,為什麼丟下我?」

  言焓靜默看她半晌,問:「你不是會骨頭疼嗎?」

  她立在大風裡,整個人都在抖,嗓音苦澀,害怕冷卻更害怕被孤立:「我……我可以忍著呀。」

  「我不希望你忍著。」

  老白探出頭來:「小貓,我們是為別的事出去一趟,不是這個案子。」

  她呆呆地「哦」一聲,卻沒有被安慰到。那副失落又可憐的表情,像是被族群丟棄在原野上的可憐小動物。

  言焓沉默半刻,說:「我預感今明天會出事,或許是這次的連環自殺案,或許不相關,到時候需要你100%的良好狀態,所以,你要養精蓄銳,明白嗎?」

  她懵了半晌,一下子抬起頭顱來,眼睛亮汪汪地看著他:「哦!」

  這聲「哦」比剛才精神了一大截。

  「……」

  他暗想,她真是和孩子一樣好哄。

  她乖乖退後了一步,昂起頭,揮舞著胖手套,沖車內的人揮揮手:「隊長,大家,加油哦!」

  言焓沒理她,拉上了車門。

  老白倒進椅子裡,抓腦袋:「我要被小貓萌死了。」

  蘇雅慢慢側過頭來,若有似無地說:「你們隊長還挺溫柔的。會哄人。」

  言焓抬眸從車內鏡裡看她一眼,不予置評。

  老白感慨:「要是老大對我也這麼溫柔就好了。」說完,他扭頭學甄暖的樣子,睜大了眼睛望他,柔了聲音作無辜狀,「隊長~」

  言焓懶懶地斜他一眼:「你是要死嗎。」

  ……

  和言焓說的一樣,下午譽城來了暴風雨,氣溫又驟降了好幾度。

  甄暖坐在溫暖的辦公室裡並不覺得,只是偶爾看見窗外風雨延綿,昏天暗地,她便不免感激言焓對她的照顧,又有些心疼在外邊奔波的同事們。

  整個下午,她都在繼續做她的凶器與傷痕研究。

  潮濕的天氣還是讓她的身體微微不適,快到下班時,她揉揉發酸的肩膀,給小松打電話:「有沒有法醫門診需要幫忙的?」

  法醫工作的大頭並非命案,而是大小糾紛中的傷情鑒定。

  「都是小案子,我們幾個應付得了。不用勞煩你和鄭教授出馬。」

  「嗯,交給你們我放心。對了,鄭教授不是今天回來嗎?」

  「是啊,不過一直沒來單位,可能是忙了一趟,回家休息了吧。」

  甄暖蹙眉。

  像鄭教授這種接近退休的老古董,往往能自主作息。可鄭教授並不是那種人,他是像林老師那樣早晨7點到機場也要8點趕來上班的人。

  ……

  從下午到夜間,甄暖的身子骨都不太舒服,晚上早早地就躲進被子裡睡了。

  沉沉睡到不知什麼時候,刺耳的手機聲突然在深夜響起,伴隨著窗外的電閃雷鳴,把甄暖嚇得頓時驚起。

  她就著慘白色的閃電接起手機,心臟狂跳:「你好?」

  是譚哥:「小貓啊,法醫助理小松和大偉在去接你的路上了,現在立即來十桉裡,我們發現了一具無臉女屍。」

  ……

  十桉裡度假區地處譽城東北部,潤江川流而過,白山綿延起伏,是夏季度假消暑冬季泡溫泉的好去處。

  報警的是一位經營農家樂的本地居民,他說深夜開農用車回家,大雨滂沱視線不清。他一時大意,汽車偏離方向滑向路邊;看見路旁出現一團人形時,他猛踩剎車,可人影已經到車底了。

  ……

  雨下如傾盆,甄暖和助理們在警戒線外停了車,套上雨衣衝進灰白色的雨幕。

  水珠子大得像冰雹,辟里啪啦往頭上砸;山夜裡的溫度很低,濕冷得像沉在南極的海裡,她摀住領口也無法抵擋風雨將冰寒拍進五臟六腑。

  案發地搭了簡易帳篷,四角拉著繩索,只有頂棚;風吹帆布起起落落,呼啦啦地響。燈泡在風裡搖晃,影影憧憧的。

  車主四十出頭,渾身濕透,蜷在地上後怕地抹眼淚:「哪個混蛋的肇事逃逸,人還熱乎著就扔路邊……」

  痕檢員圍著貨車檢查拍照;更多的人冒著暴雨在公路和灌木叢裡翻找線索。

  凌晨三點,氣溫零度以下。

  甄暖找了一圈,關小瑜不在。

  現場幾十個身形挺拔肌肉健碩的男人們,唯獨她一個女的。她無意識地鼓鼓嘴,感覺略微妙。

  六七個高高的男人排排蹲在出事的車前,有的蹲軍姿,有的撓頭,有的扳手指,有的戳地面,像一叢形態各異的蘑菇君。

  言焓也是其中一顆,他蹲在車輪邊,雖然穿了雨衣,但和其他人一樣,臉上頭髮上全是雨水;車右前輪緊貼著半個人腦。

  雨水太大,現場沖得很乾淨,血跡分析已無法進行。痕跡提取完畢後,刑警們把農用車抬起來往後挪半米,讓車輪下的人脫離出來;車輪卸下裝袋。

  「車開過來時,女人的確側躺著。」

  言焓在說話,雨水從濃濃的眉腳滑落,他猶自不覺,「車轍沒問題,司機沒有倒車;女人的臉雖然碎了,但並沒有滾進車輪裡,不是車輪造成的。」

  譚哥:「司機說衝來的一瞬間他沒看清死者的身體狀況,不知她是死是活,也不知她是不是不小心摔倒或暈倒;他立刻摸了她的脖子,當時還有體溫。」

  「但不能確定司機是否第一時間報警,」黑子提出疑慮,「從接警到趕來,我們用了16分鐘。即使天氣冷,體溫下降得也太快了。可能司機耽誤了,也可能碰上去時,死者體溫已開始下降。但下降的具體原因究竟是人暈倒了,還是死亡了?」

  老白低聲表示贊同:「也不能確定是否是司機移屍到這裡,再報的警。」

  眾人沉思片刻,程副隊又說:「死者沒有隨身物品,方圓1公里暫時無發現;身上也沒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尚局拒絕陳翰後,他閉口再不提第7個人。現在這起案子只能先按單獨的事件處理,是不是第7個人,邊辦邊看吧。」

  言焓無意識地抿起半邊唇角。

  隔半秒,他抬頭見了甄暖;他沖蹲在地上的兄弟們招一下手,帶大家站起身,給她讓位置。

  甄暖頓時有兒窘迫。

  片刻前,她還覺得一群硬質男人蹲在地上說話的情景挺萌的。可現在,刑警同事們齊刷刷起身,儀仗隊似地一排站開,目光全聚在她身上。

  她戴上手套,強自鎮定地收回目光,從助理小鬆手中接過工具箱,不料那箱子比往日重太多;她身子一沉,瞬間好幾隻手伸過來,四面八方,齊齊有力地托住箱子。卻沒人扶她的手,似乎都知道碰了她她會緊張哆嗦。

  她心頭一熱,連連道謝,譚哥微笑:「辛苦了。」

  「哪有?」她受之有愧。

  小松接回工具箱:「老師,你要什麼我遞給你。」

  「溫度計。」她蹲下,看死者的頭,臉部已被毀壞。

  四周的刑警們安靜而一絲不苟地看著,多道目光彙集於此,甄暖很不適應,緊張又忐忑地投入工作。

  燈影搖曳,只剩風聲。

  甄暖拿出體溫計:「直腸94℃,小松?」

  小松和大偉記錄著氣象計上的數據:「11月7日凌晨3點13分,氣溫零下32℃,空氣濕度98%,風速97米每秒……」

  甄暖掀開死者的衣領往裡看,背教科書般地吩咐:「咨詢氣象局這塊地區過去一段時間的氣候,用溫度差帶代入數據模型計算死亡時間……」

  她流利說出一大串公式化的話語,猛地停下來,暗惱高度緊張下居然說出這樣低級的錯誤。

  她下意識抬頭,不偏不倚撞上言焓三分笑意七分看戲的目光。

  他背脊筆直地站在她對面,低頭俯視她。

  腦後的電燈在風中劇烈搖晃,光線灑滿他淺藍色的透明雨衣;白燦燦的在他濕漉的碎發間穿梭。

  背對著強烈的車燈,他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情緒;可怎麼看怎麼幸災樂禍順帶著點兒淡淡的好笑。

  甄暖又羞又氣,突然反而不緊張了,鎮定下來。

  小松適時地提醒:「甄老師?」

  目前極端寒冷的環境下,人死後約1小時,體溫就會降到和環境相當。此時顯然不需要咨詢天氣情況。

  甄暖飛快看言焓一眼,便挪開目光:「抱歉,剛才我說錯了。在一般情況下,可以通過氣溫變化和體溫研究死亡時間。但這裡不需要。」

  言焓黑眸幽幽,俊俏的側臉在搖擺的電燈下明明暗暗。

  小松點頭:「甄老師,看死者體溫和外界的溫度差,她死亡應該不超過一小時。天氣的影響微乎其微。」

  「不是。」甄暖搖了搖頭。

  一股猛風從車底吹來撲到她臉上,她很冷,心卻在發熱,在狂跳。

  她抿抿唇,下定決心似的說,「不,她死亡4到6個小時了。」

  大家都沒出聲,只有風雨砸打帆布帳篷。

  「不可能啊,」小鬆脫口而出,說完自覺唐突,又道,「甄老師,司機當時摸到了體溫;死者身體均勻不胖,衣著不保暖,在零度的環境下放置4到6小時,體溫怎麼可能還高於外界?」

  甄暖眼睛亮燦燦的,輕輕道:「或許兇手把她從高溫的地方移過來呀,移來不久就被農用車撞上了。」

  小松一噎。

  「不對,」他想了想,抓起死者的手,握手般搖了搖,「看,沒有屍僵,死亡不超過1小時;由於氣溫太低,屍僵緩慢,死亡時間可推長至2小時;但結合體溫來看,死亡還是在1小時內。」

  「不是。」甄暖不習慣和人辯論,臉微紅,仍是執拗地搖搖頭,「屍僵被人為破壞掉了。」

  說著,她伸手捏住死者破碎的面部。

  「但上下頜骨咬合處的僵硬沒能被破壞。」甄暖雙手抓住死者的上下頜骨,用力一掰,死者臉部紋絲不動。

  她鬆開,對小松道,「你力氣大,不信你試試。」

  小松試著掰一下,果然費勁力氣也掰不開。

  「兇手雖然強行破壞了屍僵,但僵硬強度最大的下頜關節並沒被破壞。」

  甄暖語速慢,緩緩的,聽上去輕柔又從容,「死亡時間絕不會是1小時。當然,這些都只是現場推測,準確時間還是要等回去做病理分析。」

  她說完,再次下意識地瞥言焓一眼;他微抿著唇,眼睛裡似乎有一絲極淡的笑意。

  而刑偵隊的一群大男人們也都互相交換著眼神,滿含讚許。

  小松雖然知道病理最準,但此時在現場,難免就事論事,較真道:「按你說的死亡4到6小時,屍僵被破壞後還是會重新形成,重新僵硬。只有等人死後7到8小時,屍僵完全形成,這時候破壞屍僵才無法再出現。」

  「是這樣沒錯,但是……」甄暖冷得打了一個顫,繼續道,「死者之前所處的環境很可能在37度左右,高溫會加快屍僵。」

  小松猛地一拍腦袋:「呀,我忘了這茬兒。死者有體溫,是恆溫環境所賜。」

  「死者被撞時自身溫度不低。」甄暖說,「第一次測體溫是94度;現在過了14分鐘,第二次測溫,是23度,平均2分鐘下降一度。

  從司機報警到我來現場第一次測體溫,間隔39分鐘。這麼推算的話……」

  「我們比你先到,你來前我們就測過,是21度。」譚哥插話,「從司機報警到我們趕來現場,間隔16分鐘。」

  甄暖目光移過去,言焓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雨衣帽子,淡淡道:「小松,多測幾次,把數據交給徐思淼做公式,計算司機報警時死者的體溫。

  根據司機口供的行車路線查道路攝像頭,算出他進山後行駛到這裡需要的時間。

  如果司機沒說謊,」

  言焓輕咳一聲,嗓音有些低啞,「他從下游來的路上沒有迎面車,要麼兇手在農用車司機進山前就離了山,要麼他還在山裡。

  想知道兇手出沒出山,計算司機進山瞬間死者的體溫就可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4 PM

Chapter 36

  凌晨3點半,風雨毫無削減之勢,山裡的溫度愈發低了。

  不知是雨水,還是低溫,言焓俊俏的臉龐看上去格外白皙,甚至隱有削瘦之感,唯獨一雙漆黑的眸子堅硬矍然。

  甄暖想起,他們從昨天出門查一起失蹤案到現在又突發一起命案,在寒冷的氣候裡奔波了近16個小時;如何意志強撐,也難免顯露疲意。

  她有些心疼此刻仍站在這裡高速思考的刑警同事們。

  感慨只是一瞬

  甄暖思索起言焓的話,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農用車在暴雨夜行駛速度很慢,從進山到這裡,警車高速奔馳只需十分鐘;農用車卻可能要二三十分。

  假如兇手離了山,算上兇手極速開車的十分鐘車程。從死者被拋屍到農用車在空空的路上撞到死者,很可能過去了三四十分鐘。

  照現在的屍溫下降速度,至少下降18度左右。

  言焓:「粗略心算,農用車撞上死者時,她的體溫在29上下。如果兇手離山卻沒與農用車碰面,拋屍時死者體溫至少在48度左右。甄暖。」

  甄暖立刻抬頭,接話:「需要病理切片。但從破開處目測,死者的腦組織沒有經過高溫破壞。更可能的情況是農用車進山走了一段路後,兇手拋屍,然後和農用車行駛同向地離開。」

  言焓看她一眼,很滿意她的參與和配合;他指了一下公路的上游:「所以,兇手就在那個方向。度假淡季,人少,偵查難度不會太高。」

  有位刑警問:「如果司機說謊,是他拋屍然後毀容呢?」

  「可能性不大,」言焓不經意地再次咳了聲,「我看過了,農用車上沒空調。」

  甄暖一愣,沒想言焓這麼仔細。大家卻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她微微咬了一下唇,隊長嗓子不舒服麼,是不是凍壞了,要感冒了。

  她懵懵地分心想著,忽然撞見言焓清銳的眼神,她嚇一跳,別過頭去。

  言焓瞅她一眼,思路未斷:「通過交通攝像頭查農用車的行駛軌跡,應該可以排除他載著屍體行駛的嫌疑。」

  眾人連連點頭。

  言焓又道:「我剛說的是粗略的判斷,一切等回去計算查證後再確定。先這樣。」

  他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凍得臉色慘白,死人一樣。

  「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早……」他看一眼手錶,笑得稍稍無奈,「今早繼續。」

  ……

  甄暖叮囑著同事把屍體包起來,裝袋時,她拉開死者領口,指著手臂上的粉紅色斑點:「小松你看,屍斑這麼明顯,死亡有段時間了。」

  小松探頭看,提問:「老師,屍斑形成初期,移動屍體會讓原有屍斑消失,形成新的。但死者移到這裡不超過一小時,這屍斑是不是形成得太快了?」

  「這也是我覺得可疑的地方。」甄暖道,「回去解剖,就什麼都知道了。」

  小松點頭,又小聲問:「甄老師,我們可以找出這個無名女屍的真實身份嗎?」

  甄暖沉吟半刻,信心十足道:「一定可以。」

  通常來說,沒有犯罪記錄的人不會在警方的數據庫裡留下指紋和DNA信息,找不出死者身份,偵查幾乎就無法進行。

  甄暖壓力很大,挑戰也大。

  言焓站在一旁,看一眼屍袋,吩咐甄暖:「身份,時間,地點……盡快還原死亡過程。」

  甄暖壓力更大,但也完全沒異議,大夥兒都累得和落水狗似的,三四個小時後還要繼續;她好歹昨晚早早休息了,可不能耽誤時間拖後腿。

  案發地環境惡劣,遲一會兒都可能加大尋找線索的難度。

  「我現在就回辦公室。」她小雞啄米般點著頭,眼神用力而有精神,看得出鬥志昂揚,幹勁十足。

  言焓瞧她片刻,唇角揚起一道彎兒。

  她被那一分笑意半分興味弄得不太自在,懷疑是不是臉上有印子,搓了搓:「怎麼了?」

  他笑笑,不答。

  看得出,她對待這份工作的態度在轉變;從一開始的被動隨波到現在的主動融入。她應該能很好地接替鄭教授。

  她卻心裡發毛,小聲問:「隊長,你笑什麼呀?」

  他剛要開口,突然,一陣狂風吹過;癟了又鼓的頂棚終於支撐不住,繩子被風拔起。帆布失去依附,裹著鐵製的支架像斷線的風箏般垮塌撲蓋而下。

  甄暖猶不知。只見言焓望著她身後,目中含驚,大步朝她衝來,她條件反射地往後躲,卻快不過他。

  他猛地將她拉開,堪堪閃過劈下來的管架。

  甄暖不領情,奮力掙脫他的手,不料來不及跑開,風之帆布如巨浪拍打兩人身上,她抵擋不住,一個趔趄撞進言焓懷裡。

  他條件反射地護住她,將她摟過去。

  一刻間,甄暖心跳像坐過山車。

  她極怕和男人身體接觸,現在撞進他懷裡,她驚懼的程度不亞於摔進火坑。

  她又羞又慌要掙脫,可鐵架交錯,帆布如蠶繭將兩人裹住。

  狂風驟雨,無處附力,言焓竟也撐不住,和她一起被帆布纏成一團,倒在地上。

  帆布唰啦一聲撕裂,蓄積其上的雨水瓢潑一樣倒在兩人頭上,沖淋進脖子。

  徹骨的寒冷直抵心臟。

  「啊!」甄暖被刺激得尖叫。

  周圍的男人們七手八腳把兩人救出來。

  「小貓兒,沒事吧?」「老大,沒事吧?」

  「沒事。」言焓皺眉咬牙,吐出兩個字,指了指甄暖,示意先管她。

  甄暖和落水的貓咪一樣縮成一團抖個不停,被一群人從帆布雨水裡拎出來。

  「嘖嘖嘖,小貓兒要凍死啦,衣服呢!」老白團團轉,找雨傘給她撐著。

  「來了來了。」譚哥拿了件大衣把甄暖一股腦兒地裹起來,她牙齒打顫,一句話說不出來,身板抖得要倒掉。

  黑子也湊過來給她擋風,見她凍得呆呆傻傻了,問:「貓兒,沒事兒吧?」

  頭一陣刺激勁兒過了,甄暖好歹平靜,顫顫地答:「沒,沒事。」

  她衣服濕了,跟赤身抱著冰塊一樣;冷氣貼著皮膚往骨髓裡鑽,難受得想死。該死的雨水還在瘋狂拍打她的頭。

  言焓臉也蒼白,好歹克制著,他眼神古怪而冷靜地看看甄暖,剛才要不是她跟反抗性騷擾一樣鬼掙鬼扎,兩人早跑出來了。

  隊伍準備撤離。

  由於偵查員們已離開,車輛不夠。大家七零八落算了一下路線。

  言焓和甄暖都要先回家再回辦公室,順路到了一起。

  ……

  回去的路上,言焓車速很快,空調的暖氣也漸漸上來,可甄暖真凍慘了。車內升溫,她反而更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突突往外冒冷氣。

  渾身冰透。

  她縮在座位上,牙齒乒乒乓乓直打架,一刻也消停不了。

  「先送你回家。」

  「別。」她顫顫地,咯吱咯吱道,「順路,先去你家,然後我家,最後辦公室。不然,繞來繞去,浪費時間。」

  聲音斷斷續續又細又弱,像鬼魂在說話。

  言焓抬眸,瞥見車內鏡裡她濕漉漉的頭髮和蒼白如紙的臉頰。

  他手指微屈,叩叩她的手背,想探她的體溫;可甄暖手唰地一下縮回去。

  「怎麼?」他側眸看她。

  她微微尷尬:「我沒事,和你差不多。」

  ……

  言焓還是先去了甄暖家。

  甄暖看言焓也渾身濕透,面色慘白,他在外奔波那麼久,凍得比她更甚,道:「要不去我家換身乾淨衣服吧。有男人的衣服。和你身形差不多。」

  言焓沉默一會,同意了。

  甄暖的公寓乾淨而溫馨,橘色沙發,藍色照片牆,白色餐桌,紅色地毯;顏色很多,卻搭配得宜,看上去燦爛又生機盎然。

  言焓身上還滴著水,便站在一旁。

  「坐下來也沒關係。」甄暖說著,很快給他和自己倒了熱茶。她一股腦灌下去一大杯,好歹覺得體內暖了一些;言焓握著杯子喝水,深邃的眼睛透過玻璃杯邊緣看她,眼裡有星點滑稽的笑意。

  「怎麼了?」

  他笑:「你剛才喝水咕噥咕噥,像一頭牛。」

  「……」

  甄暖癟癟嘴,轉身去小房間。

  很快,她抱一大套衣服出來,風衣毛衣,襯衫褲子,甚至有條內褲;她眼神無處放,指指內褲,輕聲說:「那是新買的,還沒過水,你將就一下。洗手間在那邊,先熱水沖沖,會舒服些。」

  言焓道了聲謝。

  他很快沖洗完,換了衣服出來。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甄暖臥室洗手間裡唰唰的流水聲。

  照片牆上是沈弋與甄暖的合影。大多是多年前的照片,兩人比較親密,貼得緊緊的,時常接吻。那時的甄暖看上去並不柔軟,小小年紀,眼裡就有種冷漠洞悉的東西。

  隨後時間大跨越到最近,只有一張照片。這時的兩人反而規矩,只是靠一下肩膀。

  沈弋相較年少時相貌沒太大變化,但甄暖明顯漂亮了許多。

  言焓眸光漸漸散開,思緒不知飄去了哪兒。他想抽煙了。習慣性地往兜裡摸,什麼也沒有。

  突然,浴室裡連續幾聲重重的撞擊,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沉悶。

  言焓走去臥室門口,敲了敲:「甄暖?」

  沒人回應。

  「甄暖?」他緩緩推開,臥室溫馨而溫暖,亮著橘黃色的床前燈,米色的被套上盛開著紅玫瑰。

  一隻巨大的哆啦A夢站在小沙發上,旁邊擠著一群憤怒的小鳥。

  言焓走到浴室邊敲了敲:「甄暖,沒事吧?」

  裡面亮著燈,沒有水聲,也沒有聲音。

  他皺了眉,再度叩門:「甄暖!」

  朦朧的磨砂玻璃對面傳來一絲極其痛苦的哭聲:「隊長,你進來一下好不好?」

  ……

  言焓推門進去,甄暖穿著白色浴袍,非常痛苦地蜷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揪著膝蓋,全身都在顫。

  她抬起頭,額頭上大片紅痕。剛才的聲響是她撞頭捶膝蓋發出的。

  她臉色煞白,頭髮濕漉漉貼著臉頰,不知是水是汗,整個人像是從漂白池子裡撈起來的。

  他瞬間斂起眼瞳,目光陰鷙,過去一把拎起她的肩膀:「你吸毒了?」

  甄暖被他晃得揚起頭,眼神迷茫卻有種病態的清亮:「啊?吸毒有這麼痛嗎?」

  言焓愣了愣,掃她一眼,細細看不太像發毒癮,聲音緩和少許:「哪裡痛?」

  「哪裡都痛。骨頭,到處的骨頭。」噬心般的疼痛讓她幾乎卸下一切防備偽裝,她竭力克制著,看上去風平浪靜,可一張口眼淚就流下來,「很冷,很濕,你……你幫我拿一下藥。」

  「哪裡?」

  「床頭第二層抽屜。」

  ……

  言焓找到一堆貼片藥膏,發現她疑似有重度遺傳風濕?但……是不是太嚴重了?

  安靜的浴室好似繃斷一根弦,傳來猛烈的擊打聲。

  他跑回去,女孩滾成一團,瘋了般捶打著腿骨和腦袋。

  「甄暖!」

  言焓掐住她的雙手反扣到她身後,她被困在他懷裡無法動彈,可骨頭裡又癢又痛像有幾萬隻螞蟻在啃。

  她終於強忍不住,崩潰地嗚嗚哭起來,她全身都在扭,在掙扎,在冒著騰騰的熱氣。

  她沒意識到自己在他懷裡在他身體上磨蹭,簡直是撩火;言焓狠狠一愣,沒想到這種時刻他竟……他狼狽地把她揪開,拉開和她的距離:「你忍一下。我幫你貼藥。」

  一陣劇痛過後,她無力地滑坐在地上,身體猛烈地顫,人卻不發瘋亂動了,唯獨一雙眼睛因為病態,極其筆直地盯著他,像要在他身上鑿出洞來。

  言焓沒時間管她此刻詭異的眼神,他給她膝蓋小腿上貼了舒緩貼片,又給她手臂手肘貼上。

  他繃著臉,似乎情緒不好,冷不丁問:「你怎麼過體檢的?」

  這個時候還記得分析,果然是他。

  她有氣無力地別過頭去,低聲咕噥:「我畫勾勾的時候撒謊了。」末了,弱弱加一句,「你不要舉報我。」

  言焓沒答,揚揚手中的貼片膏藥:「頭上要貼嗎?」

  他的玩笑,她沒心思應付;她癟癟嘴,很委屈,又扭頭看他,哀哀地問:「你會舉報我的吧?」

  「你的體質不適合這份工作。」

  「不會啊,今天是意外。發一陣很快就好了。」她眼巴巴地表態,「真的很快就好,再等幾分鐘,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工作……」

  話沒完,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想用眼淚收買我?」他俊眉微挑,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

  「不是,」她抹著眼淚,趕緊笑笑,「只是真的好痛。」

  分明嘴在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淚汪汪望著他,心裡想堅強,可淚水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他忽然有些心軟,蹲去她腿邊,隔著浴袍給她揉小腿骨揉膝蓋。

  她愣了愣,想縮回去,可他的按摩讓她覺得瞬間緩解。不知為何,她終究沒有拒絕他,如釋重負般地嗚了一聲。

  洗手間裡安安靜靜的。

  「現在好些了嗎?」他問。

  她含著眼淚:「謝謝你。」

  言焓笑一聲:「我佔你便宜,你還謝我。」

  甄暖臉微紅,想了想,又勉強笑:「boss幫人按摩,別人求都求不來。」她想努力習慣他的玩笑和不正經。

  「這麼配合我,想要什麼?」

  「隊長,你不要舉報我。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他瞇了眼:「哦?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低下頭,揪著浴袍上的毛毛。

  言焓沒應答,半晌後,聲音低了點兒:「冬天過得很辛苦吧?」

  她簡短而咕咕地「嗯」一聲,不是會拿傷痛大做文章的人:「你怎麼知道按摩揉揉會減緩疼痛?」

  「家裡的狗滿地打滾撒野時,揉揉就好了。」

  甄暖「……」

  他低著頭沒看她,但她看到他俊俏的側臉上笑出了白白的牙齒。

  「你養狗?」

  「不養,我不喜歡動物。」言焓扭頭看她,「你一直都這麼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

  甄暖吶吶道:「我覺得,你說的話很容易讓人相信啊。」

  言焓看她半晌,目光研判,似乎要看她是否說謊,最後淡笑一聲,沒言語了。

  「還疼嗎?」

  她見他那麼賣力,不太好意思地嗯一聲:「還疼呢,不過也舒服一點兒了。」又低低弱弱地問,「你……可不可以再用力一點。」

  言焓瞧她一眼,眼神微妙,但手上的力道卻是加重了。

  她嗷一聲呻吟:「嗚,不要那麼用力,很痛啊。」眼裡泛水光,「你還是輕一點兒。」

  他停下,側眸看她,想提醒她不要那麼說話,但最終只是要笑不笑地摸了摸鼻子,繼續揉。

  甄暖懵懵的,總覺他的笑不懷好意,可也琢磨不出哪裡不對。

  她只覺得他終於找到合適的力度,又或者藥效開始起作用,身體裡磨人的癢痛終於潮退下去。

  「終於不那麼又痛又癢了。」

  但她很快察覺浴室門口出現了一道影子,高高瘦瘦的,一雙沉黑的眼睛筆直望著她。

  她頓時驚了一跳,慌地撇開言焓的手,從地上跳起來。動作太猛,睡袍鬆開,差點露出白白的半邊胸脯。

  她忙不迭捂緊袍子:「沈弋,你怎麼這時候過來?」話完發覺不對,像被抓包一樣。

  她腦子發炸,想解釋,可沈弋臉色並無不妥,只是略帶戒備地把言焓掃了一眼,他穿著他的衣物。

  天生說話慢的甄暖頭一次語速飛快:「出了案子。我們被淋濕了,還要回去加班所以來換衣服。剛好你的衣服在這裡麼,就借他了。不然會凍壞的,還有好多工作呢。我的腿發疼,他幫忙摁一下。你,你別誤會。」

  言焓看甄暖緊張得顛三倒四的樣子,沒有笑意地勾了下唇角。

  「我沒誤會。」沈弋表情波瀾不興,看甄暖,「骨頭又疼了?」

  「唔。」她點點頭,「現在好了。……我去換衣服,你倒杯茶招呼客人哦。」

  「好。」沈弋順從地答應,因她讓他以「主人」的方式招呼「客人」。

  他拍拍她的背:「去吧。」

  ……

  換衣服時,甄暖奇怪。沈弋很信任她,且有絕對的自信,但不知為何,今天他不太對,有些緊張和防備。

  這時,外邊突然猛地一響,彷彿茶几推移,又彷彿拳頭的聲音。

  甄暖嚇一大跳,可衣服才穿到一半。

  她尖叫:「言焓,沈弋右手廢了,你別欺負他;沈弋,言焓今天生病,你也別揍他。」

  聲音瞬間沒了。

  她心急火燎穿了衣服跑出去,懷疑剛才是幻聽,茶几沙發整整齊齊,言焓和沈弋端正筆直坐在沙發上,手法一致地抬著水杯喝水,眼神一致地打量她,感到費解的樣子。

  言焓先笑了笑,問:「我哪裡生病了,就因為剛才咳了幾下?」

  「……」甄暖傻了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

  他放下水杯,起身:「我去樓下等你。」

  沈弋表情風波不動。

  待他走了,甄暖解釋:「有謀殺案,死者身份還不知道,要加班。」

  「嗯。」

  「剛才你……你們打架了?」

  沈弋沒答,去拿吹風機:「頭髮吹一下,別感冒。」

  吹風機呼啦啦地吹,他長長的手指梳理她的頭髮。

  一直等到快吹乾,她問:「沈弋?」

  「嗯?」

  「言焓就是和你有仇的警察?」

  「是。」他回答簡略,似乎心思都在給她吹頭髮上。

  長髮飄來飄去,她在熱風下縮了縮脖子:「什麼事啊?」

  「他認為我殺了他戀人,好像叫夏時。」

  「怎麼會?」

  「她死的那天,我見過她。」

  甄暖心裡一咯登:「你知道她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4 PM

Chapter 37

  暴雨沖刷著擋風玻璃,刮雨刷搖來擺去,外面的世界一下朦朧一下清晰。

  言焓和甄暖都換了溫暖的衣服,車廂內暖氣很足,氣氛卻比之前清冷。

  甄暖背脊筆直,如坐針氈。

  她不可能因為沈弋辭去這份她喜歡的工作,那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喜歡。

  她也不可能因為工作而影響和沈弋的關係,那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安全。

  作為一個沒有過去,沒有信仰,沒有親朋,也沒有依附的人,這世上唯一能給她存在感和控制感的就只有工作和沈弋。

  她不希望言焓和沈弋的交惡影響她和言焓的上下級關係,卻也不願意言焓始終懷疑沈弋找他麻煩。

  眼看快到局裡,甄暖開口:「隊長……」

  「嗯?」

  「你和沈弋是不是有誤會?」

  「沒有。」

  「可你認為……」話說一半,甄暖明白了,言焓的「沒有」意思是他很確定並非誤會;既然不是誤會,就不可以和解。

  「隊長,他不會殺人,更何況無冤無仇。」

  言焓淡笑:「那時他給紀霆賣命,別說殺人,往地鐵扔炸彈也會幹。她與他們的確無冤無仇,是我的仇……」

  他沉默一瞬,又笑了,重複,「是我的仇。」

  甄暖語塞,良久,道:「既然確定是他,為什麼不把他繩之以法?」

  言焓扭頭看她,似乎被她的弦外之音激怒:「呵,如果我有決定性的證據,你以為他會活到現在?」

  更因他有種說不清甚至無法解釋的執念,夏時還活著。卻因十年前的那場陰謀,被處理得人間蒸發了。

  他清黑的眼睛裡突然閃過野性的光,甄暖著魔般被攫住,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電光火石間,迴響起他說「死生隨意,無牽無掛」;她驀然發覺:他活著,就是為了殺一個人。終究一天,他會變得極其危險。

  她張了張口,略微膽怯:「你有沒有想過,找不到證據正是因為他不是兇手。」

  言焓打著方向盤,奇怪地笑了一下:「沈弋認為,我懷疑他是兇手;但我本人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甄暖狠狠一愣,手心些微發涼。

  「要麼他是兇手;要麼他協助了兇手,且一直隱瞞包庇至今。」

  「你這樣說有失公允,就因為他在那天見過夏時……」甄暖猛地前傾,脖子被安全帶勒得生疼。

  激烈的剎車,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不要提她的名字。」

  一聲極低的警告,更像狠狠壓抑著痛苦的祈求。

  ……

  暴風驟雨拍打著車身,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甄暖捂著脖子,心跳停了好幾秒。

  世界都是安靜的。她緩緩扭頭。

  雨刷器刮著玻璃上的水,路燈昏黃,照進車廂,灑在他白皙挺拔的鼻樑上。他的手死死掐著方向盤,頭顱仰望,盯著玻璃外的瓢潑大雨。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似乎咬著牙,下頜繃出硬邦邦的弧線。

  然而,只是一秒,他便垂下頭;片刻前的戾氣消失殆盡;有種被打敗的頹然。

  他極淺地彎了彎唇角,語氣平和,嗓音卻沙啞,緩緩地說:「不要提她的名字。謝謝。」

  一切克己而有度。

  雨聲大得鋪天蓋地;甄暖垂頭,蔫蔫地說:「抱歉。」

  「和你無關。」他嗓音很輕,「你放心,我和他的私怨,和你的工作沒關係。」

  「謝謝。」甄暖咬咬嘴唇,「可是隊長,有沒有可能是你誤會了沈弋,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有多瞭解他?」言焓突然問。

  甄暖一愣。

  她和沈弋應該很熟。9年前,她從車禍裡醒來,只認識他,是他的甄暖。她不記得他,只能從過去的照片日記和信件裡看到她與他的親密。

  這個世界陌生得讓人惶恐,她依附著他生活,學習,出國;他背景複雜,為保護她,不讓她接觸他的另一面,把她護在安全罩裡,不許任何危險的東西接觸她。7年前,他身邊殺機四伏,她被送去國外,過著最無憂最公主般的生活。

  她對他從陌生戒備慢慢變得重新接受,她以為這就是正常的軌跡。

  可此刻面對言焓的問題,她陡然又生空茫之感。

  而更多的是對這問題本身的反感,她有些生氣,反駁:「很瞭解,至少比你瞭解。」

  「是嗎?」他語含輕嘲,「我和他打交道十幾年。他這些年做了什麼,和誰有仇,對誰有恩,勢力擴大多少,中了誰的招,給誰使了絆子,我一清二楚。」

  甄暖捏著拳頭,真恨他說話那麼毒,總是一針見血。

  「剛才你說讓我別揍他,因為他手廢了。你一定不知道他的手是怎麼廢的。他不會跟你說實話。」

  言焓再度摸了一下口袋,沒有煙;這讓他情緒不太穩,有些煩躁地把車窗落下一條縫。

  冷風冰雨撲進來,雨滴甚至打到甄暖臉上;他的頭髮被吹得張牙舞爪,卻沒感覺。

  「9年前她失蹤的那天是臘八節,正巧那天沈弋廢了一隻手。我就知道,」言焓扭頭看她,慘白的閃電襯得他的眸子漆黑晶亮,閃著一種病態的勝利感,「沈弋的手是她廢掉的。她就是這樣,很柔弱,只會拿手術刀;可如果有誰欺負她,她會狠狠讓那個人吃苦頭。」

  他唇角一彎,有些邪氣地笑了,是驕傲,亦是自負,「阿時就是這樣的女孩。」

  就是這一刻,甄暖看到了言焓的笑容,乍一看很狠厲,可從唇角到眼底埋著淺淺的笑,風清月明,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又好似雲銷雨霽,彩徹區明,是能把人化掉的溫暖。

  她以為,他真的很喜歡笑,唯獨只這一次發自心底。

  甄暖扯扯嘴角,感慨他如此固執地堅守著一個早已死去的信念;他有他的懷念,而她亦有她的守護。

  她昂起頭,以同樣的姿態維護她的那個人:「很不巧。我也有種感覺,沈弋和這件事沒關係。他的確有很多事我不知道,但我對他的瞭解足夠讓我相信他。」

  「你一直喜歡這樣催眠欺騙自己?」

  「什麼?」

  「你多大了,27,28?公寓裝成暖色,家裡一堆玩偶抱枕,心理年齡低得不超過18歲,幼稚,不會和人打交道,極度缺乏安全感。

  你和沈弋最親密的時候是十年前,可惜你車禍不記得。這幾年你們保持著禮貌的距離,7年間你一直在國外,10個月前回國,2個月前重新在一起,至今沒有親密接觸,沒接吻,沒愛撫,沒上床,對嗎?

  這就是你對他的瞭解。」

  他懶懶地勾起唇角,不無諷刺,「我說過,你真的很容易相信人。」

  甄暖驚愕得瞪大眼睛,沒料到他竟這樣唐突無禮地剖析她的私隱;可偏偏他說得全對。愈是這樣,她愈發羞恥憤怒。

  風雨砸在車上像炸雷,天氣這樣嘈雜喧鬧,他的話一字一句偏偏她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你自己呢,你知道你的過去嗎?他說你是跳芭蕾舞的,你想過你或許可能和他描述的完全相反嗎?

  車禍後你對自身定位很迷茫;你無法和任何人確定穩定的關係,包括老師同學情人;你真有你想像地那麼維護他?還是你只是想維護你不穩定的精神世界,因為沒有人和事能讓你安心……」

  「你混蛋!」甄暖氣極。

  突然,有人猛敲車窗。

  甄暖立刻別過頭去,肩膀氣得在發抖。

  保安小伙子穿著雨衣探身看:「不能在這兒停車。」 手電筒光照進來,「原來是言隊啊,來加班嗎?」

  「嗯。」言焓發動汽車,「你辛苦了。」

  車廂內一片死寂,甄暖臉色差到極致,到了地下停車場,車還沒停穩,她便推開車門,飛跑而去。

  ……

  甄暖氣洶洶地回到辦公室,憋著一肚子的氣迅速而利落地換衣服戴手套提屍體,也不等小松回來,就自個兒拉開屍袋準備驗屍。

  「驗屍必須有第二人在場,你想違規操作?」此刻她最討厭的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

  言焓語氣散漫,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以為意了,可她仍介懷得要死。

  「你現在不也在場,不把自己當人看?」她頭一次尖酸又刻薄,非把屍袋拉開,一個人極其費力地把無臉女屍搬出來。

  言焓抱著手斜倚在門邊,唇角淺淺地彎著。

  沒因她的話生氣,反而有些好笑。

  她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該是直來直往有氣就出,碰她就咬的刺蝟;而不是平日裡那個怯弱躲避,戳她一下也吶吶惶然的兔子。

  他關上門走過去,輕笑著調侃:「露出真面目了?」

  「你……」她快給他氣死,「這是我的地盤,你出去!」

  「我好心幫著在場作證,你卻不識好人心?」簡直無臉無皮。

  還暗諷她狗咬呂洞賓?

  甄暖頓時想把手術刀戳進他胸口,把他解剖了算了!

  ……

  甄暖花了足足三分鐘做心理建設,讓自己不要和言焓計較,不要帶入個人情緒。

  言焓坐去一側的靠椅上,扭頭望向7乘7的屏幕;直到看見甄暖的白手套出現在屏幕上,才回過頭來。

  解剖過程必須一直說話,讓錄音機記錄;言焓坐在身邊,她還真有些彆扭。

  她把收音話筒拉過來,語速平緩:「11月7日,凌晨5點01分,C-Lab第二解剖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未知,女性,身高165cm,體重495kg。

  衣服濕透,乾淨……」

  室內安安靜靜,她靜下心來,慢慢地檢查,很久才說一兩個字,「無破損。……

  口袋內無異物。」

  言焓的目光冷靜而銳利,一直跟著她的手走,在監督她有無遺漏。

  衣服上沒什麼可提取的線索,除了幾截濕漉漉的草梗,目測和拋屍地一致。

  「枯草梗需要與拋屍地進行對比化驗。」

  甄暖剝掉死者的衣物,裝進證物袋。隨後取了指紋,又給鞋子、腳掌和牙齒做印模。

  死者渾身赤裸躺在解剖台上,甄暖拿刀小心翼翼地剃去她的頭髮。

  由於死者一部分腦骨碎了,只有頭皮勉強維持著,坑坑窪窪,甄暖必須極其小心細緻。要把頭髮剃乾淨,不留發茬,又不能破壞頭皮。

  是考刀工的技術活兒。

  甄暖精神高度集中,花了十幾分鐘才把頭髮全剃下來,不覺身體都發熱起來。她拿手腕擦了下額頭,把頭髮裝袋時,發現了異樣:「死者的髮絲之間有……」她剛要拿鑷子夾,被言焓攔住。

  他起身,在頭髮旁鋪上標尺,照了照片。嘴上倒是什麼也沒說。

  甄暖頓感無聲的責備;她偷偷抿了抿舌頭,把屍檢台上的攝像頭拉過來,夾起髮絲裡的異物細細看:「這好像是……」

  她一時看不出這晶瑩透明大小不一的碎屑是什麼。

  「玻璃。」言焓望著她身後的大屏幕說。

  面對他的「點撥」,甄暖悶不吭聲,把頭髮和玻璃一起裝進證物袋,貼上標籤,彆扭地說:「不明物質,送化學實驗室。」

  言焓散散地笑,沒說什麼。

  甄暖開始觀測屍表:「面部損毀,無法辨識,臉部皮膚破爛;頂部多處傷痕挫傷。」

  她抬起死者的下巴,「咽喉處有淺色挫傷,為舊傷。」目光下移,「乳房四周有不規則掐壓型挫傷,舊傷。乳頭附近多處咬痕,新舊皆有。硅酮橡膠模提取咬痕。」

  言焓不經意垂了垂眼皮。分明說著不輕鬆的內容,可她說話天生輕柔緩慢,在凌晨寂靜的封閉房間裡聽得格外柔順安逸,軟軟瀰漫過來,像天鵝絨。

  甄暖微蹙起眉:「腰部兩側,大腿內側,會陰,膝蓋……挫傷,咬痕,新舊皆有。」

  她心略略一沉,分開死者的腿根,檢查,「宮頸三度糜爛,死前有性交跡象。」

  隨即,她拿工具梳理並拔下陰毛,裝入袋中:「需分析是否混有他人毛髮。」

  又刮了一些稠液出來,塗在載玻片上,「需檢查婦科病史。」

  她要把死者翻過來檢查,可力氣不夠;看看言焓,他懶懶地靠在椅背裡,肘架在扶手上,兩指撐著臉頰,姿態散漫,一幅圍觀者姿態,沒要幫她的意思。

  甄暖不屑地哼一聲,把死者的一隻手臂擺到頭邊,一隻屈肘放在胸前,外側大腿屈起,然後抓住手臂和膝蓋,稍稍一拉,沉重的屍體一下輕鬆翻起。

  她趕緊抱住,把屍體翻了個身。

  言焓彎了彎唇角,不吝嗇地表揚:「懂得用巧勁,不錯。」

  甄暖心裡又蹭蹭地冒火,好不容易才滅下去。

  「死者背部後腰幾處陳舊挫傷,臀部很明顯。」一切再清楚不過,「她生前遭受了長期的性暴力。」

  甄暖抬起死者的下巴;喉嚨處很乾淨,沒有任何傷痕,舊傷也沒有。

  這叫她些許費解。通常來說,性暴力會伴隨著掐脖子。

  有人推門而入,小松來了。

  甄暖忽覺言焓很久沒說話了,扭頭一看。

  他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身子是筆直的,卻靜悄悄地垂著頭顱。看不到臉,只有烏黑凌亂的碎發,和長長密密的睫毛。

  這樣的姿勢看上去多少有些柔弱。

  坐著都能睡著。

  這一瞬,只有窗外隱約的風雨聲。

  小松輕歎:「隊裡的人跑了一整天,接下來還要更苦。」

  甄暖不知道是不是疲憊讓他今天脾氣格外硬。她收回目光,低了聲音:「繼續工作。」

  兩人一起檢驗死者身上的新傷,即影響和造成此次死亡的傷痕。

  對普通警察來說,要分辨屍身上各種傷痕的類型、形成原因和時間,有一定難度;他們偶爾會分不清屍斑和傷痕,像這具屍體就有很多屍斑,看著像被人打了。

  「老師,死者的屍斑全在身體右側。她死後可能一直側躺著。」

  甄暖走過去看。

  死者脖頸右側暗紅,右手臂上端慘白,手肘處一團暗紅屍斑;從側面看,腋下、腰部、膝蓋暗紅;側肋、盆骨慘白;右大腿和小腿的側面則紅白交替。

  「老師,這是移動屍體後重新形成的屍斑嗎?」

  「不是。」

  「為什麼?」

  「你看現場的照片。」甄暖摁一下按鈕,顯示屏上播放出一串照片,「看到死者側躺的姿勢沒?」

  照片上,死者面向右邊,側躺在公路旁,雙腳筆直,左腿自然地垂在右腿前。

  「為什麼會形成屍斑?」

  小松答:「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血在重力作用下墜積到屍體的低下部位,造成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充血。」

  「正因如此,屍斑不會在屍體與硬面接觸的部位形成,因為力量壓迫會阻止血液聚積。」甄暖說,「比如仰臥時,屍斑會出現在後頸、腰部和大腿,卻不會出現在頭和屁股。因為那裡被壓住了。」

  小松看看屍體上的紅斑,再看照片裡死者的躺姿,恍然大悟:「如果是拋屍現場的姿勢,死者右腿的側面被壓住,無法形成屍斑,應該全是白色。左腿的小腿壓住了,也是白的,但大腿可以形成紅色的屍斑。」

  「對。可你看,事實是死者右腿側面紅白交接,;而左腿的大腿小腿都是白色。

  照這麼看,形成屍斑的姿勢應該是,左腿大腿小腿的內側被壓住,無法形成屍斑,全白;右腿的被段狀物壓住一截,紅白交替。」

  小松揉揉腦袋:「她側躺的地方不平坦,壓著一個和腿上白色痕跡一樣寬的阻礙物?」

  甄暖彎彎唇角:「你沒發現這條白色寬痕剛好和她的手一樣粗嗎?」

  小松一愣。

  她示意:「幫我把她的上身扶起來。」

  小松照做。

  甄暖把死者的腿屈起來,大腿和小腿上的白痕接成一條直線。她跪到屍檢台上抵住死者的腳,把死者的手環抱住她的雙腿,她的手臂剛好和那條白痕重合。

  小松驚道:「死者抱著自己的雙腿側躺在地上,這就是她死後保持的姿勢?」

  「對。不會本人形成,而是兇手擺的。」

  小松疑惑:「兇手為什麼要把她擺成這種姿勢?會不會有什麼心理上的意義?」

  甄暖讀書時輔修過犯罪心理,又想起最近蘇雅的表現,緩緩道:「胎兒的姿勢是最安全的,把死者擺成這種姿勢或許是兇手在懺悔,有愧疚。」

  小松很贊同:「甄老師,你太厲害了,這也懂。」

  「呵。」

  一聲輕輕的笑暈開在安靜的解剖室裡,沙啞,含著幾分慵懶,幾分輕嘲的笑意,「不是愧疚,是行李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5 PM

Chapter 38

  甄暖頓時像被抽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地發燙。

  行李箱?

  她臉皮薄,言焓的輕笑叫她難為情極了。

  小松卻沒聽出來,道:「對啊,真厲害。不過我覺得,犯罪心理也很神奇。」

  「是的。」言焓寬容地表示贊同,「讓我想起九幾年,FBI不顧州屬警方建議,用犯罪心理將嫌疑人誤判為白種人,讓黑人兇手多殺了一批無辜少女。」

  甄暖今天憋氣夠了,頂嘴:「我的推測或許不對;但你怎麼確定是行李箱?」

  「你那是猜測,不是推測。」

  甄暖不吭聲。

  他上前從她手裡拿過手術刀,指指死者的大臂:「屍斑墜積過程中,被壓住的地方是白色,有壓痕。」手術刀下移,滑到小手臂,「但小手臂沒壓痕也沒屍斑,為什麼?」

  甄暖急道:「她蜷縮側躺著,大手臂壓在地上,小手臂抱著腿,豎著,當然不會有壓痕和屍……」

  她瞬間驚得哽住。

  人死了,哪裡會自主地抱著自己?她的小手臂會垂下來形成屍斑和壓痕。除非有什麼困住她的手讓她無法自然伸展。

  言焓見她滿臉通紅,知道她想通了。

  他臉色斂了半分,語氣微涼:「工作時記得三思而後言,不要賭氣。」

  甄暖臉紅得滴血。

  她暗惱自己竟負氣工作,知錯了。她努力調整了心態,問:「為什麼一定是箱子,不是別的束縛物?」

  他隨意拋出兩個字:「經驗。」

  甄暖:「……」沒辦法交談了。

  言焓再次指向死者的身側:「髖部和大臂壓著地面,是白色。因為太白,很難看見這兩個淺淺的凹痕。」

  甄暖湊去細看,白白的眼花。

  她轉頭看大屏幕,由於偏了角度,反而很清楚。大臂和髖部有兩條筆直的凹痕,方向不一,粗細相當。

  她愣了,重新和小松把屍體扶起來擺成環抱的姿勢。當死者雙腿屈起手臂抱住自己時,兩條凹痕平行了!

  「這是行李箱內層的兩根拖桿?」

  「聰明。」

  「……」

  甄暖想反駁說也有可能是別的東西,話到嘴邊嚥了下去。

  經驗,在刑偵中是一種無法描繪的本領。

  她沒有慪氣,只佩服他毒辣的眼睛。難怪年紀輕輕就當隊長。

  甄暖別過頭,把剛才的發現記錄下來,不動聲色地深吸好幾口氣,穩定了心情繼續檢查。

  她著重查了死者兩邊的手掌手指和手臂:「手腕有舊傷,有自殺傾向;但並沒有防衛型傷痕。」說明兩種情況:死者沒有反抗,或者,來不及反抗。

  沒有反抗=信任兇手,或者,失去了反抗能力(睡眠?藥物?)

  來不及反抗=兇手瞬間制服或擊斃死者。

  「左大臂外側有一處挫傷。這個……」她忍不住輕呼,「太好了。有人打過她,在她手臂上留下了花紋。」

  小松一看,左臂上一塊螺旋形間隔很粗的青痕。

  「寬26cm,長48cm。」雖然青色有所擴散,但花紋仍清晰可辨。

  甄暖為了確認,切開一小塊表皮到顯微鏡下觀察:「新傷,形成時間不長,應該發生在死前不久。只在皮膚組織的最上層,沒有下擴,可以反應施虐器具的外形。」

  說完,她無意識看看言焓,他又坐回椅子裡了,沒什麼表情,也沒有讚許,彷彿這是她應該做到的。

  小松:「這麼說,死者被一個印有粗螺旋花紋的鞭子或棍子打過?」

  「不是。」甄暖搖頭,「死者應該穿過一件印有粗螺旋花紋的衣服。」

  小松愣了愣,心生讚歎。

  甄暖轉身把剛才剝離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翻看:「沒找到,這些不是死者死亡時穿的衣服。」

  言焓在閉目養神,只覺黑暗中,那個絮絮叨叨又異常柔軟的聲音聽著還真舒服。

  「死的地方應該在室內。人死後會屍僵,如果不在室內,兇手很難在短時間找到合適死者的衣服替換。屍體僵硬後,衣服就很難穿上去。」

  小松:「那之前她穿的什麼,貼身的衣物怎麼會有這麼粗大的花紋?」

  安逸的環境瞬間消失,言焓一下子睜開清黑的眼眸。

  他眸光一挪,落到淡藍色的屏幕上,盯著慘白皮膚上粗粗的螺旋紋看了幾秒。他掏出手機,撥了號碼出去:「關小瑜。」

  甄暖看一眼掛鐘,凌晨5點半。

  「我讓小松發一張照片到你電腦上,是浴袍的花紋。你盡快把花紋細化出來。」

  小松聽了,不等吩咐便乖覺地脫下手套,開電腦發郵件。

  甄暖更是張口結舌,又看看那個花紋,可不正是浴袍!她幾乎要震驚於他的「經驗」,又或者,聯想力?

  言焓很快打通另一個電話:「偵察員們7點出去走訪,先不用一個個查客人。56個農家樂,23家賓館酒店,10個度假區,讓每家拿出客房的浴袍拍照帶回來。」

  對方很激動:「太好了!沒有死者面貌本來很難查,這下能大大減少工作量,不用大海撈針了。言隊,跟你辦事就是輕鬆。」

  言焓朗朗地笑出一聲:「不是我的功勞,是新來的法醫小姐。」

  甄暖的心突地一磕,又因受之有愧而再度臉紅。

  她侷促地看過去,他並沒看她,椅子轉過去一半,只有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她對小松道:「準備解剖了。」

  小松已發完郵件,戴上手套過來輔助,問:「Y型切法嗎?」

  「嗯。」甄暖拿起手術刀,熟練地從死者兩側耳後下切,經胸腔一路切到腹股溝,幾乎沒有停頓。

  小松不經意瞪大眼睛。

  言焓亦看在眼裡。

  她的基本功和刀法相當出類拔萃,能媲美外科醫生。剛才剝頭髮時也是這般,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乾乾淨淨的。

  切開屍體後,甄暖很快發現幾處外部檢測時看不清的皮下青腫。她對傷處組織一個個採樣,分門別類仔細檢查描述,用語音視頻記錄。

  死者體內並沒發現重傷和斷骨,死前掙扎不劇烈。

  甄暖切開胸骨,把器官取出來遞給小松觀察記錄和拍照,取切片待檢驗。她邊手術邊交代:「留做病理分析,更準確地確定死亡時間。」

  「嗯。」

  又打開胃部:「胃裡的食物尚未完全消化,一起檢驗。」

  隨後,甄暖抬起死者的頭顱,把所有的傷痕統計、描述、測量、拍照、並嘗試提取傷痕邊緣沾染的異物,那通常是凶器留下的痕跡。需專門的傷痕分析,確定凶器的大小材質等等。

  「這裡……」她從死者頭頂的撕裂傷裡夾出一粒極小的紅色不明碎片。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觀察和提取完畢後,是開頭蓋。

  她沿著耳後的切口下刀,切去頭頂。

  言焓靜靜看著,連做切片的小松也忍不住抬頭望向視頻牆裡放大的手術過程。

  她的動作太乾淨漂亮。

  剝離頭皮時,走刀游刃有餘,不傷骨頭和皮膚,更不讓血肉殘存於頭骨之上。

  四周落針可聞,只有刀片割過頭皮和頭骨的悉窣聲。

  言焓的目光漸漸從她的手挪到她的臉上。

  她擰著眉心,皺著小小挺挺的鼻子,十分嚴肅地抿著嘴。

  言焓稍稍走神,想起夏時學醫時手術課總能拿滿分。

  記憶裡,阿時的手,纖細,修長,白皙,漂亮;他一直清晰地記得她小手的觸感:柔軟,小巧,清涼,異常的溫柔;會緊緊抓住他的手,會輕輕捧住他的臉,會迷濛地攀住他的背,會生澀地抓住他的……

  言焓低頭用力揉了揉鼻樑,半晌,重新定睛看向甄暖。

  終於,頭蓋骨暴露出來。

  她直起身子,揉揉腰桿,用圓鋸沿著頭蓋周圍鋸割,把頭頂撬開。

  「頂骨塌陷骨折;枕骨、顳骨輕微凹陷;額骨骨折;鼻骨,顴骨,上頜骨粉碎性骨折……」

  她繼續查看腦髓和頭蓋內側是否有損傷,取出部分腦髓做樣本,待鑒定。

  當百葉窗外透過隱約的天光時,解剖過程終於完畢。小松的各類採樣也已經完成。

  不知不覺中,外邊的風雨停了。

  甄暖眼睛痛得發酸,準備最後縫合屍體時,又隱隱覺得不對,好像還有哪裡沒解剖到。

  她求助地看言焓一眼,後者不說話,安靜地靠在椅背裡,面容很疲憊了,眸子卻依舊清亮有神。

  她又回頭看屍體,從頭往下……她想起來了:女人的胸部。

  她握著女人的乳房,揉了揉,心裡頓時激動:她感受到了不一樣的觸感。

  她靜心低頭工作,很快有了結果。

  「無名女屍有身份了。」

  她手中的鑷子從死者的胸部夾出一枚硅膠墊,迎著光一閃,邊緣刻著產品編號。

  ……

  解剖室裡的掛鐘指向6點47分。

  甄暖的眼底有了淡淡的黑眼圈,眼裡也有淺淺的紅血絲;可她笑容燦爛,滿臉喜悅和興奮,夾著豐胸用的硅膠墊,搖了搖:「太好了,產品編號還在呢。」

  言焓揉揉眉心,沒有起身,極淺地笑了笑:「很好。

  東西是完整的,交給偵查員,不久就可以查出廠商;廠商根據上面的編號調出分銷記錄,找到購買的美容機構;從美容機構那裡又可以找出客戶信息。」

  他笑笑,嗓音微啞,「幹得不錯。」

  甄暖難得被他誇獎,不太自然地彎一下唇角,轉頭對小松說:「把查找到的線索分類送往各個實驗室,需要病理分析的讓大偉他們幾個先分析。我縫合了屍體再過來。」

  小松應答一聲,把證物袋、樣本等齊齊摞在手推車上,先離開了。

  甄暖繼續工作,把剖開的屍體一點縫合起來。

  屍身本來就乾淨,不用過多地清理。

  縫合過程也有條有理。

  十幾分鐘後,甄暖覺得太安靜了,不適地抬起頭,見言焓又睡著了。

  這次,他歪著腦袋靠在椅背上,靜悄悄地闔著眼睛,淺淺呼吸著。

  閉著眼,歪著頭,他看上去柔軟極了。整張臉都溫和柔順,絲毫沒有清醒時的銳利稜角。

  甄暖多看了幾秒。

  側臉相當漂亮,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下巴也冒出淺淺的胡茬,看著有種風塵僕僕無眠期的辛酸。

  甄暖在心底歎了口氣,四處看看,想找張毯子給他蓋上;卻聽突然叮鈴鈴一陣響。

  言焓一瞬間睜開眼睛,沒有睡眼朦朧的過度,剎那間就變得清明銳利。

  甄暖撞上他太過筆直的眼神,慌慌地別過目光去。

  是言焓的手機。

  他很快接起來,給刑警隊的同事們分配任務,重點得當,安排有條理。

  語氣沉穩而有力,絲毫聽不出疲憊之態。

  甄暖繼續做著收尾工作。

  過了約3分鐘,言焓才放下電話,稍稍放鬆地靠進椅背,用力揉了揉眼窩和鼻樑。揉著揉著,自己都有些好笑:「老了,不像年輕時那麼能熬夜。」

  甄暖眼珠子轉過去瞧他,她記得他未滿29歲,正當年華。且不是他不能熬,長時間的連續加班,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側眸看她:「開玩笑的,主要是你。」

  「我?」

  他轉著手機,緩緩浮起一絲笑:「你的聲音很催眠,讓我睡過去好幾次。」

  「哪有?」甄暖臉通紅,不可置信地瞪他。

  「真的,一直嗡嗡嗡嗡。」他手指在耳邊繞圈,比劃著一隻小蟲子。

  嗡嗡嗡嗡,她是蒼蠅嗎?

  她別過頭不理他。

  ……

  屍體縫合完,甄暖要把屍體搬到移動床上推去屍櫃,她一人搬不動,小松也沒在,便對言焓說:「幫我搬一下。」

  言焓不動身,臉色漸漸淡了下去,看著她:「你少做了一件事。」

  甄暖不解,把剛才的一切想一遍,並無遺漏。

  她搖搖頭,疑惑道:「沒有啊。」

  他眸光微涼,帶著一絲研判的意味,肯定地重複:「你少做了一件事。」

  她迷茫,認認真真想了一圈,更加肯定:「沒有了,真的沒有遺漏了。」

  言焓不做聲,盯著她。漆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淡的情緒,不知是失望,還是生氣。

  甄暖被他這種眼神刺痛:「不想幫我搬就算了,那麼多廢話。」她氣了,自己要去抱死者;言焓瞬時起身,鉗住她的手腕,將她觸碰死者的動作制止住。

  甄暖掙扎,憋了一晚上的氣要爆發:「你幹嘛,突然發什麼……」

  「在學校老師沒教你嗎?」言焓語氣冰冷,「屍檢的最後一步是什麼,最重要的一步是什麼,是老師沒教,還是你不屑?」

  甄暖狠狠一愣,明白了。

  有如當頭一棒。

  她又羞又氣,又慚又愧。

  「你放開我!」她尖叫,用力掙開他的手,眼睛都紅了;覺得自己太丟臉,太無地自容,又趕緊別過頭去。

  言焓看她半晌,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解剖室裡陷入詭異的安靜,甄暖呆呆立在原地,眼睛發紅,鼻子發酸。扭頭看,無臉女屍躺在白光燈下,皮膚慘白,傷痕纍纍,身上一道道可怖而醜陋的縫合疤。

  她忽然想哭。

  她知道言焓的意思,是她的錯,她沒有給這個人最後的尊嚴和尊重。

  甄暖眼睛花了,世界水盈盈的。

  很抱歉,我們剖開了你的身體,這是出於發現死因查找兇手的目的。請你諒解,請相信我們會最真實地寫下你的遺言,找到兇手,平復你的冤屈;請你……安息。

  她對著解剖台上沉默的屍體,深深地彎下腰,90度鞠躬。

  淚水一顆顆砸下來。

  ……

  言焓倚靠在牆上,又一次摸摸口袋,還是沒有煙。沒一會兒,門打開了,甄暖立在門邊,手指侷促地摳著門框。

  她眼睛紅紅的,睫毛濕漉漉的,看他一眼便垂下去,聲音小得像蚊子:「可以幫我搬一下死者嗎?……我知錯了。」

  他拔腳走來,嗓音低下去:「在車上對你說的那些話,我也很抱歉。」

  ……

  上午十點左右,病理實驗結果出來了。

  死者身體亞健康,臟器正常,體內未檢測到毒物,死亡時間在11月6日22:30至23:30間。陰道內沒有精班,殘留有安全套潤滑油,有性交痕跡。

  頭部多處鈍器傷痕,致死原因是頂骨鈍器重擊骨折。

  甄暖做完工作,想起死者頭皮上的玻璃碎屑,下樓去化學實驗室看看。

  測定玻璃的折射率和密度後,以後做對比可以成為關鍵證據。

  化學研究員谷清明正帶著幾個助理做檢驗。谷清明長得和他名字一樣,清秀明朗。他一身白大褂,面無表情立在顯微鏡前,往一粒玻璃碎屑上滴液體。

  甄暖好奇:「是什麼?」

  「居裡液體。」回答簡短,也不管她明不明白,不繼續解釋。

  「嗯?」

  「居裡液體。」

  「……」嗯的意思是請繼續,不是說我沒聽清。

  「我不知道什麼是居裡液體。」

  「哦。」他抬起頭,望著空氣想了想,說,「用來測玻璃的折射指數。」

  「怎麼測呀?」甄暖覺得和他說話像擠牙膏。

  他看著偏光顯微鏡,頭也不抬:「液體的折射指數高於或低於玻璃時,會出現貝克線。」

  「我可以看看嗎?」她想和新同事熟絡。

  谷清明從鏡頭裡抬起頭顱,想了想,翻開一本書一頁一頁地找。

  甄暖納悶,歪頭看,他拿的是《C-Lab化學實驗室行為規範》。

  他很快翻完,說:「你看吧。」

  「……」甄暖推測,他應該沒找到「不許外來人員觀看貝克線」這一條。

  她透過鏡頭,看見液體裡躺著一粒碎屑,碎屑周圍一圈銀白色的光暈,明亮而纖細,時而收縮,時而擴大。

  她輕歎:「好漂亮。」

  「謝謝。」

  「……」

  谷清明滴著液體,一絲不苟道:「居裡液的折射率可根據混合度的不同而改變,當它的折射率和玻璃一致時……」

  閃閃的貝克線消失了。

  「好神奇。我從來沒聽說過居裡液。」

  「哦,這是我自己配置的,也是我給它起的名。」他尋常道。

  「啊?」

  「測玻璃折射率有多種方法,但我喜歡貝克線,所以配著玩兒。」

  「……」

  她問:「腦部傷口提取的紅色碎屑檢查過了嗎?」

  「油漆。」

  「這麼說,凶器的表面有油漆?」

  「對。」

  甄暖自言自語:「塗著油漆的奇怪凶器,會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谷清明一板一眼地說。

  「……」我沒問你。

  「我建了一個油漆數據庫,等成分分析出來,可以對比找到線索。」

  甄暖驚訝於谷清明的工作態度。

  她想起在大洋彼岸實習的經歷。

  那時她所在的法醫實驗室有專門針對汽車油漆的數據庫,收錄了幾萬種油漆的成分材質廠商出產信息,只要現場落下汽車油漆,就很容易找到線索。同樣的還有衣服纖維數據庫等等。

  她曾幻想國內什麼時候能建立那樣的數據庫,可現在,她覺得應該不遠了。

  C-Lab犯罪技術研究實驗室,每個人都那麼好。

  她想到自己的凶器傷痕數據庫,每天都在更新。她要更努力,不落後於大家才行。

  ……

  甄暖回到辦公室,在筆記本上整理出屍檢的關鍵點:

  1頭上的利器傷痕裡有玻璃屑;鈍器傷不規則,無法確定是一個或多個凶器;但某個凶器上有紅色油漆;

  2頭部右側擊打力度較輕,有玻璃磨損;頭頂及後側發力較大,是致死原因;臉部的鈍器傷為死後毀容;

  3肩胛背部有挫傷,系掙扎或搏鬥傷痕,可身體其他地方沒有,尤其手掌手臂沒有防衛傷;(自衛時扭打和掙扎不激烈)

  4生前遭受長期的性暴力(很可能來自丈夫);

  5有自殺傾向;

  6死前與人發生過性關係,沒有反抗;

  7手臂被長條的物體打過或者撞上,留下的花紋顯示她當時穿著浴袍,可她死時穿著齊整的衣物;(案發地在室內,否則無法在屍體僵硬後換衣服)

  8在高溫的地方放了幾個小時,破壞屍僵後被塞進行李箱裡;兇手破壞屍僵的原因可能是為了運輸方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6 PM

Chapter 39

  C-Lab實驗樓,9層。

  甄暖整理好報告準備去交給言焓。電梯門打開,她抬眸望見來人,便微笑開來。

  「想我沒?」是關小瑜,「十桉裡我不在,現場只有你一個女的,有沒有害羞尷尬?」

  甄暖嘿嘿笑一聲:「也沒有啦。對了,你去哪兒?」

  「給隊長匯報工作。」

  「誒,我也是哦。」

  「剛巧了。哦,有幾個好消息你還不知道吧。痕檢員們檢查了你從屍體上提取的陰部毛髮,裡面有一根不屬於死者。很可能來自和死者發生性關係的男人。」

  甄暖點頭。

  她已慢慢摸清這裡的行事方法,一點點零碎的線索,東一片西一塊,終有一刻會彙集成完整精確的證據鏈。

  「浴袍圖案對比成功,死者手臂上的花紋是十桉裡悅椿溫泉度假別墅區的浴袍。現在偵察隊正在對酒店工作人員進行嫌疑排查。」

  甄暖驚訝:「這麼快?」

  「都是你的功勞,隊裡都傳開了。」

  甄暖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這麼說已經找到死者信息了?」

  關小瑜搖頭:「死者登記的身份證是假的。不過,找到了死者租住的別墅,組裡的人已經先過去採證,我後面跟上。」

  「辛苦啦。」

  「應該的。還有,你不是從死者的胸部找到硅膠墊了嗎?蘇陽他們已經查到廠商,不出今天就能找到顧客信息。無臉女屍的臉很快就可以找到。」

  「太好了。」甄暖說著,把自己的文件夾打開給她看,「你見過這種傷痕沒,看不看得出是什麼工具打的?」

  關小瑜皺眉看了一會兒,搖頭:「還真沒見過。」

  「嗯。」甄暖嘟嘟嘴,收起照片,又問,「小松說,鄭苗苗失蹤了?」

  「對啊。」關小瑜面露愁色,「教授回譽城那天,登機前和苗苗通過話。下飛機看見苗苗短信說來接他了,帶了生日驚喜。但她一直沒出現。失蹤案歸二隊管,大夥兒幫忙找線索。可現在出了無臉女屍的案子,暫時沒精力和二隊合作了。十桉裡出現女屍時,大家都嚇一跳,還以為是苗苗。幸好一看年齡就不對。

  鄭教授就這一個女兒,教授夫人癌症住院,這出了事該怎麼辦呀?」

  甄暖擰眉:「現在杳無音訊的,也夠焦心。」

  ……

  言焓走上天台,手掌擋著風點了支煙,掏出手機,把花花的未接來電回復過去:「花姐。」

  「你上次要我打聽的人,紀法拉。」

  「嗯。」他在風裡瞇起眼,深深吸著煙,嗓音含糊不清。

  「聽說是紀霆的私生女,10年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帶回來的。傳言很不好的呢。」

  「哪些傳言?」

  「那時在紀家伺候的幾個傭人都怕那小女孩的咧,說她天天像幽靈一樣在房子裡晃蕩,小小年紀總說一些殺人啊血啊的事情呀。大家說是不是她心裡有什麼陰影,比如紀霆把她媽媽殺掉了之類的慘事。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長大了就慢慢好了。」

  「除了說她是紀霆的私生女,沒有別的說法嗎?」

  「也有人說她和紀霆沒有血緣關係,是收養的。」

  「嗯,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呀。有時候記得來轉轉啦。」花花很有分寸,沒問他為什麼打聽紀法拉。

  「記得。」

  言焓收了電話,不經意用力瞇了瞇眼,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進去,刀一樣在五臟六腑裡攪動。

  9年,很快就要到第10個年頭。

  阿時,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去陪你了。

  ……

  煙頭燃盡,燒到手上,言焓從思緒裡回過神來,見樓下,甄暖和關小瑜在冷風裡小跑著往這邊過來。

  他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轉身下樓。

  ……

  言焓回到辦公室,蘇雅坐在裡邊等待。

  「有事?」

  「想和你討論一下十桉裡的案子。」蘇雅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辦公桌上正憨憨曬著太陽的仙人球上,「你真厲害,十多年了它還活得好好的。」

  言焓不搭話,側身在飲水機邊接水。

  蘇雅看著花盆上的「YH&XS」,幾個塗改液字母有些幼稚,完全不符合言焓現在的成熟氣質。

  人都是會變的。可……

  他怎麼就在這棵樹上吊死了,死都不回頭不改變呢?

  夏時的骨頭和碎肉都挖出來了,鐵證如山,死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卻陰魂不散。

  蘇雅常懷疑,夏時是否還「住」在言焓家裡,「睡」在他床上;言焓獨自在家時,會不會和身邊夏時的「鬼魂」說話。

  蘇雅問:「那只叫盤尼西林的折耳貓……」

  「活得很好。」言焓端了杯水給她,又放了兩杯在一旁。

  蘇雅神情恍惚:「折耳貓能活那麼多年,你夠盡心的。」

  他淡淡彎了下唇角:「她前段時間生小孩了,兩隻。」

  蘇雅知道言焓對夏時撿的那只流浪貓有多寶貝。她知道言焓不喜歡貓,可夏時死後,那貓在他眼中的地位完全大翻身。

  現在貓生了小孩,如果她能養一隻……她笑道:「送我一隻吧。我也想養。」

  言焓用「你覺得可能嗎」的眼神瞥她一眼:「寵物店裡有很多。」

  「三隻貓你養得過來嗎?」

  言焓不搭理。

  「起名字了沒?」

  「阿莫西林。」

  「……」蘇雅不說話了,嫉妒死了花盆上的「XS」,真的陰魂不散。

  很快,甄暖和關小瑜來了。

  兩人做著匯報,言焓插兜斜靠在辦公桌前,安靜聽著。

  他並未多說,蘇雅卻提出一個觀點:「死者死前沒有掙扎,生前遭受長期的虐待,會不會就是連環自殺案的第7個受害者?她有自殺傾向,想尋死?」

  甄暖一板一眼的:「現在還沒有證據,只能先當做單獨的案件來看。」

  蘇雅目光挪過來,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甄暖懵懵地心裡發毛,才扭過頭去,繼續對言焓說:「你覺得,兇手用屍僵和體溫推遲時間的目的是什麼?」

  言焓尚未開口,瞧見甄暖輕輕蹙了眉,便問她:「你有什麼想法?」

  甄暖抿唇,搖了搖頭。

  「說。」

  蘇雅又回頭看甄暖。

  後者低垂著目光,小聲道:「其實,用屍僵推遲死亡時間的說法一般都是小說裡才有,這種方法很拙劣,屍檢一查就出來了。」

  「我知道啊。」蘇雅眉梢輕佻,慢悠悠地說,「我是在從兇手的角度看問題。他或許不知道這一點,看偵探小說學到這一套戲劇性的東西。這不恰好符合suicide sound之前的行為模式嗎?」

  甄暖愣了愣,細細一想,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誠心誠意地「哦」了一聲。

  又補充:「可破壞屍僵或許不是為了推遲時間,而是方便運輸。」

  言焓意味深長地看兩人幾秒,收回目光。

  辦公室電話響了,偵察隊通過硅膠墊找出了死者身份,孫琳,本地人。

  言焓放下電話,有意無意表揚了甄暖一句:「要不是你的發現,死者信息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蘇雅心知肚明地沉默。

  甄暖受之有愧,擺擺手:「不是,這是應該的。如果沒發現,那是失職呢。」

  關小瑜心眼兒多,剛才就想幫甄暖了,見機忙著給她長臉:「我們老大最挑剔,難得表揚人呢,你好好收著。下回還不知誰能輪上呢。」

  言焓何其精明,似笑非笑:「關小瑜,你就損吧。」

  甄暖和關小瑜準備走了,言焓又叫住:「甄暖。」

  甄暖很自覺:「哦,我要做什麼?」

  「還原死亡過程。」

  甄暖頓感肩頭壓力倍增。

  言焓揚了揚眉:「有困難?」

  「……沒。」

  「好好幹。月底給你加獎金。」他逗小孩兒般地笑笑,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兩人才出門,蘇雅悠悠道:「你真夠護她的。」

  言焓轉身,坐回椅子裡去:「你跟一小孩較什麼勁?而且,她說的也對。」

  蘇雅的重點完全給前一句吸引過去,不可置信:「小孩?她就是長相年輕有優勢,可比我小不了幾個月。你以為她18歲呀。」

  「我看,她還不到18歲。」

  ……

  甄暖走出辦公室,頭疼,她現在連凶器的模樣都找不出。

  關小瑜哼哧:「我不喜歡那個蘇雅。剛才她看你的眼神,真是讓人不爽。」

  「什麼眼神?」

  「不跟你講,你這傻子不會懂,反正感覺不好。哼,現在覃姝都不往辦公大樓這邊來了,天天躲在實驗室裡畫人頭。」

  甄暖默默的,不懂。

  「算了。」關小瑜抓抓腦袋,「她破案厲害就行。連環自殺案她出了不少風頭。厲害的人都有些孤傲吧,正常。」

  甄暖納悶,為什麼連環自殺案裡,她覺得最厲害的是言焓呢?

  ……

  整個下午,甄暖都在研究造成死者頭部傷痕的工具。

  臨近下班時,實驗室沒收到加班通知,甄暖脫下白大褂,想起言焓的話,開始收工具箱。她決定親自去悅椿度假別墅區的現場看看。

  ……

  甄暖坐公交到十桉裡時,天色已經暗下來。

  冬天的夜來得早,天光一暗,氣溫便直線下降。她站在山口車站的冷風裡等了好一會兒,進山的擺渡車才來。

  車上只有零星的幾個本地人,討論著無頭女屍的案子。一傳十十傳百,無臉女屍變成無頭了。

  汽車慢吞吞搖晃了半個小時,車窗外的暮色由淺灰變成深黑,車終於停在終點站。

  甄暖下車問路,在山間小宅散發的溫暖燈光裡穿行。

  悅椿溫泉別墅區的保安是個二十五六的小伙子,濃眉大眼,長相俊朗。

  死者住的地方是西區的月亮灣別墅,保安帶她過去,給她開門:「下午就有警察來勘察過。沒想到又來一次。你們辦案真認真,不像大傢伙兒想的那麼敷衍。

  不過你長得真漂亮,都說警察裡沒有絕色美女,原來是假話。」

  甄暖不太好意思,小聲說:「民警裡還是有很多美女的,他們說的可能是刑警。」

  「有區別嗎?」

  「長相太出色或者面部特徵太明顯,容易被嫌疑人認出,不容易化裝便衣踩點,也容易被人記住復仇。」她想起言焓,他那出眾的樣貌在刑警隊裡很少見。

  「還有這麼一層道理。那你……」

  「我不是警察。」

  「哦。」保安幫忙開了暖氣就走了。

  她獨自留下,戴上鞋套手套,先在別墅一層看。

  四周挺乾淨,有好幾處痕檢員留的標記。兇手清理了血跡,但逃不過痕檢員的眼睛。

  她繞過樓梯往上走。樓上黑漆漆的。

  她找到臥室,四處看了看,沒哪裡不對,也沒什麼可殺人的東西。納悶之際,外邊突然一聲響雷,四周陡然陷入漆一般的黑暗。

  甄暖嚇一跳。她趕緊撲去摁開關,可來來回回好幾下,燈也沒亮。

  開關劈劈啪啪地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格外清晰,叫人滲得慌。

  跳閘了嗎?

  甄暖有些害怕,摸出手機照亮。樓道黑漆漆的,死一般的寂靜。她跟著微弱的光線,扶著牆壁下樓。

  落地窗外透出隱約的天光,外邊的樹枝全在北風裡搖晃,彷彿無數人影在牆壁上跑。

  甄暖心跳如擂腳發軟。她不知道開關總閘在哪裡,想給那個保安打電話,可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很沉,在安靜的大廳裡暈開。

  是個男人。

  甄暖背脊發涼,腦子裡突然蹦出關小瑜的話:「兇手常有重返現場的習慣。」

  她頭皮發麻,看準大門的方向,關掉手機屏幕,拔腿衝出去。

  可身後的人跨出一步便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7 PM

Chapter 40

  甄暖身體發麻,腦子卻異常清楚。她想起言焓的指點,順著那人手掌的力量,轉身就朝他下身踢去。

  四周漆黑一片,對方卻感應到她的動作,異常敏捷地閃身躲開;手上一用力,把她往他跟前拉。

  甄暖暗叫不好,一時情急什麼防身術也想不起來,張口就往他手上咬。一嘴下去,嘗到他手上的薄荷香皂味和混雜的淺淺煙草香,手背的肌膚緊實而有力。

  她這一口咬得特狠,男人始料未及,顫了一下,意志力卻強,並沒鬆開。她見沒用,反而慌了神,鬥著膽子要下狠口,聽到低低的一聲笑:「還合您口味嗎?」

  甄暖傻了眼,立即鬆口,連連後退,不料小腿肚磕到一截椅子,重心歪了。眼看她要倒下去,對面的男人輕笑一聲,伸手把她拉回來。

  她一個趔趄撞向他懷裡,在即將碰到他身體時,被他的手穩穩扶住。

  他對付她,像拎個布偶那般簡單。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竄跳。

  「我看見你要踢到椅子,過來拉你。」他語氣揶揄,「你以為我要來幹什麼?」

  甄暖不吭聲。

  後邊攔著椅子,前邊堵著他高高的身子,居高臨下,男人沉潤如瓷的嗓音從她頭頂降下來。

  距離太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淺淺的香味,感到他散漫卻不容抗拒的氣勢。

  黑暗讓她的感官加倍靈敏,嘴唇上還留著他手背粗糲緊實的質感。

  她腦子懵了,又急又慌,全身都在冒熱氣,蒸騰到臉頰上。她不習慣和人離那麼近,進退不得。週遭黑漆漆的,她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轉。

  發愁之際,他卻不再等她回答,命令:「站著別動。」

  她吶吶地用力點點頭,想他看不見,又趕緊「哦」一聲。對面,言焓似乎極淺地笑了一下,很快,甄暖感覺面前緊迫的氣勢消散了。

  她用力眨眨眼睛,隱約看到他轉身走開。

  她趕緊拿冰冷的手搓搓發燙的臉蛋,深吸好幾口氣;見他走遠,又害怕起來:「隊長,你別留我一個人呀。」

  影子停了一下,緩緩問:「我又不會走遠,你怕什麼?」

  她臉一紅,又聽他說,「檢查一下電閘,很快回來。」

  她獨自站在黑暗裡,緩緩平復發紅的臉頰和不穩的心跳。

  客廳的燈柱閃了一兩下,驟黑驟亮,明明滅滅,終於徹底亮起。

  言焓從門廊後邊出來,一身長風衣,不是沈弋的衣服了。胡茬刮掉,下巴乾淨利落。手上也帶了手套。

  甄暖低聲咕噥:「抱歉,我以為是壞人。沒咬疼吧?」

  她那麼用力,沒疼才怪。

  「沒事。」言焓不介意,甩了甩被咬的手,咂舌,「就是最近太忙,兩天沒洗手了。」

  甄暖的臉一下子灰掉,呆呆地瞪著他,悲哀又可憐地問:「上廁所也沒洗手嘛?」

  言焓怔了一下,笑出聲:「逗你玩的。」

  「……」甄暖癟嘴。稍一回想,當時就感覺那手乾乾淨淨的,肯定是洗過的,還打了肥皂泡泡呢。

  她很快打消掉這無聊的想法,像說他的肉香撲撲的很好吃一樣。

  而言焓甩著手,思緒忽而停滯一秒,不受控制地想起剛才她咬他時的感覺,牙齒細細小小的,嘴唇柔軟溫熱,鼻息急促滾燙。

  他輕輕斂瞳,有些不悅,下意識再次甩了一下手,可虎口處又痛又軟膩的觸感揮之不去了。

  言焓很快撇去這無聊的心思,回頭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問:「既然害怕,還一個人跑來?」

  「我要還原死亡過程啊,不是你教我說要看現場嗎?」她振振有詞。

  他眉心微鎖,轉身去客廳:「那也要注意安全,找人陪你一起。」

  她跟在他身後,聲音很低:「大家都很累啊,能多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

  言焓沒作聲了。甄暖想,他應該也這麼想,所以才一個人過來。

  兩人在此處碰上,氣氛還真是,別樣的微妙。

  痕檢員們在有發現的地方都留了數字標記,只是肉眼看不出它們代表的是何種發現。

  言焓在客廳裡來回走動,一處處指點:「沙發背後的燈柱……這……沙發扶手……這……沙發背……有少量噴濺型血跡;茶几、地毯……滴落型血跡;沙發腿,」他稍稍躬身去指,「有刮蹭型血跡。」

  噴濺型代表施暴地(人的血壓會在出血瞬間把血液噴射出去),滴落型是傷者或帶血的凶器移動時滴落造成,刮蹭同樣是字面意思。

  甄暖發現他能精確地指到每個地點:「你怎麼知道?」

  「來之前看過痕檢員拍攝的照片。」

  只要留下血跡,不管兇手如何清洗都會被檢測出來。

  「你把所有圖片都記下來了?」甄暖驚訝。早些年,她的記憶只能持續幾分鐘,過了就忘,過了就忘。

  「奇怪嗎?」

  她用力點點頭:「哦,我很羨慕記憶力好的人。我就很差,總是要用小本本記。」

  「別難過。」他輕笑著安慰,「這是天生的。」

  「……」

  言焓拔腳往客廳邊緣走,走幾步踩一腳示意:「離開會客區,這裡的地毯有1處滴落型血跡,廳邊的裝飾牆壁上有一處模糊的血指紋,是死者的。

  血量較少。」

  他五指展開,在乾淨的牆壁上輕抹一下,繼續往前走。

  甄暖心裡盤算,死者在客廳遭受第一次擊打後,滴了少量的血,往這邊走過來。她摸了一下頭上的傷口,扶了一下牆壁。

  他繞去牆的另一邊:「台階,以及裝飾牆的這一面,多處噴濺型血跡,地上大量滴落型血跡,以及一大攤血。」他指一下幾步外的樓梯,「那邊也噴濺了一些。」

  甄暖明白,死者跑來這兒後遭遇了第二次擊打,受傷嚴重。

  裝飾牆的這一邊是休息區,可以烤火。

  言焓繼續走,「地毯上1處滴落血跡。壁爐邊大片零散刮蹭血。」言焓陳述完,彎一下唇角,「到你了。」

  「我?」

  「死者受傷和死亡的過程。」

  甄暖抿抿唇,言焓描述的很清楚,這一點都不難,便把剛才的想法一五一十說了。

  言焓安靜聽著,不自覺多看了她幾眼,就像弟兄們私下議論的,她真很漂亮,不犀利,不艷麗,是溫和柔軟的美。黑子說,「把小貓兒搬到我們辦公區擺著,每天看幾眼心裡都舒服」。

  的確看著舒服。

  她似乎被保護得很好,清明透徹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到心底,乾淨無塵,有些不諳世事,像孩子;心是如此,臉才會長成這樣清純懵懂,嫩嫩憨憨的,反過來又叫看見她的人莫名生了想保護她的心。

  大家都挺保護她的。

  隊裡男人多,私下說話難免粗一些,不入流的玩笑更是常事,但很少對她。

  想到這兒,他忽然發覺不經意間站到相信她的那一邊去了。一開始對她持懷疑之心,結果卻反而被她收買?

  言焓收回目光,寡淡地彎了彎唇角。

  甄暖在他面前有點兒緊張,努力平復砰砰亂跳的心,她講了幾句,把包裡的死者頭顱照片翻出來,鋪到茶几上給言焓看:「……死者在客廳遭到第一撥擊打,力度較輕,受力面集中在頭顱右側。

  死者還可以行動,她跑到台階上,遭到第二撥擊打,很重,集中在腦後和顱頂,是致死傷。這時候她不能再動彈,很快死去。

  從台階到休息室的壁爐邊沒有多少滴落血跡,說明血流基本停止,人已經死了。

  第三撥擊打在臉部,起毀容作用,形成於死後。」

  「嗯。」言焓唇角噙著半分笑意,「我也這麼想。」

  甄暖稍鬆口氣,又聽言焓接著問:「凶器呢?」

  他語氣隨意,甄暖卻頭皮一緊,剛要答「正在找」,蹲在茶几對面的言焓開始在口袋裡摸東西。

  甄暖贏得一絲喘息的機會,閉了嘴,假裝在耐心地等待。

  他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放在茶几上,又繼續摸。

  那是個古典優雅的檀棕色盒子,上邊一個遒勁飄逸的「道」字,甄暖疑惑地皺眉。

  他見狀,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愣。

  「換衣服太急了。」他苦笑。

  所以帶錯了煙,也忘了火柴……

  他兩邊兜都摸了,又摸到胸口內襯,終於掏出一個米白色的紙盒子,卻是極其上等的沉香。

  甄暖瞪著,抽根煙,還真是奢侈哇。

  他上下左右摸了個遍,這件衣服裡終究是沒火柴,煙癮來了,忙活半天卻無果,稍稍負氣:「嘖,今天見了鬼,是抽不成煙了。」

  甄暖趕緊低頭在口袋裡翻騰翻騰,摸出個東西遞給他:「我這兒有火柴。……點酒精燈用的。」

  白色的火柴盒上還印著C-Lab的標誌。

  他竟孩子氣般感恩地笑了,從煙盒裡拿出一隻叼在嘴裡,剛要點燃,甄暖輕聲說:「雲煙很烈的。」

  言焓頓住,含著香煙不方便說話,挑了挑眉:所以呢?

  甄暖低眸揪著手指頭,不吭聲。

  他等了半刻,笑了,把煙拿下來,逗小孩兒的語氣:「這個秘密我們不要告訴別人。」

  像是玩笑。

  她卻聽出另一層意思,吶吶地問:「為什麼帶錯了煙,平時不抽這個呢?」

  「民眾見了會誤會。」他散散地說,「警察這種職業,一人不恰當的行為會連累整個群體的形象。」

  甄暖「哦」一聲。

  認識他不久,卻見他在工作中抽過好幾種煙,牌子很雜,很普通。唯一的相同點是,很烈。

  抽煙的人都有固定的喜好,沒見他那麼用煙的。現在看來,茶几上這盒才是他私下的喜好;其他的都看不上,隨意而已。

  見他要把煙放回嘴裡,她拿指頭戳了戳沉香盒子:「不把這個加進去嗎?」

  他夾著煙的手指停在半路,黑眸清沉,裡邊的笑意慢慢消失。

  他靜靜道:「不喜歡。」

  或許是夜色柔軟,甄暖不知哪根筋不對,緩緩道:「這可以緩解香煙毒害,喉嚨會舒服。」

  「不喜歡。」他還是那句話。

  她問:「怕會上癮嗎?」

  「這倒不會。」

  「那為什麼不喜歡?」

  言焓把那盒沉香握進手心,收回胸口的內襯,緩緩一笑:「它太溫柔,像女人。」

  ……

  裝飾吊燈的光從他頭頂打下來,濃眉之下,一雙眸子清黑而安靜。

  甄暖不太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見她納悶,無所謂地一笑,從盒裡摸出一根火柴刮亮。

  呲啦一聲摩擦,火柴在他手中點燃。

  青煙升起,甄暖聞到木質的香味。陽光般的味道,她很喜歡。

  他含著煙低頭,溫暖的火光照在臉上,將他清俊的臉染得明媚而寂寞。眉峰清銳,鼻樑挺拔。

  他垂著眼,睫毛輕顫,吸第一口煙時習慣性地蹙起眉心。

  甄暖靜靜註釋著,不可自抑地發覺,他這個時候的樣子很性感。

  這性感像火柴的香味,裊裊綿綿,又清又醇,那纏綿的味道如陽光般明朗,又如黑夜般沉潤。

  她察覺自己走了心思,狠狠一驚,又羞又惱,心生排斥,不經意往後挪一點,拉開和他的距離。

  言焓察覺到她在躲,輕輕一笑:「抱歉。」手指把煙挪到離她較遠的地方。

  甄暖並不討厭煙味,且她早注意到,言焓從不在人前抽煙,開會時會議室裡也不允許煙霧繚繞。但她並沒解釋。

  「繼續。」他認真下來。

  她知道他說凶器的事,面露難色:「死者頭上至少有兩種奇形怪狀的凶器。」

  他被她的措辭「奇形怪狀」逗樂,彎一下唇角:「這麼說,要找出凶器還挺為難。」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她臉微微發紅。她驀然意識到,每每在他面前,她都像幼稚園小孩般簡單。

  她厚著臉皮,點點頭:「唔,是蠻為難的。」

  她慢吞吞給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雖然從傷痕形態可以推斷致傷物的種類、輕重、質地什麼的;但人體的彈性和韌性很強,不能完全反映出致傷物的特徵;施力的方向和大小也會影響傷痕形成。再說,有些凶器有很多接觸面,比如斧頭,有背有刃有稜邊……好多的。」

  言焓好笑:「我就說你一句,你搞這麼一大堆來伺候我?」

  甄暖無聲地癟癟嘴。

  他蹲下,嗓音清磁:「你最近不是一直在研究致傷物與傷痕的關係嗎?先說說你設想的擊打形狀,搞清楚形狀了再想那是什麼。」

  「右邊頭皮上的傷痕來自第一撥擊打,撕裂傷基本一致。」她把照片挑出來推到他面前,「我用假人模擬過,第一個凶器表面比較光滑,橫向是直線,較窄;縱向為曲線,較長。」

  言焓贊同地揚一下眉。

  甄暖小聲:「可我沒見過這種凶器。」

  言焓點了一下煙:「結合第一次攻擊的地點,在客廳,沙發和茶几之間。死者和來人在談話。」

  甄暖輕輕癟唇,質疑的樣子。

  「怎麼?」

  她輕聲:「為什麼是談話?如果兇手從別的地方追趕死者過來呢?」

  「死者本能地會往開闊的地方跑,不會往障礙物多的沙發和茶几之間擠。」

  甄暖一愣,頓感自己經驗不足,現場跑太少。要做一個好法醫不僅要懂病理,心理刑偵勘察推理全都得會。

  「照這麼說,死者和來人在談話。而她穿著浴袍,說明他們很熟。」

  「至少認識,或者對來人沒有防備。」他嚴謹地補充。

  甄暖「唔」一聲:「他們談到半路,對方突然朝她發起攻擊。」她想想當時的情景,說出最大的可能性,「衝動殺人,凶器是在現場隨手拿起的!」

  言焓點了一下眼簾。

  甄暖四處看,可周圍沒有符合的重物:「是不是關小瑜他們搜走了?」

  「沒有,嫌疑人帶走了。」言焓朝她身後揚揚下巴,「凶器原本應該站在那裡。」

  長沙發和單人沙發的拐角有個四方小桌,上邊什麼也沒有。她皺眉片刻:「你是說那裡原本有個裝飾品?」

  「對。」言焓手指輕敲茶几,「這個別墅裝修奢華,協調。可沙發拐角處的小桌太普通,和周圍環境不相稱,它上面應該放了件裝飾。」

  甄暖頓時也覺那桌子光禿禿的,她暗歎他對細節的敏銳,甚至連捉摸不定的氛圍都能感應到。

  經他啟發,她立刻想起,驚喜道:「細長弧形的東西是裝飾品底座的邊緣!」

  甄暖納悶,為什麼她覺得這次連環自殺案裡最厲害的是言焓呢?

  ……

  下午,新的突破點來了。

  偵查員們很快通過胸部硅膠墊找出了死者的真實身份,孫琳,譽城本地人,當晚單獨入住,無人同行,身份證為假。

  她的通訊記錄並無可疑,死前長時間關機,和親人沒聯繫。

  偵查員又拿著她的照片去suicide sound第7個自殺傾向者購買新電話卡的售賣點詢問後發現,她正是第7個人。

  很明顯:孫琳想自殺,同時想害人。

  她會想害誰呢?

  蘇雅給出了一個聽上去很匪夷所思卻又異常合理的解釋:「我認為,孫琳不想活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丈夫對她的家庭性暴力。她想死,同時又想害她的丈夫,阮雲征。

  按照之前對suicide sound的畫像,他們對自殺者的計劃升級,不會隱瞞成自殺,而是直接殺死。我想……

  suicide sound主導人陳翰和意圖自殺者孫琳之間的協議應該是:1,她死去;2,拉她的丈夫下地獄。」

  甄暖:「你的意思是suicide sound計劃殺了想自殺的孫琳,栽贓給她丈夫,這樣就完成了孫琳的兩個心願?」

  「對。」

  老白不解:「可孫琳死時suicide sound的所有人都被我們控制著。」

  譚哥:「會不會是suicide sound的人發現警方有所懷疑後,換了別的聯繫方式,他們聯繫到第8個第9個想自殺的人,讓他們幫忙殺了孫琳。」

  「如果是那樣,就很難找出兇手了。」

  始終一言不發的言焓淡淡道:「你們說的這些情況只在陳翰策劃並有人實施了第7起連環事件的情況下才成立,但目前沒有證據,所以不要先入為主。」

  眾人紛紛說「是」。

  蘇雅輕蹙眉心看他,不做聲了。

  而甄暖聽了,認認真真地點頭,趕緊把他說的話記在小本本上。

  ……

  找出死者信息後,隊裡的人分頭展開了調查。

  作為法醫,整個下午,甄暖都在研究造成死者頭部傷痕的工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7 PM

Chapter 41

  甄暖驚喜道:「第一次擊打來自裝飾品的底座,死者頭部右側的撕裂傷上有玻璃,應該也是來自那個裝飾品。」

  「嗯,過會兒查查其他別墅的裝飾,或許能找到相似的。整個度假區的室內裝飾應該不是獨份兒的。」

  問題解決掉一部分,甄暖備受鼓舞,她對第二撥致死的凶器還存有疑慮,所以先跳去下一階段:「第三次擊打出於毀容目的,死者面部傷害程度較大。皮膚損毀,傷痕多呈圓滑的四角形,橢圓形,還有小尖角,狀態很多,還是一串串的。

  骨折形狀為完全套環狀,有放射性骨折線。凶器比較重,有圓弧。」

  言焓鎖眉,黑眸清沉:「第三次擊打是為模糊她的長相,阻礙警方調查,嫌疑人會極其用力,並選擇更恰當的工具。裝飾品不符合他的心理力量。」

  甄暖同意:「從台階到壁爐有一段距離,地上只有一滴血,移動時人已死。從殺人到毀容,兇手有一段考慮和找工具的時間。」

  她從包裡拿出幾張紙,「我根據每個傷痕的形態模擬出了對應的凶器接觸面形狀,你看看。」

  言焓接過來,紙上一堆長條形,圓形和嵌置圖形。他看了半刻,彎彎唇角,很有趣的樣子。

  她期待地望著他:「看出來了?」

  「沒,」他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果然『奇形怪狀』。」

  「……」

  他捏著紙,心裡稍微走神,這麼短的時間,她做出這麼多成果,能力著實不錯。聽說她最近在構建傷痕和凶器數據庫,看來成就不小。

  客廳裡安安靜靜,只有外邊呼呼的風聲。

  白紙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白皙而略顯疲憊。又工作一整天,他看上去卻反而更精神。

  甄暖想起他在解剖室裡打瞌睡的模樣,咬咬唇,低下頭,也低下了聲音:「隊長,今天回家了早點兒休息吧。」

  言焓愣了一下,從白紙裡抬眸看她。因片刻前在沉思,也因不設防,抬眸的那一瞬,他的目光異常柔軟平和。

  甄暖心一磕,懵住。

  可那溫暖的目光轉瞬即逝,須臾間就換做沉穩隨性;帶了絲他特有的不羈笑意:「嘖,你在關心我?」

  「你,」她磕磕巴巴的,「你是隊長啊。」

  「難怪。」他笑了一聲。繼續看了約半分鐘,他把紙放下,說:「扳手。」

  「啊?」甄暖皺了眉,不同意,「我見過扳手,扳手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哦,看樣子你倆挺熟。」

  「……」

  「內六角扳手。」

  「內六角?」她聽都沒聽過,難道……扳手分很多種類?

  言焓掏出手機,手指飛快移動,劃出一張照片遞給她,「一整套內六角扳手看上去像堆放成兩層的多根大小規格不同的橫折形鐵管,有銳面也有曲面,不太規則,一擊打下去,傷口都是一串。」

  甄暖拿過手機來看,果然是一個「奇形怪狀」的凶器。

  而他只看了一眼。

  「你和關小瑜合作一下,把扳手套裝的具體規格描出來,交給偵查員去市面上找。」

  「誒。」她應答著,看他的手機,發現他並非在網上搜索,而是直接從相冊調取。相冊名字叫工具。

  她手指一觸,圖片縮回相冊,數字顯示有幾千張工具照片。臨近的有其他扳手,套筒、棘輪、梅花扳手不一而足。

  難怪他什麼都知道。

  「隊長,你好厲害。」她發自內心地讚歎。

  言焓抬眸看一眼她濕潤而晶亮的眼睛,那裡含著毫不掩飾的仰慕。

  他眼裡光澤流動,唇角漫不經心地一彎。

  甄暖剛要把手機還回,不知碰了哪裡,文件夾往上退一層,出現一個cloud雲文件夾。

  縮略圖上兩個異常親密的人影,她微微驚慌,想還原,可手指一顫,不知怎麼竟點開了。

  屏幕上瞬間跳出一個非常美的女孩兒,笑容靦腆又欣喜,舉著手自拍;慵懶的男孩從身後摟住她,低頭吻著她的耳垂。

  陽光透過碎發灑在他高挺的鼻樑上,他微垂著眼睫,看上去溫柔而安寧。

  那低眸親吻的容顏太過柔軟,竟彷彿從照片裡衝撞到甄暖心坎上,她被觸動了。

  只是,照片裡的他和面前的這個人,他們的氣質,一點……一點兒都不像。

  「還沒看夠?」言焓輕聲問,笑容散漫。

  甄暖飛快把照片調回去,將手機還給他,心裡跟做賊一樣。

  她心虛,嘴笨地重複道:「隊長你好厲害。」

  言焓瞇眼,古怪而探尋地看她半晌,說:「繼續。」

  「誒!」她應答一聲,現在就差分析第二次連續擊打的凶器,「這次主要分佈在頂骨,傷痕力度大而兇猛。」

  甄暖抓抓腦袋:「皮膚上的傷痕太不規則;骨頭上的傷呈階梯狀,漏斗狀,應該是金屬,很難模擬,有類似斧子的劈面,同時又有銳角和鈍角。」她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舌頭開始打結,「我……還要繼續研究……研究。」

  言焓靜靜看她,她愈發無措,他彎彎唇角,也不用目光逗她了,便挪到紙張上去。可看了一會兒,他一時也想不出。

  甄暖見他擰眉的樣子,怕他下不來台,小心翼翼替他找台階:「既然第一次擊打是裝飾品的圓形底座。那死者從客廳跑到台階,這麼短的時間,嫌疑人很難再找一個凶器。會不會裝飾物本身?」

  「有可能。」言焓點頭,站起身,「時間差不多了,找一下相似的裝飾,然後收工。」

  ……

  出門後,言焓繞著別墅走了一圈。

  四周很開闊,別墅和別墅間隔著灌木叢、涼亭和水池,私密性很好。且那天暴雨,這裡的攝像頭都損壞了。

  言焓走到溫泉別墅區服務樓,看向整個園區的入口。

  進門要刷卡,停車場就在門欄旁邊。如果客人直接下停車場,不用經過服務樓。

  言焓詢問在停車場邊澆花的女清潔員:「請問……」

  清潔員嚇一跳,灑水壺掉在地上,水全潑到言焓的鞋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把水壺撿起來。

  甄暖掏出紙巾給言焓;他沒接,看著清潔員,語氣尋常:「你手怎麼了?」

  她左手虎口處很長一條傷痕。

  「拿刀刮地上的口香糖,割到了手。」清潔員無奈地聳肩,「有些客人不講公共衛生。而且,包養的、當小三的也多。」

  這兒消費高,來的一般不是省吃儉用型的老婆,而是花錢討好的情人。

  言焓:「停車場的出口在哪兒?」

  「每個別墅附近都有一個出口呢,就是那些涼亭。」

  言焓瞭然,又問起和案發別墅相似的裝飾品。

  清潔員搖頭:「每間別墅的風格都獨一無二。我帶你們去看看。」

  他們跟著去了,如服務員所說,這裡雲集世界各地的裝飾風格,每個別墅不同。

  時間漸晚,兩人告辭。

  ……

  言焓把甄暖送到家門口,從後座拿起兩個紙袋:「謝謝你的衣服。」

  「哦,不用。」

  「內褲就不用還了吧?」

  「……」她臉一紅,悶聲搖搖頭。

  她手上大包小包箱子一堆。

  言焓看她手忙腳亂,歎:「你這是把辦公室的東西都搬回家嗎?」

  甄暖嘀咕:「反正在家沒事,多研究研究啊。」

  他看她半刻:「我送你上去吧。」

  她忙擺手:「不……」可他兀自把她的包包和箱子接了過去。

  甄暖只好跟上。

  到了門口,甄暖在口袋裡摸鑰匙,沒摸到。

  言焓把包遞到她面前。她手臂上掛著袋子,低頭拿兩隻爪子在包裡搗鼓。

  她認真地刨啊刨,絲毫沒意識到不經意湊近了他,軟軟的額發撩到了他的下巴。

  言焓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稍稍抬起頭顱。

  可她發間淡淡的洗髮水香味卻躲不開。

  走廊裡夜燈曖昧,連言焓也察覺她離他太近了。她猶未知,不知她的腦袋幾乎要撞進他的脖頸。

  甄暖終於扒拉到鑰匙,而深夜寂靜的走廊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電梯開門聲。

  ……

  電梯裡,沈弋一抬眸,碎發下,黑眸深斂。

  他看到了甄暖,和言焓挨得很近,整個兒被他的側影遮著,身形重疊在一起,只露出毛茸茸的頭頂,在言焓胸前拱啊拱的,動來動去。

  言焓隱約被她碰到,稍稍揚起下巴,微微側了下,側臉平靜,不起波瀾。

  半晌,沈弋聽見她嘿嘿憨笑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點兒小驚喜:「呀,找到啦。」

  「哦,恭喜。」言焓語氣揶揄,唇角彎了一下。

  沈弋沉默看著,手滑進口袋,拔腳走過去。

  甄暖一瞬間聽出他的腳步聲,立刻抬起頭。

  言焓亦回頭。

  甄暖很快意識到自己離言焓太近了,慌忙退後幾步拉開距離,發現她的包包和其他所有物都掛在言焓手臂上,趕忙又上前去拿。

  言焓很配合,卸下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推到甄暖手裡。

  甄暖始料未及,抱著一大堆重物搖晃一下,重心不穩踉蹌著後退,撞進一個牢靠巋然的懷裡。

  沈弋兩三步上前,攬住她的腰。

  言焓亦沒料到她沒準備好,差點兒摔倒。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眸光平淡,隱含著冷峻。

  「怎麼拿這麼多東西?」沈弋把她手中的物件一樣一樣接過來,到最後她手上只剩兩個裝衣服的紙袋,他拿起來隨手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扔掉就行,拿回來幹什麼?」

  甄暖頭皮發緊,知道沈弋生氣了,想安慰他,又頭疼會給言焓下不來台。

  但顯然她擔心多了,言焓從容地點頭,態度謙和,說話的內容卻很痞:「沒洗就還回來,確實不如扔掉。」

  周圍一股嗖嗖的冷氣,甄暖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蓋上土一腳腳踏嚴實。

  沈弋不應,摸出鑰匙開門,禮貌地問:「進來喝杯茶?」

  「不必客氣。」

  這兩人怎麼回事啊,陰陽怪氣的,可不可以選她不在場的時候?

  甄暖不知此刻為何為難,好像她和言焓有什麼似的。她目光落在他嘴唇上,不敢看他眼睛:「隊長,謝謝你送我回家。」

  「客氣。」言焓轉身,「明天見。」

  沈弋的眉心一冷。

  甄暖沒察覺,走進屋子摸開燈,一邊換拖鞋,一邊問:「怎麼會這時候過來?我以為你今天很忙。」

  身後,沈弋有幾秒沒作聲,不輕不重落上了鎖,說:「今晚我在這兒住。」

  甄暖身形一頓,有些發懵地回頭:「啊?」

  尚未轉過身,沈弋大步上前箍住她的肩膀將她狠狠摁到牆壁上。

  她背脊撞上開關,「啪」的一聲,室內驟然陷入黑暗。

  男人冷峻的氣勢撲面而來,她禁不住「啊」一聲尖叫,想摀住嘴,可他高大嚴實的身體整個兒壓到她身上。她的手無處可抬,只能緊緊地揪住他的腰。

  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被他罩在牆壁上,無法動彈,呼吸也困難。

  沈弋的鼻息冷靜卻滾燙,噴在她臉上,全是男性荷爾蒙的味道。她又慌又怕,耳朵邊搏動著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雖然他之前也抱過她,可這樣強勢猛烈還是第一次,她承受不住,艱難地喚一聲:「沈弋?」

  話一出,才發覺哀柔得像小貓咪一般。

  「嗯?」

  她在黑暗裡眨巴眨巴眼睛,揪在他衣服上的小手動了動,整個人濛濛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最終吶吶道:「你……怎麼了?」

  沈弋不答,左手緩緩下移,解開她羽絨衣上的扣子,伸進去,隔著薄薄的毛衣,掐住她的腰。

  她渾身抖了一抖,發出一聲顫顫的抽氣音。

  他低頭貼近她的耳朵,嗓音天生清冷,透著一絲克制:「在想什麼?」

  「我……你……」她極度緊張,舌頭打了結,「你……你這樣,我,害怕。」

  「我怎樣?」沈弋低聲,手伸到她腰後,「這樣?」他稍用力一攬,輕而易舉把她拎起來摁進懷裡。

  甄暖輕聲驚呼,本能地緊緊摟住他,心跟著身體懸空,空氣全被他擠壓出胸腔。

  他感受到她的擁抱,心裡的陰霾消退大半。

  「還是這樣?」他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她的唇,吻上去。

  懷中的小人兒整個兒僵住,呼吸停止。

  他終究沒嚇她,縱使她唇上軟膩微涼的觸感讓他差點兒失控,他還是克制住了,只觸碰在她的唇上,安靜而安逸,沒有廝磨,沒有輾轉,沒有探入。

  甄暖瞪著眼睛,傻了眼。一片黑暗中,她腦中冒出的居然是言焓的臉,微垂著眼眸,散漫,性感;還有他的嘴唇,殷紅,輕薄,唇角噙著一抹淡嘲的笑意。

  她覺得她是瘋了!

  黑暗而狹窄的門廊裡,沈弋摟著她愈來愈熱的身體,一動不動。

  直到察覺到她的小身板細細顫抖得像篩糠一樣,非常緊張,非常可憐,沈弋才緩緩離開她,摁開她身後的開關。

  燈亮了,她懵懵盯著他,眼睛濕潤而不安。整個人像剛蒸騰過一遍,從臉蛋到手指都是紅彤彤的,像只閃閃發光的紅色小燈泡泡。

  「暖暖,你不需要害怕。」他拿食指尖碰了一下她發燙的臉頰,「該怕的是我。」

  甄暖不明白,也沒心思沒問,因剛才胡亂闖入的人和心思而亂作一團。她窘迫地別過頭去,趿拉上拖鞋進屋。

  沈弋拉住她的手,跟隨著她的腳步。

  走到客廳,她來不及開燈,他再度從身後摟住她。甄暖神經又是一緊,閉了閉眼,竭力讓自己放鬆。

  他總是冰冷,給她的擁抱卻溫暖。

  車禍後的一兩年,她行動不便,記憶力短暫。每天渾渾噩噩,世界裡只有沈弋一人,推著她的輪椅,扶著她走路,遷就著她過目便忘的記憶力,一天天和她說著重複而零碎的話。

  她去美國,他也常和紀琛一起去那邊集訓順帶陪她。

  這麼久,也該她努力了。

  可現在,她腦子裡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影子。她不該的。

  他擁著她立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緣。

  「怎麼最近都束著頭髮?」沈弋尋常地說,「你散著頭髮更好看。」

  甄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低頭小聲:「工作時散著頭髮不好,束著比較方便。」

  「他說的?」

  甄暖心一磕,裝傻:「誰?」

  「言焓。」

  「不是,實驗室的人說的,叫關小瑜,做痕跡檢測的。」她飛快冒出一大串話,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撒謊。

  沈弋眼瞳斂起,什麼也沒說,安靜地擁她一會兒,感到她領口噗噗往外冒熱氣,問:「很熱?」

  她誠實地點頭:「好熱,背後都是汗。」

  「還是很緊張?」

  她困窘地「唔」一聲,有些沮喪:「我覺得我有病,要看心理醫生。」

  「不用。」他果決地說,「現在已經慢慢好起來了。」

  甄暖說了聲「哦」,隔了好久,問:「你知道姜曉這個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問問而已。」

  「我和申澤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的女朋友,我自然知道。」

  「就算不是這樣,申澤天是你的對手,他和他身邊的人你也會調查得一清二楚吧?」

  沈弋把她的身子轉過來,眼神微冷,卻不是對她:「誰去找過你?」

  客廳沒有開燈,餐廳的柔光從裝飾走廊灑過來。

  他逆著光,臉色冷寂沉硬,這是他一貫對外人時的樣子。

  「沒。」她垂下眼眸,「我只是覺得,婚禮會場的保安不會讓姜曉進去。」說完,她一愣,這點言焓應該想得到。

  沈弋沒正面回答,語氣肯定:「是董思思。」

  甄暖微驚,岔開話題:「我聽下邊的民警說她被綁架,現在她和申澤天的關係很差。」

  「這麼關心他們家的事?」

  「我沒關心他們。……我只關心你有沒有參與其中。」

  沈弋眼中的冷色緩解半分,沒答。

  甄暖忽而想起言焓的質問:「我以前真是跳芭蕾的嗎?有沒有老師和同學?」

  「你今天問題很奇怪。想什麼?」他手指探進她領口,摸摸她汗濕得滾燙而滑溜溜的背脊。

  她驀地一顫,剛才的對話全拋空到腦後。

  「去洗澡,別感冒了。」

  「嗯。」甄暖轉身進了自己的臥房。

  沈弋打開客廳的燈,望著照片牆,眉心深蹙。

  十年間,多少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尤其那天,那個叫夏時的女孩,髮絲盡散,衣衫凌亂;她坐在廢墟裡,含著眼淚,說:「他一定會找到我,生,找到我的人;死,找到我的骨頭。」

  那天,那個叫夏時的女孩,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哭得委屈,卻有一絲絕不會讓你好過的決絕:「看著,你們的完美犯罪,要毀在我手裡了。」

  「以我即將經受的苦痛起誓,1年,3年,10年,他一定會找到你們,他一定會毀了你們!」

  那是一個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和言焓一樣狠的女孩。

  於是,言焓真的找到了她的骨頭,找到了她。

  沈弋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接下來,夏時的預言會一一實現,那個完美犯罪在她隕落多年後,會因她當時的驚世之舉而水落石出;1年,3年,10年,言焓會找到他們,會殺了他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8 PM

Chapter 42

  死者孫琳的丈夫阮雲征在香港出差,他提前回了譽城,一大早就來局裡配合調查。

  言焓和老白給他做筆錄。關小瑜第一時間提取了他的DNA、牙印和指紋信息。

  孫琳27歲,譽城藝術大學舞蹈老師,長相甜美,身材姣好。

  阮雲征是譽城有頭有臉的商業人物,開了家盛世通運公司,生活富裕,夫妻恩愛,是親朋好友鄰里同事眼中的模範夫妻。

  他30出頭,正是意氣風發男人味十足的年紀。他有一副不錯的皮相,兼有商人的精明與睿智,又透著真誠謙遜的氣質。是那種看了會讓人心生好感的人。

  原定老白問問題並做記錄,言焓觀察監督。但開始前,關小瑜送了份報告進審訊室給言焓:孫琳陰部混雜的他人毛髮正是阮雲征的。

  言焓闔上報告,先開口:「姓名。」

  「阮雲征。」

  「和死者的關係。」

  「夫妻。」

  接下來的問題很尋常,阮雲征回答得中規中矩。

  兩人經人介紹相識,一見鍾情墜入愛河。結婚7年依然甜甜蜜蜜,去年還去巴厘島辦了個七年之愛的第二次婚禮。

  這在孫琳同事那裡得到驗證,去年暑假,孫琳學校的老師們免機票被請去婚禮,全是羨慕嫉妒恨。

  言焓問:「結婚7年,沒有孩子?」

  「我們主張丁克。」

  言焓:「孫琳流產不低於8次,已經導致不孕。」

  玻璃這邊,甄暖微愣。她才把厚厚一摞屍檢報告交給他,準備審訊的時間,他竟抽空全看完了。

  「孫琳身體不好,不適合懷孕。我們不想要小孩,但父母老觀念,想抱孫子。她為老人家開心,多次嘗試懷孕。」

  言焓不置可否,問:「孫琳身上有多處虐待傷,我們懷疑她長期遭受家庭性暴力。」

  阮雲征一愣:「不可能?你的意思是她長期和別的男人有染?」

  老白抬頭,不知阮雲征是真不知情,還是反應太快。

  言焓眼瞳微斂:「她和別人有染,身上帶了傷,你會不知道?」

  「孫琳是舞蹈老師,愛練體操,輕傷和淤青是難免的。」這是個合理的解釋。

  老白沒話了,言焓卻異常敏銳:「你怎麼知道我說的輕傷?」

  阮雲征再度一愣。

  「性暴力會在皮膚和肌肉組織留傷,但不會傷筋動骨。舞蹈和體操受傷卻經常伴隨傷筋動骨。」

  「她平時很小心。」

  「既然小心,又怎麼會受傷?」言焓問,「她究竟是小心還是不小心?」

  阮雲征答不上來。

  「案發當晚你在哪?」

  「我和她在悅椿泡溫泉。我凌晨1點的飛機去香港,11點離開時她還好好的。」

  阮雲征的回答讓眾人無話可說。

  孫琳死於夜間10點半到11點半,凌晨3點拋屍在冬夜的路邊,屍體還有溫度。

  但那個時間,阮雲徵人已在香港。

  就在眾人以為問話要陷入僵局時,言焓冷不丁問:「你怎麼會選在出發去香港的那天跑去十桉裡泡溫泉?」

  這不合常理。

  「孫琳定的。她去泡溫泉放鬆。我想出差後有幾天見不到她,就去看看。」

  言焓隨意問:「她叫你去的?」

  「對,她告訴我她在那兒修養,有時間就去找她。」

  「可她登記時用的假名。」

  「什麼意思?」

  「她沒讓你去,是你找去的。我有兩種設想。一、她偷情;二、她在躲你。」

  從言焓的話,甄暖便聽出,他完全把這個案件當單獨發生的事件來處理,一丁點不受suicide sound影響。

  阮雲征張口結舌:「不可能。我們感情很好,她沒理由躲我,更不可能偷情。真是她告訴我她在那兒的。」

  甄暖不知阮雲征是說真話,還是聰明謹慎。

  言焓的話可以引申,如果是偷情,阮雲征趕去就有衝動殺人的嫌疑;如果是躲他,說明兩人之間不像外界看的那麼幸福,矛盾很深,可能吵架途中殺人。

  「警官,你們是不是懷疑我?」

  言焓語氣散漫:「有那麼點兒。」

  「因為懷疑我對我妻子有性暴力?」

  「恕我直言。」言焓手中的文件夾落在桌子上,不輕不重一聲響,眼神微涼,「不是懷疑,是事實。」

  「不。我想見一下給我妻子做屍檢的法醫。」

  言焓手指捏在桌子邊緣,有一瞬間沒作聲。

  甄暖瞧見他沉默堅硬得像岩石般的側臉,不解,死者親屬或嫌疑人提出和法醫交涉,要求解釋,這很尋常且符合程序。

  可言焓這一刻似乎在……牴觸。

  但只是一瞬,言焓便鬆散地靠回椅子裡,背對甄暖坐著,短髮利落;半秒後,稍稍側頭,對身後的玻璃喚了聲:「甄暖。」

  ……

  甄暖跑到審訊室,深吸好幾口氣才推門進去。

  她到言焓身邊坐好,從容地看向對面的阮雲征。

  他見法醫竟是女的,有些出乎意料,隨之而來是輕蔑和不信任:「你是法醫?」

  「是。嚴格來說,是病理學研究員。」

  「哪兒學的?」

  「賓夕法尼亞大學。」

  阮雲征停了下,問:「女人也可以做法醫。」

  「是。」她抬起眼眸,「還可以做得很好。」

  言焓側眸看她。

  阮雲征:「你給我妻子屍檢,說她遭受了長期的性暴力,我提出質疑。」

  「好。」

  「她並非遭受性暴力,而是跳舞受傷。」他提高音量。

  甄暖並不膽怯,也跟著提高嗓音:「阮先生,跳什麼樣的舞會讓大腿內側傷痕纍纍,大腿外側和小腿卻少有重傷?」

  阮雲征面對這樣的證據,仍是搖頭:「不是。」

  他不承認,甄暖也不審。

  作為屍檢官,她只陳述事實:「你妻子陰道、盆腔重度炎症;宮頸三度糜爛,囊腫……」

  「相處7年,女人多少會有婦科病。」

  「不,她太嚴重。她常因性交而出血,你非常不珍惜她的身體。」

  阮雲征突然挑釁:「你有性經驗嗎?」

  甄暖還要說的話驀然就堵到嗓子口。

  言焓眉心一皺,手指「彭」地敲在桌子上,眸光淡涼而警告。

  ……

  甄暖微愣,感受到了boss對她淡淡的保護。

  阮雲徵收斂了些,道:「你不懂,每對夫妻都有獨特的做愛模式。這就是我和她的樂趣,我動作比較粗猛,但這是她要求的。她很享受。」

  甄暖沒羞,反而更較真:「不可能。那種程度,女人會非常痛苦,不可能享受。」

  「你不在場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她的表現。」

  「如果她表現出享受的樣子,那是希望你早點結束。」

  阮雲征的臉頓時灰掉,哪個男人聽了這種話都會雄心受挫。

  ……

  甄暖回到同事們中間,關小瑜衝她豎大拇指:「暖暖美人,膽子大了嘛。點100個贊。」

  言焓從後邊上來,淡淡道:「表現不錯。」

  她剛要謝謝隊長誇獎,言焓已扭頭看向程副隊:「這件事比表面的複雜。」

  蘇雅也說:「他特想隱瞞家庭暴力的事,可能和面子有關。」

  「不肯承認家暴,也堅決否認妻子婚外情的可能,他的確很在意。」言焓說,「去會議室。」

  甄暖跟著眾人往外走,忽地想起阮雲征提出要見法醫的那一瞬。她知道,那時言焓或許想到他曾經無法保護的人,所以下意識在那一刻要保護她。

  她磨磨蹭蹭走在最後邊,努力弄出一副關小瑜樣輕鬆逗趣的笑容:「隊長,那時候,你是想保護我嗎?」

  他稍稍斂瞳,一副不記得也想不起來的樣子:「哪個時候?」

  她笑笑,搖了搖頭。

  有人過來和他說話,甄暖抱著資料走到前邊去了。

  走幾步,她回頭望望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微微一笑:隊長,你真好。

  ……

  會議室,蘇雅堅持之前的觀點,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殺害了第7個孫琳,栽贓阮雲征。阮雲征有鐵打的不在場證明。

  甄暖提出質疑:「如果陷害,孫琳至少得約阮雲征過去。可她用了假名,電話關機,也不聯繫他。像在躲阮雲征。」

  言焓:「對。阮雲征不想讓我們知道孫琳在躲他,可以用面子解釋;可孫琳躲著阮雲征,似乎不能用設計陷害來解釋。」

  蘇雅皺眉沉默。就像甄暖說的,陷害阮雲征總得叫他過去呀。

  黑子:「我們排查了死者的社會關係線,孫琳脾氣很爆,但出手大方,沒有仇殺可能。財殺可能也無,度假區服務員都查了。」

  蘇陽:「兩人的親屬同事都說他們幸福甜蜜。無論偷情還是感情破裂,都沒蛛絲馬跡。外人看不出,但我們發現他們的感情是假的,就不知偷情……」

  甄暖思索,欲言又止。

  言焓目光挪過來:「想說什麼?」

  「偷情的可能性很小。」甄暖小聲,「她是婚內性暴力的受害者,會對性生活甚至所有男人排斥。即使男人衣冠楚楚君子翩翩她也不會動心。阮雲征不是很好的例子嗎?」

  「我同意甄暖的說法。」言焓敲了下手裡的鋼筆。

  其他人也贊同。

  新上任的刑警林子沒什麼經驗,納悶:「不是偷情,就是死者躲避阮雲征。想不到他們有家庭暴力。走訪時,人都說他們關係特好。」

  言焓:「大家以為家庭暴力都出自低水平低收入家庭,其實不然。很多家庭暴力的男性都是知識分子,高收入階層。這類人的妻子雖有法律意識,但為了形象和面子,反而更不會求援報警。」

  甄暖沉默地翻面前的資料。

  偵查員筆錄裡有孫琳同事的話:孫琳太幸福了,老公又帥又有錢,對她又好,一點兒花心腸沒有,她那暴脾氣都是寵出來的。羨慕嫉妒死她了。

  甄暖不清楚孫琳究竟是為什麼。一個大學老師,經濟上獨立了,精神卻不能。

  為了別人眼中無憂太太的生活,為了豪宅香車帥老公,為了無數女人羨慕的眼光,才生生忍了這麼多年?

  如果是這樣,甄暖無法想像她每晚被丈夫折磨得要死要活第二天卻繼續笑靨如花展示優雅時的心情,一面享受女同事的艷羨嫉妒,一面害怕夜晚到來讓王子變成禽獸。

  甄暖覺得悲哀。

  給孫琳的生殖系統做解剖時,她清楚地看到這個女人身體深處的纍纍傷痕。

  那些流產的孩子也不過是孕期性暴力的犧牲品。

  程副隊的話讓甄暖收回了思緒:「看樣子,阮雲征週末一直在找孫琳。」

  「找到後至少發生了一次性關係。」言焓清鎖眉心,「死者生前穿著睡袍。如果兇手不是阮雲征,誰可以讓她穿著睡袍見面?」

  蘇雅:「所以我認為suicide sound第7次殺人的可能性很大。孫琳穿著睡袍就是很好的證明。她做好了死的準備,面對要來殺她的人,哪會特意換衣服?或許她認為穿著浴袍就證明了殺死她的是親近的人,正好栽贓到阮雲征身上。」

  言焓客觀道:「的確合理。至於孫琳為什麼躲著阮雲征,我想到一種可能性,並不確定。」

  大家的目光都看過來,他道,「事實是即使孫琳躲著阮雲征,他還是找到了她。不到1天,阮雲征如何找到刻意躲他的孫琳?」

  甄暖瞬間明白:「你意思是阮雲征說了實話,的確是孫琳暗示或明示了他她的藏身地?」

  「對。孫琳假裝躲阮雲征,讓警察懷疑他們夫妻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她讓警方設想,阮雲征找到她後,爆發爭吵,失手殺掉她,順理成章。」

  蘇雅很開心言焓指點了她推理上的死角,興奮道:「對,這是一出設計精妙的詭計。孫琳強調她在躲她的『恩愛』丈夫,兇手把孫琳毀容,則是營造丈夫不想讓警察發現死者身份的假象。」

  甄暖蹙眉:「可孫琳第一次受襲擊是在客廳,這怎麼解釋?」

  程副隊也加入蘇雅:「按照7號設計,孫琳在客廳和『丈夫』談判,兩人意見不合,『丈夫』隨手拿裝飾物砸妻子的頭。這是很多夫妻間兇案的範本。」

  譚哥一拍手:「那麼,孫琳死前和阮雲征發生性關係時沒有反抗,就可以解釋了。如果反抗掙扎,兩人就不會心平氣和坐到客廳去談判。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是孫琳委曲求全,求阮雲征放過自己,談判不和,起了衝突。

  但實際上坐在客廳和孫琳交談的人不是阮雲征,他在和孫琳發生性關係後就走了。」

  蘇雅笑:「對,這就是7號計劃,非常完美。唯一的缺陷是他們沒想到阮雲征訂了當晚的機票去香港,這個不在場證明讓他們的栽贓計劃功虧一簣。」

  甄暖輕輕補充一句:「孫琳身上沒有反抗和防衛傷,這也是一點疏漏。」

  蘇雅揚眉,認為甄暖也折服時,她話卻沒完,「也或許就是對方太快太強大了。」

  言焓抬眸看甄暖一眼,很欣賞她嚴謹的態度,說:「的確。」

  蘇雅:「接下來就是抓人,如果是7號設計,抓兇手就有些困難。」

  「不困難。」言焓說,「只用找到死者的車就可以。」

  這下,大傢伙面面相覷:「車?」

  「孫琳被帶出溫泉館時,是裝在箱子裡。那箱子應該是她離家出走時帶的。出行不便,她應該會開車。」

  「也可能坐汽車啊。」

  「那天暴雨,孫琳當了7年闊太太,嬌氣慣了,且本身脾氣躁,不會坐公車。從市區去十桉裡要轉至少3趟公交。進山的接駁車很難等,她會在站台上淋成落湯雞。」

  這下眾人心服口服,但言焓說:「為了確認,聯繫交管部門查查孫琳名下的汽車,看道路監控。」

  問題隨之而來。

  「一輛車怎麼會憑空不見?」關小瑜疑惑,「阮雲征也不可能一人開走兩輛車啊!」

  蘇雅側眸,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牴觸,她潛意識裡不接受自己對阮雲征的洗白。

  林子:「有兩個人?阮雲征先走,另一個善後。如果有同夥,阮雲征的不在場證明就不攻自破了。」

  蘇雅搖頭:「可能性不大。阮雲征把對孫琳的暴力視為兩人間的私密,他不會出軌,也不會允許孫琳出軌。同樣,他們之間的事,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有同夥的可能性極小。」

  言焓:「對,他把她當私有物,控制欲太強,即使殺她也不會和人一起。除非是他殺了人,然後買人拋屍。

  但事先買人的可能性很小。

  他追去十桉裡時沒有殺人預謀。夫妻間的抓抓躲躲不是第一次,跑一次抓一次然後變本加厲,這成了一種模式,他不會因她消失一兩天而起殺心。」

  甄暖覺得很有道理,低頭繼續筆記。

  蘇雅聽了,更自信地抬頭:「這也證明殺死孫琳的另有其人。阮雲征家暴慣了,不會輕易殺掉妻子。她要死了,他就沒有施暴對象了。」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要太絕對。」言焓出於個性嚴謹,提醒了一下。

  「知道了。」蘇雅順從地微笑。

  老白黑子幾個人偷偷地對眼神,蘇雅平日裡凌厲得很,就只有老大能把她降服。

  甄暖默默看了看,低下頭。

  言焓說:「很可能車還在山裡。」

  這話一出,大家來了精神。

  「譚哥,分兩隊,一隊排查道路監控。那天風雨大,視線不清晰,大家辛苦點兒;另一隊去十桉裡找車,入山口有攝像頭,我認為那輛車應該還沒出來。」

  「是。」

  一直寡言的關小瑜插了句話:「這次在別墅裡找到的有用信息不多。

  兇手把現場清理得非常乾淨。這點我很疑惑。我看過很多現場,很少見到打掃得那麼乾淨的。比起前幾次粗糙的殺人設計,第7次提升了不少。」

  言焓垂眸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

  蘇雅不以為然,道:「我說過,他們的殺人會升級。」

  關小瑜不做聲了。

  言焓不予置評,看向老白:「還有一點我很介意,溫泉館內部的監控錄像壞了?」

  「暴風雨造成電纜出問題,監控設備癱瘓。」

  「叫徐思淼抓緊時間檢查,看能不能恢復一部分。」

  「好。」

  言焓扭頭,忽然點名:「甄暖?」

  「誒?」

  「說說你的想法。」

  「啊?」

  「你的想法,」他眼眸沉黑,定定地重複,「真實想法。」

  眾人不明白怎麼回事,甄暖愣了一瞬就回過味來。

  剛才蘇雅發言時,她有很多小動作,都沒逃過他銳利的眼睛。

  她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低聲道:「我覺得……不一定是栽贓。也可能是……」她緊張之下有些語無倫次,「我意思是,即使栽贓,也有一些疑點。這個,至少有兩撥人。」

  大夥兒的目光齊齊聚過來。

  言焓眸光清銳:「理由?」

  「死者生前遭受的兩撥擊打。第一撥力度較小,第二撥較大。第一撥在右頭顱,這人可能是左撇子……」

  甄暖話沒完,蘇雅打斷:「也可能是先用左手打,再換右手,所以造成兩撥力量不同。」

  「的確有可能是這樣,但……」

  甄暖被她厲聲一堵,腦子炸了炸,更緊張了。

  現在她必須說出更令人信服的理由。可她哪裡有理由。她只是感覺,只是她最近嘗試的研究,並不是學術上的定論,所以她才一直沒說。

  「首先是我的感覺。死者生前承受的第一撥傷痕和第二撥傷痕,各自集中,分區明顯,幾乎沒有交集。我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她越說聲音越低,跟蚊子一樣。

  她做這行不久,不太適合說「我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感覺,經驗,」蘇雅挑眉,「沒有更實質點的東西?」

  「有。」甄暖遲疑片刻,「我一直在分析死者頭部的傷痕,她頭上受過至少3種及以上的致傷物襲擊。第三次擊打面部毀容,這需要換更有利的致傷物,正常。

  可第一撥和第二撥不一樣,是不常見的凶器。」

  蘇雅搖頭:「第一撥是裝飾物底座,第二撥可能是裝飾物本身。」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可是……」甄暖紅著臉,卻更堅持,「我研究過了,傷痕的力度相差太大,除了可能因左右手造成的差異,我認為極有可能根本就是分屬於兩種致傷物,且第二個比第一個重很多。

  如果想陷害,怎麼會頻繁換工具,又怎麼會找難以識別很特殊的致傷物呢?越特殊的非現場的物體,越難栽贓給衝動殺人者啊。」

  蘇雅:「據我所知,受到施力方向、大小、部位等很多因素的影響,傷痕有時不能全面地反應致傷物的原貌。你又如何描繪出致傷物的樣式?」

  甄暖一愣,急忙道,「是。但我一直在研究這個課題,做過很多次實驗,我的數據庫始終在完善。」

  「只是你私人的數據庫?」蘇雅一句話,上揚的語氣挑明她的不權威。

  甄暖咬著唇,不吭聲。

  周圍人都沉默,怕插嘴讓甄暖更困窘。

  老白卻忍不住:「也不能這麼說,小貓平時很努力地在做模擬……」

  「有時候努力並不代表得出的結果就是對的。」蘇雅不客氣地打斷。

  其他想幫甄暖說話的人都抿緊了嘴,不想她更難堪。

  蘇雅慢慢靠回椅背裡,完全不當對手般,輕飄飄道:「你說的課題只是你閒暇時的小實驗,在學術領域甚至不能拿出來作依據。換而言之,根本不可靠。」

  甄暖臉漲得通紅,手指摳著文件夾,心肺都死死絞在一起。

  凝滯得像石頭一樣的安靜裡,她羞恥得連低頭的勇氣都沒了。

  言焓並沒評價誰對誰錯,只對甄暖說:「那就去給你的推斷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

  蘇雅還要說的話忍住了,稍稍不滿地看他。

  甄暖扭頭望言焓,迫切想從他眼裡看出哪怕一絲鼓勵和肯定,但他的眼睛平靜而深邃,不帶任何主觀判斷。

  一瞬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無助和孤單,忽然很想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29 PM

Chapter 43

  言焓拉上車門,發動汽車。

  車開出院子後,他對後座的譚哥和老白說:「你們兩個再把這個案子分析一遍給我聽。」

  老白不解:「不是像蘇雅說的那樣嗎?第7號自殺者計劃,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譚哥閉著眼睛靠在椅子裡,慢悠悠道:「老大的意思是,小貓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對。」言焓打著方向盤,「我見過小貓繪製的致傷物接觸面圖形,參考了力度大小方向十幾項參數,非常精細,絕不是蘇雅說的那種粗糙拿不上檯面的數據。相反,我認為她在這個課題上的研究很有可能在法醫界帶來突破。」

  老白不服了,差點兒從椅子裡跳起來:「那你剛才不說。」

  「我說了蘇雅得來更激烈的。」言焓瞥見紅燈,降下車速。

  譚哥揉著鼻樑,歎氣:「小貓走的時候眼淚都出來了。」

  言焓稍稍愣了愣,回頭:「她哭了?」

  「對啊,我暴躁!」老白惡狠狠的,隔了半刻,湊上去抱住前排座位,「老大,你有沒有發現蘇雅對小貓不友好。」

  言焓微微瞇眼,手指輕敲方向盤,不做聲。

  譚哥:「估計是老大平時對小貓太好,她吃醋。」

  言焓眸光拋向車內鏡,不可思議:「我對小貓很好?」

  後排的兩人同時慢慢點頭:「是挺護著的。」

  言焓想想,平常道:「你們不都一樣護她?她心性像小孩,又不懂人情世故,難免照顧一點。」

  「是啊。」譚哥幽怨,「小貓很單純的,當時沒人幫她說話,她不知多傷心,以為我們都同意蘇雅,認為她做的那些是垃圾。」

  言焓受不了他的眼神:「看我幹什麼,你小砸也杵在那兒。」

  「我怕蘇雅反彈。老白的嘗試擺在那兒呢。但老大你不一樣,你知道真實情況,有理有據。」

  言焓不做聲了。

  其實,當時除了不想給甄暖招來蘇雅更大的反感,也想鍛煉一下甄暖的脾性。貌似,或許,時機不對。

  「先不說這個了。」

  交通信號燈轉綠,越野車再度行駛。

  「老大,你不贊同蘇雅的說法嗎,我看剛才你和她一來一往,推理得挺搭啊。」

  言焓沒理老白的酸味兒,說:「我認為她說的有道理。但仍想探索一下,看有沒有其他可能性。

  除了第7號自殺栽贓計劃,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性,可以把『不在場證明』,『睡袍迎客』,『無反抗掙扎傷』等一系列奇怪的線索串聯起來。」

  「老大,你牛逼!總這麼嚴謹客觀,一丟丟可能性都不放過,難怪是全國有名的神探。」

  「少拍馬屁。」

  老白嚎:「我句句是肺腑之言。」

  譚哥笑。他看看前邊開著車私下毫無架子的年輕隊長,饒是他比言焓長幾歲,也不得不佩服他。

  老白嚎完很快正經:「如果把第7號計劃徹底擯除在外,不在場證明只能說明兩個問題,1,阮雲征不是兇手;2,他有同夥。」

  言焓搖頭:「阮雲征不會有同夥,他的心理之前分析過了。

  另外,找到躲藏的孫琳後,他會幹什麼?可能吵架,可能強行發生性關係,但坐在客廳裡面對面談問題?這不符合他們倆的相處模式。

  阮雲征是主宰,沒有發洩前,他不會心平氣和,不會以平等的姿態和孫琳談問題。即使談,也不會在客廳,而是更私密的小廳或臥房。

  所以就像蘇雅說的,在客廳和孫琳談判的人不是阮雲征。」

  「感覺又要回到suicide sound7號計劃去了。」老白撓腦袋,「不是設計栽贓,仇殺和劫財也都被排除,現在只剩陌生人的衝動殺人。可孫琳穿著睡袍,哪個客人來會讓她衣服都不換就去見面?這就矛盾了。」

  車廂裡陷入沉默。

  言焓緊鎖眉心,半晌後,笑了一下:「有意思。」

  譚哥奇怪:「有意思?」

  言焓輕打方向盤,慢慢笑開,道:「很久沒遇到這種案子了,不管推理到哪一步,總有矛盾,總有線索和線索相悖,無法統一。呵,有意思。」

  譚哥和老白也笑,跟著老大,心情總是愉悅的,就像現在,麻煩難搞的案件在他面前,也是有趣的難題。

  挑戰與戰勝的快感共存。

  言焓望著前方的道路。

  奇怪而互相矛盾的線索在腦中糅雜成一團。

  「阮雲征1點飛機起飛,孫琳3點還是溫熱的;除了阮雲征,沒人有殺害孫琳的動機;阮雲征有同夥的可能不大;孫琳穿著睡袍和陌生人在客廳裡會面……

  拋屍人在案發後沒有立刻出山……」

  說到這兒,言焓不自禁地彎起唇角;後排的兩個人也異口同聲:「拋屍的人可能本身就長期待在山裡,不管是不是7號計劃。

  如果是7號計劃,幫助殺死孫琳的人(第8號自殺者)本身就在山裡,所以孫琳大老遠選了這兒;如果不是7號計劃,起意殺掉孫琳的人也還是在山裡。」

  「對,或許是酒店工作人員。」言焓說,「這就可以解釋孫琳為什麼穿著睡袍開門。」

  譚哥質疑:「我們最早就排查了酒店工作人員。當天給孫琳服務的人,都查過。」

  又陷入了死局。

  言焓想了一會兒,仍持之以恆地挖可能性,只有排除掉所有的可能,他才能確定這就是suicide sound的第7號計劃。

  「如果是一個看上去沒有直接為孫琳服務,大家以為和孫琳沒接觸的人呢?」言焓較真到了極致,「我一直對壞掉的監控錄像耿耿於懷,會不會不是巧合?」

  譚哥長歎道:「老大,我服了你了。再完美的解釋和結局,你也能給它摳出幾個漏洞來。現在我也覺得之前很牢靠的第7號計劃,有被推翻的可能。因為……」

  「因為有極小的可能是一個不起眼的酒店員工,臨時和脾氣不好的孫琳起了衝突,殺了她。而她像關小瑜說的那樣,非常完美地清理了現場,拋了屍體。」

  言焓從容接過他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清銳的光芒,「如果這次去現場能排除掉這個可能性,那就只剩蘇雅的第7號計劃;如果不能……」

  他加快了車速。

  ……

  甄暖推開門,進了案發別墅。她揉揉發紅的眼睛,縮了縮鼻子。其實她哭完就想通了,言焓說的很對,她要把推測變成現實。

  別墅和之前沒有兩樣,只有女清潔工在壁爐邊打掃。

  「你怎麼來打掃呀?」甄暖奇怪地皺眉,「案子都還沒破呢。」

  「是老闆安排。這裡死了人,不弄乾淨點兒,對生意有影響呢。」

  甄暖「哦」一聲,轉身走向樓梯,納悶地自言自語:「那天晚上,兇手怎麼能把現場打掃得那麼乾淨呢?」

  一聲細問落在幽靜的別墅裡,沒人回應。

  甄暖想著丟失的裝飾品,不自覺往樓上走,到了樓上,除了臥房裡亂糟糟的,並沒有新發現。

  她轉身準備下樓,猛然望見走廊盡頭一個面容近似骷髏的人,雙手捂著扭曲的頭,張著嘴恐懼地尖叫。

  她嚇一大跳,又很快平復,那是蒙克的名作《吶喊》,每次看見都把她嚇得夠嗆。

  她拍拍胸口,往下走。一回頭再度嚇得魂飛魄散,清潔工冷靜著臉,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

  甄暖瞪大眼睛:「你什麼時候在我後邊的?」

  「我怕你把地板踩髒了。」

  「哦,抱歉。」她趕緊下樓。

  時近傍晚,天色也不好,樓梯間裡有些昏暗,帶著一股子詭異的幽寂。

  走了幾步,甄暖突然停下,靜靜道:「不對。」

  身後,清潔工抬起眼眸:「什麼?」

  「上次我和隊長在門口遇到的清潔工是你吧。你不是說這裡的別墅每個風格都不一樣,沒有一件相同的裝飾嗎?可那晚你帶我們看其他別墅時,我在有一間裡見過這幅畫。」

  女清潔工禮貌而優雅地微笑:「是你記錯了吧?」

  「這幅畫怎麼會記錯?」甄暖皺起眉心,「一件裝飾只有一樣,有些奇怪,實際成本太高。那個圓底座的裝飾品,批量買一套,每個底座相同,上邊的裝飾不同,這才比較合理。五花八門又節省成本。」

  女清潔工沉默片刻,笑了笑:「老闆的心思,我們不懂。」

  「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底座上裝飾品的形狀嗎?上次你說不記得,不知道今天想起來沒有?你做清潔,一定打掃過吧。」

  「想起來一點。是個鐵珊瑚,有點兒重。」

  甄暖思索,珊瑚也算是形狀奇怪。可不知為什麼,她隱隱約約覺得這次來現場,好像有哪個地方不對。

  她想起死者頭髮裡的碎屑,愈發疑惑了。

  現場沒有破碎玻璃,行李箱裡不會有,車禍的農用車上也沒玻璃破損。這麼說來,那個裝飾品上……

  「應該有玻璃啊。」

  身後的清潔工一頓,猛地瞪大眼睛。

  她望著前邊緩緩下樓自言自語的女孩背影,漸漸瞇起眼。

  「確定裝飾上沒有玻璃……」甄暖回頭,愣了,人呢?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房子裡空蕩蕩的,女清潔員憑空消失了。

  她不自禁渾身抖了一抖,覺得有些驚悚。

  她想想,決定去前台再找幾個人問問裝飾品的事,走到門廊,手才觸上把手,感覺門外有人擰了門。

  把手一動,門開了。

  甄暖愣愣抬頭,白燦燦的天光從外邊灑進來,言焓立在一世界的光裡,清俊白皙,眸光淺淺看著她。

  她像是被晃了一下,回不過神;半晌後,她想起自己的眼睛是紅紅腫腫的,又羞又尷尬,飛快別過頭去,轉身一溜煙跑進屋子裡。

  言焓看她跟兔子一樣逃竄,站了幾秒才走進屋裡,漫不經意地逗她:「挺勤奮的,還跑來現場。」

  甄暖埋著頭不理他。

  老白和譚哥驚訝狀:「咦,小貓也來了?」

  「唔。」甄暖站在一個胖胖的大花瓶旁邊,拿手指一下下戳它。

  言焓有些好笑。

  譚哥四處看看,轉身問言焓:「老大,你說的那個毀容的內六角扳手,不管是第7計劃,還是陌生人殺人,都應該是容易找到的工具。」

  「對,兩種情況都很容易找出凶……」言焓話接到一半,腦海裡一道光閃過。

  他猛地停住,笑了一聲,仰起頭歎氣,揉揉頭髮,又連連搖頭,簡直哭笑不得,「這麼明顯。我早該想到。」

  譚哥和老白摸不著頭腦:「什麼明顯?」

  「內六角扳手。

  我之前認為殺人者特意準備了扳手。可這太專業了,一整套規格大小齊全,一般人不會接觸,除非是備著專業工具箱,或日常工作用,或備用服務。比如悅椿溫泉館本身,以備服務修理和客人需要。」

  老白:「所以說不管是第7號計劃,還是陌生人殺人,兇手都是就地取材,拿的酒店的工具?或者本身就是酒店裡的人?」

  「對。」言焓道,「你立刻去查,看酒店的工具箱裡有沒有少一套內六角扳手。」

  老白應聲而去。

  甄暖聽了,抬頭對譚哥說:「還有裝飾品不對,剛才那個清潔工很可疑。」她大致說了一下情況,譚哥去調查裝飾品的事了。

  兩人走後,屋子裡只剩甄暖和言焓。

  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言焓插著兜,低下頭想了想,慢慢朝她踱步過去。

  甄暖聽見他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抬頭,見他快要走來自己身邊,也不知為何,之前在眾人面前被蘇雅駁斥否定的委屈和心酸全湧上心頭。

  她怕自己會不爭氣地流淚,慌得退後幾步拉開和他的距離,腦袋也扎得低低的,死活不抬頭看他。

  言焓停下腳步,輕聲問:「在生氣?」

  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輕緩,像在哄小孩子;甄暖臉上火辣辣的,懵懵地直搖頭,就是不吭聲。

  他轉頭看看落地窗外被風吹得搖晃的大樹,又回頭看她,閒散的語調,聽上去有些好笑的樣子,說:「你自己笨。」

  甄暖腦子一懵。

  他輕笑:「她說你,你不會說回去?」

  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她被他刺激地回嘴:「我又不會和人爭!」

  「你只會哭。」他說。

  「……你胡說!」

  「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兒一樣。」

  「……我沒有!……你,……胡說。」

  「你看你看,又要哭了吧。嘖嘖。」

  「你走。不要你看!」

  「不走。現場又不是你的。」

  他一副賴皮的樣子,突然咧嘴一笑,「你看,在我面前還算牙尖的。以後誰撓你,你就這樣咬回去。」

  甄暖不知是怎麼和他陷入這麼一場幼稚又毫無營養的鬥嘴,也不知為什麼一瞬間她所有的委屈難過都沒了,全被一股冒煙兒的氣惱取代。

  她居然又被他逗弄,真的是不可思議。

  言焓看著她氣得臉紅還攥著小拳頭的樣子,忍俊不禁。他插著兜,稍稍傾了上身,痞痞地笑:「真生氣了?」

  她見他靠近,剛要後退,卻見保安從轉彎處走出來,手裡拿著棍子,凶神惡煞地朝言焓的後腦勺打去。

  她驚得瞪大眼睛,驀然想到,清潔員一個人完成不了那些工作,她有幫手!她剛才從房間裡消失,是去找人來幫忙?

  言焓看著她的臉,輕輕佻眉:「怎麼了?」

  「隊長,你背後有人……」

  「哦?是嗎?」他回頭看。身後穿著保安服的男人大吼一聲,舉起棍子朝他的腦袋砸下去。

  言焓雙手插在兜裡,以迅雷之勢抬腳一踢,卡擦一聲,木棍斷成兩截……

  「……」甄暖張口結舌。

  言焓回頭看她,閒閒地解釋:「當時也不是不想幫你,主要是……」

  甄暖此刻哪裡聽得進去這些,心急火燎地指後邊,急得尖叫:「他拿刀了。」

  「誒?」言焓又扭頭看,保安被剛才那一腳震得手抽筋,斷掉的棍子摔在地上,他從腰後拿出一把刀。言焓皺眉:「你等等。」

  說完看甄暖,繼續解釋:「主要是覺得如果維護你,你會更難堪……」

  「他哪裡會等你啊!」甄暖眼見保安舉起刀,差點兒跳腳。

  言焓不悅地皺眉,甚至都不用回頭了,聽著後方的聲音,一個迴旋踢!

  刀和人同時掀翻在地。

  他沒回頭,稍一垂眸,低低斥一聲:「我讓你等著!」

  甄暖傻眼掉。

  剛才對他的擔心完全就是……多餘。

  言焓看她:「剛才的解釋聽到了嗎?」

  甄暖傻傻的,咚咚咚點頭。

  他嗓音漸肅:「記住,要對自己有信心,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這和性格無關,和會不會爭無關。不然,你沒資格哭,懂嗎?」

  甄暖內心巨震,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明而專注地看著他,半晌,用力點點頭。

  「嗯,不錯。」言焓挑眉一笑,滿意了,回頭看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保安,勾了勾手指,「起來,打架。」

  甄暖:「……」

  人家還敢和你打嗎?

  ……

  警方加派人手,重新對悅椿進行大搜索。

  這間隙,老白樂顛顛地湊到言焓跟前:「老大,我剛從小貓兒那兒打聽到了你的英勇事跡。」

  言焓挑一下眉,懶懶地瞧他。

  「小貓說你手都沒離開兜裡,唰唰幾下,就斷人一根木棍,卸了刀,掀了人。她一開始嚇死了,以為你會被打癟,但後來發現是別人比較倒霉。」

  不遠處,甄暖抱著電腦坐在車裡,仍在執著地研究傷痕和致傷物形狀。

  言焓看似漫不經心地聽著,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老白轉轉眼珠:「小貓還說,你覺得你很厲害。一邊揍人,一邊還和她講話,不用回頭就可以把人撂趴下。」

  言焓瞇眼看他:「你一堆廢話,想說什麼?」

  「老大,我有個生物學問題想請教你。」

  「說。」

  「為什麼雄孔雀喜歡向騷包的雌孔雀開屏呢?」

  言焓一腳踹到老白的屁股上,直接把後者踢開幾米遠:「給老子滾!」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0 PM

Chapter 44

  悅椿度假區內警燈閃爍。

  蘇陽的偵察隊帶來確切消息:山口的道路監控因暴雨模糊,分辨度很差,但還是基本判斷阮雲征的車進了又出,孫琳的車進去後沒出來。

  這些天偵查員搜了整個十桉裡,一直沒找到孫琳的車。

  憑空消失了?

  言焓靠在車邊,望著周圍忙碌的人群,和別墅區裡暗淡下去的水光,想了很久,忽然說:「悅椿溫泉館有湖。」

  「車在湖裡。」

  ……

  不久,潛水員下水,在湖底發現了一輛車。

  很快,打撈隊將車撈出湖面,正是孫琳的賓利。

  痕檢員忙著在車輛上採集信息。刑警隊員們從後備箱裡找到了死者的衣物,行李箱,一個鐵質內嵌玻璃的紅色裝飾,呈豎長形,頂端尖銳底座圓滑。

  潛水員還從水裡撈出一套內六角扳手,正是酒店缺失的。

  酒店工作人員說,地下停車場裡有專門的工具室,入住的人可以用房卡開門選自己要用的工具。通常很少有人用。

  ……

  保安黎磊和清潔員潘盼是普通同事,兩人涉嫌殺害孫琳,被帶回局裡。指紋腳印血液等信息都被搜集去做比對。

  痕檢組在賓利車駕駛座的縫隙裡找到了黎磊保安制服上的纖維。潘盼也不小心落了一根頭髮在帶血的行李箱裡。

  孫琳右腦傷痕裡夾雜的玻璃屑和紅色裝飾品上的鑲嵌玻璃一致,密度、折射率等參數全部吻合。

  當天晚上,潘盼還使用了悅椿溫泉館清潔室裡的吸塵器和大量洗滌劑。

  雖然有了這麼多證據,譚哥還是放鬆不下來:「現在棘手的不是兇手不承認,而是兩人都說是自己是兇手。

  潘盼說是她殺了孫琳,黎磊只是幫她處理屍體。而黎磊說潘盼只打了孫琳幾下,真正致死的,是他的擊打。」

  言焓聽了,說:「清潔員潘盼是左撇子,符合甄暖的說法。」

  老白問:「會不會是兩人共同殺人?」

  言焓搖頭:「如果是衝動殺人,兩人同時被惹怒的幾率較小。除非他們兩個同時是suicide sound的第8批自殺者。」

  「對。」譚哥贊同,「還有,共同謀財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孫琳的首飾錢財沒少,全和衣物一起扔在後備箱裡。」

  ……

  在審訊之前,眾人先去了一趟會議室。因為徐思淼發現了關鍵的證據。

  他還原了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帶,但其他地方比如案發別墅門口的監控錄像由於損壞太徹底,無法恢復了。

  但徐思淼說:「停車場的監控已足夠說明問題。」

  他打開電腦給眾人看。

  視頻有些模糊,沒有聲音,雪花點也很多,但仍可以分辨清楚。

  圖像中,女清潔工也就是潘盼正在打掃清潔。不久,兩道汽車燈光打過來,可能是大聲摁了喇叭,潘盼嚇一大跳,趕緊移開。

  開來的正是孫琳的賓利車。

  那輛車停在潘盼旁邊的車位上。潘盼繼續在打掃,而打扮時尚的孫琳拎著行李箱下了車。

  她經過一身清潔工裝扮的潘盼身邊時,昂著下巴垂著眼睛說了句什麼,然後把行李箱遞給潘盼。兩人似乎對話了幾句,潘盼放下掃帚和簸箕,上前去接她的行李箱。

  孫琳在前邊走,才走一步就停下,指了一下地面上的水漬,回頭又對潘盼說話。

  後者點頭,然後彎腰把箱子抱起來。沒想到箱子太重,她一個沒站穩連連後退,結果不小心踩到鐵簸箕。

  簸箕倒下,鐵質的長把手碰上了賓利車。

  應該是劃出了一條痕跡,因為孫琳立刻指著碰撞的部位對潘盼凶狠地斥責起來。

  潘盼不停地點頭哈腰,又趕緊湊上去拿手摸,彷彿以為這麼摸就可以撫平,就不會有事。

  但孫琳竟一腳踢在潘盼臉上,把她踹倒在地。她指著車尾對潘盼訓斥打罵,手腳並用,連番踢打後者的臉部頭部和胸口。

  潘盼不敢反抗,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弓腰求饒。刮壞一輛賓利車,她微薄的工資哪裡夠賠。

  可效果甚微,孫琳的打罵和潘盼的哭求持續了近二十分鐘。

  最後,孫琳或許打累了,終於收手。她指著行李箱說了幾句話,又指著車尾上的刮痕繼續說。估計還是在說賠償的事,潘盼甚至跪在地上磕頭。

  但孫琳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之後,潘盼一直跪在原地痛哭。哭完,又對著車尾巴上刮傷的地方一邊哈氣一邊拿手摸。蹭了好幾分鐘,或許真的知道傷痕無法消退掉了,她又開始哭。

  哭了很久,才站起來拖孫琳的箱子。

  經過水漬時,她把箱子抱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怕把箱子的輪子弄髒……

  視頻放完,會議室裡一片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發言,氣氛異常的沉悶而苦澀。

  最先開口的是言焓,語調冷靜,不帶任何情緒,就事論事地分析:「停車發生爭執的時間較早,在下午。清潔工潘盼給孫琳送箱子後,晚上再去過一次。我推測,這次她想請求孫琳不要讓她賠償。所以,和孫琳在客廳裡談話的是她,也是她出手第一次連續擊打了孫琳。」

  譚哥接話:「所以這次孫琳穿著睡袍。第二撥擊打則不能確定。孫琳跑開後,追過去的是保安黎磊還是服務員潘盼?」

  言焓道:「現在可以去審問這兩個人了。」

  ……

  程副隊和譚哥分別對兩人進行了審訊,結果兩人都懺悔說自己是兇手,對方不是。

  更奇怪的事也隨之出現。

  清潔員潘盼並不清楚suicide sound的事,她殺孫琳是因為孫琳欺人太甚,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她殺人後,讓平時很照顧她的保安大哥幫忙收拾。

  她現在很後悔,很內疚,不想把保安大哥牽連進去,希望警察放過他。

  而保安黎磊說,潘盼並沒有把人打死,是他。

  他是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3年前被女友拋棄一直走不出陰影,直到遇到心地善良對自己關心有加的潘盼。可潘盼有男友,她男友因救她落了殘疾,潘盼一直養著他,還堅定這一輩子都不離不棄。

  黎磊因此更喜歡潘盼,他陷入比失去第一個女友更深的苦惱裡,想自殺時,在suicide sound電話聽到了孫琳的遭遇,他很同情她,於是聽了陳翰和她的計劃來殺她,栽贓給她的丈夫。

  這也是為什麼孫琳會在暴雨夜跑去偏僻的悅椿度假溫泉館。

  他們計劃得非常好,但他沒想到潘盼會搶在他前邊襲擊孫琳。

  黎磊說,孫琳並沒有被潘盼打死,是他繼續執行計劃,殺死了孫琳。

  ……

  言焓站在聆訊室裡看著,想了一會兒,問身後的人:「那個裝飾品和死者頭頂第二撥傷痕的對比結果出來沒?」

  徐思淼答:「出來了,匹配度85%。關小瑜說裝飾品的底座和本身都有非常微弱的血跡反應。」

  言焓轉身接過裝飾品的照片端詳。圓形底座上一根紅色的三角形立柱,柱子上穿插著連環的三四個菱形,頂端是半個菱形。

  蘇雅抱著手,瞧一眼甄暖,輕輕道:「裝飾品本身也有血跡,應該就是這個凶器了。和我之前說的一樣,suicide sound的第7次計劃襲擊。」

  甄暖不吭聲。

  關小瑜挑了挑眉,輕輕在她耳邊嘀咕:「她倒是完全對清潔員選擇性忽視了,那可以證明她錯得一塌糊塗呢。」

  言焓放下照片:「我去審一下清潔員。」

  ……

  潘盼一直趴在桌子上哭。

  言焓進去到她對面坐下,問:「為什麼哭?」

  潘盼抹眼淚:「是我害了黎大哥,是我拖累了他。」

  言焓反問:「你的意思是他殺了孫琳?」

  「不不不。」潘盼立即反駁,「我的意思是我不該衝動打死孫琳,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幫忙處理屍體。」

  言焓不做聲。潘盼還不知道黎磊是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也不知道黎磊一直愛慕她,想為她做事,想為她死。

  潘盼越哭越悲傷:「可孫琳死了,現在說什麼後悔的話都沒用了。」

  言焓判斷著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定定道:「如果你不想拖累他,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就把實情說出來。隱瞞真相救不了你們任何一個。」

  「我剛才跟另一位警官說的就是真的。保安大哥說是他殺的,他才是胡說。」

  「誰說真話,誰說假話,我自己會判斷。」言焓淡淡道。

  潘盼抹去眼淚,點點頭。

  她先講述了停車場發生的事,與言焓在視頻裡看到的完全一致「後來我把行李箱送去孫琳的別墅,她給我開價,說要3萬塊。」說到此處,她再次淚如雨下,「我1個人要養3個人,一年都攢不下那麼多錢啊。」

  「我從別墅出來,想跳進湖裡死了算了。可我捨不得爸爸媽媽,捨不得我男朋友。想了好久,我也不敢和別人講,就再去找她。」

  潘盼不住地抽泣,「大不了求她,一直求,或許可以少賠點兒。可這次她更凶,一直嘲笑我,辱罵我。她看上去那麼優雅高貴,可嘴巴裡什麼髒話都說得出口,罵我,罵我的父母。她說絕對不會放過我,三萬塊錢一分也不能少。還說……說如果還不起錢,就讓我去賣身。讓男人折磨死我。」

  潘盼摀住臉,淚水順著指縫一個勁兒地往桌子上掉:「警官,你不知道她說了好多恐怖的話。說把我賣掉後,那些男人會怎麼折磨我。什麼捆綁,什麼塞東西,還有更噁心齷齪的我說不出口。我這麼說,你們肯定不相信,可她真是這麼對我說的啊。」

  言焓沉默,他知道潘盼說的都是真的。孫琳描述的那些事,很可能就是丈夫阮雲征這7年間對她做的事。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們不知道她破口大罵說那些下流話的時候,那張臉有多恐怖,像魔鬼一樣。我忍受不了,抓起桌子上的裝飾就往她頭上砸。

  我也不知道砸了幾下,看見出了血,她捂著頭要倒。我很害怕,就跑了。……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保安大哥的,他平時那麼照顧我,我不該拖累他,我應該自己去死。」

  潘盼哭了太久,漸漸表情呆滯,「我們重新回別墅,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黎大哥說要是沒死,這個女人醒來一定會不依不饒,要我的命。他不想看我坐牢受欺負,就打她的臉。我不想他殺人,我也打。打到看不清了,才給她換掉衣服,裝進行李箱。

  裝好後,我怕會在別墅留下痕跡,就花幾個小時清掃,黎大哥幫忙破壞了監控系統,把帶子毀了。我們打算開孫琳的車,把行李箱扔去路邊的樹林裡。但搬行李箱時,發現箱子和人因為一直放在壁爐邊,還很熱。

  黎大哥想如果運氣好,有人路過可以撞上,像車禍一樣。所以又把她從行李箱裡搬出來,沒想她已經僵了。費勁弄了好久才把她掰開。開車把她扔掉後,又返回把車推進湖裡。」

  潘盼說完,牢牢盯住言焓:「警官,這就是事實,我沒說謊,真的沒說謊。」

  言焓沒答,問:「你拿鐵質裝飾打孫琳時,打在頭部哪個部位?」

  「……我不記得,我那時很害怕,就是抓著東西亂打。我只想讓她住嘴,沒想會把她打死。」

  「你離開別墅時,她在哪裡,是什麼狀態?」

  「對不起,」潘盼面容扭曲地搖頭,「我真的記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是要倒還是要爬,只看見砸出了血,我太害怕,真的不記得了。」

  「你們後來進去時,她在哪裡?」

  「壁爐邊。可能她一路走一路流血,走到壁爐邊時因為受傷嚴重,倒下了。」

  「她那時是死是活?」

  「死了,我肯定把她打死了。」

  「你們清理台階的時候,是不是花了很長時間?」

  「台階?」潘盼不懂,「什麼台階?」

  言焓心下瞭然,沒有再問。

  ……

  言焓離開審訊室,回到眾人中間,問:「這下看出來了吧?」

  蘇雅點頭,道:「殺死孫琳的不是清潔員,而是保安。我和程副隊審過,他承認了,潘盼告訴他這件事後,他在和潘盼一起去前,以找工具為由讓潘盼等著。

  他先去別墅看了,發現孫琳沒死,就用地上的裝飾物本體打死孫琳,擦乾淨台階上的血跡,把她搬到壁爐邊,再出門去和潘盼一起過來。

  這和潘盼的描述一致。」

  幾位刑警通過表情觀察,這兩人錄口供時都沒有說謊,坦白態度很好。

  後來的測謊儀也測出兩人沒說謊。

  至此,案件近乎水落石出。

  Suicide sound也終於完結。

  ……

  尚局聽說後,來到刑偵一隊的辦公區。

  他特地當著言焓的面好好表揚了蘇雅一番。

  老白聽了,不服氣,從座位上探出頭來:「是我們老大厲害。一開始以為如果是suicide sound犯案,就很難找兇手呢。還是我們老大思維縝密,滴水不漏,一點兒小細節都不放過,這才確定兇手就在十桉裡內部。」

  蘇雅輕巧地笑:「是是,言隊長最厲害。」

  尚局道:「我看啊,你們倆還是和當初一樣,搭檔破案就是所向無敵。蘇雅以後乾脆留在這兒,一年後也別走了。」

  蘇雅咬著唇笑:「除了您,也就沒誰留我了呀。」

  言焓不知聽也沒聽,插兜靠在窗子邊,唇角掛著一抹敷衍淡淡的笑容。

  他無意間抬眸,見甄暖坐在公共辦公桌旁,還在翻著她手中的凶器圖形資料,秀氣的眉毛卻是越皺越緊。

  「甄暖?」

  「誒?」她抬起頭來。

  「怎麼了?」

  她咬咬唇,欲言又止,可想起言焓在十桉裡跟她說的話,她深深吸氣,一咬牙:「這案子沒完,」她看著蘇雅,「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1 PM

Chapter 45

  蘇雅心態挺輕鬆的,不認為她能找出什麼,問:「哪裡不對?這就是suicide sound的第7次計劃殺人,栽贓阮雲征。」

  甄暖蹙眉半刻,堅定道:「不是。我模擬過了,打死孫琳的凶器不是這個裝飾物,他們一定有所隱瞞。」

  辦公區裡安靜下來,大家紛紛從自己的座位上探出頭看。

  蘇雅覺得她真是不可思議:「裝飾物底座和本體都檢測出了血跡。」

  甄暖搖頭:「本體上的血跡可能是第一次用底座擊打時,飛濺上去的。在水裡泡了太久,已經無法判斷血跡類型。」

  言焓靠在窗邊聽著,彎了彎唇角。

  蘇雅不認為這是嚴謹,反認為她冥頑得不可理喻:「對於不容易定性的傷痕來說,凶器匹配達到85%已經是鐵證。

  現在人證物證都在,兩位嫌疑人證詞高度吻合,人自己都承認了。

  幾個微表情專家看著,保險起見連測謊儀也測過。

  他們沒有撒謊,也沒有隱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不出他們撒謊,但……就是不對。」甄暖紅了臉,抿著唇,固執地搖著頭,半晌,又較勁兒似的嘀咕,「我只是說事實,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言焓站在逆光的光線裡,黑眸沉沉,靜靜地看著她。

  蘇雅不悅了,挑眉:「事實?什麼是事實?

  我剛才說的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你看不見,你的模擬課題和模型才是事實嗎?

  現在事實擺在這兒,你還是不肯承認你的模型和數據庫有失誤?你所謂的研究根本就算不上研究,之前你靠運氣撞對了一個扳手,不會一直對下去。」

  言焓不經意蹙了眉。

  大傢伙兒也都驚詫地看著蘇雅,覺得她對甄暖稍稍過分了一點兒。

  正在大家以為平日裡柔柔軟軟的甄暖會承受不住時……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甄暖筆直地迎視她的目光,一瞬間被激了,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

  「什麼?!」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你的工作態度不對,你做心理分析時完全按照想當然的畫像而來,根本不考慮會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想當然?」蘇雅下不來台,直覺像是被她狠抽了幾耳光,「我的畫像推理都是有證據支撐的。」

  「是。可是你要知道,一件證據,它可以證明你的畫像是對的,它也可以證明另一種推測是對的。

  但在證據證明你的畫像符合後,你就完全否認別的推測和別的可能性。美其名曰是刑偵與犯罪心理的結合,實際卻是完全打壓其他的可能性。

  隊長一直說不要先入為主,可你似乎並沒做到。

  你和隊長的確是非常好的搭檔,因為如果不是隊長足夠嚴謹替你補漏洞替你收拾殘局,你的畫像會嚴重誤導大家的偵查方向,浪費整個隊的時間。」

  辦公區頓時靜得像冰封過。

  誰也想不到小貓突然發威,比老虎還厲害。

  「意外出現的清潔員潘盼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因為保安正好是第8個受害者,他很可能就在計劃執行之前殺了孫琳。那這次的案子就和suicide sound沒有任何關係。

  你看不到嗎?你才是真正的運氣好。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會覺得萬幸,覺得惶恐,根本不會好意思說我立了功!」

  蘇雅生平第一次臉上火辣辣的疼,可面對甄暖的話,她竟連一句都無法反駁。

  辦公區裡靜得落針可聞。

  尚局長稍稍皺起了眉心,語重心長道:「甄暖啊,蘇雅當刑警多年,她的經驗和知識比你豐富。你新來沒多久,要注意多學習,要禮貌。」

  甄暖聽出了責備。

  剛才和蘇雅爭執,她看上去很凶,可整個人都在顫抖,雙腿都快站不穩。

  此刻,壓抑的情緒宣洩完,她再也拿不出那一瞬爆發的氣勢,瞬間陷入更深的羞窘和心酸,哽咽了,委屈道:「我不是不承認自己有犯錯的可能,但她根本沒看過我對凶器的數據模擬,也不清楚我的實驗和研究,就一次次否定我。」

  蘇雅咬牙:「根據傷痕推斷凶器本來就是一個模糊的事,現在根本沒有系統精確的模式和方法,難道你要說你開創先河,解決了法醫界的大難題?

  保安和清潔員他們都認了,這就證明你的實驗有誤,為什麼你還是不承認?」

  「我沒錯。我一定會證明我沒錯。」甄暖強忍著眼淚,轉身衝出了辦公區。

  她一走,五顏六色的目光都落到了蘇雅身上。

  蘇雅扯扯嘴角,看言焓:「手下的人這樣,你都不管一下。」

  言焓聲音不大,為留她面子,僅限她一人聽到:「她說的正是我想的。」

  ……

  被甄暖指責之後,蘇雅為了保險,特地和程副隊一起去看守所審問了suicide sound的頭號主播陳翰。

  這次,面對證據和黎磊的口供,他承認了策劃第7起自殺栽贓案的事實。

  譚哥也再一次給潘盼和黎磊做了測謊,兩人依舊是都沒說謊。

  犯罪事實很清楚:潘盼第一次和死者孫琳在客廳談判砸傷她後跑了。

  她以為把她砸死了,向保安大哥黎磊尋求幫助。黎磊正好是suicide sound的第8位試圖自殺者,要幫孫琳陷害她丈夫,同時想幫心愛的女孩潘盼,於是他以找工具為由穩住潘盼。自己先去別墅看。

  孫琳沒死,而黎磊按計劃要殺死她。這件事無法對潘盼解釋,於是他用潘盼用過的裝飾品砸死孫琳,清理台階上第二次擊打的血跡後,把孫琳搬到壁爐旁。

  他再返回帶潘盼回別墅,謊稱孫琳自己走到壁爐這邊暈死過去,然後當著潘盼的面用扳手砸孫琳的臉。

  ……

  兩批人各自確定後會和。

  程副隊和言焓說:「現在一切事實都符合了,兇手是黎磊,凶器是紅色裝飾品和後來的扳手,沒有別的了。我想,這次小貓或許真的判斷失誤。」

  言焓不予置評,跟沒聽見似的。

  老白仍然護短:「不管怎麼說,裝飾底座和扳手,全是靠小貓才找到的。也不能一股腦兒地否認她的研究。」

  蘇雅裝沒聽見,不和他計較,對言焓說:「這下你看到了吧,所有證據都在這兒。」

  「還差一項。」言焓插著兜在辦公區內踱步,偶爾望一望樓下的廣場,完全不看眾人。

  「差什麼?」

  「谷清明。」

  「啊?」蘇雅不理解,可言焓不解釋。

  她心裡煩悶,都已經證明甄暖錯了,他怎麼還一副想為她扳回局面的樣子。

  言焓低頭看窗外,想著之前甄暖質問蘇雅的樣子。

  他似乎有種錯覺,覺得她像夏時,萌萌軟軟的樣子像,偶爾發起脾氣咬人倔得死不鬆口的樣子也像。

  或許……他揉揉眉心,或許這些想法只是自己為自己最近的分心找借口。

  ……

  半分鐘後,谷清明拿著報告走進辦公區,木訥訥地匯報:「言隊,檢測結果出來了。甄暖在死者顱頂發現的紅色油漆和玻璃鐵器裝飾品上的紅色油漆……不匹配。」

  言焓斂瞳,而其他人都驚怔:「什麼?」

  「不是死者車上的油漆,也不是農用車的。鑒於死者身上到處都沒有相似的油漆,我認為,就像甄暖說的,還有另一件凶器。」

  蘇雅頓時臉色發白。

  言焓拔腳走出辦公區:「把黎磊帶回來!」

  ……

  審訊室內,保安黎磊仍然不停地堅稱凶器就是裝飾品。

  可當言焓拿出鐵證時,黎磊傻了眼,不明白是什麼樣的高科技讓細小的油漆片告訴警察他撒了謊。

  黎磊說不出真正的凶器,便閉了嘴,陷入沉默。

  言焓和他耗著。

  不久後,蘇陽通過耳機向言焓匯報:「老大,按你說的,我們剛才查過,黎磊的銀行卡沒有異樣。但潘盼的卡上多了一筆300萬的錢,潘盼她自己並不知情。」

  言焓心裡一清二楚了,卻尋常道:「潘盼銀行卡裡多了300萬,我想,應該是她為錢殺人,你沒事了。」

  他說完便起身要走。

  黎磊忽然崩潰:「不是她。是我!錢是我找阮雲征要的。」

  他痛哭流涕:「那天我穩住潘盼,先去別墅,從落地窗裡看到一個男人用紅色的東西在砸孫琳,後來又在台階上清理血跡。那正是他的丈夫。

  我原本想,這樣的話第7號計劃反而能更順利地實施。不用陷害,阮雲征就可以去死。我想告訴潘盼這個好消息,可走了幾步我又回去了……

  那天潘盼找我哭,說她生活的辛苦和貧窮。我沒錢,我想幫她。所以我去和阮雲征說,給我300萬,我就幫他拋屍。

  沒有轉賬,是後來給的現金,我全部存在潘盼的卡裡了。

  求求你們不要拿回來,給她吧。她過得真的太苦了……」

  ……

  這突如其來的反轉讓大夥兒全陷入震驚和匪夷所思。

  這個普普通通的保安竟然心理素質好得躲過了測謊儀?!

  微表情判斷,測謊儀,證據……原來,任何事都會有疏漏。

  恰恰只有人,只有人,懷著一顆不放棄任何疑點的心,一顆拼圖再完美也要摳出不和諧的執著的心,才能挖出真相。

  恰恰只有人才能做到真實,像言焓的這樣的人,像甄暖這樣的人。

  事到如今,蘇雅已經無話可說。

  正如甄暖說的,她是運氣好,有他們補漏,她才沒有犯下大錯。

  而甄暖死死揪住不放的「另一件凶器」終於成了突破口,把她的「第7個自殺者」畫像砸得支離破碎。

  ……

  言焓立刻下達命令,緝拿阮雲征。

  而蘇陽那邊的回話是:「阮雲徵人聯繫不上,人機分離,他的車在半小時前經過了進入十桉裡的山口。」

  老白聽到後,嚇得手中的水杯匡當掉在地上,他驚得彷彿見了鬼:「完了!」

  「怎麼?」

  老白差點兒急哭:「我十幾分鐘前打電話問小貓在哪兒,她說她在十桉裡,要再去看看現場。她要是碰到阮雲征那個變態狂了怎麼辦?」

  言焓狠狠一愣,眼前莫名劃過很多畫面:她站在高高的起風的塗鴉樓頂,像立在末世的廢墟裡,背對著朝她靠近的蒙面人,捂著嘴緊張卻信任地望著他;她站在北風肆虐的車外,想上車卻被他攔在外邊,表情可憐又委屈,說「為什麼丟下我?」;還有她常常會窘迫地低下頭,只露出紅一陣白一陣的側臉。

  他好像對她說過「那就去給你的感覺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說「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要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她真的去了。

  言焓咬了咬牙,一瞬間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自己。

  ……

  悅椿地下停車場。

  甄暖拿著從服務員那裡要來的房卡,打開了工具室。

  室內光線很不好,亮著燈也昏昏暗暗的。

  工具室內擺著好幾排木架,上邊是數不清的工具:鏟子,扳手,錘子,鐵鋸,起子……多得數不清,各種顏色都有。很多閃著冷冷的銀光。

  甄暖卻並沒感覺害怕,她穿梭在架子與架子之間,歪著頭一個工具一個工具地看,時不時又低頭看看手中用電腦模擬出來的凶器接觸面。

  她找到幾個紅色的工具,但不符合她紙上的圖形。

  她想,或許那個工具是自帶的,只要找出是什麼,也是好的呀。

  她正看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金屬碰撞聲。

  她愣了愣,抬起頭來,回頭看:「誰呀?」

  昏暗的掛滿金屬工具的房間裡,冷光閃閃,沒人應答。大門還開著,不算太亮的光從停車場灑進來。

  陰森森的。

  她探著脖子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影呢。

  甄暖癟癟嘴,回頭繼續找工具。

  一轉頭,她看見一樣泛著冰冷光芒的東西,她過去把架子上的工具扒拉開,底下是一個剪形千斤頂。

  它的底座好像……

  甄暖抿唇,感覺到身後有股奇怪的氣息,好像哪兒不對。她又回頭望了一下,除了奇奇怪怪的工具之外,沒有人。

  四周靜悄悄的。

  她又回頭搗鼓那個千斤頂,想了想,拿著螺絲搖啊搖,當剪形千斤頂完全豎立起來時,這個奇怪的形狀正是她要找的凶器!

  「另一件凶器」應該是一個紅色的比這個大一點兒的千斤頂!

  甄暖興奮極了,嘟著嘴自豪道:「我就說了我沒錯。」

  她很快拍了照,剛要出去,便聽見身後起了隱約的腳步聲??彷彿有一道黑影在架子間閃了一下。

  甄暖皺著眉剛要回頭,叮鈴鈴的手機響阻礙了她的動作。

  她從兜裡掏出手機,是言焓。

  自她衝出辦公區後,就一直沒和他聯繫,現在他來興師問罪了?

  她接起電話,聲音蔫蔫的沒精打采:「隊長,我還在……」

  一聲冷沉而急速的命令:「如果你獨自在室內,立刻出來,到有人的地方。」

  甄暖腦子一懵。

  一瞬間,從進屋到現在所有不對勁的感覺變成了一個實質的點,落在她背後。

  她緩緩低下目光,看到了地上拉長的影子,那個影子的手裡拿著某種長長的尖銳的工具。

  甄暖背脊一陣陣發涼,竭力穩住腳步,裝作不經意地往外走,想拉開距離。

  嗓音還和剛才保持一致,懨懨的:「哦,知道了。」

  可就是這樣的回復,言焓一聽就知道,要出事了。

  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彷彿是隔了一個世紀。言焓張了口,聲音很輕,很輕:「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甄暖壓抑在胸口的恐懼失了控地狂湧,她的心狠狠一磕,突然間想哭。

  她癟了癟嘴,卻還是那句:「哦,知道了。」

  電話兩頭都是寂靜無聲。

  「甄暖,請盡力保護你自己。」

  她怕得想哭,卻不敢,嘴唇顫抖得幾乎要掉下來,強忍著害怕和眼淚:「可……隊長……我不會……怎麼辦……」

  隊長,你來救我好不好。

  甄暖眼淚朦朧,握著電話,一點點靠近大門。

  她想,只要在通話中,身後的人應該不會動手。

  只差幾米了,她緊張忐忑到極點,手死死揪著文件夾,就聽手機那頭言焓說了句話,三個字,很輕,很低,絕望。

  她猛地怔住,不知道為什麼,心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痛得發麻。

  甄暖鼻子發酸,眼淚出來了,卻笑著回應了一句,然後朝最後一排架子跑去。

  可旁邊的架子後閃過一個黑影,在她面前,慢慢地,關上門,落了鎖。

  阮雲征臉色冷靜,目光邪肆,一步步走近,把臉色煞白的甄暖逼得連連後退。

  「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只為讓我快點兒結束?」

  ……

  電話那頭,言焓聽到這句話,心狠狠一沉:「甄暖,把手機給他,我和他講!」

  阮雲征一聲狂笑:「你們聽好了。」

  隨即,電話被甩開,下一秒,便是布料破碎的聲音,和甄暖撕心裂肺的慘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2 PM

Chapter 46

  在老白說出甄暖去了現場的一瞬,眾人一個個變了臉色,椅子刷刷推開,即刻去十桉裡!

  言焓腳步飛快,臉色冷峻:「老白,立刻聯繫悅椿的工作人員去找她。

  找交警大隊,讓十桉裡附近執勤的交警馬上趕去悅椿,不管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幹什麼,即刻去找她。」

  老白哭喪臉:「要是沒車呢。」

  「跑也要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周圍一片死寂。

  蘇雅快步跟在言焓身後下樓,見他整個氣場都變了,竭力安慰:「別擔心,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會有事。」

  言焓:「天氣不好,工作日,悅椿入住率極低。那些服務員也全是不在崗的。剛才老白打電話都沒人接。」

  蘇雅又說:「再怎麼甄暖也可以跑吧,應該沒那麼危險。」

  言焓語氣依舊冷淡:「她身體素質很差,基本的防身術都使不出來。」

  蘇雅沉默了。

  走出大樓,言焓吩咐林子:「叫救護車。」

  「可人沒出事啊。」

  「等出事就來不及了。」蘇雅瞪一眼發愣的林子,「快去啊!」

  十桉裡偏遠,假如真出什麼事,那可說不準。

  言焓很快發動汽車,風一樣離開院子,同時拿起手機打給甄暖。

  電話一接通,言焓便命令她馬上離開所在地。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問為什麼,只是蔫蔫地說:「哦,知道了。」

  一句話,言焓的心一沉。

  到了這種時候,他不知還能說什麼,只能說實話:「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這次,她沉默更久,終究重複一句:「哦,知道了。」

  這一聲……

  汽車飛速奔馳,車窗外風聲瀟瀟。

  言焓抿了抿唇,不知為何他的心會難受得揪起來。

  「他在你身後嗎?」

  「嗯。」

  「盡力保護自己。」

  她輕吸一口氣,聲音很悲傷:「可,我不會,怎麼辦?」

  他聽出她的欲言又止。

  若不是怕驚動身後的人,她一定會說:隊長,你快來救救我好不好?

  可此刻,握著電話,他與她隔著飛越不過的千山萬水。

  他心頭徒生一種久違的絕望的無力感,很陌生,又異常熟悉。

  良久,他低一下頭,也低了聲音,輕輕地說:「活下來。」

  「甄暖,請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那頭的人靜默無聲,卻在一秒後強打起精神,輕輕地笑了,說,「好噠~~我聽你的吶~~」

  言焓狠狠一怔,心像是被重拳集中。

  「對不起……甄暖。」

  言焓已經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一種很久沒體驗過的害怕,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他怕他的一句話害了她;怕來不及趕去,兇手就把她拖到沒人的角落,欺凌她,羞辱她,折磨她,把她擊打得血肉模糊,再也不是原來完好無損的樣子。

  就像他想過無初次的……阿時。

  這一刻,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麼。

  他攥著手機,聽她溫柔地笑:「沒事兒。」

  很快,那邊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關門聲,死一般的安靜後,是阮雲征邪氣十足的話語:「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因為她希望我快點兒結束?」

  言焓慌了,猛然道:「甄暖,把電話給他,我和他講!」

  可電話接過去,對方淫邪地笑出一聲:「悅椿的工作人員都被我高價支出去辦事了,沒什麼好談的,你們都給我好好聽著吧。」

  電話被重重地放在某個地方,隨後便是布料撕裂的聲音,和甄暖淒慘的尖叫。

  後排的蘇雅都聽見了,和身邊的譚哥老白對視一眼,三人眼裡都是驚慌和憋忍不住的悲憤。

  言焓所有的理智和鎮定差點兒在這一瞬間崩潰,他把手機猛地摁到方向盤上,死死捏著,雕塑般一動不動。

  撕衣服的聲音掩蓋不去阮雲征嘴裡令人作嘔的污言穢語,掙扎中不斷有架子的碰撞聲和工具摔落的聲響。

  甄暖一直在哭喊,嗓子都啞了。

  起初撕心裂肺地慘叫,後來如孩子般嚶嚶嗚嗚無力地哭,一直在喚隊長,喚沈弋,喚副隊小瑜,喚譚哥老白,喚黑子林子小松大偉,喚媽媽……

  喊他們快來救她。

  老白大罵一聲,抱著腦袋嚎哭起來。

  言焓握著方向盤,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裡。他一動不動盯著前方的路,眼裡似乎湧進了什麼酸澀而刺痛的液體,讓灰暗的視線變得模糊了,銀光閃閃。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那邊沒了聲音,斷線了。

  車廂裡的氣氛沉悶而死寂,只有車輪在風裡奔馳的聲音,和老白哽咽的哭聲。

  ……

  警笛鳴叫閃爍,一串警車急速跑在去往十桉裡的高速路上。

  十幾分鐘的車程像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漫長。

  言焓的側影冰涼冷寂,隱隱含著不動聲色的怒。

  車內鏡裡,一雙幽深而泛著水光的眼睛筆直而執拗地盯著前方,一瞬不眨。

  ……

  一串串的警車下了高速,衝進山口,警笛聲響徹整個冬日枯敗的山林。

  某個時刻,電話響起,是率先趕到的交警:「人已經找到,我們立刻送她出去。」匯報完畢,還有在場人對話的餘音:「你們幾個把傷口壓好,千萬別松……」

  斷了。

  誰都聽得出情況很嚴重。

  言焓開著車,沒有發言。

  枯灰色的樹林高速後退。

  對講機又響了,來自最前方的一輛警車:「迎面有悅椿度假村的麵包車,是停下攔截,還是繼續行路。」

  言焓:「你們先走。」

  汽車高速行駛,對面的那輛車也像風一樣捲來。

  言焓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去,瞬間看清車座上的那個人,穿著工作服,戴著低低的帽子。可露出的那半張臉,正是阮雲征。

  電光火石間的判斷讓他不自禁握緊方向盤,面容沉著,沒有別的動作,只說了句:「扶好。」

  車後邊的三人心裡一驚。

  對面來的麵包車和警方的車隊高速擦肩而過著。

  言焓始終沒動靜,沉穩冷靜至極。

  可等那輛車要經過他身邊時,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猛打方向盤,車胎在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

  車頭急轉,猛烈而準確地撞進了麵包車的車身。

  匡噹一聲巨響,麵包車躲避不及,劇烈側滑著撞進路邊的樹樁裡。

  言焓拉起車上的手剎,瞬間跳下。

  後邊的警車全部緊急剎停,無數刺耳的急剎車聲中,刑警們全從車上跳下,將麵包車團團圍住。

  車裡的阮雲征被撞得不輕,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試圖要倒車,可言焓剎停的車堵在他的車身上。

  他轉動方向盤,猛踩油門要強行突破。

  「危險!」眾人紛紛躲讓。

  只聽「砰」的一聲槍響,震徹天際,枯樹椏間的麻雀齊齊振翅飛天。

  巨響過後,山林裡一片死寂,麵包車也停止了運轉。

  ……

  阮雲征全身僵硬地握著方向盤,驚愕地瞪著眼球,從頭到腳都僵直著,只有牙齒在打顫。就在片刻前,一枚子彈打飛了他頭上的帽子,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頭髮被燒掉了一半。

  阮雲征控制住自己,望向車外,就撞見幾米開外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和一雙比槍口還危險的眼睛。

  言焓眸光平靜如古潭,手中的槍點了一下,警告:「再動,下一枚子彈打穿你右眼。」

  阮雲征起先面如死灰,半刻之後,卻恢復了鎮定。

  他竟揚起嘴角笑了笑,投降地舉起手,被警察們扭了下來。眾人這才看到他的褲管裡在滴血,紅涔涔的流到地上。他唇色灰白,人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居然還聳聳肩挑釁。

  言焓仍然黑眸沉沉盯著他,手中的槍並沒有放下,對扭著阮雲征的同事們說:「放開他。」

  黑子和林子愣了愣,依言照做。

  阮雲征看著言焓舉起的槍口和那雙黑漆漆的冷酷的眼睛,驀然察覺到了不對,片刻前的鎮靜驟然煙消雲散,他要幹什麼?

  言焓一字一句,平靜淡淡道:「阮雲征拒捕,刑偵一隊隊長言焓,將其擊斃。」

  說完,他拉開了保險栓。

  卡擦一聲金屬碰撞,讓天地靜了聲音,失了顏色。

  所有人在一瞬間驚呆,齊刷刷看向言焓。

  卻見他的臉在北風裡冰冷得不像他!

  阮雲征明白了,剛才欺負警察不敢拿他怎麼樣的篤定早沒了,頓時腳軟地靠在車上,強定著忍住驚慌地四處看:「這麼多人看著,我沒有拒捕!」

  言焓:「好。我們來賭。他們說你拒捕,我寫份報告;他們說你沒拒捕,我去坐牢。」

  蘇雅嚇得心驚膽戰,攔去言焓前邊,瞠目瞪他:「你瘋了?」

  「我是瘋了。」

  他很平靜地說:「我現在只想殺人。」

  ……

  夏時消失後,言焓很多時候,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忍不住想:她被人抓走後發生了什麼事。

  有沒有男人欺辱她,折磨她;有沒有人把她囚禁,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他最心愛的寶貝,最心疼的女孩,是否被人當破布一樣對待,是否被人當畜生一樣凌辱,是否被剔了肉削了骨頭,被人切成一塊一塊,是否被吃了……

  任何一種想法都讓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殺人,殺了全世界!

  ……

  蘇雅驚怔。

  言焓失控了,他從來不會失控。

  「言焓,」她眼中冒出了淚,「你別這樣。求你別這樣。」

  言焓看她半秒,唇角邪氣地一勾,笑了笑:「也對,值得我殺的人,不是他。」他在笑,把槍收了回來。

  蘇雅渾身發涼,剛才言焓的笑,又陰又冷,彷彿釋放著某種不可抑制的野性和邪氣。

  她莫名想起尚局說:「言焓骨子裡有股壓不住的野邪,不太像警察。我很擔心,夏時的那件事,會讓言焓有天失控走上錯路……」

  阮雲征大氣不敢出了,軟在地上,再也沒有了之前放蕩又無所謂的樣子。

  刑警們很快在他的車裡搜到滿是鮮血的水果刀、斧子,還有甄暖的粉藍色內衣……

  「我操你大爺!」老白暴紅了眼,揪住阮雲征的衣領把他提起來,一拳狠狠揍上去。

  阮雲征捂著發痛的臉頰,大罵:「你打人,我要投訴……」

  話沒完,老白又是一腳猛踹。

  蘇雅看得著急:「老白你別……」看看周圍,「你們攔一下啊!」

  譚哥和黑子他們全都不攔,連程副隊也不阻止。

  「言焓,這要出事的。」

  言焓涼涼地笑:「老白有分寸,出不了事。打壞了算我的。」

  蘇雅:「……」

  這時,遠處救護車的鳴叫劃破天空,刺耳又刺心。大夥兒靜止一瞬,全紛紛上車把堵在路中的警車挪開。

  言焓立在蕭索的北風裡,眼眸清凜地望著那閃著紅燈的車由遠及近,風一般從面前疾馳而過,又漸漸遠去。

  那輛車的裡面是怎樣一種情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再次回到悅椿,言焓走在空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忽然發覺,甄暖其實很有勇氣,這樣空曠幽暗的地方,一個女孩也敢來。

  也果然是社會經驗不足,太傻,太傻。

  他推開工具室的門,痕檢員們全低頭在勘測,氣氛憋屈而沉悶。

  天色晚了,又避了光,屋子裡黑漆漆的,地上放眼全都是血,經過特殊處理在黑暗中散著觸目驚心的螢光。

  地板上一灘灘一條條,牆壁上也四處飛濺著。

  甄暖胖胖的栗色雪地靴倒在門邊,綠色的圍巾,淺藍色的軟呢大衣,白色的毛衣T恤全碎了,散落在各處。

  言焓在門口站了幾秒,終究沒進去,拉上門退了回來。

  他插著兜沉默無聲地走回地面,筆直地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走下一級坐到地上,掏出一根煙點燃。

  他坐在北風和煙霧中,望著沉下來的天色,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關小瑜提著勘察箱出來。

  見言焓坐在門口,她擦擦紅紅的眼睛,走過去,鼻音很重地說:「我問了最先找到甄暖的交警。他說……甄暖裸著上身趴在地上,身上都是傷,頭上也有多處鈍器傷……腹背還被捅了幾刀。可……手裡還抓著阮雲征的鞋子。」

  「嗯,知道了。」言焓低頭,把煙摁滅在台階上。

  關小瑜擦擦眼淚,剛要走,想起什麼又說:「隊長,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說。」

  「潘盼和孫琳的DNA序列是一致的。」

  言焓沒動。

  「她們兩個是失散的雙胞胎。」她說完,又揉揉眼睛,跑開了。

  言焓沉默,玩著手裡的火柴,又點了一根煙來抽。

  蘇雅從遠處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阮雲征說了,他……到一半,被甄暖拿鋸子……傷了那裡。他震怒之下,拿錘子砸她的頭。可能打了四五下。等她不動了,又聽到幾個交警喊甄暖的名字。他扔了錘子要逃。但……」

  蘇雅別過頭去,忍住眼淚,「甄暖抓著他的鞋子不放他走,他就……就捅了她兩刀。」

  言焓瞇著眼,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看它消散在風裡。

  「蘇雅,你現在別和我說這些。」

  「我……」

  「別說話。」他盯著夜色,「蘇雅,別說話。你讓我想說髒話了。」

  蘇雅心如刀割,眼淚嘩地落下來,可他仍是不看她,不為所動,只有側臉寂寥。她摀住臉,低低地哭:「對不起,言焓,你怪我吧。怪我不該嗆甄暖,激得她這個時候來現場。怪我不專業。怪我……」

  「不怪你。」言焓低下頭,搖了搖,「怪我。」

  「怪我不該讓你進一隊……也不該讓她進C-Lab。」

  ……

  天黑如墨。

  開車回去的路上,聯絡員給言焓匯報:「言隊,甄暖現在還在手術室。」

  「嗯。」

  言焓關上對講機,打了個電話給老白,「林老師和秦姝手頭上沒事,讓她們兩個去醫院看看。其餘人繼續堅守崗位,一切等結案再說。」

  「好。」

  他抬手掛掉電話,卻看見通話記錄的下面幾行,還有甄暖的名字。

  車窗外夜色流淌,言焓靠進椅背,擰起的眉心鬆不開了,耳朵裡的聲音也揮不去。

  當時,他握著手機,在甄暖的那一聲慘叫之後,還聽到了很多別的聲音,有阮雲征斷子絕孫般的嘶吼,還有很多。

  比如鋼鐵砸在頭上沉悶卻清脆的聲響,比如刀刃刺進身體那似潑水似裂帛的詭異聲音,又比如,女孩口齒不清,氣若游絲地一聲:「……千斤頂……」

  她終究是找到了那「真正」的凶器。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3 PM

Chapter 47

  甄暖清醒過來時,感覺異常痛苦,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疼。

  麻醉藥的藥效過了,她頭上肚子上痛得像被人撕開鮮血淋漓的傷口,拿著灼熱燒紅的鐵往上燙,內部像有絞肉機在一刻不停歇地翻攪。

  好難受,難受得生不如死。

  她想哭出來發洩,卻張不了口,腦袋疼痛暈眩,彷彿塞進去了無數只蜜蜂在裡面飛舞搖晃。

  「嗚~」她極其難受地哼出一聲。很快就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寬厚而溫暖,她再熟悉不過。

  沈弋俯身靠近她:「醒了?」

  他的臉懸在她的上空,深邃清黑的眼眸冷靜有神,隱隱透著心疼與幽狠。

  「我沒事。」她一開口,才發現嗓音嘶啞乾枯,說沒事,身體卻痛出了眼淚。

  「我知道很痛。」沈弋聲音極低,壓抑著某種隱忍的憤怒與傷痛,「可不能再打麻醉藥了。」

  甄暖癟癟嘴,哀哀地嗚咽一聲:「好痛。」她一瞬間委屈心酸得要命,嗚嗚直哭,偏偏痛得不能動,只有兩隻手指笨拙地抓抓他,「好痛,沈弋,我快痛死了。」

  她一直哭一直流淚,起初傷心地嗚嗚,到後來聲音漸小,變成委屈地嚶嚶,再後來,便只剩微弱地哼哼了。

  人哭累了,也就慢慢睡著了。

  ……

  週而復始幾次,幾天後疼痛漸漸消減,也就不哭了,偶爾動兩下,精神也慢慢好起來。

  甄暖第一次抬起腦袋時,看見整個病房都是鮮花:「怎麼買這麼多,搞得像花圃一樣。」

  「你同事們送來的。」沈弋臉色冰涼,顯然不領情。

  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軟軟地哄:「我沒事啦。再說也不關他們的事,這次是我自己跑去的,大家對我還是很好的。」

  「這樣的好有什麼用?」沈弋清冷道,「如果你死了,他們會傷心難過,然後繼續往前走,誰會一直記著你,記一輩子?」

  「只有我會。」

  甄暖怔住,突然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說這話時,沒看她,也沒深情款款的眼神,可她的心竟狠狠磕絆了一下,猛地摔進一捧溫暖的水裡。

  她手伸過去再次摸摸他的手背,這次握住了便沒鬆開:「好沈弋,我真的沒事,別擔心,也不要生氣。」

  他低眸看一眼手背上她蒼白的小手,語氣緩和半點,卻褪不掉天生的清冷:「沒事?前兩天水都快哭干了。」

  甄暖微窘,緩慢道:「那時剛從噩夢裡醒來,有些害怕。而且,或許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更容易哭了。」

  她越說聲音越低,羞得抬不起頭來,只默默地眨巴眨巴眼睛。

  沈弋微愣。雖然只有隱約的弦外之音,但這已是這些年她主動和他說過的最依賴最親密的話。心底所有的沉悶全在這一刻被撫平。

  他翻轉手掌,與她手心相對,緊緊握住。

  他的手熾熱熨燙,她慢吞吞地紅了臉頰,緩緩低頭往被子裡縮了縮,遮住紅彤彤的臉蛋,只露出一雙睫毛低垂的眼睛,緊張地撲閃撲閃著。

  沈弋安靜地撫著她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

  她顫了一下,條件反射地要抽回去,卻被他緊緊捏住手指。

  沈弋抬眸,再次靠近她,輕聲道:「暖暖。」

  「唔?」

  「不要做這份工作了,好不好?」

  甄暖抬起眼眸,眸光筆直,黑溜溜,濕漉漉的,有些迷茫,有些猶豫,卻不像之前對這個問題那麼牴觸。

  他知道,這次瀕臨死亡的羞辱和受傷給她的身體和精神造成極大的重創,這段時間會是她意志最弱的時候。

  她的受傷,他很心痛,但也有可利用之機,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就很難再勸她退出。

  「你知道我得知你出事那一刻的心情嗎?」

  甄暖沉默,眼裡流露出一絲歉疚。

  這正是他想看到的:「答應我。」

  她輕輕垂下眼眸,想起那天在昏暗的地下室裡,那個猥瑣的男人說著下流的語言描繪她的身體,他撕她的衣服,折磨她,還差點兒……

  她一直哭一直呼喊,可沒人來救她。

  她猛地顫了一下,心狠狠地發抖。

  終於,她點點頭:「……好。」

  他對這個答案是滿意的,又問:「你剛才說做了噩夢?」

  「夢見當年的車禍。」

  沈弋心微微一沉:「車禍?」

  「嗯,很真實……好像時間很久了。有一個人死了,還有人在旁邊看著……身上好痛。還有你。」

  沈弋:「我在幹什麼?」

  「你在救我啊。」

  「……嗯。」

  「你把我從車輪底下拉了出來。」她問,「當年是這樣嗎?」

  「那時候很混亂,我也受了傷,記不太清了。」

  「哦。」她有些失望,「我還以為記起來了呢,原來只是夢。」

  ……

  似乎很朦朧,似乎很清晰。

  甄暖聽見了不輕不重的關門聲,門鎖咯擦一聲歸位。她的心失重般直線下墜。

  阮雲征走了進來,凶狠的目光逼得她連連後退,撞到牆上。

  她從來沒有如此害怕,轉身往後跑,他卻撲上來,手鑽進她的衣服把她扒得光溜溜的。她痛苦得想死,她拚命掙扎哭喊,但沒人來解救她。

  那人的手要撕開她褲子,隊長的聲音在說「活下來」,她拚命爬過去抓起鋸子刺向阮雲征。阮雲征厲聲慘叫,她以為自己得救了,可遭到了反撲。一瞬間,她腦袋後邊起了風,時間停止了流動,又瞬間加速。

  一道巨大的力量炸開在頭顱上,鋼鐵撞擊的聲響空靈而恐怖。

  她的頭爆炸了,眼睛耳朵失去所有知覺,看不見聽不見,只有尖銳到無法思考的疼痛。

  只是一擊,她就垮了。

  更大力量的毆打接二連三砸在她頭顱上,她毫無招架之力,滿世界都是充盈鼻腔和口腔的血腥味。

  她看見自己躺在解剖台上,頭顱碎成一片一片。

  還有一把刀朝她刺來……

  她恐慌無助到極點,「啊」地一聲尖叫,驚駭地睜開眼睛,心臟狂跳,卻只看見空白的天花板。

  醒來一個多星期了,她還是不停地做噩夢。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甄暖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房間裡有人。她緩緩扭頭,便撞見言焓筆直而安靜的眼神。

  他見了她,微微一笑,將懷裡的捧花隨手放進花堆。

  原來朦朧中聽到的那一聲關門,是言焓。

  言焓走到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問:「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她剛醒,帶著鼻音:「不疼了。」

  他「嗯」一聲,緩緩地點了兩下頭。

  沉默。

  今天出了一點點太陽,淡淡的金色從白紗間灑進來,籠在他和她的病床上。暖暖的,靜悄悄的。

  他沒看她,目光在滿屋子的鮮花裡流連,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甄暖想起他在電話裡的那聲「對不起」,她並不認為是他的錯。

  而且,有種感覺到現在她都沒弄清楚:那天聽到他說對不起時,她心底湧起翻江倒海般的悲傷與痛惜,彷彿是不由自主。要命的是,身陷危險之時,她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他,隊長。

  而他說的那句活下去,更像是魔咒,在工具室裡,在搶救室裡,他的聲音一直在喚她,「甄暖,請你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她彷彿是為了他而掙扎求生。

  這樣陌生的感覺讓她疑惑,更讓她害怕。

  此刻,看著他清秀卻硬朗的側臉,她知道他自責,想安慰他,便故作輕鬆:「這些花都是大家送的呢。」

  言焓聽言,回頭看她,眸光依然筆直安靜,半晌後,唇角彎起:「看出來了。」

  「看看你,還是隊長呢。」她哼哧,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裡帶著依賴,「現在才來看我,沒良心。」

  言焓笑了一下:「隊長工作忙。」

  他其實來過好幾次,偏偏大多數時候她都在沉睡,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小臉白得像紙。

  偶爾幾次醒著,也一直在嗚咽哭泣。

  他徘徊良久,終究不知如何面對。

  而今天,她從夢靨裡驚醒,分明是沒有從陰影裡走出來。

  ……

  甄暖竭力輕鬆地癟癟嘴:「是是,隊長工作忙。今天不忙了?」

  「忙。」他眸光微閃,「剛好路過。」

  甄暖哼哧一聲以示不滿,但很快又問:「鄭苗苗找到了沒?」

  言焓搖頭。

  「是不是,活著的可能性……」

  言焓扯了一下唇角,沒有笑意,也沒有回答。

  甄暖心裡堵得難受,過了一會兒,想起自己一直惦記的事兒:「孫琳的案子呢,我跟你說的千斤頂,你聽見沒?」

  言焓抬眸,略顯迷茫:「什麼千斤頂?」

  「孫琳頂骨的傷痕裡有紅色油漆碎片呀,現場沒有紅油漆,她家沒有紅色車,很可能就是凶器上的。雖然你們找到的裝飾品是紅色,但一定要去和紅色油漆片對比,不然無法證明裝飾品就是第二撥擊打的工具!我確定就是千斤頂。」

  她著急哄哄地說了一大串,才發現言焓不慌不忙地看著她,眼底隱約含著笑意。

  一直等她說完了,他要笑不笑地回應一句:「聽見了。」

  甄暖知道又被他逗了,瞪他一眼,哼一聲扭過頭去。

  她瞇眼望著金燦燦的陽光,為何又覺得此刻的時光莫名的愜意而溫暖?她的心裡有點兒甜,又有點兒澀,更有些慌,不該這樣,她不該這樣。

  她離不開沈弋,而他,他也有他的夏時。

  言焓看見她脖子上的肌膚細膩白皙,像瓷,卻有幾道暗紅色的抓痕,他有些刺痛地斂起眼睛。

  她的臉沒受傷,肌膚在陽光下輕盈得幾乎透明。

  他靜了一會兒,問:「不想聽誰是兇手?」

  甄暖回頭:「這麼說,真的是千斤頂了?」

  「嗯。」言焓把手機遞給她看,說,「這是實物。」

  甄暖看著他手機裡的圖片,無意識地撓撓綁在腦袋上的白繃帶,指甲蹭著紗布,聲音刷刷的。

  言焓抬起眼眸,見她在撓癢癢,一會兒在額頭,一會兒在腦後,一會兒抓抓,一會兒摳摳。

  這些天她恢復了一些血色,但因皮膚本身就白,現在病中,臉頰看上去愈發清透。

  他發覺兩人看著手機,不經意間離得有些近,近得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近得一垂眸就可以看見病號服的領口下,她的鎖骨清秀纖細,肌膚細白如瓷。

  他神思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稍稍拉開距離,定下神來:「我們在阮雲征家裡找到的。血跡油漆一切都匹配。」

  甄暖說:「潘盼沒有殺死孫琳吧,看血跡,孫琳是在台階那兒死的。」

  「對。她不知情,以為自己殺了孫琳。黎磊卻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和阮雲征做了交易。他去別墅時,孫琳已經被阮雲征殺死,栽贓的計劃等於告吹。他臨時改變主意,替阮雲征隱瞞,換300萬給潘盼。」

  甄暖:「孫琳想陷害阮雲征殺自己,但沒想到真被阮雲征殺了。可孫琳躲他很多次,阮雲征每次都把她找回去,然後變本加厲。感覺他去之前應該沒有準備殺人。」

  言焓點頭,見她精神不錯,他沒繼續解密,把話語交給她。

  甄暖見他眼神鼓勵,不知不覺中,興致更高:「阮雲征是臨時起意,千斤頂是車上的備用工具。他不用特意找凶器,也不需要用別墅裡的。」

  言焓:「對。阮雲征拿了千斤頂從後門進來,孫琳捂著頭說被服務員打了,要去投訴。但沒想阮雲征立刻對她下手。把她打死後,他擦掉台階上的血跡,拿走千斤頂,把她搬去壁爐邊。

  而黎磊遠遠看見阮雲征手上拿著豎立的紅色千斤頂,以為是潘盼用過的紅色裝飾品。」

  甄暖恍然大悟地點頭。

  不知不覺間,和他討論這一切,和他分享觀點碰撞思想,她很滿足。

  這樣與人交流的機會,對以前的她來說少之又少。每一次高質量的交流與切磋,學習與吸收,她都格外珍惜。

  加入C-Lab後,這樣的歡愉每天都源源不斷,她像乾涸了好久的旅人終於找到綠洲。就像她和關小瑜,和秦姝,和谷清明,和徐思淼,和老白譚哥黑子林子整個刑警隊。

  尤其是言焓,他在有意無意間教給她的,啟發給她的,太多太多了。

  可是以後,還不知有沒有……以後。

  她自言自語:「台階上的血跡是他清理掉的,難怪潘盼以為自己是兇手。可,阮雲征為什麼要殺孫琳?」

  「孫琳有句話刺激了他。」

  「哪句話?」

  言焓瞧她:「那天你在審訊室裡和他說的那句。」

  甄暖一下子明白,忽又想起阮雲征那張恐怖的臉,她臉色微白,無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

  言焓瞧見她眼裡的膽怯和害怕,有些於心不忍,也不知為何,竟突然想摸摸她的頭給她安慰。

  甄暖怔忡地發了一會兒呆:「奇怪,孫琳被折磨那麼久,都計劃找人殺掉自己栽贓他了。她怎麼突然說出那種挑戰他的話呢?」

  言焓眸光微閃,長睫一垂,遮住了眼底寂靜而深邃的光。

  他知道,但,她不需要知道。

  阮雲征那麼「巧」地尾隨她出現,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言焓斟酌了一會兒,開口:「另外,關於阮雲征襲擊你的事。」

  甄暖臉色煞白。

  言焓清楚她的精神壓力,簡短道:「算了,不用你筆錄了。」

  甄暖訥訥地點了一下頭。

  言焓見了她眼中的驚魂未定,但有件事還是得問:「當時,為什麼抓他的鞋子?」

  「我不知道。」她下意識往被子裡縮了縮,聲音小得快聽不見,「我怕他跑了。」

  言焓沉默。

  而甄暖腦子裡再度浮現當時的場景,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揉捏,刀刃捅進身體,伴隨著布帛在水裡撕裂的恐怖聲音,還有拔出時生命流逝的絕望。

  她心裡襲過一絲深深的悲涼,不知是為了確定什麼,故作隨意般地輕聲問:「你來,,都不是來看我……是為了問阮雲征的事?」

  言焓微微頓了一下,還是剛才的理由:「工作順路。」

  溫暖的陽光隱匿在雲層裡了,她的心微微發涼,表面卻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

  又過半晌,她垂了垂眼皮,打個哈欠,嗓音柔柔的:「隊長,我想睡覺了。」

  他沉默,忽而問:「走之前……可以看一下你的傷口嗎?」

  病床上,她蒼白而虛弱,烏黑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搖搖頭:「不要。」

  他「嗯」一聲,道:「那,好好休息。」

  說罷,起身出門,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一抽一抽地疼。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像落入了沼澤,即將死去。

  「隊長,」

  她喚住他,說,「我要辭職了。」

  言焓回頭:「什麼?」

  甄暖安靜地躺在床上,黑髮在白枕上散開。她頭上繞著一圈繃帶,臉頰和嘴唇一樣發白,虛弱得像一張紙。

  她垂著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言焓朝她走了一步,又停下,道:「想退出,我沒意見。但建議你想清楚這份工作對你的意義。如果重要,就再考慮;如果不太重要,放下也無妨。」

  甄暖靜默,良久,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說:「意義已經不重要了。這份工作很危險,但隊裡卻沒有一個人能保護我。這樣夠嗎?」

  言焓抿唇,無言以對。

  她又垂下眼眸去了:「當然,最糟糕的是,我無法自己保護自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4 PM

Chapter 48

  週五破天荒出了太陽,陽光一掃籠罩城市大半月的陰霾。

  現在是冬天,常青樹卻沒有落葉子,正是銀杏葉黃,楓葉飛紅之時。

  公安所在的街道正是此番美景,前門一排銀杏,後門一排楓樹,潔白勝雪的辦公樓一眼清晰可辨。

  下午五點,譽城公安辦公大樓7層,刑偵一隊的辦公區熱熱鬧鬧。昨天又結了一個案子,後續工作也辦完,難得所有人都沒出勤,整好趕上清閒時刻。

  一幫大小伙子或站或坐,聊著閒話,吃著譚哥父母家種的橘子。

  有人討論著吃食——

  「今年的橘子真甜啊。」蘇陽剝開橘子往嘴裡塞。

  譚哥:「去年下過雪,土壤好。不知今年的雪什麼時候下。」

  「快了,」程副隊接話,「天氣預報說新一輪冷空氣十天半月就到。希望別出什麼案子,下雪下雨下冰雹,偵察起來麻煩。」

  刑警們聊天,三兩句就能回到本職工作上。

  「有言隊帶著我們,什麼案子破不了!」林子嚷,「我看我們隊今年又要蟬聯公安部十大刑偵隊頭名。」

  言焓剝著橘子皮,嘖一聲:「一到月底要寫評價表的時候,好聽的話就多了。」

  眾人哈哈笑,紛紛拿橘子皮砸林子。林子反應敏捷,左接右擋:「實話,實話啊!」

  黑子也附和:「真的,言隊太厲害了,就說昨天那個案子,一眼看出鄰居說謊,是殺人犯。」

  言焓笑一聲:「鄰居說這段時間不在家。死者才死兩天,院子裡的水龍頭就結冰了,鄰居家的卻沒有。」

  「難怪。」黑子豎大拇指,「言隊,你真是火眼金睛。」

  話沒落,言焓一片橘子皮扔過去,皺眉:「說誰猴子呢!」

  程副隊緊追其腳步,砸黑子:「難道我是二師兄?!」

  橘子皮滿天飛。

  男人不管到任何年紀,只要聚在一起,沒有女人在場,行為都會相當幼稚。

  言焓兜裡的手機震了起來,他走到一邊去接:「哪位?」

  那邊停了一下:「是我。」

  「千陽?」

  「我找到了。」

  「……你打算怎麼辦?」言焓擰起眉心。

  「他們都要償命。」

  「你先不要……」

  「我只是通知你,不是聽你意見。」

  「……」

  ……

  言焓講完電話往回走,恰好撞見尚局長。

  「言焓啊,有事找你。」尚局招招手把他叫到走廊邊,「我看了最近的案子。就說上個月的,孫琳和潘盼是雙胞胎,孫琳生於書香門第,她父母說雙胞胎的另一個出生之初就在醫院死掉了。但潘盼被帶到鄉村,平安長大了。」

  言焓:「是。」

  「之前的姜曉和董思思也是同樣的情況。」

  「是。」

  「你怎麼看?」

  「我?」言焓笑了笑,「失蹤或拐賣案不是歸二隊管嗎?」

  尚局思忖一會兒:「也對,你們隊事情太多。」

  「尚局,你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年代久遠,暫時不弄出大動靜。讓二隊的人先從醫院查,看看能找到些什麼線索,在做定奪。不過,你小子分得真清楚,不該自己管的事兒,一點兒不上心。」

  言焓笑:「那是。」

  ……

  局長走後,言焓獨自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

  他比誰都上心,因為夏時也是雙胞胎。

  當年定義夏時死亡的兩批骸骨和夏爸爸對比過,屬於夏時。

  但言焓私下查證發現,兩批骨肉看似屬於同一人,實則不然,來自DNA相同的雙胞胎,就是說夏時剛出生就意外死亡的姐姐夏天並沒有死,她長大了,然後死了。

  這件事,言焓沒有和任何人講,包括夏時的父母。

  私事,當然要私下解決。

  他想起剛才的電話,瞇起眼睛。外邊陽光稀薄,金燦燦的。

  九年前的那一天,天氣也是這樣,很冷,卻有陽光。

  他以為,那天會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天。

  那時,他已漸漸遠離曾經的腥風血雨,生活平靜安寧。

  清晨,夏時猶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在他的懷裡像小蟲子一樣拱啊拱地把他鬧醒,她自己卻還迷迷糊糊。

  她要睡覺,還有起床氣,他又哄又寵,一番親暱的床上運動後抱她去洗澡,一起起床做早餐,一起穿衣出門。

  他送她去她實習的醫院,然後去警校。

  她下車前對他說:「今天臘八節哦,晚上給你煮我家夏媽媽的秘製八寶粥好不好?」

  他說好。

  一整天,兩人各自忙碌。

  他跟著當時風頭最勁的神探尚傑實習,參與了一個案子,做收尾工作時,蘇雅丟三落四地拖延,他一時忘了已過下午五點半。

  夏時也因照顧病人耽誤了下班時間。

  5點45分是言焓應該出現在醫院門口的時間。

  夏時忙裡抽閒給他發了條短信:「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言焓看到短信,也不理蘇雅了,飛奔去停車場,開車去接她。

  好在她還沒下來,他呼了口氣,靜心等待。

  過了很久,他給她打電話,沒人接。他知道她工作時電話靜音。

  他在車裡睡著了,半途凍醒來,路燈都亮了。

  天很冷,寒氣很重,夜幕中一整條街空蕩蕩的。

  他猜想她肚子該餓了,去街對面的便利店買了她喜歡吃的三明治,付錢的時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起她說「以後你做警察,我做醫生,要忙得一輩子不見面了。」

  他怎麼捨得和她一輩子不見面?

  這麼想著,他加快步伐往醫院裡跑,猜想他的小女人一定累得淒慘兮兮快趴下了,一定見了他就撲進他懷裡。

  他會把她背回來,讓她趴在他背上吃三明治,睡在車後座打滾,然後回家喝他熬的粥。

  可……

  秦醫生說,夏時5點50分就下班了。

  言焓一直記得那一刻,他的心不斷不斷往下墜卻永遠沒有盡頭的恐懼。

  ……

  言焓離開走廊返回辦公區,時鐘指向五點半。

  他拍了一下手,道:「下班,週末好好休息。」

  眾人應答著,卻沒多少興奮之色。幹這一行,根本沒有休息可言,哪個週末不出點兒事讓他們迅速回歸崗位,那都不正常。

  蘇陽靠在椅子裡,仰天長歎:「我只希望殺人犯們等到星期一,讓我睡兩天,一天也行。」

  「你真奢侈,半天我都要拜佛了!」

  譚哥提醒大家:「今天小貓上崗一個月,約好了去醫院給她迎接的,別忘了。」

  刑偵一隊有個不成文的習俗,給每個入隊滿一月的人辦「滿月酒」,通常是大家湊份子吃頓飯。但甄暖還在住院,大傢伙兒就商量著買點兒「滿月」禮物去看看。

  言焓沒發言,他的心情,難以名狀。

  ……

  再過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甄暖百無聊賴,一邊看電視,一邊坐在輪椅裡滾來滾去地玩兒。

  電視裡播放著法制類節目,講警方如何破案。甄暖聽得津津有味,滾了會兒輪椅她驀然發覺自己依然在關注這一行。

  她低頭搓著輪椅扶手,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沈弋說會介紹她去當老師。唔,當老師應該蠻有趣的吧。

  她默默想著,一下一下揪病號服上的毛毛。

  這時,病房門上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請進。」

  門廊裡瞬間響起一大群歡聲笑語,男人們爽朗地笑:「熱烈慶祝小貓加入一隊,一月紀念!」

  「恭喜小貓『滿月』了!」

  十幾二十個男人摻雜著關小瑜秦姝和林畫眉三個女人湧進病房,氣球鮮花,好不熱鬧。

  甄暖呆了呆,不知道這是幹什麼。

  關小瑜把一隻同人高的長腿兔子塞到她懷裡:「暖暖美人,來一隊滿一個月了,大家來給你慶祝,本來是要一起吃飯的,考慮你身體沒恢復,就推遲到百日啦。」

  滿月,百日,真像哄新生的小寶寶。

  甄暖抱著那隻大大的兔子,心裡歡喜。

  可很快,溫暖被忐忑和惶然所取代,她沒想到,過了這些天,言焓還沒有把她要辭職的消息告訴大家。

  而此刻面對他們,她搖擺不定。

  那天在醫院,為了辭職,她對言焓說了狠話,怪隊友沒保護她。她是違心的,天知道她有多愛大家。到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捨,捨不得他們每一個人。

  其實,當時也還有點兒賭氣,她傷成那樣,差點兒死掉,他卻一直不去看她。終於來了,卻是提她最害怕的事。等到她說辭職,他沒有半點挽留的意思,以隊長的身份打著官腔。

  她難過死了。

  但也很快發現自己沒有立場難過。

  「隊長他……」他沒告訴?

  「言隊他有事,」程副隊會錯了意,解釋,「他一請假,那就是真有急事的。」

  「哦。」甄暖低了聲音,失落。

  他怎麼不來。

  是怨她那天說的話嗎?

  這時,林子黑子給眾人分發紙杯,倒上鮮搾的果汁。

  關小瑜說:「譚哥家種的橘子搾的汁哦,你嘗嘗。」

  林畫眉老師也淡淡地湊趣:「我們譚主任怕你吃不到他家的橘子,特意想的法兒。」

  眾人哈哈笑,譚哥舉起杯子:「來來來,喝滿月酒。喝酒喝酒!」

  甄暖抱著大兔子咯咯笑,和大家碰杯。

  橘子汁涼沁沁,甜絲絲的,帶著冬天的清香,又有夏天陽光的味道。

  甄暖舔了舔嘴唇,真好喝呀。

  歡聲一片,她沒注意到門開了。喝完半杯,她看見了沈弋,還有他身後的紀琛和紀法拉兄妹。

  其他人陸陸續續注意到來人,漸漸安靜下來。

  有幾個認識沈弋的,譬如程副隊譚哥和林畫眉,臉上稍稍露出肅色,眼神幾不可察地在甄暖和沈弋身上游移。

  甄暖輕聲介紹:「這些是我的……同事,這是副隊長……」又對眾人道,「這是我男朋友,沈弋。還有朋友,紀琛和紀法拉。」

  除了關小瑜和秦姝,其餘人都驚詫極了,小貓有男朋友啊。警花居然落到牆外去了,伐開心。

  大家頷首算是招呼,然後,靜謐。

  紀法拉目光搜尋四周,沒有發現言焓的身影。

  同事們先告辭了,秦姝說:「出院時,我和小瑜再來看你。」

  甄暖點頭。

  紀法拉哼一聲:「不用來了,暖暖姐已經辭職了,不是你們的同事,以後也就不用你們關心。」

  此話一出,大夥兒都詫異地看向甄暖。

  ……

  譽城公安,C-Lab大樓。

  6到13層安安靜靜的,一隊的人都去看甄暖了。

  叮一聲,電梯到了9層,言焓走出來,到甄暖的辦公室前,開了門。

  這間辦公室讓甄暖待過,似乎氣氛都變得不太一樣,柔和了很多,空氣中有極淡的香味。

  辦公室收拾得乾乾淨淨,很整潔,擺了幾盆青青蔥蔥的小花兒。

  言焓走到她辦公桌前,她椅子上放著Kitty貓的坐墊和靠枕,櫃子裡擺著粉紅色的暖寶寶。

  他很少接觸到喜歡Kitty貓的女生,除了那個從小就愛穿貓咪內褲的女孩。

  櫃子裡有一堆東西,鼓鼓囊囊,拿一條薄圍巾遮蓋著。

  言焓大致猜到了是什麼,探身過去一拉,一堆零食冒出頭來。小熊軟糖、手指餅,巧克力杯,字母糖……全是些小孩兒吃的東西。

  他忍不住彎唇,無聲地笑出了白牙。

  言焓用圍巾把彩色的零食重新蓋好,扭頭又見辦公桌擋板上貼著花花綠綠的便利貼。

  他不徐不疾地掃一眼,她的字寫得很端正,一筆一畫,像小學生稚嫩。

  都是些瑣碎的工作:今日待辦事項,實驗室化驗結果,聯絡員電話內容,隊長交待任務……

  他想起她說,她記性不好,走哪兒都要帶著筆和本子做記錄。

  言焓看見桌上的筆記本,隨意翻開。

  一個月,她已寫滿兩本筆記。全是她認為值得學習的知識,值得記錄的話。

  比如——

  秦姝說:小腳穿大鞋的腳印……

  後邊跟一堆她自己找的鞋印分析。

  谷清明說:貝克線可以測玻璃的折射率。

  接下來是一大堆關於貝克線的詳細知識。

  隊長說:不同體質,人體不同部位的電阻不同。

  下邊就是頭部、手腳、胸口、大腿各個地方的電阻。

  還有很多別的話——

  隊長說: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事。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

  隊長說:縫合屍體後要鞠躬。

  隊長說:去給你的感覺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

  隊長說: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要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

  言焓臉上的笑容緩緩褪盡。

  翻到最後一頁,滿紙密密麻麻,一筆一劃寫著:「隊長 隊長 隊長 隊長……」下邊還有一點和長短不一的兩橫,是「言」字的上半截。

  他嘴唇抿成一條線,把筆記本闔上放回去。

  他不是傻子,很多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東西,他看得清清楚楚。

  言焓並未多做停留,離開了。

  他莫名有些煩躁,不耐煩等電梯,推開安全門走樓梯,心想,或許她離開也很好。

  可出了大樓,走進蕭索的北風裡,他忽然又覺得,他要去一趟醫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4 PM

Chapter 49

  病房裡擠著二三十個人,鴉雀無聲。

  甄暖立在眾人的目光裡,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關小瑜驚訝:「暖暖,你辭職了?」

  「有這個想法,但……在猶豫。」她說完就感覺沈弋的眼神沉了下去。

  「暖暖,你要想清楚哦。」

  程副隊也道:「這次你受的傷很嚴重,也是我們大家對不起你……」

  「不是。」甄暖忙擺手,「是我自己沒有注意。」

  「雖然心裡想,但不好意思挽留。我們知道你害怕。不管你決定如何,都尊重你。但如果你留下,我發誓以後只要有一隊的人在,就決不讓你受傷。」

  老白黑子譚哥一群人接二連三地承諾:「對,發誓只要我在,決不讓你受傷。」

  甄暖心裡一震。

  ……

  同事們走了,甄暖退回床邊,偷偷看沈弋,他表情不動。還好紀法拉和紀琛在,她暫時不用面對。

  紀法拉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弋哥哥說你辭職了呀,怎麼變卦了?」

  甄暖看沈弋一眼,他目光沉默,在等她的回答。

  「我有些猶豫。」

  「辭吧,暖暖姐,太危險了,你沒看到沈弋哥哥那天在搶救室外的樣子。你要是看到,一定會不忍心。」

  甄暖歉疚地看向沈弋。

  紀法拉說了幾句,很快轉移話題,問:「剛才那個叫秦姝的就是言焓的女朋友?」

  「啊?」甄暖剛要說不是……

  「哼,沒我年輕漂亮。」

  紀琛坐在沙發裡,輕輕一掌打她的頭:「這個年紀不好好上學,想些什麼?」

  法拉癟嘴:「像你啊,成天工作,都不談戀愛。」

  「你太小,學業為重。再說……」紀琛奇怪,「你和他什麼關係?」

  「他是救我的人!」

  「?」

  「我小時候掉進火坑,很多壞人在殺人放火,是他救了我!他叫小火。」

  火坑,放火,小火……

  紀琛無法理解:「你做夢了吧?」

  沈弋看過來,眼神奇怪。

  「你們怎麼都不相信?」紀法拉急道,「我記得,大家都死掉了,我也會被燒死,可他把我救走,抱著我在叢林裡走了好久,給我喝水,給我東西吃。」

  紀琛搖頭:「你小時候生過病,總胡言亂語。應該是那時記憶出了問題。」

  「跟你說不清!」紀法拉氣得跺腳。

  「不管說不說得清,你都不許喜歡他。」

  「為什麼?」紀法拉不滿。

  「當初就是他要抓爸爸,間接導致爸爸車禍。」

  紀法拉愣了愣,用力「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理他了。

  甄暖問:「紀琛,你和他有過節?」

  「他調查我爸爸,間接造成我爸的死。十年前,想殺他的人可以從西京路排到中京路。」

  「那他還活得好好的?」

  「主要原因不在他,且他本事太大,殺不了。加上他戀人死得很慘,算是平了一些人的怒氣。時間一久,有些仇就淡了。」

  他不悅地皺眉,正要說什麼,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沈弋。

  他心底瞭然,對紀法拉說:「走了,還約了人。」紀法拉什麼也沒搞清楚就被拉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沈弋甄暖,她不知該怎麼解釋,不先開口。

  可他也不說話,兩人耗著。

  最終還是甄暖先敗下陣:「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我答應了你,卻反悔。」

  「這麼說,你要繼續在那裡工作了。」

  甄暖垂下頭去,很沮喪:「我不想做老師,學生很難對付。」

  「還有別的職業。」

  「別的我做不好,我只懂這個。」

  「你可以什麼都不做,有我。」

  她怔怔的,搖頭:「不能這樣。我的生命裡不能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我也不能依附著你而活。我會找不到自己,我會害怕。

  沈弋,你別說這樣的話。」

  他扶住她的肩膀,「我說過,如果你願意去華盛,我可以找人教你。你想開店也行。現在的工作讓你差點兒沒命。下次你還會這麼幸運?」

  「我以後會小心。」她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轉,「你說的那些,我真的做不了。我不會和人打交道,不會做管理,不會談生意,做什麼我都會緊張,會害怕。我只會拿手術刀。沈弋,我只會做這個,只做得好這一樣。對不起,讓你擔心,可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好不好?」

  沈弋沉默半刻,點頭:「好。」

  ……

  甄暖走出病房,林畫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老師你……你在等我?」

  「對。」林畫眉微笑,「聽說你要辭職,想和你聊聊。」

  「工作這麼些天,覺得C-Lab怎麼樣?」

  「很好。工作環境和設備條件不用說,更重要是每個人都認真努力,很單純。」都是值得她學習的對象。

  「謝謝你的評價。」林畫眉溫和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很抱歉。」

  甄暖搖頭:「我自己防範意識不強,也有錯。」

  「你選擇離開,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專業功底紮實。以後不幹這個,可惜了。於你是小可惜;於C-Lab,於刑偵一隊,是大可惜。」

  林老師從來惜字如金,對下屬要求極高,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甄暖臉紅:「其實,我也經常出錯,總被隊長揪出來。」

  「正因為你是塊好料,才需要雕琢。」

  「老師,謝謝你。我已經有決定。」

  ……

  甄暖送走林畫眉,空茫的心因那個決定而安寧下去。想回去安慰沈弋,卻意外看見他和戴青一前一後進了樓梯間。

  ……

  沈弋推開安全門走了幾步,從兜裡摸出煙盒。戴青立刻跟上來點煙。

  火光紅彤彤的,他眼底的冰涼並沒有半分消融:「這次的事誰執行的,辦得不錯。」

  「我手下的毛子。這不算什麼,全靠弋哥計謀好。」戴青咋舌,「盛世通運那塊硬骨頭早該啃了,偏偏阮雲征黑白通吃,不好對付。落得現在,也怪他不識相地往申家靠。」

  沈弋微微低頭,碎發遮住濃眉。他把煙灰彈進盤裡,淡淡道:「他憑一人之力把盛世通運發展到即將上市,也夠厲害。」

  戴青不以為然:「但這人掌控欲太強。盛世通運的決策層形同虛設,全聽他指揮。權力都在他一人手裡,他一完蛋,盛世通運就任人宰割了。」

  沈弋稍稍瞇眼:「他不是這種個性,我們哪好辦事?」

  戴青一愣,很多殺人於無形的方法也只有他想得出來。

  「一個心理咨詢師開導一個女人,教她說句話,最終連鎖反應出這種結果。不過也是那女人自己想死,去找陳翰。

  那幾個毛孩子沒什麼用,靠他們栽贓,不如讓阮雲征真的動手。」

  沈弋不語,緩緩抽著煙。阮雲征只是個幌子,他的目標不在他。

  隔著一扇門,甄暖呆若木雞。

  她無法處理,不知該怎麼想,也不知該怎麼判斷。

  沈弋有錯嗎?他只是吩咐人帶了幾句話。

  他把對手分析得清清楚楚,弱點全抓在手中,對症下藥,瞄準一擊,四兩撥千斤。

  他沒錯嗎?

  她不明白,頭痛欲裂。

  或許腦震盪後遺症犯了,她的腦袋嗡嗡地叫。她竭力扶住牆壁,抓著腦勺。

  戴青問:「弋哥,那個心理咨詢師……要不要……」

  「沒做違法犯法的事,警察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

  「弋哥,咱們這場仗打得漂亮。」

  沈弋不說話,搖了一下頭。

  「嫂子受傷的事?這是無法預料的。」

  「不是。暖暖前腳到悅椿,阮雲征後腳就到。」

  沈弋俊眉微蹙。有人想傷害甄暖,測試她是否真的失憶?不然,阮雲征的羞辱式傷害在他們眼中只是小牛毛。沈弋也沒料到她這次傷得這麼慘,更沒料到平時軟綿綿的她會反抗。

  「幸好嫂子沒出事。」

  沈弋沉默,如果她死了,這一切就都沒意義了。他說:「她決定放棄現在的職位,算是一點好處。」

  「這些,那個人知道嗎?」

  沈弋清楚「那個人」是言焓,他緩緩吐出一口煙:「他不知道就怪了。」

  「不過……知道也不能怎麼樣吧?」

  「是不能怎麼樣。」沈弋把煙蒂摁進白沙,轉身,「就怕……」話沒完,看到了門縫後邊臉色慘白的甄暖。

  ……

  沈弋推門進病房。

  北風蕭瑟,捲起一枚金黃的葉子拍打在窗戶玻璃上。

  甄暖望著窗外出神。

  沈弋伸手去覆她的手,她很快抽回,塞進胖胖的毛絨手套裡。

  「你都聽到了。」

  「沈弋,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商量的口氣,可沈弋很清楚這是她說過最嚴重的話。只不過她天生性格柔軟,連說話的語氣都無法厲害起來。

  他沒應。

  她不看他,對空氣說話,下定了決心:「我們需要一段冷靜期。」

  「多久?」

  「等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達成共識。」

  「……好。我想好了給你回復。」

  甄暖輕輕抖了一下。沈弋從來不會這樣,他不會答應。以往他做了什麼她不喜歡的事,她一鼓嘴,他就順從她了。

  可今天……

  她害怕,心在發顫。

  她抿抿唇,小臉繃得緊緊的,轉身要走。

  他拉她的手:「這段時間,你會愛上別的男人嗎?」

  她回頭,大眼睛清澈分明,一瞬不眨:「這段時間,很長很長嗎?」

  他不說話。

  「你要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做盡了,然後和我說你再也不會了,是嗎?」

  他還是不說話。

  她含了淚:「沈弋,這是由你決定的。」她的心忽然空了,彷彿這麼多年來終於發現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價值取向問題。其實一直都有,可她總視而不見。

  她掙他的手,他用力一握:「你別動。……好好休息,我出去。」

  沈弋走出門,靠在牆壁上掏出一支煙,想起在醫院,又塞了回去。

  戴青:「弋哥,其實你說句謊,哄哄就好了。」

  沈弋不做聲,對她,他說不出。

  「要是嫂子跟誰……」

  「不會。」沈弋搖頭,「她很乖。」

  她會等他的解釋,會給他留和好的機會,在那之前,她不會和任何人走。

  ……

  傍晚,言焓去醫院。

  他在住院部樓下徘徊了很久。

  從林老師那裡聽到甄暖不走的消息,他有極淡的開懷,卻也有隱憂。

  他不知平日對她的照顧是出於對柔軟的她無意識的保護,還是別的原因,但那天甄暖筆記本上的字讓他意識到有危險在靠近。

  他不知是該放任,還是扼殺。

  且現在的他無暇思索這些問題,對一個命不久矣的男人來說,任何柔軟的心思都是多餘。

  但,他想見她一面。

  言語上說不說什麼,都沒關係。

  可不湊巧的是,病房裡沒人,只有一室的鮮花,她出去了。

  言焓原就沒想好和她說什麼,便不等她,離開時目光落到她的病歷上,他走過去看。

  她這次傷得很重,光是看著腦部CT和各種傷情描述都疼。

  他翻了幾頁要闔上,無意間看見後邊一張胸腔X光片。

  他漸漸瞇起眼睛。

  甄暖的胸口缺少一截肋骨。

  ……

  一種猜測,讓他不寒而慄。他俯身,拾起枕頭上幾根長髮,繞在指上。

  手機突然響起。

  「……千陽?」

  「小火,……我知道你想復仇。9年前,你的阿時和『寒冰』同一天消失,我知道你一直等著復仇。」

  「我……可能快要找出結果了。」

  「……一切都湮滅了,還有結果嗎?如今的一切,還能回到當年嗎?」

  「……」

  「言焓,即使你的阿時現在完好無損地從天而降,你也會復仇的。我太瞭解你,你和我說過,那個女孩,誰要動她一下,你會要他的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6 PM

Chapter 50

  甄暖恢復工作第一天,正巧遇上局裡搞一月一次的小活動。

  一大群高大強碩的警察們,一小群秀氣呆愣的男研究員們,中間點綴幾個膚白嬌小的女人,外加一隻離瞭解剖室就時刻發呆走神的甄暖,集體趕鴨子一樣匯聚在辦公大樓和C-Lab實驗樓間的大空地上。

  甄暖一見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恐懼,揪著關小瑜的袖子緊跟著。

  偏偏大家都知道刑偵一隊來了個美女,她一出現,臉蛋說明一切,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言焓正和經偵二隊的副隊長說著話,半路見對方目光挪走,似有驚歎之色,心中瞭然。

  回頭看,甄暖困窘又著急地貼著關小瑜,走走停停,磕磕絆絆,像一隻呆頭呆腦的小鵝。

  「甄暖。」

  「誒?」

  甄暖抬頭應答,烏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在人群裡尋覓,懵懵轉了一圈。

  人影交錯,風吹著她的額發毛茸茸地飛舞,他低頭笑了,摸摸鼻子,拔腳朝她走兩步:「這裡。」

  她回頭,剛好有人從中間走過,遮擋住視線;一秒後,人影挪開,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靜靜望著。

  好似尋尋覓覓終有歸處,她唇角欣喜地上揚:「隊長。」

  「工作還適應嗎?」

  「啊?」她奇怪,「為什麼不適應啊?」

  「身體恢復了,心理呢?」

  「……我覺得……還蠻好的。」

  「是嗎?今天上午做了些什麼工作,匯報一下。」

  「上午啊。……跟徐思淼學操作建模軟件,問谷清明他數據庫的錄入方法,檢查小松大偉獨自解剖的屍體,查看病理實驗室檢驗的樣本……」事無鉅細,一點兒芝麻大的事都「匯報」。

  言焓垂頭看腳下的地板,偶爾輕輕踢蹭幾下。

  她絮絮叨叨地講,他安安靜靜地聽。

  他風衣裡的白襯衫鬆了扣子,隱約露出朗清的鎖骨。她看著,磕磕絆絆走了神:「沒了。」

  言焓抬起頭,笑:「沒吃小熊軟糖?」

  甄暖驚奇:「你怎麼知道?」立刻搖搖頭,手卻下意識捂了捂軟呢大衣的口袋。

  言焓因她孩子氣的動作好笑:「猜的。」

  ……

  遊戲是兩人三腳,每隊抽出5對人比賽,把5組時間統計起來,用時最短的獲勝。

  很多隊女人不夠,只能男人和男人一組,刑偵一隊剛好5個女人,自然讓女生登場,且暗地裡都想和甄暖一組。

  一夥男人決定抽籤。

  先抽5人登場,言焓原不準備抽,想讓隊員們玩兒,可程副隊已準備好紙條,把最後一張給了他。

  結果:譚哥,黑子,林子,老白,和言焓。

  言焓把抽的簽遞給身後一幫弟兄:「你們誰玩兒。」

  隊長的簽誰敢要,全擺手:「我們當拉拉隊!」

  5人抽籤和哪個女生一組。

  老白摩拳擦掌:「小貓小貓,要是和小貓的腳綁在一起,我寧願走一天,走倒數第一!」

  黑子出於團隊榮譽考慮:「老白消極怠工,一定不能讓他和小貓綁一起,還是我吧。」

  言焓:「那我和林老師一起,別她一個眼神把你們全嚇腿軟。」

  結果,譚哥和畫眉,黑子和關小瑜,林子和蘇雅,老白和秦姝,言焓和小貓。

  老白找言焓打商量:「老大,反正你想和林老師一起走麼,乾脆把小貓和我換。」

  言焓懶懶地瞥他一眼:「想得美。」

  「……」老白仇恨道,「老大,我一直以為你只是表面風騷,沒想到內心也悶騷。」

  言焓一腳把他踹去天邊。

  ……

  幾個女生不知男人們偷偷摸摸來了這麼一出,見大家自然而然站隊,都沒說什麼。

  秦姝看了言焓和甄暖一眼,蘇雅也是,但她很快回過頭去。上次大家看甄暖,她沒好意思去。

  甄暖上班後,她找她道了歉,反倒讓甄暖窘得手足無措渾身不自在。現在見面,甄暖還是少根筋,沒注意她。她卻尷尬。

  那天在悅椿聽說甄暖受的傷,老白差點兒沒衝上來打她,還是譚哥和林子死死抱住給拖走。

  言焓不肯讓蘇雅再插手刑偵一隊的案子。可她是上級調來的人,尚局要顧及,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談心,但言焓態度強硬,蘇雅道歉都沒用。尚局也沒法,把她安去二隊,查查失蹤案什麼的。

  最後這幾天一隊的人仍對她客氣,可蘇雅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歡她了。

  ……

  甄暖聽說要參加兩人三腳,背後一直冒汗。

  她不想和男人把腳綁在一起,也害怕走不好連累一隊。但她的退出申請直接被言焓無視掉。

  她發窘時,見和自己配對的言焓,也不知怎麼的,莫名放鬆了一點兒。

  ……

  或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前4輪比下來,刑偵一隊居然用時最短,和涉外刑事隊並列。

  上場前,甄暖緊張,看言焓拿著繩子走來,慌慌道:「隊長,是不是我們這一輪輸給涉外隊,一隊的成績就毀我手上了?」

  言焓說,「是腳上。」

  甄暖被他繞得愣了愣,點點頭:「哦,是腳上。」

  言焓低頭瞧她細細的腿桿,圍著她轉一圈,問:「左腳右腳?」

  「右腳吧。」

  言焓剛要蹲下,甄暖又問:「隊長,我協調性很差的。要是我拖你後腿了怎麼辦呀?」

  「那我就把你綁在我前腿上。」

  「……」

  甄暖噗嗤一笑,緊張情緒被他一句話化解。

  她的雪地靴胖乎乎的,繩子不太長,他用力收緊繩索。這一拉,甄暖猝不及防,腿桿一彎,差點兒沒跌在言焓頭上。

  她搖晃著馬上站穩,虛驚一場地拍拍胸口:「還好。」

  言焓笑:「剛說協調性差,馬上就給我表演一出。」

  甄暖臉頰發燙,摳著手指不吭聲。

  言焓把腳綁好,站起身,發現甄暖離他很遠,兩人的肩膀間還可以站一個人。

  ?

  剛才綁的就是她吧,那胖嘟嘟的鞋子不屬於她還有誰?

  言焓目光下挪,見甄暖重心全在左腳上,兩隻腳像張開的圓規,更像一隻被抓住一條腿卻一心刨著地面要逃脫的小狗。

  「你屬螃蟹的?」

  「不啊,我屬相……」甄暖答到一半,鼓鼓腮幫子,小聲頂嘴,「你才屬螃蟹。」

  發令員喊著口令預備。

  兩人勉強和諧地走到起點,甄暖一瘸一拐,隔他十萬八千里。

  言焓:「你這樣,我們真得輸掉了。」

  甄暖往他跟前挪一小點。

  「可能輸得不太丟人。」

  甄暖沮喪,發令員卻突然喊:「開始!」

  甄暖一下慌了:「怎麼辦?」

  「這麼辦。」

  言焓握住她的右手臂,一把將她拉到跟前,甄暖踉蹌著抓住他的身體往前撲了兩步,卻絲毫沒有被束縛之感。

  她驚訝地低頭,被言焓禁令的嗓音制止:「你看前邊,自由地走;我配合你。」

  他這話有魔力,甄暖突然不慌了,直視前方穩步行走。

  她漸漸找到感覺,越走越快,不看腳下,完全信任他。走到半程,兩人居然一次沒磕絆。

  甄暖心裡湧起難以名狀的欣喜,目光掃向兩邊,見涉外隊的人要趕到前邊去了。

  「隊長。」

  「嗯?」

  「如果我跑的話,你也可以跟著我嗎?」

  「可以。」

  「那我跑了哦。」

  「好。」

  她唇角咧開大大的笑容,拔腳便跑;他收小步伐,遷就她。

  衝到終點的那一刻,她興奮地叫:「隊長,我們贏啦!」

  樂極生悲,腳上亂了節奏,人猛地撲向地面。

  言焓的腳被她牽引,失去重心。他怕她亂動,索性摟著她的腰把她抱起。

  甄暖騰空而起撲到他身上,她渾身發麻,又急又慌,掙扎踢騰。

  言焓單腳跳著,控制不住向後仰,趴在他身上的甄暖被他摟著往前一壓,腦袋撞過去,軟嘟嘟的嘴唇撲到他臉頰上。

  「啊嗚」一聲,啃了一口……

  甄暖瞬間傻掉。

  言焓好歹穩住,把她重新放回地面。卻沒立刻鬆開她,手仍是摟著她的腰,臉色稍稍凝滯,彷彿被什麼抽了魂兒。

  甄暖的心在胸腔裡上躥下跳,慌得推開他,可壓在他身上晃蕩時身體裡戰慄的悸動死死糾纏心頭。

  言焓很安靜,解了腳上的繩子站起身,桃花眸子深沉如水,盯著她,一句話不說。

  她被他看得心底發顫,舌頭打結:「隊長……」

  「你剛才是故意的。」

  故意親他?

  她不禁逗,面紅耳赤,急得要哭:「不是,不是故意……」

  「不是嗎?」他低了聲音,稍顯落寞「好遺憾。」

  甄暖傻眼,意思是……他希望她故意親他?她是不是被他,勾搭了?!

  同事們朝這邊跑來,他正經了一點兒,安靜地說:「甄暖,歡迎回來。」

  「我回來,你開心嗎?」

  他極淡地彎彎唇角:「嗯。」

  見他笑,她也笑,抿著嘴。眼底是笑意,卻安靜靦腆。

  她看上去真美好。

  是啊,阿時的生命,能不美好嗎?

  原以為身份可以證明一切,可面前的女孩什麼都不記得,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現在每當看到她,他的心都是麻木的,不知如何自處,也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沒有記憶且生人勿近的她。

  他一定會把那些人揪出來,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價。

  而她真實的身份究竟是該暴露還是繼續隱瞞?

  如今最關鍵的還有,證據。他需要證據。

  ……

  同事們圍上來慶祝,誇甄暖表現好。兩人各自應付著,等人群散去,她的視線與他交疊。

  言焓問:「小熊都被擠癟了吧?」

  甄暖愣了愣,剛才貼得那麼近,他一定感受到了。

  她扒開口袋看裡邊的小熊軟糖,抬起頭搖了搖:「沒有,它們是軟的,又可以彈起來。」

  他忍不住笑了。

  她捏捏口袋裡軟咚咚的糖果,問:「隊長,你要吃嗎?」

  「嗯?」

  「很好吃呢。」她輕輕說,琥珀色的眼睛濕潤又認真。

  「一顆。」

  她在口袋裡窸窸窣窣地抓了抓,說:「兩顆吧。」手拿出來遞給他。

  「一顆。」他挑了隻藍色的小熊放進嘴裡。

  她「哦」一聲,手心捧著剩下那顆給自己。她咬著糖果,揚揚眉毛,好吃呢,心情又變得不錯了。

  只是……言焓的那句「好遺憾」縈繞心頭,她有些慌,他只是透露出一絲疑惑,她也怕招架不住。

  ……

  下午,甄暖坐在辦公室裡望著窗外的紅葉發呆。

  好遺憾。

  哪裡好遺憾?

  言焓……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似乎散發出平易近人的氣質,卻絕沒有如沐春風的自在,分明一點兒不冷酷看上去還很好相處,可靠近便是如芒在背;他似乎給人言笑晏晏的輕鬆,卻總有淡漠疏離的距離,看得到表面隨性散漫玩世不恭,卻看不見內心深淵千尺。

  這樣的他,會覺得哪裡遺憾?

  還想著,關小瑜衝進來,不由分說拉起她往外跑:「走走走,出大事了。」

  ……

  甄暖莫名其妙,被紀法拉拖去辦公大樓,刑偵一隊的公共辦公區裡氣氛詭異。

  紀法拉來了,立在言焓辦公室門口,捧著一束玫瑰,興奮地喊:「言焓哥哥。」

  一聲呼喚讓辦公區鴉雀無聲。

  大部分人出勤了,少數幾個把頭往資料堆裡埋。只有蘇雅不悅地皺眉。

  言焓不冷不熱的:「你還沒走?」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飯。」

  「你跟我來。」

  眼見他們一前一後往這邊過來,關小瑜和甄暖嚇一大跳,立刻往天台逃竄。

  可言焓也上樓來了。兩人慌忙找到一處拐角,貼得緊緊地躲進去。

  言焓走上天台,在風裡站了一秒,從風衣口袋裡掏出煙盒。

  風吹著衣領翻飛,他垂頭,拿出煙來。半晌,想到了什麼,在欄杆上磕一下,又塞回去。

  他回身看跟上來的紀法拉,指指她身後的樓梯間門:「把門關上。」

  後者臉上現出喜悅,轉身要去,又聽言焓說:「你出去,把門關上。」

  「什麼?」

  「以後別幹這種事了,沒事別往這兒跑。」言焓不鹹不淡,並不躲避她不開心的眼神。

  「為什麼?」

  「有時間好好學習,別浪費光陰。」

  「幹嘛擺這種家長的姿態,你別把我當小孩子。」

  「紀法拉……」

  她生氣地打斷:「為什麼這麼生疏地叫我?」

  「我們本就不夠親近。」

  「你以前救過我,是恩人!」

  「我沒救過你,你認錯人了。」

  「有!」紀法拉跺腳,「就是你。你背過我的。」

  言焓一副好笑的樣子:「我還背過老奶奶過馬路。」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紀法拉立在風裡,很受傷:「我喜歡你。」

  言焓不動容,淡淡道:「你還小,不懂什麼叫喜歡。」

  「你小的時候喜歡夏時,到現在都沒忘。」

  言焓沉默。

  天地間一片灰白慘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風吹得消瘦卻異常挺拔。

  良久,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那我告訴你,我現在有心上人,你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那個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別人。」

  「誰?我要和她競爭。」

  「紀法拉,」他黑眸微斂,「驕傲點,別這麼沒骨氣。」

  一句話叫紀法拉羞得哭起來,她低低地說:「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沒怪你。」

  「我沒害他。」

  「你欺騙了我家人的感情。」

  他沒什麼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們來找我算賬。紀法拉,我最多認識紀琛和沈弋,還真不認識你。」

  甄暖和關小瑜躲在角落裡,交換眼神。以紀法拉的段位,哪裡鬥得過言焓。言焓這種軟硬兼施,且軟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紀法拉連連受挫,怒氣沖頭:「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活該受報應。當年的事就是你活該。」

  甄暖和關小瑜都聽出來那件「事」是夏時的被殺。兩人對視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會打人。

  但那修挺的黑色側影只是立在灰濛濛的天幕裡,安安靜靜的。

  北風在天空盤旋,響徹天際。

  言焓低頭,伸手進口袋,重新把煙盒摸出來。

  「嗯。是。我活該。」他輕輕地笑了笑,「消氣了嗎?」

  「抱歉,我要抽煙了。」夾著煙的兩指揮一揮,「請出去,把門關上。」

  紀法拉原想氣他,可他散漫不羈,她反而氣得更嗆,咬咬牙,快步出去匡當摔上鐵門。

  言焓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他把煙叼進嘴裡,不輕不重地擦火柴。

  風在和他作對,一下,兩下,火焰一次次被吹滅,變成一抹青煙,消失在風裡。

  不知是第幾次,他靜默了,盯著裊裊的煙霧。等散盡,他把嘴裡的煙拿下來,扔進垃圾桶,下樓去了。

  甄暖和關小瑜從角落裡走出來,兩人默不作聲下了樓。

  走在冬天的枯枝敗葉裡,關小瑜忽然說:「我做痕檢的第一個現場,就是夏時的案子。」

  甄暖沒吭聲,在好奇現在言焓心裡的人是誰。

  「言隊……心愛的人死得那麼慘,心理陰影肯定很重。好在,聽他的話,應該找到新方向了。」

  「聽說之前的那個,被碎屍了。」

  「何止是碎屍,」關小瑜皺眉,「她被攪成了碎末。」

  ……

  9年前,夏時失蹤;

  8年前,一隻狗在白水河邊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凍過的。

  鄭容教授的法醫室用了很長的時間分析得出,從斷骨上看,夏時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雜了人體各個部位的皮膚和肌肉組織: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從夏時父親那裡提取DNA後,法醫室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分離對比驗證,那根骨頭和那堆碎肉全都屬於夏時,沒有別人的。

  刑偵隊的推測是,兇手把夏時絞碎了,一小點一小點分批次扔進河裡,大部分入了海,這一小團卻被淤泥攔住。

  面對這樣的證據,言焓只說,不把整個夏時找出來,他不會相信。

  那時他還只是被尚傑帶著的骨幹學員。他什麼也不幹了,一直找夏時,把譽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發現了更多腐化的組織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頸椎一截脊柱。

  化驗後同樣是夏時的。

  人沒了肋骨可以活,可沒了這些骨頭,是活不成的。

  ……

  太慘了。

  甄暖蹙著眉從電梯裡出來。聽關小瑜講這些,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寧地走進辦公室,胡亂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可小松衝了進來:「甄老師,得加班。三木縣和城區交界的陽明垃圾填埋場36號坑發現了一具屍體。」

  「好,馬上動身。」她打起精神。

  「這次會遇到很恐怖的屍體哦。」

  「為什麼?」

  「陽明填埋場36號坑在9年前就封閉了,那具屍體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詫異,「應該變成白骨了啊?」

  「沒有,屍體浸在某種化合物裡,變成了鞣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8 PM

Chapter 51

  甄暖準備妥當,走進電梯,見到了谷清明。

  「你也要去現場?」

  「嗯。」谷清明點點頭,「帶柴油去。」

  「柴油?」甄暖納悶,想了想,背後發寒,「屍體在瀝青裡邊?」

  表情木木的谷清明這下低頭看她了,說:「甄暖,我接受你做我的同事了。」

  「……」

  「因為瀝青?」她莫名其妙,「我來C-Lab這麼久,之前你把我當什麼?」

  「實習3個月後就會被隊長辭退的人。」

  「……」

  她有那麼糟糕嗎?

  ……

  垃圾填埋場裡惡臭熏天,像混集了世界上所有的毒氣和刺鼻惡臭。

  甄暖戴上垃圾填埋工人專用的防護口罩,層層疊疊厚厚實實,呼吸都困難。先一步到達的言焓和其他刑警,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天坑邊上。

  天上下著小冰雹。垃圾場的負責人對著下面指指劃劃。言焓微低著頭,時不時點兩下,認真在聽講解。

  負責人說:「……這屍體的發現也實在蹊蹺。環保局前幾年不是和德國多特蒙德一家垃圾轉化廠簽訂了變廢為寶合同嗎?這幾年市裡的垃圾全運到德國處理再利用。我們市生態才全國數一啊。陽明垃圾場早年填埋量飽和,這幾年為了搞生態,垃圾被運走,運了好幾年,終於輪到36號坑。」

  他指著懸崖底下黑漆漆的土地,「垃圾全挪走,底下出現一大堆瀝青。我們用挖掘機挖成小塊運,結果挖起一塊時,瀝青上浮現出一張猙獰的人臉……

  後來一看,整個人浮在上面哩,像黑色的墨水畫……」

  ……

  言焓他們乘升降梯去往坑底,四周的泥土壁上殘留著花花綠綠的垃圾碎片,像凌亂的塗鴉。

  腳下的土地堅硬得像岩石,散發著黑乎乎的光澤和刺鼻的氣味。垃圾都挖走了,可殘留的毒物臭氣全滲進地下,又擴散到空氣裡。

  四周宛如災難片裡的末世。漸漸密集起來的冰雹又增添了些蕭索。

  一行人在坑底走了幾百米,地面上出現大面積高低起伏的瀝青。

  甄暖發現一路過來瀝青裡除了混雜著不規則的垃圾,還有一些殘留的金屬片,非常大塊的鋼鐵片。

  前邊,言焓對痕檢組的人說:「把這些金屬片全部搜集起來。」

  譚哥奇怪:「那不是覆蓋在上邊的垃圾嗎?堆放太久,融在一起了。」

  「我認為是裝瀝青的罐子。」

  「罐子?」譚哥蹲下撿起一片,「這麼薄?」

  「在垃圾堆裡埋這麼多年,雨水滲進來,各種毒物分解,連罐子都被腐蝕了。」

  「意思是,這些原本都是瀝青罐子?」

  「這麼多的瀝青怎麼運過來?」言焓問,「難道運來之後就地加熱一下,把凝固的瀝青倒出來再運走罐子?」

  甄暖想了想,明白了。那屍體是在別的地方被塞進瀝青然後整個兒移到這兒來的。

  又走了幾十米。來到一座黑色的小山前,大塊的瀝青被挖掘機一鏟子一鏟子堆砌起來。

  瀝青硬掉了,踩上去有地毯般軟陷的質感。

  每塊瀝青都有大半個人高,言焓和幾位刑警輕輕鬆鬆躍上去,好似在飛,一塊塊踩在腳下毫不費力。

  言焓跳到半路,回頭看。

  甄暖落在後邊,小臉急慌慌的,怕跟不上大家,跟落單的小狗似的圍著瀝青急得團團轉,手腳並用地爬。

  放眼望去,這塊環境惡劣的山林裡,就只有她一個女人。

  他幾步跳下去,俯身朝她伸手。

  她仰頭,他背後是高高的天空和漫天的落冰花,襯得他的眼眸幽深幽深。

  她想了想,把手交過去。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她細得像根小棍子,彷彿一捏就碎。

  他叮囑:「你傷沒完全好,別用力,我把你提上來就可以。」說得像她是隻貓,拎著脖子就行。

  他的手腕蓬勃有力,使出勁兒拉她時,手筋繃了起來,滿滿的全是力量。

  他的確輕而易舉,往復幾次就把她拎到瀝青堆頂上。

  甄暖站好了回頭,驀然看見瀝青上浮雕般露出一個痛苦掙扎的畸形人面,黑漆漆的臉猙獰而扭曲。

  甄暖冷不丁嚇得往言焓那邊一縮,撞上他的胸膛。

  他站在瀝青塊的邊沿上,後邊懸空,搖晃了幾下想保持平衡,可最終還是重心不穩向後傾斜而去。甄暖趕緊拉他,他卻打開她的手,偏她抓得太牢不松,兩人歪歪扭扭地搖晃起來。

  言焓索性跳下去,落到下一塊瀝青上。

  她也要掉下來,他雙手舉高扶住了她的腰。她渾身一麻,晃蕩兩下,好歹站穩。

  言焓很快又跳上來,拍打頭上和肩上的冰。

  「幸好。」他自言自語,似乎鬆了一口氣。說著,揪住她衣服背後的帽子,把她往瀝青中心挪了一點。

  他低低道:「別剛出院又摔進去。」

  ……

  瀝青塊上的「浮雕」輪廓並不明顯。

  所謂猙獰的人臉和身體,細細一看只是瀝青上的溝壑。表面伸出一隻手,非常瘦小,像縮水了的老人的手。

  甄暖初步看過後和言焓商量,把這塊瀝青和挖掘地附近的瀝青搬到平地上去,眾人一起用柴油溶解,把屍體和掩埋在瀝青中的證據找出來。

  大家陸陸續續從瀝青山上往下走,男人縱身下躍,輕輕鬆鬆。

  但面對半人高的瀝青塊,甄暖想想才癒合的傷口,不敢貿然下跳。且瀝青上開始積冰,萬一打滑,她就完蛋了。

  她坐在邊上,慢慢往下挪。

  言焓從她身邊跳下,走到她下一級,蹲了下來,指指自己的肩膀。

  意思是……踩著他的肩膀下去?

  甄暖又驚又嚇,忙擺手:「不用。」

  他蹲在地上,仰起頭顱,笑著看她:「你想讓我抱你?」

  她坐在巨大天坑的瀝青小山上,愣愣地眨巴眼睛,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自她出院後,隊長對她不一樣了,看似輕佻,卻好溫柔……

  她臉紅了半晌,搖搖頭,低聲咕噥:「不是那個意思。」

  有顆冰粒飛過來落在言焓長長的睫毛上,他低下頭去,揉了揉,又指肩膀:「快點!」

  前邊的譚哥也蹲到下一塊瀝青上,笑道:「沒事兒,當警察麼,習慣了。救人的時候被踩是常事兒。」

  程副隊也笑:「給自己人踩踩是內部資源利用,別不好意思。」

  說話間,一路而下的瀝青塊上,幾個刑警依次蹲下組成了樓梯。

  甄暖受寵若驚,大家都蹲下等著,她也不能扭捏推辭。她趕緊換上口袋裡的鞋套,咬咬牙一狠心,踩到言焓的肩膀上。

  柔軟緊實的皮膚下是堅硬有力的肩胛骨。

  她落了一腳,便趕緊下去,嗡聲說:「謝謝」,又很快走去下一個台階。

  懷著一顆惴惴不安又感激敬畏的心,她一路說著謝謝,從七八個刑警同事的肩膀上踩了下去。

  她終於穩穩落地,一瞬間,後邊的大小伙子們如全矯健的獵豹,唰唰從山上竄下來,跑到她前邊去了。

  ……

  冰雹下得越來越大,甄暖更冷了。

  她站在一旁看吊機移動瀝青,情緒低落。

  言焓看出她的異樣,過來問:「怎麼了?」

  「感覺……剛才給大家拖後腿了。」她低頭,「之前不覺得男法醫和女法醫有什麼區別,事實也該這樣。可我本身和身體素質好的女法醫,差距很大。」

  「小恩小惠,說不上拖累。進了刑警隊就是戰友。再說,都是男人,自然該保護你。覺得感激,以後就多和大家說說話多笑笑。他們就很開心了。幹這一行,是很需要開心的。」

  「我知道了。以前我話那麼少,大家都當我是模糊不清的背景人吧?」

  「那倒不是。」他笑著摸了一下鼻子。

  「誒?」

  「真想知道?」

  「……想。」

  「漂亮。」

  甄暖一愣,臉唰地紅掉:「你們……說這個啊……」

  「男人看女人,不看漂亮看什麼?」他好笑。

  甄暖臊得臉紅,很難想像這群精英男空閒無事時會聚在一起討論她漂不漂亮。

  ……

  吊機把瀝青塊挪到平地上,一夥人用柴油慢慢溶化瀝青,小心翼翼分離固定在瀝青裡近10年的屍體。

  大傢伙兒分成幾組輪流做,在下冰雹的冬夜裡花了近4個小時,才把屍體分離出來。

  的確是具鞣屍。

  週身全黑,又如古銅。皮膚細膩成皮革,紋路機理十分清晰。

  由於在酸性瀝青裡密封太久,死者身體全面縮小,像練了縮骨功,又小又柔軟,輕捏它的手臂和小腿,可以柔韌地彎曲。

  人看上去只有初中生高,肩寬髖寬更不及初中生。

  痕檢組也從瀝青裡找出一堆雜物,無法確定是跟著屍體的,還是9年間糅進去的垃圾。

  各隊收拾準備離開,言焓走到一旁抽煙,打了個電話出去。

  「是我。」

  對方沒聽出他的聲音:「哪位?」

  言焓微微瞇眼:「紫色。」

  「……小火。」對方聲音沉穩,像大哥對弟弟,「咱們很多年沒聯繫了,聽聞你……」

  他打斷:「我剛剛發現一具9年前的鞣屍,懷疑和你有關。」

  「你還是沒變,衝撞……」

  「瀝青。9年前你的瀝青廠遭人報復爆炸,現在看來,是你故意也說不清。只有那場爆炸中的瀝青沒有登記記錄。」

  「小火,我是被陷害的。」

  「飛鷹,隊長,如果讓我發現你和她受的傷害有什麼關係,我會一寸一寸,扒了你的皮!」他掛了電話。

  ……

  回到C-Lab,甄暖沒急著下班,留在解剖室觀察鞣屍。

  鞣屍雖然會軟化縮小,但能大幅度地保存死者身上的傷痕。

  甄暖曾在美國見過一個沼澤裡產生的有上百年的鞣屍,脖子上的勒痕花紋和頭上的傷口清晰可辨。但這一具……

  衣服殘破,臉皮細膩如皮革,但仔細一看,坑坑窪窪。其他地方的皮膚也是如此。

  甄暖想了想,不太明白是不是瀝青的腐蝕作用。

  她抓住死者小小的下頜捏了一下,不想卻捏開了,鞣屍「啊」地張開嘴巴。

  「……」

  她有點兒窘,縮著脖子吐吐舌頭,剛要把它的嘴闔上,卻看見裡邊含著東西。

  甄暖拿鑷子夾出來,竟是一枚鑽石戒指。

  戒指上不知為何也沾了瀝青,可口腔其他地方沒有。

  她夾起鉑金戒指細細地看。

  戒指內側刻著字母,前幾個被瀝青遮住,隱約一個H?後邊兩個是XS。

  XS?特小號?戒指這麼標型號?不對吧。

  走廊裡傳來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她沒多想,把戒指收進證物袋,裝進抽屜。

  走之前感覺不對,她囧囧地折回來用力把死者的嘴巴闔上,這才關門離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39 PM

Chapter 52

  是老白打來的電話,說加班太晚,隊長請大家吃川菜。

  甄暖早早下去等著,人群三三兩兩地集合。

  言焓和譚哥他們討論著鞣屍。某一刻,他聽到後邊碎碎的腳步聲,回頭看。

  甄暖在台階上跑上跑下,撿銀杏葉子。

  她戴著胖胖的手套,大拇指和手掌間夾幾片金黃的銀杏。一彎腰,馬尾掉下去;直起身,馬尾又甩回來。

  他不經意彎彎唇角。漸漸,又落寞下去。

  現在這幅樣子,怎樣才能慢慢接近她?

  而傷害阿時的那些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絕對不會。

  譚哥說:「10年前貌似發生了很多事,這具鞣屍垃圾堆裡埋了一個年代。」

  甄暖聽了,裝好葉子,跑過來把手機照片給言焓看:「隊長,這是我在鞣屍嘴裡發現的戒指。」

  言焓接過來,足足十秒,他沒有說話。

  最終,他把手機還給她,平平靜靜地說:「知道了。」

  走了一會兒,言焓問譚哥:〞其他瀝青處理得怎麼樣了?〞〞瀝青太多了,只化了一部分。鞣屍附近的都處理了。沒有找到新的證據了。〞〞繼續找。〞言焓說,〞或許還有一具屍體。〞……

  去餐館的路上,經過夜市。

  道路兩旁擠滿路邊攤和特色小館,燈光溫暖,人流如織,燒烤、麻辣燙、火鍋、炒菜,香味撲鼻。

  甄暖好奇地盯著路邊的桌子瞅瞅:「為什麼要把竹籤放進鍋裡?」

  目光齊刷刷投來:「你沒吃過麻辣燙?!」

  ……

  很快,眾人決定吃燒烤麻辣燙。老白把車停在路邊。程副隊和譚哥他們去選位置,言焓帶著甄暖挑菜。

  甄暖抱著小菜籃,望望琳琅滿目的菜式,問:「他們平時喜歡吃什麼呀?」

  「都喜歡。你烤一個魚骨頭,他們也喜歡。」

  甄暖:「為什麼他們喜歡吃魚骨頭?」四處望望,「沒有魚骨頭啊。」

  「……」言焓說,「你就選自己喜歡的。放進鍋裡都一樣。」

  ……

  菜品下鍋,麻辣燙燒烤全部齊全。

  老白給甄暖拿了飲料,其餘每人分了瓷罐罐裝的白酒,言焓沒有。

  甄暖戴著透明手套,捧著烤豬蹄啃啊啃,納悶:「隊長不要嗎?」

  老白:「老大是好男人,滴酒不沾。」

  言焓:「滾開。」

  「不喝酒對身體好。」甄暖說。

  黑子笑:「誰要能讓他把煙戒了,那才是對身體好。」

  言焓閒散道:「精神脆弱,沒那個毅力,戒不了。」

  眾人齊齊「切」一聲。

  言焓若有所思。

  煙,是夏時消失之後他上手的。很久以前他聽到夏時和她好朋友的對話:「夏時,你最不喜歡哪種男生?」

  「喝酒的。好臭。酒肚子也不好看。也不喜歡抽煙的,也臭臭的。」

  「那你喜歡哪種男生?」

  「你應該問哪一個。我要一種幹什麼?」

  「好吧,你喜歡哪一個男生?」

  「言小火。

  你看我小火哥哥,他的朋友都抽煙喝酒,可是他不。他知道我不喜歡。你別看他酷酷的,拽上天,可我不喜歡的事兒他從來不做。」

  「咦~~整天小火小火掛嘴邊,是有多喜歡呢?」

  她比劃著,兩隻手在空中畫了個大滿懷:「是非~~常非常大的喜歡。」

  「非~~常非常大是多大呢?」

  「比太陽還要大吶。」她歪著腦袋,「我喜歡言小火,是想成為他新娘子的那種喜歡。」

  ……

  面對眾人的「切」,言焓笑一下,心是麻木的。

  甄暖扭頭看他,卻覺得他是認真的。他戒不了。

  言焓感覺到什麼,扭頭見她兩手捧著吃食的呆樣,彎唇一笑:「看我幹什麼,發花癡?」

  嗓音很低,僅限她一人聽到。

  甄暖瞬間臉紅,低下頭默默咬肉。

  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隊長對她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戀,他看她的眼神不對,變得深深綿綿的,說的話也……露骨?……

  她該大著膽子和隊長挑明,還是靜觀其變?……嗚……說得好像他們之間的掌控權在她這兒一樣。

  此刻,他不鹹不淡的,她卻七上八下。分明是他一句話就可以把她的心思攪成糊糊。

  她閉了閉眼,專心啃肉肉,一邊吃一邊眼珠子不停往鍋裡瞄。

  她拿了5串鵪鶉蛋,現在她啃著手上的肉,不好意思拿。一會兒功夫,只剩2串了。可她手上的豬蹄還有一大截呢。

  她還看著,隊長修長的手把剩下的兩串拿走了。

  甄暖死心地收回目光。

  但隊長拿了雙乾淨筷子,把串串上一排蛋蛋齊刷刷趕去她碗裡,七八個白白嫩嫩的小蛋擠成一團,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甄暖的臉再度一熱,沒想到他竟注意到自己貪吃的眼神。

  「謝謝隊長。」

  她小聲咕噥,抓一顆放進嘴裡,軟彈脆脆,還有綿綿的蛋黃。好好吃。

  ……

  甄暖吃得多喝得也多,中途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在後邊的小院子裡,遠離街道那邊的繁華和喧囂。室內光線有些暗,點著熏香。路邊店弄成這樣,也算講究。

  甄暖從隔間出來,低頭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洗手。

  深夜的風在門外呼嘯,彷彿鬼哭狼嚎,甄暖的心微微一沉,有股涼意從腳底蜿蜒而上,竄上脊背。

  她不安地抬頭望鏡子,鏡裡只有她和昏暗的洗手間,背後,彷彿有人的手在輕刮門鎖,洗手間的門簌簌晃動,她止不住地哆嗦,回頭看。

  風在呼嘯,大門在晃,整排隔間的門也跟著扇動。

  她瑟瑟發抖,回頭看鏡子,裡邊的門同樣在晃,而她的臉色已經慘白。

  關門聲,耳朵裡迴盪著可怕的關門聲。

  她看見男人關上門,回頭衝她邪肆地笑,他扯她的衣服,拿錘子砸她的腦袋,拿刀捅她的身體。

  她猛地扶住洗手台,雙腿發軟。

  ……

  言焓結完賬,去後院走走。

  寒風吹過,他腦子清淨了不少。

  他點了根煙,無所事事地看煙頭上的火光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抽完煙,他拔腳往餐館走,遠遠看見老白他們,他返身退出來,回頭看洗手間。

  言焓摸出手機,13分鐘了。

  ……

  言焓敲敲女廁的門。裡邊沒聲音。

  他又敲一下:「甄暖?」

  「……在。」她聲音很小,聽得出在瑟瑟發抖。

  「我方便進來嗎?」

  「……好。」

  甄暖縮成一團蹲在洗手台的底下,半張臉埋在手臂中,眼神驚慌躲避。

  見他進來,她抬起小臉望他,表情張皇,又稍稍呆滯。

  言焓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清黑的目光與她平視,輕聲問:「在這兒幹什麼?」

  「有人在搖門。」她嘴唇顫抖,眼裡含了淚。

  「害怕?」

  「唔。」

  「門外沒有人,是風。」

  「不是。……你來之後,門就不搖了。」

  「……我來之後,風就停了。」

  「不是。你來之後,就好了……」她執拗,膽怯,依賴。

  燈光昏暗的洗手間裡,言焓蹲在地上,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說:「好,不是。我來了,就沒事了。」

  「……」

  「現在想回去嗎?」

  「想。」

  「那站起來吧。」

  她癟癟嘴,很委屈:「我腳軟,動不了。」

  他朝她張開手臂:「到我這邊來。」

  她輕微地動了一下,眼淚巴巴看著他,想要安全溫暖,卻又本能地拘謹羞澀。

  「那我過來了。」

  「……」

  言焓探身到洗手台底下,輕輕擁住她細細顫抖的身板。

  她極低地「哇」一聲:「隊長……」

  備受驚嚇的她撲進他懷裡,揪住他的衣袖,囁嚅道,「剛才真的有人在搖門,很用力,很粗魯。你不來,他會欺負我,把我殺掉。」

  他很輕很緩地擁著她,把她從檯子底下撈出來,抱進懷裡。

  她沒有拒絕。早被嚇得神思錯亂,只知緊緊揪著他的衣領不松。

  言焓橫抱著她走出洗手間,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帶她離開。

  他很清楚,剛才沒有起風。

  讓門鎖簌簌作響,讓她驚惶的,不是風,是他。

  ……

  甄暖留宿實驗室。

  到了C-Lab樓下,言焓沒說話,下車去她那邊拉開車門,送她上樓。

  甄暖也不吭聲,遲鈍如她,也懵懵地懷疑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

  兩人不發一言卻默契地走進大樓,等電梯。

  電梯門開,兩個保安抬著高高長長的畫框從電梯裡斜出來。

  甄暖側身讓到一旁。

  畫框很重,晃蕩一下朝甄暖砸去。她縮著脖子往言焓懷裡躲,撞上他胸口。

  言焓伸手扶住畫框,阻止它順勢的砸落,有意無意把她籠在懷裡。

  男人的呼吸落下來。

  甄暖心虛地抬頭,近距離仰望他的眼,溫潤親近又淡漠疏離。

  一瞬間,這幾天的畫面源源不斷地浮現。

  他插兜走在銀杏道上,忽而放慢腳步,回眸看她,起初那清逸的臉是安靜的,漸漸,唇角浮起一絲笑容。

  他立在光影交錯的路邊店門口,低眉聽她講完話,才抬眸看向她手中的籃子,緩緩眨了一下眼簾,笑著點點頭……

  甄暖心裡像塞進一堆彈球,亂蹦亂蹦。

  兩人的呼吸淺淺交錯著,她的身體在升溫。

  灼熱的感覺從臉一路燒到頭頂,甄暖不知自己是怎麼進電梯,怎麼出去的。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死撐著,為什麼而撐,她不清楚。

  到了實驗室門口,言焓叮囑:「別做實驗了,早點兒休息。」

  她「嗯」一聲,進實驗室,關了門。

  ……

  甄暖機械地換了鞋和白大褂,肩上的包滑落地上,她魂不守舍地往休息室走。

  她沒開燈,摸爬到床上,抓著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摀住臉。

  安靜,她兩隻腳亂踢了一下。

  安靜。

  嗚~

  一下哼唧的聲音,很快給被褥吸收,模糊不清。

  她把自己捂得呼吸困難,從被子裡鑽出來。

  她望著窗外墨藍色的冷靜的夜,她一動不動,像睡著了,可她睜著眼睛,心口像塞了烙紅的鐵,焦灼難安。

  她翻了個身,蜷成一團抱住自己。

  「完蛋了。」

  她一下一下,輕輕地揪手指頭,「我好像有點兒喜歡隊長。」

  她臉紅得發燙,羞怯地「嗚」一聲,翻身滾過去。

  好久好久,夜是寂靜的,她鼓起嘴巴,小聲嘀咕:「可隊長喜歡阿時,他不喜歡我呢。」

  她怔鬆了一會兒,手指抓抓眼皮,心想,她只有一小點難過,一小點點。

  ……

  言焓並沒有走,他立在電梯門口抽煙。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深深皺著眉,表情有些痛苦。

  枉他隨性自在多年,卻不知如何應對,如何克制。

  他心情有些煩躁,狠狠捏了一下手指,把煙摁在白沙裡,走向實驗室,敲了門。

  ……

  甄暖透過玻璃裡看見言焓時,他臉上掛著散漫慵懶的笑。

  她打開門:「隊長,你是有……」

  他不等她邀請,逕自入屋,手一揚,將門關在身後。

  他盯著她。

  她退後一步,不吭聲。

  他靠近:「我有話和你說。」

  「唔。」她又往後退一步。

  「你在悅椿溫泉館的事,我很抱歉。」

  「沒……沒事兒,都過去了。」

  室內暖氣太大,他鬆了鬆襯衫領口,把風衣脫下來,隨手扔在椅子上。

  她瞪大眼睛看著,牙齒打戰。

  「那天在電話裡聽到你受欺負,聽到你哭,聽你喊『隊長,救我』,我當時的心情……」

  她望著他,侷促而慌張,不敢聽,卻又想聽。

  「因為你,我想一槍打死阮雲征。」

  「為……為什麼?」

  「你不知道?」他輕輕笑出一聲。

  她不吱聲,連連後退,內心搖擺得無可依附,右手胡亂在試驗台上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關小瑜說她在專業地和平時判若兩人。可現在她就在實驗室,為什麼一點兒勇氣和膽量都出不來。

  分明前一秒還在想念,後一秒便如驚弓之鳥。

  難道對他只是葉公好龍?

  日光燈照得她的臉紅得透明,像瑪瑙。

  「還有,那天在醫院,是特意去看你的。我去過5次,你肯定不知道。」

  甄暖驚愕地看著他。

  「你……你不要過來!」她扶著實驗台,腳步踉蹌,害怕得要哭,「不要過來……也不要和我說這些。」

  他一笑:「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甄暖被這話刺激得差點崩潰。

  她的白大褂撞在實驗台上,瓶瓶罐罐乒乒乓乓響,無路可退。

  「叫你不要過來。」她又怨又急,眼神四處飄,毫無力度地威脅,「再過來東西會摔碎的。」

  他笑出一聲,仍然靠近:「你不亂動,怎麼會碎?」

  她承受不住他的氣勢,轉身要跑。他把她拎回來,一俯身,雙手摁在實驗台上,把她圍了起來。

  她的腿軟成了棉花,不敢再逃。

  他的身體把她籠罩,低下頭湊近她的唇;呼吸糾纏在一起;她一動不能動,外如冰雕,內如岩漿,惶恐害怕,卻有一絲希冀,心裡卻描繪著他唇上的觸感。

  他的額發撩過她的眼睛,她被刺痛,想起那晚,她心一怔:「隊長你別這樣,我有男朋友。」

  他嘴唇離她只有1厘米,語氣冷了一度:「他和他的人好幾天沒出現在你身邊,你們分手了。」

  她心驚他的敏銳,仍然強撐:「我……我們是在冷靜分離期。」

  「那就是分手。」

  「……或,或許,有一次和好的機會。」

  「……不會。」

  她僵硬地搖頭,說不出話。

  「甄暖。」他貼住她的耳朵,「你和他不可能和好,因為,你要愛上我了。」

  她腦子轟得炸開,又羞又急,出了哭音:「你胡說!」

  「我很多年不說這種話了。但……」他稍稍拉開和她的距離,食指磨蹭她的下巴,「甄暖,你聽好了。我是言焓,如果我對一個女人好,如果我看上一個女人,她就不可能愛上別的男人。不信,我們走著瞧。」

  他唇角一彎,後退幾步,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走了。

  她如同被抽了力氣,緩緩蹲下來,感到了心被撕裂般的疼痛,和,驚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0 PM

Chaepter 53

  上午,甄暖叫了小松和大偉來解剖室,著手處理那具鞣屍。

  「小松,偵查員還在垃圾場清理瀝青嗎?」

  「嗯,幾十罐呢,估計要花上十幾天。」小松道,「隊長叫弄的,好像是懷疑那裡邊還有人?

  大偉一臉驚悚:「該不會是一個鞣屍群吧……」

  「……」甄暖沒作聲,聽到「隊長」倆字,她心砰了一下,趕緊低下頭看屍體。

  鞣屍是男性,表面漆黑隱約泛黃,透著皮革的光澤。

  他表面的瀝青早已清理乾淨,但長年累月,瀝青裡的有毒物質滲進衣服和皮膚,把他染得黑黢黢的。

  酸性物質的腐蝕讓衣服變得很薄,柔韌性卻很好,摸上去黏膩又不太沾手。

  甄暖把無名屍體的衣服剝離下來。衣服展開,比鞣屍本身寬大且高出很多。

  甄暖根據衣服的大小初步判斷,死者身高在179-183cm間,體型中等結實,不是瘦弱型。

  那衣服的款式已經分辨不清,衣服表面黑漆漆的。

  甄暖有些納悶:「大偉,你看這個衣服表面的黑色,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兒?」

  大偉湊近,拿著放大鏡細看,看不出。

  甄暖用鑷子夾起一塊,放到顯微鏡下,那黑色不像被瀝青污染形成。衣服纖維原本的結構早被破壞。

  甄暖自言自語:「我怎麼覺得,這具屍體在掉進瀝青之前就被毀過一次?你看這些一片片碎屑的質地,好像是……」

  「被燒過!」

  「被燒過!」

  兩人異口同聲。

  大偉興奮道:「甄老師,就是這樣!」

  甄暖回頭檢查鞣屍的表皮,坑坑窪窪,極不規則。瀝青的酸性環境密封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屍體原先收到的傷害。

  全身上下非常均勻……這……

  甄暖背後發麻:「這是不是潑汽油火燒的。」

  她說完,又吩咐:「你把衣服仔細檢查一下,看裡面有沒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

  「好。」大偉應答著,忽然問,「甄老師,今天平安夜,你會和男朋友去約會嗎?」

  甄暖支吾起來:「工作有點兒忙哦。」她和男朋友在分手期,沒有和好的跡象。

  「甄老師,你男朋友真好。我要是他,會跟你的工作吃醋。」

  甄暖沒答,這個話題就過去了。

  她開始記錄死者表皮的傷痕,解剖,檢查顱腦損傷,提取內臟切片,胃內容。

  切開死者的胃時,甄暖愣了一下,抬頭:「大偉,我們可能知道死者的死亡日期了。」

  鞣屍長年隔絕空氣,處於密閉狀態,死者的胃保存得相當完好,裡邊尚未消化的食物都留存了下來。

  「誒?」大偉正仔細查看著衣服,「這麼神?」

  「9年前的臘八節。」甄暖道,「他的胃裡裝著譽城地區有名的特色臘八粥。」

  大偉跑去看:「真的。」

  臘八?甄暖記得好像有誰和她提起過……言焓說,夏時失蹤的那天是臘八……

  她猛地一愣:戒指上的XS難道是……夏時?!

  甄暖看著解剖台上的男性鞣屍,握著手術刀的手微微發抖。

  她趕緊放下手術刀,想打電話告訴言焓。可一轉身,看見了大偉手中的鑷子。

  一陣冷氣把她席捲。

  鑷子尖端夾著一枚銀色略泛黑的男式尾戒,造型別緻獨特,獨特到即使改變顏色,她一眼看到就能想到尾戒的主人——

  沈弋。

  她在10年前的照片,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裡看到過他戴那枚尾戒,和照片裡甄暖手上的是情侶同款。

  她覺得別緻,問過他,他說丟了。

  她從沒見過實物。

  因為,它在這裡。

  ……

  沈弋的電話過來時,甄暖還坐在辦公室裡發呆。

  他說想見她,有事情要和她談。

  甄暖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決定,要收手,和她和好。可現在,他們還能和好嗎?

  她也有事找他,約了在家見面。

  開門進屋,玄關裡擺放著他的鞋子。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餐廳客廳露台都沒有人。

  她不明白,走到臥室門口,擰開門。他躺在她的床上,靜靜睡著。

  睡夢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淡漠疏離,修長的眉峰,高挺的鼻樑,因入睡而比往日多出一絲清潤。

  冷靜分手期,她其實也想他。或許沒有耳熱心跳的刺激,但近十年的相依為命不是說斷就斷。

  她爬上床去,鑽進被窩裡擁著他。他的身體好溫暖,幾乎要把她融化。

  沈弋朦朧醒來,尚未睜開眼就感覺到她冰冰涼涼帶著風雪的氣息。

  他伸手把她勾進懷裡,溫暖的下頜抵住她冰冷的臉頰,呢喃著喚了聲:「暖暖。」

  很快,他清醒過來,一開始,他以為甄暖也是要和他和好,可她臉色不對。

  「怎麼了?」

  「在想事情。」

  「想什麼?」

  「就是想,我們在一起,好久好久了。久得……是我的一輩子呢。」

  久得,如果分開,我都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會是怎樣。

  沈弋斂瞳,他很明白。他看過那條新聞,垃圾場裡的9年鞣屍。

  9年了,真如當年夏時所說,重見天日。9年前,他重返過現場,因為夏時偷了他的戒指。可即使重返,他也沒能找回戒指,而是廢了一隻手。

  沈弋很清楚甄暖此刻不正常的狀態是為什麼。可更叫他擔心的是,言焓肯定知道鞣屍的意義。可他居然沒有任何動靜。不,他已經有所行動了。

  沈弋已完全清醒,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而甄暖忽然離開,翻身下床。

  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去哪裡?」

  「出去。這裡很悶。」

  「因為什麼?」

  「因為你。」

  沈弋瞇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險。而她直視著他,絲毫不畏懼:「沈弋。」

  「說。」

  「你消息那麼靈通,肯定知道陽明垃圾場鞣屍的事了吧。」

  「知道。」

  「你的尾戒在那具鞣屍的衣服口袋裡。」

  「什麼尾戒?」他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

  「我只是記憶力不太好,可你當我是傻瓜嗎?」

  「當你是傻瓜,那我是什麼?」沈弋問,「我喜歡一個傻瓜,我是什麼?」

  甄暖低下眼眸不吭聲。

  沈弋見她表情懵懵的,像在發呆,他把她摟進懷裡:「暖暖,我們和好吧,你給我一點時間。」

  她用力掙開他:「不對,那枚尾戒就是你的。」她站在床邊,瞪他:「就是你的!」

  「照片還在牆上呢!」她走去客廳,看到10年前的那張照片。她把相框掰下來,拆出照片,剛要轉身,手中一滑,照片被沈弋抽走。

  甄暖去搶,他把照片背在身後,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她圍著他轉圈圈,卻搶不回來。

  「給我!」

  「給你幹什麼?」

  「這張照片裡邊有你的尾戒,訂製的,其他人不會有的!」

  甄暖撲去他身上搶,被他一把掐住腰,摁進懷裡。他涼薄地瞇起眼睛:「所以,你想拿這個照片去揭發我?」

  甄暖愣住。是啊,她要拿照片去找言焓嗎?告訴他,沈弋殺了他未婚妻,讓他把沈弋抓起來,或直接殺了沈弋?!

  甄暖內心掙扎,沈弋鬆開她,走去廚房。

  幾秒後,甄暖聽到燃氣灶打開的聲響,跑過去,沈弋立在灶前,照片在火裡焦黑捲曲,男孩女孩的笑臉燦爛如夏。

  甄暖撲去搶救照片,沈弋單手把她制服,箍進懷裡。

  「你放開!」她尖叫掙扎。

  「沒發現你那麼喜歡這張照片。」

  「你放開我!」她心急如焚,眼睜睜看著照片在爐火上跳躍。她像小獸一般撕打掙扎,他如泰山巋然強勢。

  照片燒得只剩黑灰,她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仰頭望他,表情不可置信,可以說失望至極:「是不是你殺了夏時?」

  他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彎了彎唇角:「是或不是,對你有差別嗎?」

  甄暖心底發涼:「如果是,我們永遠沒有和好的機會,這一次,徹底而絕對的分開。」

  「你再說一遍!」

  甄暖心中巨震。

  「甄暖,你敢再說一遍?」

  「我敢再說一遍,沈弋,你敢再聽一遍嗎?」

  他看著她,冷酷而絕望。

  「我們早就分手了,沈弋。再沒有和好的機……」一瞬間,甄暖懸了空,被他抓提起來摁到嘴唇上,剩下的話被他吞進嘴裡。

  他狠狠吮咬著她的唇,吸吞著她的舌。

  甄暖嗚嗚直叫,用力掙扎都是徒勞。他太用力,把她口腔肺部的空氣都吸乾淨。

  她很快沒了掙扎的力氣,他卻上了癮,來了火,把她放倒在沙發上,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耳朵,拆解她的衣服,撫摸她的身體,扒她的褲子。

  「不要!」甄暖哭叫,手腳並用地逃,卻被他扯回去,長指摸到內褲下。

  甄暖渾身的血液都衝到頭頂,驚愕地瞪著他,兩隻腳朝他臉上踢。沈弋握住一隻,另一隻沒躲過,蹬到了他的下巴。

  甄暖哇哇嚎哭,可一隻腿被他死死箍住,大大地打開。

  任她如何尖叫哭鬧,他都不停息。

  她驚惶,恐懼,羞恥,震驚,恨他恨得咬牙:「我討厭你,沈弋,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世界安靜下來。

  「你討厭什麼?討厭尾戒的事,還是剛才我對你做的事?」他冷笑,「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什麼時候強迫過你?但總有一天我們會繼續剛才的事,一次,兩次,很多次……還會生小孩。」

  甄暖縮在沙發上,長髮遮面,顫聲哭泣:「我不要。剛才我說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以後一個人,不和你一起。」

  「你以為在一起是什麼?我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遷就你,寵著你,慣著你,而你不用為這段關係哪怕盡一點兒心。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甄暖嗚嗚直哭:「我不管,我不要和你一起了。」

  他被她氣得笑出一聲,「我不同意!」

  「那你想怎麼樣?把我綁在你身邊?」

  沈弋眼裡閃過一道清冷的光,甄暖心底涼颼颼的,對他的霸道陡生厭惡排斥。

  她起身往外跑,被沈弋一手拉住:「暖暖,我會送你去美國。」

  「我不去!」

  「為什麼不去,這裡有捨不得的人?」他也失了冷靜與風度,尖酸而刻薄。

  「你說什麼?」

  「為什麼是夏時?之前的一切你都可以揭過去,為什麼這次不行?夏時,你甚至不認識她,卻因她和我翻臉。因為她,還是因為言焓?」

  「我和他只是上下級的關係!」

  沈弋握住她的後腦勺:「這段上下級關係,能讓你乖乖回來找這張照片去給他看?」

  「我說了,我以後一個人,不和誰在一起。」甄暖悲哀,不知該如何解釋,疲累感再度瀰漫心頭,「不是因為任何人,沈弋。是你,我不喜歡你這樣。姜曉死後,我和你說過;阮雲征的事後,我也和你說過。」

  「對不起,我也很累,但一切都會好。」

  「不會。」她哽咽,淚水瀰漫眼眶,「因為現在,我也累了。一次一次,我也累了。」

  沈弋的眼眸變得寂靜。

  他低下頭,一下一下親吻她的臉頰,她的唇,她的耳朵:「給我一年時間,我一定會給你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誰?姜曉孫琳還是夏時?所謂的一年是什麼,讓人盯著我守著我把我囚禁起來,讓我與世隔絕只有你時常去看我是嗎?」

  他不做聲,她心裡涼透。

  她歪頭,臉頰輕蹭他的手掌,淚水滾落他掌心:「沈弋,我不能和你這樣走下去。」

  她轉身離開。

  「暖暖。」他沒追,「沒有這些事,我們就能走到最後嗎?」

  甄暖無法回答。

  他輕輕笑一聲:「你怎麼會叫暖暖?你是一塊藏在心口十年都捂不化的冰。」

  ……

  甄暖渾渾噩噩下了樓。

  屋外空茫茫的,她站在台階上,眼淚汪汪,不知該去哪兒。

  一輛車到她跟前停下。戴青和幾個弟兄下了車。戴青手裡拿著一本美國護照和機票,眼神有些躲閃:「嫂子,弋哥讓我來接你去機場。」

  她無視他們,往小區大門走。走幾步,一排男人攔住了去路。

  「嫂子,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我不是你嫂子,我早就和他分手。」

  「嫂子,弋哥是真喜歡你的。你別和他生氣,吵吵架感情更好嘛。」

  「讓開。」

  甄暖沖了幾次,推不開人,站在風裡凍得直哆嗦。

  戴青看一眼居民樓,沈弋插兜站在玻璃門邊,寂靜地看著。

  「嫂子,上車吧。這裡冷,西海岸很暖和。弋哥都為你想好了。」

  甄暖不肯,像只困獸,一次次往人縫裡鑽出,一次次失敗。弟兄們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碰她,可也都圍得嚴實,不讓她前進半步。

  僵持近半個小時,雙方都沒有鬆動。

  戴青暗歎甄暖性子倔,平日被沈弋寵壞了。眼看時間要到了,叫人拉她:「嫂子,得罪了。」

  兩個戴手套的男人拉住甄暖往車上拖。

  「放開我!救命!」甄暖掙扎,可現在是上班時間,沒人經過,保安不知為什麼也不來,樓上有幾家人開窗看一下,趕緊縮回去。

  甄暖被拖到車邊,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鬧,死死拽著車門不鬆手。幾個大男人被她這孩子般耍賴的架勢給弄得無從下手。

  甄暖想起言焓教她的方法,抓住對方的中指狠狠一掰,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甄暖跳起來就跑。

  沈弋冷眼看著,她跟著言焓,果然學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她速度不快,跑出去十幾米就被人抓住繼續往回拉。

  甄暖坐在地上,被揪著帽子在冰面上拖,完全被當小屁孩對待。她又抓又踢,冰花飛濺:「沈弋我恨你,恨死你啦!你這個混蛋!王八蛋!烏龜蛋!臭皮蛋!……」

  她不會罵人,找到一個「蛋」字就幾乎把所有動物都加進來,連鴕鳥蛋都不放過。一群男人死死繃著忍得幾乎抽筋的臉;戴青哭笑不得,扭頭看沈弋。他從玻璃門裡走出來了。

  各種動物的蛋蛋還在開會時,「甄暖!」男人的聲音叫這場雞飛狗跳剎那間安靜。

  甄暖一瞬間仰起小臉,黑豆豆般的眼睛望住來人,哇地一聲:「隊長!」

  是言焓。

  在場的都認識他,不敢造次,回頭看戴青;戴青也棘手,看沈弋。

  脫了束縛的甄暖在冰地上撲騰,連滾帶爬跑去言焓背後躲起來,縮進他的背影裡,看不見人了。

  半晌,稍稍探出頭,聲音細細小小的,有點兒「狗仗人勢」:「我隊長很厲害,你們別想綁架我。」

  言焓:「……」

  她又弱弱問:「隊長,你怎麼來了?」

  他看著沈弋:「無故曠工,還聯繫不上,來看看你是不是造反。」

  「哪有造反?我是好員工。」她哭喪著臉在背後抗議。

  「什麼情況?借高利貸沒還錢?」

  甄暖愣了愣,不知言焓是習慣性玩笑,還是另有深意。她想,她欠沈弋的只怕一輩子都還不完。

  她忍住心裡刀割一般的疼:「嗯,欠了東西,沒還。」

  沈弋斂起眼瞳。

  言焓似笑非笑:「那就是你不好。」

  「可我還不起,只能賴賬。」

  「你還理直氣壯了?」

  「就是還不起了能怎麼辦?要了我的命吧。」

  戴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兩人在打情罵俏,提心吊膽地看沈弋一眼,後者是一貫的冰冷淡漠。

  言焓慢慢道:「我看他們不太想要你的命。」

  甄暖急了,在他背後跳腳:「你不能讓他們把我綁走,我是你的下屬。連下屬都保護不了,你以後還怎麼當隊長?」

  「他們這麼多人,我打不贏怎麼辦?」言焓問,「要不我攔著,你先跑?」

  「……」

  你幹嘛把作戰策略說出來!

  她忍不住小聲問:「我跑了,你跑得掉嗎?」

  沈弋冷冰冰看著。

  「你還沒告訴我,上班途中跑回家幹什麼?」

  「我沒有無故曠工,我是來調查……」話到一半,哽住。

  「調查什麼?」

  甄暖不吭聲,她不能告訴言焓,她是回來找照片的,更不能說沈弋就是害死夏時的最大嫌疑人。

  不論沈弋以前做過什麼,她都不能讓他死。如果他死了,她會難受,會難受死的。

  她糾結、哀傷、下定決心的表情落進沈弋眼裡,他心頭一刺,又覺得諷刺。

  她是最無辜的。卻總被拿來做籌碼。

  而自己最可恨,明明可以早早地把她擄走,讓她遠離是非,可他一直猶豫不決,現在已錯過最佳時機,或許一開始就不該接她回國。現在他也需要把她留在言焓身邊,給他爭取一些時間。

  沈弋臉上反射著冰面的白光,已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等著他發號施令,他一言不發地拔腳離開。

  看他走近,甄暖心一緊,別過頭去往言焓背後縮,剛才故作不在意的逞強幾乎被他踏在冰面上的腳步聲擊潰。

  戴青明白沈弋的意思,招呼大家離開。言焓也沒有發難。

  甄暖往邊緣縮,背對沈弋,不讓自己看他。可耳朵聽得清楚,他的腳步踏在她心口。

  他忽然停住,沒有回頭。

  「暖暖。」沈弋說,「我以後不會再管你了。」

  甄暖驟然鼻子發酸,死咬嘴唇不回頭。

  「你是哭,是笑,我都不會再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被人欺負。」

  甄暖低低地「嗯」一聲,視線已經模糊,冰面的白光刺人眼。

  沈弋說:「好。」

  他走了。

  言焓斜睨沈弋遠去的身影,他竟動了把她送走的念頭。呵,他怎麼可能讓他把甄暖帶走?

  他下意識捏了捏拳頭。

  回頭看甄暖。她背上、頭髮上全是冰雹,怔怔望著沈弋離開的方向,淚水漣漣。

  言焓臉色緊繃,氣得好笑,他竟擔心自己對甄暖的影響比不過沈弋。

  所以,那晚在鞣屍附近的瀝青裡發現沈弋的戒指後,他把它塞進了鞣屍衣服的口袋裡。那枚戒指已經無法證明其主人了,等於無效證據,塞進去也無法指證沈弋和任何人。

  但當事人一定會認得,比如他,比如甄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1 PM

Chapter 54

  甄暖低頭坐在醫院走廊上,興致懨懨。

  言焓坐她身旁:「三番四次不來複查,主治醫生給我打電話告狀,甄暖,你像話嗎?」

  「我……」甄暖摳著指頭,思緒茫然,說一個字便忘了。

  言焓看她,之前在她家門口,她一直哭,哭完就一直發呆神。

  不知過了幾分鐘,她回過神來:「我不是工作忙嗎?就忘了預約複查的時間。」

  「是記性差吧。」

  「……」

  甄暖嘀咕,「哪有……我都記在小本本上了。是真沒時間。」

  她搗鼓搗鼓在包裡找出小本,翻給他看,「我真的記住了……唔……咦……我記得我記在本子上了的……唔……忘了記了……」

  她著急地摳摳腦勺。

  她每天的行程都是嚴格按照小本本來的。

  言焓看著小本:「聖誕節……遊樂場……」

  甄暖趕緊闔上,低聲:「那是上個月寫的,現在都變了。」沈弋說帶她去遊樂場的。

  醫生走出來,把報告遞給她,說傷口恢復得很好。

  她又走神了,盯著醫生白大褂上的扣子發呆。言焓接過病歷,拎了一下甄暖的肩膀。

  甄暖和機器人一樣得了命令,乖乖跟著他。

  「看來,失戀打擊挺大的。」

  甄暖愣了愣,抬頭:「也……也還好吧。」

  「隊長……」

  「怎麼?」

  「我有點兒害怕。」

  「怕什麼?」

  「以後我一個人了。」

  「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他說。

  「那你害怕嗎?」

  他稍稍滯了滯:「……怕過。」

  「是發現骨頭的時候嗎?」

  「嗯。那時我和你的心情一樣,害怕。」

  「你也怕自己從此是一個人了?」

  「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害怕了?」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他閒散地笑笑,沒有答。

  未來的事,怎麼會知道?

  「隊長。」

  「嗯?」

  她一五一十把發現的事都告訴他:「那天我給你看的戒指,你沒有發現異樣嗎?XS是她吧?那具鞣屍在生前可能見過她。」

  她說著話,腿在抖,擔心他會變臉。可他並沒有,他平靜地說:「嗯。」

  「你當時就看出來了?你好像很……平靜。」

  言焓拿車鑰匙開鎖,沒有立刻回話。

  夏時的訂婚戒指重見天日,他並沒有激狂,也沒有悲傷。他異常平靜。

  阿時,不愧是他的女孩。

  鞣屍嘴裡的戒指是線索。戒指沾了瀝青,死者嘴裡卻沒有。

  有人把那枚戒指沾了瀝青,等瀝青干後,塞進屍體。以此告訴後來發現這具屍體的人:死者死亡時,戒指的主人就在現場。或許無奈旁觀,或許奄奄一息。

  言焓看著甄暖,好一會兒,笑了笑。

  她不太懂,可他的笑讓她猛然想起他說等著她分手,想起他簡單直接的告白,有些驚惶。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她抖了一下,卻不敢反抗,被他半推半帶到副駕駛。

  他拉開車門,道:「不然呢?過去那麼多年,我也該向前走了。」

  她沒上車,雙手捏著車門框,抖啊抖:「可你不是……這麼多年……等……一個人……她……阿時……」

  她腦子裡是漿糊,表達不清。

  「我以為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也以為曾經滄海,到頭來發現,不過是沒遇到能讓我再看上的女人。」

  他伏低身子,手臂搭在車頂上,唇角含笑,目光灼灼。

  停車場的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甄暖立在他的陰影裡,仰著頭,怔怔望他近在咫尺的臉。她生活裡是糊塗,卻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用力摳著車窗玻璃,他對她有意思?剛好,她也中意他呢。好像有點兒甜,可心頭也發酸,又榮幸,又惶然。

  她想靠近他,卻不敢離太近,要是只遠遠看著,就她自己偷偷知道,多好呀。

  而且沈弋的事還……她現在一團糟。

  「隊長,別……」

  他看著她,等她說。

  「隊長,我……我有點兒怕你。」

  他說:「甄暖,我知道你怕什麼,也知道你想什麼。所以,我在遷就你,你看不出來嗎?」

  「……隊長,你在騙人。」她小聲嘀咕。

  「……?」

  「你可喜歡阿時了,我感覺得到。」

  「……」他笑笑,「吃醋?」

  她一愣,搖搖頭:「沒有,只是有點兒難過。」

  他安靜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至少你還活著,有什麼可難過的。」

  「不是啊……」她眼神濕潤而柔軟,「我不是為自己難過,我是為你難過。」

  言焓看著她,好一會兒了,裝不懂,故意問:「你覺得我要一輩子守一個人?」

  甄暖猛地搖頭:「不要。太難過了。」她想起之前和紀法拉的對話,「那樣看上去很癡情很震撼,我卻覺得很悲傷。留下的那個人……太難過了。」

  隊長,大家都說你瀟灑恣意,我卻總覺得你是難過著的。

  「如果我死了,我會希望我的男朋友向前走,即使忘掉我也沒關係。」

  隊長,我希望你往前走,是不是我都沒關係,你要快樂就好了。

  他揉揉她的頭,最終什麼也沒說,扶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入車,繞去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

  他沒有過多地糾纏那個話題,很快談到了工作:「你說的沒錯,鞣屍死的時候,阿時就在現場。……除了死者嘴裡的婚戒,他衣服口袋裡的男士尾戒,你有什麼看法?」

  甄暖腦子裡攪成一團,天人交戰:「我啊,我覺得是普通的戒指。或許是死者隨意買的,或許是他偷的。時隔那麼多年,價值不大吧。」

  「是嗎?」他說。

  「只是我的想法啦,不作數。」她緊張,下意識地摳手指。

  言焓沒作聲。

  甄暖不肯去美國,留在這兒,是他留住了她?

  還是他放進鞣屍裡的那枚戒指讓她不想一走了之,不想沈弋被他懷疑。所以留在C-Lab,觀察他對當年案件的調查情況?

  他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住心裡動盪的情緒。

  現在的甄暖究竟是偏向哪一邊?

  ……

  言焓想起今日上午,甄暖曠工的時候,秦姝那邊有了突破。

  鞣屍名叫呂冰,男,9年前21歲,職業不詳,父母早逝,他失蹤後沒人報警。

  還虧秦姝用法醫素描還原了他的樣貌,大家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公安的犯罪數據庫中尋找,沒有結果。

  但言焓看到死者樣貌時,一眼就認了出來。9年前,他的好夥伴呵。

  正如「千陽」所說,失蹤多年的「寒冰」不是去躲仇人,也不是刻意和大家失去聯繫。

  他早就死了。

  9年前,呂冰,這個曾經代號「寒冰」的人,他和夏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然後一起消失了。

  時隔太久,線索難尋。

  ……

  言焓問:「鞣屍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

  「誒?」托腮看窗外的甄暖回過神來,「沒。顱腦胸腔都沒有致命傷,應該是被燒死的吧。」

  燒死。言焓想起10年前邊境村寨的那場大火。他不知道曾經的夏時是否也經歷了和寒冰一樣的苦痛折磨。而他懷疑的那個內部人士是否和千陽調查的相同。

  「最近的案子都好棘手。」甄暖望向窗外,自言自語,「鞣屍無從下手,失蹤的苗苗也是找不到。」她轉頭看他,「隊長,鄭教授一直沒來上班呢。」

  「他在找苗苗。」

  「二隊進展怎麼樣,會不會凶多吉少?」

  「難說。前段時間,清潔工在垃圾桶裡發現了帶血的毛巾和很新的手機。痕檢室的人檢測發現巧了,就是苗苗的血跡。」

  「發現血跡為什麼還拿不準?」

  「不是循環血。」

  不是循環血,意思就是,那些大量的血跡來自月經。

  「難道,苗苗被人囚禁了?」

  「希望如此。」言焓說。

  甄暖愣了一下,又明白。

  苗苗失蹤很久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濃。或許,大家都寧願失蹤的苗苗是被囚禁。

  雖然對女孩來說,會很慘很慘,但也好過沒命。

  她的父親鄭容教授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隊長,我們去看看鄭夫人吧。她就在我住的醫院呢。」

  ……

  教授夫人住在癌症病房。言焓和甄暖去的時候,鄭教授不在。鄭夫人說他回家做飯去了。

  持續一年的病痛折磨讓曾經優雅從容的女人變得形容枯槁,鄭夫人已被宣告死期,可她精神狀態很不錯,眼含希望和幸福。

  甄暖和她聊了一會兒,意外發現她並不知道苗苗失蹤,以為她臨時參加知識競賽了。

  提起這個,鄭夫人還嗔怪:「這孩子,她爸生日那天她還說來醫院給一家人慶祝呢,結果招呼不打就跑了。這些日子我越來越貪睡,她打電話來,都是鄭容接的。我呢,怕她擔心我的病情,也不騷擾她。母女倆反倒要靠爸爸當接話人。」

  話這麼說,卻是一臉幸福。

  鄭教授對夫人撒謊了。而鄭夫人出於不讓女兒擔心的心思,也不主動聯繫她。

  5號教授回譽城那天,晚上8點10分登機前和苗苗通過話。11點下飛機時收到苗苗10點發的短信,說來接他,帶了生日驚喜。但她一直沒出現。

  甄暖眼睛發酸,言焓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克制住,努力微笑:「苗苗學習太好,學校為了榮譽,什麼競賽都得叫上她。」

  鄭夫人溫柔地笑:「還好我們苗苗乖。等我走了,也就留個女兒給鄭容。幸好父女倆能打個伴,活著也不孤單。不然,我真不甘心死啊。黑白無常來拉我也不肯走的。」

  甄暖忍不住悲傷,快要露餡。言焓的電話卻響了起來。隊裡有工作了,兩人先告辭。

  ……

  譽城公安接到下屬派出所的報警。有人在城外的白水河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據說已經分別不清性別。

  言焓和甄暖趕到白水河邊時,其他同事都到了,當地的派出所民警正站在河邊給報警的居民錄筆錄。

  見到他們來,其中一位女民警上前來,指著水中央給他們看:「人就在那裡。」

  連續多天的低溫,讓白水河河道旁的這一小塊水塘結了冰。冰層清澈而厚實,可以容人在上邊行走。

  甄暖跟著大家走上冰面。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人在何處。

  那個派出所女民警叫她:「哎,別走了,就在你腳下呢。」

  甄暖低頭,正好有個東西從水底下飄了上來,沉沉浮浮的,貼住了透明的冰面。

  那是一張綠色的人臉。五官被拉大了好幾倍,完全分不清原來的樣貌。

  巨大的人臉正在甄暖的腳下方,她腳尖正對著一雙驚悚凸出的眼球。

  驟然看到這幅場景,她始料不及,驚慌尖叫著一下子從冰面上跳起來。

  這一後退,腳底踩著冰面打滑,她直直往身後摔,掉進一個溫暖而牢靠的懷抱裡,還有她並不熟悉卻也不陌生的男人香味。

  她冰冰涼的額頭撞上他暖呼呼的下頜,她心慌又尷尬,趕緊站好。

  言焓將她扶穩之後,便立刻鬆開。

  他並沒看她,只低低地叮囑一句:「小心點。」然後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這個池塘是什麼時候結冰的?」

  「至少有半個月了。」熟悉此地的女警說,「這原本是水窪,水從白水河流過來。附近是荒地和農田,視野很好,我們問了周圍的居民,都說近期沒見過可疑人物來這兒。」

  言焓抬頭眺望百米開外的白水河,又是這條河。

  河上來的冷風吹起他幾縷細碎的額發,襯得額頭愈發白皙飽滿。

  甄暖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冬季的白水河水流緩慢,呈淡淡的水藍色。

  言焓道:「不排除她是順水漂過來的。讓關小瑜他們去監測一下水的流速和這一帶近期的天氣情況。」

  黑子詢問:「如果是這樣,拋屍地就難找了,白水河在譽城境內就有幾十公里長呢。」

  「別過早下論斷,也不要先入為主。」言焓平靜道,「你怎麼確定就是拋屍?」

  黑子和同樣有這種想法的甄暖都有一瞬間的不解。

  言焓道:「雖然目前我們懷疑最大可能性是拋屍。可沒屍檢之前,誰都不能確定死者是否為溺水而亡。」

  黑子連連點頭。

  甄暖鼓鼓嘴,在心裡抹冷汗。她是病理醫生,最不該先入為主地下判斷。如果剛才是她開口,不知言焓要怎麼想她呢。

  她垂下目光,腳底好似一副天然的大冰棺,只是屍體並不會得到完好的保存。

  冰面下漂浮著的那具身體腫得一個有兩個大,胸前的兩個乳房脹成了氣球,整體不成人形,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雖然能判斷為女性,可也無法得知她是否就是大家尋找多日的鄭苗苗。

  她說:「屍體已經形成巨人觀了。」

  ……

  半個多小時後,警察鑿開冰面,把屍體從水裡拖出來。

  一瞬間,刺鼻的惡臭瀰漫整個小池塘,狂風刮得臭氣熏天。幾個警察一把屍體搬到岸上,就立刻跑開。

  甄暖戴上手套,強忍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靠過去觀察。

  言焓立在池邊給眾人分配任務,他們要把冰面打碎,在湖裡搜尋可能遺留的證物,在方圓幾百米範圍內搜索及走訪,以確定這裡是否為落水地或拋屍地……

  下達完命令,言焓回頭,見甄暖捂著鼻子,蹲在屍體周圍挪來挪去的,細細的眉毛揪成一團,像要打成結。

  他露出不悅的神色,皺了眉:「甄暖!」

  蹲在地上的小女人嚇了一跳,懵懵地抬頭:「啊?」

  「你過來!」他語氣命令。

  「哦。」甄暖慢吞吞起身走過去,心裡惴惴不安地揣摩,又做錯什麼了?好像沒有吧?

  「你磨磨蹭蹭在幹什麼?」

  她暗叫肯定是出大事了,趕緊跑去他跟前站好,蔫蔫的可憐樣:「隊長……」說完,弱弱地加一句,「請您指教。」

  言被她這幅樣子弄得哭笑不得,質詢的聲音緩了一度:「高度腐爛的屍體有毒你不知道嗎?」

  「誒?」

  「你想多吸幾口毒氣,過會兒讓我們抬你回去?」

  「??……哪有那麼誇張……」

  「去戴口罩。」他清斥一聲,行將離開,又對她指了指,「違規操作,別再讓我看見一次。」

  「哦~」她聲音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裡卻很開心,原來是為她好。

  甄暖帶上口罩,再次過去蹲下。

  死者的身體高度腐爛膨脹,像泡發了的麵包。她渾身赤裸,沒穿衣服,從頭到腳裹著塑料保鮮膜,傷痕纍纍。因為屍體脹大,保鮮膜被拉得緊繃變了形。

  死者面部也腫大了,眼球突出要掉出來。皮膚呈污濁的綠色。

  派出所女民警第一次見到女法醫,好奇地跟在甄暖身邊,詢問:「有沒有可能是兇手把死者扒光衣服,用保鮮膜捆綁束縛後,扔進水裡窒息或者淹死的呢?」

  甄暖想起言焓的話,也嚴謹道:「是有可能的。」

  過了一會兒:「你怎麼會有這種猜想?」

  女警指了指死者的嘴巴:「她嘔吐了啊。兇手把她裹上保鮮膜的時候,她還活著呢。」

  甄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死者嘴巴附近的保鮮膜內還殘存著胃內的食物。

  「這是不一定的。」甄暖說,聲音從厚厚的口罩裡透出來,小小的,有些朦朧。

  「啊?」女警不明白,「人死了難道可以嘔吐?」

  「可以。」

  甄暖解釋,「屍體形成巨人觀。體內腐敗產生的氣體會使腹腔的內壓增高。腸胃受壓迫,就會把胃裡面的東西擠壓出口腔鼻腔。肺臟心臟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指指死者的口鼻,「等帶回去檢查,應該能發現殘留的從肺部溢出來的帶血液體。」

  女警立在冷風裡,頭皮發麻:「這麼慘?好可怕。」

  甄暖視線下移,去看死者的下半部分:「有些時候,直腸內的糞便會擠出來,陰道甚至子宮也會脫落。」

  女警站在屍體的腦袋那邊,根本就不敢過來往下看了。

  甄暖蹙著眉,靜靜地盯著死者的下部,心底微涼,這位死者還很年輕,不會超過16歲。

  不詳的預感多了一層。

  她認真地四處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但屍體在水裡泡了太久,很多原本可能殘留的東西都被水沖走了。

  她無意識地去抬起死者的手。

  一瞬間,她的指尖充盈起滑膩而疏鬆的觸感,像握著一小團肥皂。剛把手抬起來,便感覺那隻手的表皮像戴了手套一般滑落。

  甄暖頓時胸口凝滯。

  女警看在眼裡,猛地一扭頭,嘔吐起來。

  甄暖初步看完一周後,讓助手們過來裝屍體。

  湖面的冰全砸碎了。幾個潛水員一次次下水去尋找可能留存在水裡的線索,看著就讓人骨頭髮涼。還有人穿著靴子在水塘邊緣搜索,褲子濕了也恍若無感覺。

  甄暖打了個冷顫,縮縮脖子,一扭頭,見言焓立在不遠處,一瞬不眨看著她,似乎看她好久了。

  風吹著他的短髮在飛,他的目光溫和而溫暖;甄暖有點兒羞,低下頭。

  他沒靠近,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微微一笑:「冷嗎?」

  她咚咚點頭:「唔。」

  他朝她伸手:「過來,這裡很暖。」

  她盯著他白皙的手心,驟然紅了臉。她腦袋擺來擺去四處看,還好附近沒人,大家都在忙。不然她會羞死去的。

  她抬眸,著急又埋怨地看他,忿忿地小聲嘀咕:「你別逗我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剎車的聲音響起。兩人都循聲看去。

  灰黃的田野上來了輛白色轎車。

  來人車門都不關就衝了過來,喊:「讓我看看。」

  幾位警察立刻上去攔住他:「鄭教授,您冷靜點。」

  「你們讓我看看,」鄭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眾人攔不住,目光請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點了一下頭。

  甄暖立在屍體旁邊,眼見他往這裡走來。

  上次見面還精神奕奕認真於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鬢髮花白,形銷骨立。在北風的荒野上看著格外可憐。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聲:「鄭教授。」

  鄭容沒聽見,眼睛直直盯著還沒拉上拉鏈的屍袋,一步一步,顫抖而搖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勸他:「教授,等DNA比對吧。屍身已經辨別不出來了。」

  如果真是苗苗,讓一個父親看他原本漂亮可愛的女兒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滿是傷痕;讓他知道他辛苦尋覓的這些天,他的寶貝女兒早已慘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殘忍!

  可鄭容恍若未聞,直勾勾盯著屍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滿紅血絲。

  一步步靠近,父親蒼老的眼底漸漸浮現淚霧,彷彿有某種別人看不到的心靈感應。

  彷彿知道,劫數已定。

  蕭索的風吹透每個人的心。

  他終於走到屍袋邊,緩緩跪下,手卻異常穩健,一點點拉開袋子。

  緊繃的保鮮膜包裹著一個巨大變形的醜陋破損的裸露屍身。嘴、臉、身體,沒一處留有原貌。

  在場所有見過鄭苗苗的人都無法判定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靜之後,鄭容的手開始顫抖,越顫越劇烈。他弓著身子,肩膀震顫著前彎後仰,一聲聲地喚:「苗苗,爸爸的寶貝,爸爸的寶貝啊……」

  荒野上風在吹,像誰的鬼魂在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2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10-27 02:52 PM 編輯

Chapter 55

  DNA檢測結果顯示死者正是鄭苗苗。案子也改由二隊和一隊聯合偵辦。

  這時,鄭容教授提出一個驚人的要求,他要為鄭苗苗解剖遺體。

  林畫眉老師於心不忍,有些動搖。

  可言焓拒絕。

  根據迴避規則,他不僅不能負責解剖,這個案子相關的一切調查取證程序他都不能參與。儘管鄭容竭力爭取,但言焓沒有半點讓步。

  整個C-Lab的氣氛都很緊張,甄暖也忐忑。

  老白聽了消息,跑去安慰甄暖:

  「小貓兒,你別往心裡去。林老師和鄭老師不是不信你。林老師和鄭老師一樣,多年前女兒意外死亡,估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她才幫著鄭老師。」

  甄暖點頭:「啊。我聽說過的。老師的女兒叫白果,出生時銀杏葉子黃。如果活著,應該比苗苗大不了幾歲。」

  「是啊。雖然白果的死是意外,但喪女之痛她感同身受,才支持鄭老師。鄭老師他也不是不信你。苗苗才14歲,那麼乖,鄭夫人又命懸一線,鄭教授迫切想找出凶手啊。」

  「我知道的。」甄暖認真道,「鄭教授做了一輩子法醫,是病理學專家。論經驗和能力,我在他面前就是顆小白菜。」

  「……」老白擰眉,不樂意,「誰說你是小白菜,你是小貓。」

  「哦……」甄暖眨巴眨巴眼睛,「我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心態可好啦。」

  甄暖一點兒不怪兩位主任,相反,她壓力極大,怕自己做不好,不能幫到鄭教授和苗苗。

  她想找言焓商量退出。可去了之後,無意間聽到言焓和鄭容教授的對話。

  鄭容嗓音沙啞而穩健:「我只是想找出殺死苗苗的凶手,親自把他抓出來。我不想遺漏掉任何一點細節。」

  甄暖聽出最後一句話的弦外之意,她不覺得委屈。教授的心情她能理解。

  言焓不徐不疾,禮貌卻含著不容否認的力度:

  「甄暖醫生和她的助理們完全有能力把苗苗遭受的一切都查找記錄下來。如果你有疑議,等屍檢報告出來,可以以死者家屬的身份提出質疑。

  但在屍檢前提出,我拒絕。

  甄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法醫。請你相信她,像我一樣相信她。」

  甄暖詫異地立在門邊,一顆心在胸腔裡突突直竄。

  言焓在她面前一貫沒什麼好話,沒想背地裡卻如此維護她。

  來之前徬徨和不自信的心思煙消雲散,她下意識握了握拳,這次,她絕對不能辜負言boss的期望。

  ……

  或許因為性質不一般,這次解剖,言焓來旁觀了。

  由於氣味太重,他戴了大口罩,只露出一雙沉黑而銳利的眼睛,看上去比平常冷漠疏離很多,氣質愈發難以接近的樣子。

  第一步的屍表觀察進行得格外緩慢。

  甄暖要小心翼翼把保鮮膜撕下來,那層膜和腐爛的皮膚緊貼太久,好幾次都連帶著把死者的皮膚撕下來。幾個人忙活了近二十分鐘,才把保鮮膜完全剝離。

  他們在膜上發現幾縷衣服纖維和模糊的指紋,可能是凶手在束縛死者時留下的。

  除去保鮮膜後,屍體的惡臭愈發濃烈。即使開了排氣扇,臭氣也無處不在,戴了口罩都擋不住,熏得甄暖直噁心犯暈。

  她擔心地看看言焓。他一副毫不受影響的樣子。

  甄暖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和佩服,boss都能克服艱苦環境,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可是……

  大偉開口了,聲音透過口罩模糊不清:「還好我們事先想到,戴了兩層。不過戴兩層都還是聞得到一點。」

  「……」甄暖臉灰掉,瞪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只戴了一層口罩,差點兒要死。」

  小松:「我們以為你知道嘛!」

  甄暖沮喪了臉。現在去戴,還得換手套。

  她正糾結時,言焓動身去櫃子那邊,拿了張口罩過來,甚至沒提醒她,抬手給她戴上。

  甄暖毫無準備,就見從頭頂落下一片白色。

  他的指尖是熨燙的,從她耳朵邊邊上掠過,帶子挽在她耳朵後。一瞬間,她的耳朵像被什麼東西燙到,火辣辣的。

  他並沒覺得不妥,微微俯身,從她肩膀後探頭到前邊來,漆黑烏亮的眸子一瞬不眨盯住了她。

  咫尺之近,甄暖屏住呼吸。

  她被他看得發毛,心撲通撲通亂跳。隔得那麼近,他的眼睛漂亮極了,清黑漆漆的,像沉在水裡的黑玉。

  平時不覺得,只以為他的眼像鷹。此刻近距離被他赤誠專注的眼神盯著,才發覺異常純淨。像清澈的水底,裡邊還映著她戴著口罩的影子,懵懵的在發愣。

  言焓歪頭看著她,定定半秒,手指朝她臉上伸了過來。

  甄暖背脊僵直,臉被口罩捂著,沒人看得到她驚訝又慌張的表情。口罩下方,她的臉成了小西紅柿。

  他食指和拇指伸過來,拉了下套在外層的那張口罩。給她調整好,他衝他眨了一下眼,轉身走回原來的位置。

  一切只在一兩秒之間。甄暖的心是凝滯的。最近,他是不是總在工作中「調戲」她?

  對面的小松和大偉像兩隻自己玩耍的呆鵝,絲毫沒注意這邊。

  甄暖收拾好紛亂的心緒,繼續檢查。

  屍體在水裡泡過,體表留下的信息少之又少。

  很多外傷是死後在水底造成的,而真正在生前造成的傷都淡去了。

  死者的頭髮脫落了大部分,頭皮腫脹發軟,無法用剃刀。

  甄暖和助理們一根一束地拔。這個過程並不困難,頭皮很軟,拔頭髮就像拔剛栽下去的水田秧苗一般簡單。

  甄暖把頭髮和頭皮清理一遍後,發現了七八粒白色的粉片。

  「這好像是……牆壁上的塗料塊兒。啊,很可能來自她被迫害的地點,那裡的環境應該不太好。……轉交痕檢實驗室。」

  甄暖檢查死者的耳朵:「耳膜沒有破裂出血。」

  「不是溺水?」小松道,「不然,水壓會壓迫耳膜。」

  「下結論不能從單一的現象來,而應該從多個現象推理。」甄暖觀察著死者的另一隻耳朵,慢慢說,「比如乾溺死。」

  小松恍然大悟,大偉卻不太明白:「乾溺死?」

  「嗯。意思是死者落水後,沒有吸入太多的水,而是因咳嗽或恐慌,引起反射性痙攣,造成急性窒息;或刺激引起反射性迷走神經抑制,導致心跳驟停。年紀小的孩子容易乾溺死。」

  言焓靜靜聽著。

  她的聲音透過厚厚的口罩,朦朦朧朧,聽上去比往常更柔軟,但不會給人不信服之感。

  因她一身白大褂,清麗而莊素,乾淨潔白的口罩遮住太過漂亮的臉,只留筆直而認真的眼神。這樣一來,格外冷肅而有權威。

  她說完一大串後,又輕輕道:「不過,乾性溺死的說法,現在學術界還存有很大的爭議。」

  大偉「哦」地點頭。

  「我舉這個例子只是為了說明,判斷死亡一定要多方面找現象。」甄暖認真道,「比如硅藻測試。」

  小松:「如果落水時人活著,吸入河水,水裡的硅藻會擴散到全身。可如果落水時已經死亡,硅藻有可能通過鼻子進入肺臟,但不會擴散至全身。」

  「嗯。天然的證據是改變不了的。」甄暖道,「記得送一份肺部樣本給微生物實驗室,讓他們分析硅藻,精確死亡時間。」

  在確定死亡時間時,任何單一的現象如屍殭屍斑都是不準確的,往往需要多方面深層次的檢測相結合。

  鑑定死因,也是同樣的道理。

……

  甄暖掀起鄭苗苗的眼瞼:「眼黏膜,眼結膜有尖形、淤形出血。」

  小松奇怪:「咦?這是溺死的症狀啊。」

  甄暖淡淡道:「同樣,也是掐死的症狀。」

  小松不好意思地聳一下肩膀。

  甄暖掀開死者的嘴,一大股惡臭,她被刺激地皺了眉,後退一大步。

  繼續往下。從鄭苗苗的指甲縫裡摳出一點皮肉組織,又照例把她的體下毛髮收集。

  「死者外陰有青腫挫傷,陰道撕裂……」鄭苗苗在死前被性侵了。

  甄暖花了近三個半小時,才對鄭苗苗完成屍檢。
  
  一結束,小松和大偉都如同跑了馬拉松一樣癱進椅子裡伸展全身,腰酸背痛。

  甄暖看向言焓:「隊長,病理實驗完成了,我就寫報告交給你。」

  言焓「嗯」一聲,一邊摘著口罩,目光落在她脫手套的手上,漸漸,斂起了眉,問:「你只戴了一雙手套?」

  她納悶:「我就一雙手,難道還能戴兩雙?」

  言焓才摘到一半的口罩又重新戴回去。

  甄暖莫名其妙,總覺得他那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她清理好一切回去辦公室時,隱約覺得哪裡不對,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尾隨著她。

  言焓插兜走在她身邊,眼裡隱約的笑意一刻沒消。

  回到辦公室,言焓給她交待事情時也不摘口罩:

  「已確定水塘不是拋屍地,我叫了徐思淼過來。等你和微生物實驗室那邊計算出落水時間後,讓杜衡和徐思淼根據水速和水底實況模擬出落水地的範圍……」

  正說著,徐思淼大步流星,一臉燦爛笑容地走進來:

  「言隊你找我……」他一剎那間皺了眉,表情扭曲,「臥槽,什麼味道?!」

  徐思淼摀住鼻子逃命般退回門邊,一臉摧殘至深的表情:「WHAT THE FUCK!」

  甄暖不解,四處嗅了嗅,猛地發現在解剖室裡呆久了不覺得,剛才一路隨行的正是她手上的惡臭味。

  她慘叫一聲,衝到水龍頭邊洗手。

  身後卻傳來言焓要笑不笑的聲音:「洗不掉的。至少三天。」

  言焓!你怎麼不去死!

  ……

  下午,甄暖去送報告。

  走到會議室門口,正好看見言焓低頭翻看著資料往這邊走,她趕緊湊上去。

  言焓聽了腳步聲抬頭,見了她,先是愣一下,隨即跟躲瘟疫一樣立刻後退一步。

  甄暖有些不滿:「需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幸災樂禍。」

  言焓:「難道我要來個吻手禮?」

  「……」

  言焓眼神往她手上瞟,她的手皺巴巴的。

  「洗了多少遍?都快趕上死者的手了。泡成這樣也不見得有效果。」

  「已經沒那麼臭了。」甄暖爭辯,「不靠近根本就聞不到。」

  「是嗎?」他低頭貼過去,「我聞聞看。」

  她一嚇,趕緊後退拉開和他的距離,結結巴巴道:「近……近了就……就聞得到了。」

  「就……就聞……聞得到了呀?」言焓學她。

  甄暖真想變出貓爪撓死他!

  她鼓起嘴巴,往室內走。

  言焓彎唇,稍稍傾身,伸手捏一下她的手心。

  她嚇一跳,慌忙轉身看他。會議室裡都是人啊!

  言焓含著笑,不慌不忙看她著急哄哄的侷促模樣。

  剛才他是從背後牽她,不會有人看見,可甄暖還是羞得脖子紅了。隊長最近越來越……不正經。她在心裡淚流滿面,不知下次他的手會抓她哪裡。

  ……

  甄暖把整理出的屍檢要點給一眾刑警同事們看。

  1.鄭苗苗死亡20天左右,遇害日期在11月15-17號。

  2.由於在水中遭遇過螺旋槳,岩石雜物,及烏龜甲魚,鄭苗苗從頭到腳都有割傷、劃傷和動物咬傷。

  (白水河在譽城境內這段冬季不走船。死者身上有螺旋槳傷痕,可以查案發地上游停靠和擱淺船隻的河段)

  3.落水時已完全死亡。且排除溺死。

  4.手腳四肢、背脊腰部都有皮下挫傷。□官有撕裂傷和挫傷。

  (死者生前被捆綁,且遭到性.侵。但沒遭受性.虐。)

  5.喉部受損嚴重,環狀軟骨及兩側的甲狀軟骨上角骨折。顎下小舌骨角骨折,氣管軟骨骨折。

  (以上為機械性致死症狀)

  皮下肌層有出血跡象。甲狀腺、喉頭黏膜、咽部黏膜及舌根都曾有淤血和灶性出血的痕跡。

  (確定是人為掐死)

  6.頸椎棘突骨折。

  (凶手掐人時,太過暴力,用力過猛)

  言焓看到第6條時,說了句:「凶殺行為是突發性的,嫌疑人年紀不大,不超過25歲。」

  其他刑警也點頭贊同。

  甄暖不太明白,微微擰眉,問:「為什麼?」

  言焓淡淡地笑了一下:「經驗。」

  「……」甄暖知道,很多時候,他都有他的理由,只是他懶得和她講。

  這種「我知道可就是懶得開口告訴你」的態度,真是太欠抽。以後都不想和他講話了。

  甄暖癟癟嘴巴,眼裡有一絲絲不滿的抱怨。

  隔著寬大的會議桌,言焓看懂了她的眼神,卻只是唇角散漫地一勾,又繼續看資料了。

  一秒間,他便輕鎖雙眉,一絲不苟。

  白紙的光反襯在他臉上,白茫茫的。

  他黑色風衣立領裡的白襯衫領口豎直筆挺,內側也異常潔白。這在忙碌得腳不沾地的單身刑警裡,很罕見。

  隊裡的單身男人都很少穿白衣服,更少穿襯衫,因為沒時間也沒精力洗那麼乾淨。可言焓似乎對白襯衫情有獨鍾。

  即使現在是冬天,毛衣裡邊也會穿一件。

  層次分明,視覺效果很不錯,看上去品質氣質俱在。

  他的手腕處,黑色的風衣袖子裡邊一道硬朗而緊致的白色襯衫袖口,莫名有骨子淡淡的風雅。

  她暗想,他應該是一個可以把生活過得很有品質的男人。

  甄暖很快收回心思和視線。

  大桌子另一邊,二隊的隊長裴海看著報告,低低地念:「放射性免疫測定……氣相色譜—質譜分析法,」

  他抬頭看甄暖,「你這裡寫著第7條,7.死者體內有迷幻藥?」

  「對。是賽洛西賓,行話叫蘑菇。口服後,人會出現幻覺,看見諸如紅色紫色之類明亮溫暖的色彩。暈眩,幻想並回憶過去。體溫升高,血壓升高,心跳加快。」

  裴隊常年調查綁架案強奸案,對這類藥品很熟悉:「賽洛西賓在譽城的毒品市場並不常見,範圍較小,偵察起來難度不會很大。過會兒出去,我們叫上幾個緝毒隊的同事一起。」

  關小瑜那邊也有發現:「保鮮膜上的指紋已恢復完畢,目前還沒在指紋庫裡找到匹配的結果。凶手沒有前科。

  從死者指甲縫裡的皮膚組織提取了DNA,同樣沒在DNA庫裡找到匹配結果。

  沾附的纖維也提取比對,材質較粗,不是衣服,也不是布袋。具體的類型還不確定。不過,只要我們找到嫌疑人,這些確鑿的證據就可以把他們定罪。」

  甄暖輕輕蹙眉,這種案子的嫌疑人,很難找。

  沒有恩怨和仇恨,也不是為錢為財,隨機抓人的嫌犯,很難找出和犯案者有關的線索。

  不過,跟著隊長肯定沒問題的。

  ……

  準備出勤,大家陸陸續續往外走。

  甄暖跟在最後邊,看著言焓,欲言又止的。

  言焓餘光裡瞥見她糾結懵懂的表情,彎了彎唇角。

  很快,會議室空了。只剩他們兩人。

  言焓走到門口,突然一手握住門沿,一手把身後的甄暖拎出來,猛地摁到門板上。

  甄暖嚇得一聲驚呼,極低,像貓咪。她被自己的聲音羞到,立刻摀住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驚嚇地看著他。

  他抬手理了一下她散落耳邊的碎髮,她的目光跟著他的手指走,微微發顫。

  他摁住門板,低頭輕笑:「有話想和我說?」

  「呃……」她被他圈罩著,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吶吶不能言。

  他更深地低頭,遮住了她頭頂的光線,空間狹窄得她無法呼吸:「忘記了?」

  「隊長,你……不要這樣。」她鼓足勇氣。

  「不要怎樣?」他慢條斯理。

  「你總是……」她像一隻小小的困獸,羞得無地自容,嗡嗡地有些委屈,「不經我允許就……你幹嘛總是摸我……」

  他一愣,輕輕笑出了聲:「甄暖,你這麼可愛,心都要化了。」

  「好,」他順從又遷就地答應,「下次提前和你說。」

  「……」甄暖的血一下子衝到頭頂,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要這樣。」

  她瞪眼看他,發覺他離自己太近,又趕緊低下頭,進也不得,後無可退,她像熱鍋上的螞蟻。

  「是哪個意思?」他話沒落,門外有人呼:「言隊……」

  甄暖嚇得魂飛魄散。

  言焓卻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子,看向門外,和那人聊起天來。門這邊的縫隙裡,他的手臂沒有鬆開,仍然把甄暖圈禁著。

  甄暖腦子裡的思緒燒成了灰,偷情只怕也沒這個刺激。

  那人終於走了,言焓回頭看她,她的臉燒成了小番茄,紅撲撲的。

  他欺下身子,目光與她平齊,原本想說什麼,看著她的眼睛,卻都忘了。

  她琥珀色的眼眸像小小的貓兒一樣,濕潤而柔軟,他一時不知怎麼想的,食指微曲,刮一下她軟嘟嘟熱乎乎的小臉,然後,他笑了,笑出了白白的牙齒。

  他什麼也沒說,就那樣看著她無聲的笑。

  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是真的喜歡隊長,很喜歡呢。

  可是,她依然對穩定親密的戀人關係感到畏懼和恐慌。

  她不會談戀愛,不懂經營和維繫,甚至連基本的配合都不會。她是一塊捂不化的冰,會把男人的熱情澆滅,透心兒的涼。如果注定失敗,不如不要開始。

  她咬咬唇,濕亮的眼眸望他半刻,終究是難受地低下頭:「隊長,我以後想一個人,我沒準備談戀愛。我不適合談戀愛。你……你放過我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3 PM

Chapter 56

  言焓的表情凝了半刻,笑容卻沒有散去,背著光,有些看不清神情。

  隔了好一會兒,他稍稍傾身,「我知道你害怕,我沒有逼你。」他說,「甄暖,我沒有強迫你。」

  甄暖的心像被撕裂成兩半:「我……」

  言焓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他鬆開手,退後一步。

  天光落了下來,橫亙在兩人之間。

  他拔腳往外走:「先出勤,這件事過後再談。」

  「隊長……」她害怕再談,對她是折磨,長痛不如短痛。

  「甄暖,」他腳步一停,沒回頭,「我們之間的事,不是你用一句話就可以了斷的。」

  甄暖一怔,他已走了。

  ……

  乘車去鄭家的路上,言焓和另一車的裴隊打電話,提醒他叫人去麗湖區的水岸街道走訪,那邊原本是村莊,後發展併入城區。地曠人稀,拆遷戶多,違規建築也多。

  他放下電話,甄暖好奇,想問他,可想起剛才的小矛盾,又不好說。

  言焓從車內鏡裡看到:「說。」

  她一抖,趕緊問:「隊長,為什麼建議去那邊啊?」

  「如果我想把誰囚禁,放眼譽城,那裡會是不二之選。」

  「隊長,你想把誰囚禁啊?」

  「……」言焓眸光清凜地斜她,「比方。」

  「比方說誰……哦……打比方啊。」

  老白開著車,笑得手抖。

  「比方說誰?」言焓看她,「比方說你。」

  他應該是開玩笑,可他的眼睛很冷靜。甄暖往後縮:「為什麼是不二之選?」

  「可以挖地窖,可以構建牆壁厚實的房屋,鄰居少,來往人少,被囚者喊破嗓子也沒人聽到。鄭苗苗5號夜間失蹤,15號死亡,她被囚過一段日子。」

  甄暖覺得有道理。

  「十桉裡的天然山洞也不錯,就怕徒步者誤入,或者野獸把被囚者的隨身物件叼出來。」

  言焓看見甄暖筆直又驚異的眼神,抬眉,「怎麼?」

  「隊長,你是在從犯罪者的角度思考嗎?」

  「知己知彼。」

  她的眼神仍然筆直又驚異。

  「?」

  「隊長,如果你以後犯罪,會不會被人抓到?」

  「你覺得呢?」

  「應該……抓不到吧。」

  「你也太無視譚哥和程副隊他們了。」

  他說話真坑人!甄暖忙看向前邊:「沒有,副隊長譚哥,我不是這意思。」

  「知道知道。」譚哥招招手示意沒事。

  老白:「說實話,如果老大幹壞事,譽城沒幾個人有把握抓得住他。」

  「譽城?」程副隊搖頭,「全國吧。」

  言焓:「承蒙抬舉。謝謝,謝謝。」

  老白笑呵呵的:「我發現小貓兒這段時間開朗了,不像之前害羞,也願意和我們說話了。最愛和老大說話。」

  「胡說。」甄暖立刻把臉扭向窗外,心撲通撲通跳。

  ……

  鄭家在一個老舊的居住小區,那片區域全開放,獨棟屋單元樓都有,巷子和小街道很多,與周圍的大路大道融在一起。

  鄭苗苗習慣抄近路,走了她常走的一條柏油小巷,巷子兩三百米長,連接主幹道和她家後門的石板路,形成「工」字形。

  巷子兩旁都是院牆,只在交叉處有一戶人家,開了個小賣部。

  經過二隊這段時間的勘察,當晚,鄭苗苗是在柏油巷子裡被人擄走的。也就是「工」字的一豎。

  巷子很寬,視野很好。四周是鏤空的院牆,裡面住有人家。晚上,路燈加上家家戶戶的燈光,這裡不算危險地帶。

  言焓問:「附近的人家都沒有看到或聽到嫌疑人?」

  「沒有。這也是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所以,」裴隊說,「除了法醫小姐說的賽洛西賓迷幻劑,我還懷疑兇手帶走鄭苗苗時用了像乙醚這樣的控制類藥物。」

  言焓轉眸看他。

  「這個居住小區沒有攝像頭,」裴隊指向自己的左手,「鄭苗苗當晚抱著花從後門出來去接父親。她從那個方向走來,就是『工』字的右上角,走到我們這個位置也就是交叉口小賣部這兒。

  她轉彎,走向『工』字的豎形,走向半部,那條大道。」

  他指向前方。

  「她抱的花散在地上,離我們現在站的位置15米。小賣部晚上10點半關門,老闆一直坐在店裡看電視。鄭苗苗呼救,他一定會聽到。但當晚他沒有聽到呼救聲。」

  裴隊總結道:「所以我認為,嫌犯可能用了乙醚等控制類藥物。」

  最近一直跟著二隊分析嫌疑人心理的蘇雅也參與進來,說:「嫌疑人用了控制類藥物,再加上賽洛西賓。他可能日常生活接觸得到這個方面,或許是醫護、化學職業,但也很可能就是普通人,在網上搜到這些知識。」

  言焓若有所思,中間聽到她的話,看了她一下。自上次之後,她的態度轉變了不少。

  甄暖聽到賽洛西賓,小聲插了句嘴:「迷幻藥可以在死者體內無限期存留。但它在活人體內只能留36小時,之後會徹底代謝分解。所以,鄭苗苗死於服下迷幻藥的36小時內。」

  裴隊點點頭:「她被囚那麼久,嫌疑人一定常給她灌藥。另外,二隊最近一直在追乙醚這條線索。也在分析嫌疑人為何會選中鄭苗苗。」

  蘇雅道:「可能兇手看中漂亮的鄭苗苗,隨機下手,也有可能他偶然見過苗苗一面,惦記著她是個美女。」

  程副隊補充:「他這種等待入網型的獵手……很可能之前犯過小型的類似案件。如騷擾跟蹤之類。」

  譚哥:「如果是等待型,他應該對這個區域相當熟悉。」

  推理如接龍遊戲一樣傳遞下來,甄暖在一旁,歪著頭認真聽,聽了一會兒發覺言焓一直沒說話。

  她回頭看。

  就聽他剛好開口:「不對。

  蘇雅說兇手是不以殺人為目的的迷姦犯,我贊同。但裴隊說的乙醚等控制類藥物,我不同意。」

  言焓站在一株落葉樹下,風吹葉搖,斑駁而清淡的陽光在他頭髮上燦燦地晃動。

  「你的意見是什麼?」

  言焓:「有次鄭容教授出差,我送鄭苗苗回家。路上她問我,電視裡總有人用毛巾沾上乙醚摀住人的嘴,讓人瞬間暈倒。女生遇到這種襲擊,該怎麼辦?」

  周圍人頓時都靜下來,齊刷刷看著言焓。

  「我告訴她,電視裡的表演有誇張成分。吸入後,你會頭暈,但不會幾秒內暈倒。即使是高濃度的乙醚,你也有十幾秒的自救時間。如果對方是男人,力氣比你大,掙扎反抗不僅沒用,反而會加速吸入。女生自救的最好方法是屏住呼吸,假裝暈倒,用力往地面沉。等對方被騙,鬆開後,立刻尖聲呼救,或反掰他的手指,用手肘猛擊,然後逃跑。」

  他眸光清銳看著眾人,「所以,鄭苗苗不可能被藥物制服。即使沒有成功擺脫,她也會給自己爭取一次呼喊救命的機會。」

  裴隊和二隊的人都疑惑了。

  甄暖苦思冥想,提出新想法:「有沒有可能鄭苗苗的確呼救了,但小賣部的老闆怕惹事,沒有實施救援。後來他心裡有愧,不好意思承認,就對警方說沒聽到。」

  老白一愣:「這倒是一種可能。」

  警方查案經常會遇到這種為面子而耽誤案情的境況。

  但言焓再次否認:「小賣部老闆和鄭家是街坊老鄰居,看著鄭苗苗長大,見死不救的可能性很小。除了他,院牆內也有別的人家。」

  甄暖毫不氣餒,又問:「是不是被人誘拐?」

  「不會,苗苗這孩子自我保護意識相當強。她不會走近停在路邊的車輛,」言焓停了一秒,平淡地說,「我告訴過她,不要因問路或緊急幫忙等原因靠近不明車輛,被人拖上車。」

  甄暖聽到最後一句,心猛地一磕,想起夏時就是被人欺騙擄上陌生車輛,結果再也沒有回來。

  她有些難受地看言焓,後者逆著陽光,臉色已然看不清。

  那就詭異了,鄭苗苗是怎麼被綁上車的?

  甄暖想,難道是熟人?借口說送她去機場,結果把她擄走?

  她心裡一喜,剛要把這個發現告訴大家,可想到什麼又趕緊閉了嘴。鄭苗苗的鮮花摔在地上,說明有過掙扎,怎麼可能是熟人讓她搭車。

  她忽而發覺推理真有意思。很多種可能性,有些和證據相悖,而有些和證據吻合。一條一條,全靠你去梳理。

  一旁,蘇雅快速思考了幾秒,突然道:「嫌疑人不止一個。」

  言焓:「贊同。」

  「他們速度非常快。」

  「配合得那麼好,又迅速,一定不是第一次作案。」

  兩人你來我往,3句話逆轉了二隊之前的調查模式——作案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團體;且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作案。

  言焓說:「以前一定發生過類似案件,不止譚哥說的小型騷擾案,應該有團體迷姦或強姦案,但受害人沒有報警。

  這是一個迷姦少女的團體,他們並沒有殺人的慾望。」

  這點甄暖可以理解:「對,他們扔掉月經血的毛巾,扔手機,還不小心在包裹屍體的保鮮膜上留下了衣服纖維和指紋,說明他們細心不夠,有些慌亂。

  另外,他們掐死死者時,用力極度過猛,是在一種精神非常狂亂的狀態下造成的。並非穩定狀態,他們並沒有想殺死她,只是想……」

  甄暖懵了懵,不知接下來的話該怎麼開口,腦子裡堵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說:「……反正……那個過了之後,就把她放了。」

  言焓意味深長看她一秒,說:「是的。」

  「另外,」他手插在兜裡,往前走了一兩步,抬抬下巴往大道方向指。

  「你們看,巷子正對南邊的大路。出了小區,大路上就有攝像頭。但二隊查監控並沒有發現。說明嫌疑人的車進出小區不是走西邊的大路,而是走小區裡的巷道。」

  甄暖立刻說:「嫌疑人對那片地方很熟悉。」

  「總結不錯。」他淡淡一笑,拔腳往巷子裡鄭家的房子走去。

  蘇雅走在他旁邊,表示同意:「是。不過,嫌疑人不太可能住在這片地區,附近的居民沒看到認識的人晚上在路邊晃蕩。

  很可能他們事來踩過點。估計是看到巷子常有女孩出入,想來碰碰運氣。

  他們是一個獵艷團伙,不是第一次作案。但二隊近期沒接過迷姦或強姦的案子,可能受害者都選擇了沉默,沒有報警。」

  甄暖跟在後邊,問:「他們沒準備殺鄭苗苗,可為什麼殺了她呢?」

  蘇雅:「最大的可能性是中途被激怒。」

  言焓推開鄭家小院的後門,淡淡的語氣提出另外的可能:「或者玩性窒息,失手了。」

  性窒息?甄暖想了想,臉有些紅。

  ……

  鄭家的屋子很寬敞,客廳擺著中國風的木質傢俱,佈置得古色古香,如果打掃乾淨,應該是雅致又溫馨的。

  但此刻放眼望去,鋪了一層薄薄的灰。

  原本精緻珵亮的紅木茶几上灰濛濛的,一切都失了光彩。

  鄭太太一直住院,鄭苗苗於20多天前失蹤,鄭教授一邊找女兒,一邊照顧妻子,再沒有回來過這裡。

  關小瑜說,這裡的擺設和物件還和鄭苗苗失蹤那天痕檢組過來檢查時一樣。

  甄暖看見客廳牆壁上掛著一個大大的中國結,裡邊鑲著相框,是三人全家福。她別過頭去,覺得難受。

  這時,旁邊傳來悉悉窣窣翻東西的聲音。

  言焓蹲在沙發邊,在客廳的垃圾簍裡翻著什麼。

  「有發現嗎?」甄暖跑過去幫忙。

  「別碰。有點兒髒。」言焓攔住她的手,甄暖也不知怎麼的,心裡暖洋洋的。

  他獨自把垃圾袋翻出來,裡邊有一些零食包裝袋,還有細碎的紙張。

  「暫時沒發現,只是隨便找找。」他道,「免得有遺漏。」

  言焓撿起幾張紙條看看又扔掉,看到某一張時,他不經意輕輕蹙起眉。

  他問甄暖:「有紙巾嗎?」

  她看出他要擦手:「誒,還有濕巾呢。」

  她趕忙從包裡抽出一張,兩手快速撕開包裝袋,又把疊著的濕紙巾展開了,才遞給他。

  他接過去,輕輕笑了笑,擦拭著手起身,喚了聲:「關小瑜。」

  「到。」

  「痕檢報告拿來。」

  關小瑜立刻呈上。

  言焓在一大摞材料裡翻找。

  「隊長,你要找什麼?」

  「蛋糕。」他不停翻動著證物照片。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

  關小瑜摳腦袋:「什麼蛋糕?」

  言焓把剛才在垃圾簍裡找到的紙條放到茶几上:「這是11月5號中午,也就是鄭苗苗失蹤那天,她去超市的購物小票。」

  甄暖和關小瑜同時湊過去看:「對。」

  小票是很普通的超市購物單,買了鮮花,水果,衛生巾,蛋糕,薯片,巧克力之類的。

  蘇雅和裴隊也過來看,可沒發現異樣。

  言焓皺眉:「蛋糕那項,數量1份,金額256。什麼蛋糕會用這麼多錢?」

  甄暖一驚,最先反應過來:「生日蛋糕!」

  蘇雅一經提醒,也迅速道:「家裡沒有,一定是她提出去了。她準備晚上回醫院陪教授慶生。」

  言焓抬頭,黑漆漆的眼眸盯著關小瑜:「蛋糕呢?」

  關小瑜被他嚇到,「沒。隊長,家裡沒有蛋糕,我們在鮮花掉落的巷子裡做現場檢查時,也沒有任何和蛋糕有關的痕跡。包裝盒紙片緞帶都沒有。」

  痕檢組的人都紛紛作證:「老大,真沒有。」

  甄暖小聲問:「會不會是路過的人把蛋糕撿走了?」

  「撿走蛋糕不會留下精美的鮮花。」言焓反應很快,「而且現在的人敢撿路上的東西吃嗎?」

  甄暖一噎。是的,不是擔心迷藥,就是擔心病毒。

  她納悶:「鄭苗苗受到襲擊時,不會抓著蛋糕不放手,因為保命要緊。蛋糕和花都會掉在地上。可……」

  大夥兒想不通。嫌疑人把鄭苗苗綁上車,花掉了,蛋糕卻不在。

  這是什麼詭異的情況?

  一室的安靜裡,言焓忽然開口了,說:「嫌疑人的年齡比我們想的更低,在20歲以下。」

  甄暖疑惑地抬頭,等他解釋。

  「他們把蛋糕撿起來拿走了。因為他們想吃。」

  屋子安安靜靜。

  甄暖愣愣地看著言焓,忽然覺得,他彷彿像神一樣。

  ……

  男神瞟一眼她崇拜又仰慕的表情,繼續淡淡道:「另外,兩個或以上犯強姦和迷姦案的人團體作案時,往往年齡都不大。」

  蘇雅點頭:「同夥被抓和鬧矛盾的危險係數太大,更成熟的男性通常會獨自作案。」

  她說:「兇手掐人時力氣過大,太凶暴,造成頸椎棘突骨折,並非他成熟有力。相反他容易情緒激動急躁,控制不住力度,心慌害怕,這反應他不夠成熟。也說明他第一次殺人,沒什麼經驗。」

  言焓皺了眉,補充:「也很有可能是嗑藥了。」

  甄暖一愣,她覺得,從屍檢結果來看,比起蘇雅的分析,她更偏向言焓的推理。

  蘇雅也沉默了,想起甄暖說,她的推理總要言焓來補漏。她低頭,發現自己真的要多學習了。

  而言焓抿起嘴唇,若有所思的樣子。

  甄暖問:「又想到什麼了嗎?」

  「鄭苗苗警惕性很強。」他仍執著於這個問題,「他們能如此迅速無聲地擄走她,一定很有經驗,犯案的次數肯定比我們想像的多。但……為什麼沒有人報警?」

  「因為面子?」

  「不止。」言焓蹙眉思索半刻,定定道,「受害者的年齡很低。」

  甄暖想想才上中學的鄭苗苗,問:「意思是他們之前襲擊的女孩都是十幾歲,心理不夠成熟,更不容易報警?」

  「嗯。」

  裴隊連連點頭:「對,很有可能。從我們過去的辦案經歷看,受害者裡一個都不報警的案例很少。可如果年紀小,就能解釋了。」

  言焓對眾人說:「差不多可以做特點分析了。」

  最後大家討論出來的結果是,嫌疑人應該具備以下特徵:

  1 二十歲以下,沒有女友,受害者多為少女;

  2在上學,經常輟學,學校不太好;

  3有一輛自由度很高的車,可能來自父母購買;

  4家庭情況較好;

  5不便開房,有固定且安靜的處所,不一定是常住地;

  6經濟並不獨立,依靠父母,與父母家人同住,但經常夜不歸宿也沒人管;

  7團伙中有一位或者多位成員常常在酒吧混;

  8嗑藥;

  9常常會因盯著女人看太久或者揩油,造成打架鬥毆事件;

  言焓最後又不解釋地加了一句:「其中一個人喜歡看A,片。喜歡柔弱乖順的女孩,少女,制服類,都喜歡。」

  大致的特徵分析做出來後,裴隊決定去酒吧區走走。

  一行人離開鄭家。

  走在巷子裡,裴隊把甄暖叫到一邊,說:「甄暖,有件事兒要請你幫忙。」

  「誒?」

  裴隊跟她說了。

  甄暖一聽,緊張起來,太陽穴砰砰地跳,問:「裴隊,我隊長知不知道這件事啊。」

  「嗯,怎麼了?」

  「我怕他知道了罵我。」甄暖苦惱地皺眉,想了想,有點兒怕言焓。

  「沒事兒。」

  「你為什麼沒和他說啊?」

  「你別看他很好說話的樣子,可局裡性子最擰的就他。他排斥這種找嫌疑人的方式。跟他說,他不會同意。」

  「哦。」甄暖默默低頭,有些忐忑,「這麼做真的可以很快抓到嫌疑人嗎?」

  「對。早點兒抓到,就會少幾個女孩受害。」

  「哦,好吧。」甄暖揪著眉毛,憂愁地點了點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4 PM

Chapter 57

  甄暖歪著頭,盯著玻璃缸裡的熱帶魚發呆。

  淡藍色的池水裡,五顏六色的魚兒游來游去。她面前有只藍色的魚,胖頭胖腦的,像氣球一樣圓不隆冬,游得緩慢極了。

  她彎腰湊近,拿手指戳那玻璃幾下。

  胖頭的魚沒點兒反應。它不受驚嚇,慢吞吞地搖尾巴,往上竄一點兒,又慢慢沉下去;又往上竄一點兒,又沉下去。

  往往復復。

  甄暖覺得,自己還沒一條魚的心態好。

  她直起身子,看看四週五彩斑斕的燈光。

  她在這個叫OX的酒吧兼職2個晚上了,還是沒有碰到「可疑人」。

  裴隊說,之前他們在鄭苗苗掉落的玫瑰花刺上發現了幾根布料的纖維,關小瑜化驗過後說不是衣服。

  二隊的人調查了兩三個星期,纖維來自OX酒吧的酒杯布墊。

  所以,獵艷團體裡應該有個人常出入OX酒吧,而裴隊他們調查賽洛西賓迷幻劑時也發現,這個酒吧常有客人聚集過來兜售或聚眾使用迷幻劑。

  便衣在這兒潛伏了很久,並沒有發現可疑人。

  後來有警察建議說弄一個誘餌。大家紛紛想到新來不久的暖暖美人。

  她面相非常顯小,溫順又乾淨,眼神清純,看著像鄭苗苗那一型的學生妹,且是升級精裝版。

  加之言焓推斷說獵艷團伙年紀小,喜歡清純少女,裴隊更確定甄暖稍稍裝扮一下,是很符合受害者類型的。

  於是,甄暖變成了酒吧裡的服務員,順帶兼職包廂「公主」。

  甄暖用力戳著魚缸玻璃,癟嘴,她一點兒也不想當公主。

  更不想穿這種短短的日本女學生一樣的制服。

  酒吧老闆一開始對她很頭疼,但很快就照顧起來。

  她人是長得美,可不太會說話,客人碰一下就慌慌張張躲開十萬八千里。好在客人喜歡她這一款,看她羞怯驚慌的樣子,也不為難,嘴上調戲幾句就紛紛爽快地掏錢買酒。

  老闆樂得給她解圍。

  現在是晚上10點,酒吧裡的客人多了起來。

  有個包間裡邊來了幾位公子哥,在喝酒打牌,叫了幾個「公主」陪著。老闆說那些都是有錢人,要把店裡最漂亮的幾個都送進去,甄暖也在其列。

  她不想去。裡邊的人是不會幹什麼出格的事,可她就是不想。

  她還在魚缸邊思想鬥爭,另一位「公主」蘭蘭過來拉她:「站著幹什麼,走啦!」

  一進包間,裡邊煙霧繚繞,幾位公子哥兒聚在桌邊打牌,「公主」幫忙端酒杯,點煙什麼的。有的貼坐在男人身邊,有的直接坐在男人懷裡。亂親亂摸的倒沒有。

  一群男人笑著聊天,要麼抽煙,要麼喝酒,要麼和女人逗笑,唯獨牌桌上一個男子,背對著甄暖,身姿端正,安安靜靜的,姿態也乾淨。

  甄暖低頭走到酒檯子那邊倒酒,希望大家看不到自己。

  蘭蘭過來,拿腰撞一下甄暖:「看到一個絕色。」她眉飛色舞地往後揚下巴,「要是他抱我就好了,接吻也行。」

  甄暖回頭看,人影重疊,她沒看到蘭蘭說的「絕色」。

  蘭蘭端著酒杯走了,很快,甄暖聽到她嬌軟的聲音:「喏。」

  隨後,一個男人淡淡禮貌地輕笑一聲:「不用,謝謝。」

  甄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酒灑了一桌。好在沒引起關注,她慌忙擦桌子,一邊回頭看,見蘭蘭正婀娜地往言焓身上貼。

  她看一眼就飛快扭回頭來,幾乎要哭。隊長怎麼會在這裡?

  蘭蘭鍥而不捨,貼著言焓,嗔道:「那我給你點支煙吧。」

  「不抽,謝謝。」語氣淡淡的,似笑非笑,隱約不耐。

  蘭蘭沒眼色,還往他身上貼:「你這一型的,最討人愛了。」

  「我不愛你這型。」語氣已冷。

  蘭蘭尷尬極了,也不敢翻臉,只得走開,離他遠遠的。

  她很快回到甄暖身邊,不滿地哼一聲:「是個外熱內冷的主兒。」

  甄暖沒心思聽這些,琢磨著逃出去,她拿了個空酒瓶假裝去扔。走到半路,一個看牌的男人叫住她,手中的酒杯送過來:「倒酒。」

  甄暖看看手中的空酒瓶,小聲說:「沒有了。」

  「沒有了不會去拿……」男人看過來,後邊的話突然沒了,說,「把頭抬起來看看。」

  甄暖不抬,拔腳往門外走。

  男人一把將她扯回來,每個字都在笑:「羞什麼,跑哪兒去?」

  言焓的眼睛看著牌,絲毫沒理會身邊的動靜。

  甄暖的臉又紅又燒,悶聲不吭,一個勁兒掙他的手。對方陪著她玩兒,漸漸更有興致,摟住她的腰把她圈到懷裡,笑:「這脾氣,我喜歡。」

  甄暖又抓又踢:「放開我。」

  牌桌上,言焓聽見這聲音,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抬頭一看,可不正是甄暖。

  居然戴著栗色的假髮,慵懶又個性張揚的BOBO頭,還化了妝,眼皮上不知塗了圈什麼粉,描得跟小野貓兒一樣勾人。偏偏一張臉天真懵懂,配一件貼身又短小的海藍色水手裙子,像從中學裡跑出來的學生。

  她表情又羞又急,看著更撩心。

  男人摟著她不放,笑:「一晚上,我手上這只表送你。」

  周圍公主們咂舌,米白色表盤的百達翡麗,四五十萬呢。

  男人們也都不打牌了,好笑地圍觀著。

  「不要。」

  「那你要什麼?開個價。」

  「你放開我。」

  「不放。」

  甄暖好不容易從他懷裡掙出來,可手腕還是被他箍著,她腦子亂成一團,「我不喜歡你這一型的!」

  「哦!!~~~」男人們一片起哄聲。

  言焓冷眼看著。

  那男人面子上過不去,把她一推,甄暖踉踉蹌蹌,手中的空瓶子砸在地上,碎了。

  「砸瓶子是幾個意思?把你們老闆叫來。」

  甄暖發慌,老闆一直挺護著她,她不願他替她挨罵。

  她瑟縮著,求助地看言焓,後者表情平靜,隔了半晌,開口說:「把這女人讓給我吧。」

  意思就是別和她較勁了。

  甄暖腦子一轟。

  那男人沒台階下,心裡憋氣:「我看她是欠管教。」

  甄暖咬著牙不吭聲。

  「是挺欠的。」言焓靠在椅子背上,道,「這小丫頭昨晚睡我那兒時,脾氣就很不好。不過剛才真不是對你,我坐在這兒,她也不能和你怎麼樣,得有點兒職業操守不是?」

  甄暖背脊一僵,冤枉地看言焓。他微微瞇著眼,有點兒危險。

  那男人這才鬆口:「那還給你吧。」他抓住甄暖,往言焓身上一推。

  甄暖摔進言焓懷裡。

  言焓皺眉,她一身的煙酒味。

  周圍人起哄:「看不出來啊,焓哥好這口?」

  「嗯,好這口。」他清冷的聲音砸進她耳朵裡。

  甄暖臉上火辣辣的,丟死人了。她慌忙從他身上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包廂。

  才跑進樓梯間,身後淡淡的聲音傳來:「你給我站住。」

  甄暖停住腳步,不敢往前走了。她膽怯地回頭,見他走過來,有些害怕地往角落裡縮了縮。

  言焓倒是和顏悅色的,嗓音也低醇好聽:「副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呵。」

  甄暖臉紅,不敢說實話,懵懵地點了一下頭,又趕緊搖搖頭。

  「長能耐了嗯?」

  「什什麼能耐?」她摸著牆壁,心虛地退後一步。

  「會對我撒謊了?」

  甄暖一訝,頓時明白他早就看穿,愈發慌張,立馬就招了:「裴隊說你不會同意,讓我不告訴你。」

  「知道我不會同意你還做?」

  「我想幫忙抓住壞人啊。」

  「抓人是該你管的事兒嗎?」

  「等到我管的時候,都成死人了!」

  甄暖瞪大眼睛著他,理直氣壯起來。

  言焓微瞇起眼,看著她。

  她今天變得很不一樣,一頭俏皮的BOBO短髮,性感蓬鬆而又慵懶;一雙貓兒般的琥珀色眼眸濕潤而清亮,塗了一抹銀灰色的眼影,看著卻無辜而單純。

  他拔腳朝她靠近。

  甄暖從他的眼神裡嗅到了危險,哆嗦著又是一個退後。

  樓梯間裡燈光昏暗,只有走廊曖昧的光照過來,氣息不太對,而……

  他低低地問:「如果出了意外怎麼辦?」

  「怎,怎麼會出意外呢。」甄暖往後退一步,又退一步,腳步不太穩,聲音也在抖,「他們,化裝成了便衣,都,知道我在哪兒呢。而且我,身上還有通,訊器。」

  「哦,是嗎?」他奇怪地笑笑,「不如我們試一下,看看你遭遇侵害時,他們能在幾秒內趕來。」

  甄暖深一腳淺一腳地後退,後腦勺磕到牆,退無可退了。

  她的眼神無處安放,他朝她逼近,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所有的光。

  他的腳磕碰到她的腳,身影把她籠罩起來。

  她呼吸困難:「你……要怎麼試?」

  他不說,伸手勾住她的腰,把她的身板提起來抵在自己的胯上,低下頭去,貼近她的耳朵和脖頸。

  甄暖嚇得一動不敢動,渾身都是酥麻的。

  卻並非害怕與排斥。

  她心裡又慌又癢,像坐船般在晃蕩,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她身體裡的反應便如排山倒海。

  她半張臉埋在他的肩膀,被他握著腰,竟不敢推他,磕磕巴巴地說:「隊……隊長……」

  「誰是你隊長?」

  「……你呀。」

  「在這兒,我難道不是你的服務對像?」

  她眼色驚惶,舌頭都伸不直:「隊……」

  他輕笑:「我也覺得對。」

  「不是說對呀。」她急懵了,「隊……隊長,你這麼說話,同事們會聽到的。」

  「聽不到。剛才你被人推到我身上時,我關了你身上的通訊儀。」

  「……那……他們不會過來了?」她背後冒冷汗。

  「嗯,不管發生什麼,他們都不會找過來了。」他貼在她耳邊,危險地說。「幹什麼他們都不會過來。」

  她戰慄著,心跳如鼓,卻一點兒不害怕。

  「隊長,你離我太近了,不要那麼近,好不好?」

  「覺得很難受?」

  「嗯。」

  「來之前沒考慮到這些?」

  「……」她悶聲,「隊長,我錯了。再不來了。」

  她認錯,他仍不鬆開:「這種事情都敢做,卻害怕戀愛?」

  甄暖狠狠一怔,張口結舌。

  他稍稍側頭,嘴唇貼在她火熱的臉頰上:「你有膽說你不喜歡我。」

  一句話,刺激得甄暖的心要從胸口衝出來。她身體發軟,貼在牆上呼吸困難:「我……我害怕。」

  「不要緊,等你不害怕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做什麼?」

  「我就親你。」

  「……」

  她不吭聲,只管捏著他的衣袖哆嗦。她憂愁地揪揪眉毛,那天都和隊長說清楚了,結果卻像自說自話,隊長依舊我行我素,還有得寸進尺的趨勢。

  可她竟感到一股子不可思議的矛盾的驚喜。

  他鬆開她,後退一步,淡淡地睨著。

  她垂下腦袋,他突然鬆開她,她又有些遺憾和沮喪,更多是心慌。他要是再抱她一會兒,她會腿軟得走不動道兒。

  他看她:「照過鏡子看自己是什麼樣兒嗎?」

  她耷拉著頭,沒精打采地哦一聲:「我去把臉洗掉。」

  她轉身要走,言焓拉住她,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甄暖渾身發毛,半晌才意識到他重新打開了她身上的通訊儀。

  言焓把手伸進她領口,她往後一縮,卻不及他手快。

  他迅速扯出一小枚聽筒,皺了眉:「裴海,蘇雅,你們幾個給我過來!」

  甄暖一抖,暗歎他變臉比翻書還快,幾秒前還對她柔情蜜意,現在就……不過,她心裡偷偷地開心是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抿唇笑,卻撞見他臉色不好,趕緊摀住嘴巴灰溜溜地跑去洗手間洗臉去了。

  言焓扭著頭,看她跑遠,纖瘦的背影,蓬蓬的短髮。他哼出一聲,靠在牆壁上點煙,才把火打燃,手機又響了。

  「嗯?」他知道是千陽。

  「小火,可能來不及了,有人要殺我。」

  〞誰?〞

  〞我不知道,相關的人。〞

  他皺眉聽他講一會兒,說:「T計劃你查到的組織者,給我一個名字。千陽,我要一個名字。」

  對方說了兩個字。是言焓很熟悉的一個人,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會判斷。」

  〞小火,苗苗的失蹤遇害,你以為是偶然嗎?這次不一樣了。〞〞〞

  他掛了電話,樓道裡響起腳步聲。

  裴隊他們幾個全來了,看看言焓臉上烏雲籠罩的樣子,沒人敢搭話。

  「誰的主意?」言焓把煙摁進白沙裡。

  蘇雅不做聲,裴隊道:「是我。」

  言焓看他身後還有幾個二隊的下屬,沒說重話,只道:「以後動我隊裡的人,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裴隊歎了口氣:「我也是想早點兒抓到這些人。就像你說的,受害者普遍年紀小,是清純型,甄暖可以矇混過關。」

  「那就保證她的安全。剛才我把她的通訊儀關閉了幾分鐘,你們知道嗎?」

  裴隊回頭看自己的下屬,後者撓頭:「我去上廁所,沒注意。想著守了那麼久也沒事……」裴隊眼神一凜,後者不吱聲了。

  「知道為什麼你們來這麼久一直沒收穫?」

  「什麼?」

  「你們這幅樣子不是來泡吧的。」

  幾人互相打量,也發現無論從表情還是著裝,自己都和酒吧裡的人格格不入。

  「那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如果嫌疑人真來過這裡,看到你們,也早跑掉了。」

  「……」

  言焓往外走:「早點收工回家。」

  二隊的一位警察拿著通訊儀說:「甄暖,我們收工了。」

  「……」

  「甄暖,我們收工了。」

  「……」

  言焓立刻衝去洗手間。

  他飛跑到走廊盡頭,踢開門,裡邊什麼也沒有,只有地板上的通訊儀,耳機線,和栗色的BOBO短髮。

  他飛速回頭拿手狠指身後:「她要是出什麼事,我宰了你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6 PM

Chapter 58

  洗手間裡空蕩蕩的,窗戶大開,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言焓不做任何停留,跑到窗戶邊跳了出去。

  餘光已瞥見可疑人物的方向,只有一個人,正扛著甄暖往停摩托車的地方跑。甄暖像麻布袋一樣掛在他肩頭,毫無反應。

  言焓兩三步從窗台上跳下去追。

  那人已跑到摩托車停靠處,將毫無知覺的甄暖摔在車上,快速發動摩托車,轟隆隆往後一倒,車頭轉了個彎,加速朝路上衝去。

  言焓追到拐彎處,摩托車已揚長遠去。

  他抬頭望一眼四周的建築,爬上一棟樓房的消防樓梯,急速跑去樓頂。他看一眼摩托車尾燈消失的方向,迅速心算出它接下來要經過的街區。

  黑夜籠罩,他在高低錯落的屋頂上飛躍奔跑。夜風極大,吹得他的短髮張揚。

  他從一棟棟院牆和欄杆上越過,摩托車在巷子裡穿梭,他追逐著聲音,沿著屋簷飛馳。

  終於,他一鼓作氣跑到屋簷的盡頭,而樓下的巷子裡摩托車飛馳而來,即將和他的運動軌跡交匯。

  言焓看一眼摩托車和消防樓梯,心知跑下去來不及。

  他抓住樓頂的半邊晾衣鐵架和繩子,猛力一扯,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高速驟降至地面。

  摩托車剛好從他身邊飛馳而過,言焓不等站穩,把手裡的鐵架插進摩托車輪。

  車輪發出劇烈的轟響,鐵棍急速攪動,劃過樓房的水泥牆壁,一陣刺耳的剮蹭聲刺破夜色。

  高速行駛的摩托車陡然減速,車上的人還努力想維持平衡,言焓已追上去一腳把他踢下車。

  摩托車失去平衡,眼見甄暖要倒下,言焓趕緊上前接住,她軟軟的一團落進他懷裡,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言焓看見那人滾了幾個圈要跑,先把甄暖放回地上,去抓那摩托車手。

  車手撿起鐵棍子,大喊一聲,朝言焓的頭打過來。

  言焓抬腿一個前回踢,直擊他手腕。

  棍子匡當砸地,年輕人痛得如斷了掌,面容扭曲捂著手要逃,言焓又一個橫踢,砍在他背上,後者哇一聲趴倒在地。

  言焓拿出手銬,俯身去撈他肩膀,那人還不死心,抓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他砸去。言焓迅速側身閃過,握住他的手肘橫掌一砍。

  那人慘叫一聲,在地上打滾。

  言焓站起身,衝他勾勾手:「起來。」

  那人年輕氣盛,竟真重新撿起鐵棍發起攻擊,可人還沒站穩,又被一個側踢給撂趴下。

  言焓:「再起來。」

  這次,他死也不起來了,倒在地上哀嚎。

  言焓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拎起來,直視他:「誰派你來的?」

  年輕人愣了一下,逞道:「老子是自己……」

  言焓一拳打在他腹部,他哇地一聲伏在他手臂上,眼冒金星。

  「說!誰派你來抓她的?」

  「沒有人。」

  言焓把他扔在地上,撿起那根鐵棍,抵在他的胸口。

  他臉色冰冷,沒有一絲情感:「現在,四周都沒有人。」

  年輕人四處看,夜很黑,一個人也沒有。

  「我從樓上驟降下來攔你,車速太快,你撞上這根棍子,刺穿了胸腔。」

  年輕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在地上滑行後退:「我真的不知道。有人在路邊攔了我,說要我來酒吧裡扯一根這女娃的頭髮。我是看她漂亮,就……我不知道是誰啊。」

  言焓判斷出他說的真話,問:「拿到頭髮後怎麼聯繫他?」

  「他說他會在玉泉路等我,要是過了10點沒去,交易就取消。」

  言焓看一眼手錶,已經10點了。

  他把年輕人的手銬在摩托車輪子上,又把另一隻手鎖在路邊的欄杆上。

  言焓給裴隊打了個電話,報告了位置,讓他過來抓人。放下電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某種夜間的小動物在刨地。

  他回頭看,甄暖在地上打了個滾,雙手亂抓,雙腳亂踢,在脫衣服。

  「……」

  他走過去看甄暖,她一刻不停歇地滾來滾去,長髮散在地上像海藻。

  她小臉通紅,小手胡亂抓著領口的衣服,脖子上鎖骨上浮著明艷的粉色,像剛出生的小嬰兒。

  他沉默地看她半刻,蹲下去把她扶起來,拍拍她頭髮上的紙屑,又撣撣她衣服上的灰塵。

  她突然撲進他懷裡,一下子牢牢抱住他的腰身。言焓陡然頓了一下,身體像過了一陣電。

  他安靜地低頭看她,她還算乖巧,沒有多餘的動作,紅紅的臉蛋柔順地貼在他胸膛上,閉著眼睛,深一口淺一口地用力呼吸著。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原本是要撿她頭髮上的枯枝,這一刻卻忘了。

  手懸了好一會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握住她的手臂,想把她鬆開。

  「嗚……」她哀哀地嗚咽,不肯鬆手,耍賴似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手臂將他的腰環得更緊。

  他蹲著,她不停往他身上擠,撞到了他兩腿之間。把他刺激得腦子裡蒙了一瞬。

  「甄暖?」他喚她一聲。

  「嗚……」她嚶嚶又哼哼,小身板在他身上一刻不停歇地拱啊拱,在撒嬌。

  「把手鬆開。」

  「……好熱……嗚……」

  「好熱你不鬆開?」

  「……好熱……嗚……」

  「再不放,出事了我不負責。」

  「……好熱……嗚……」她氣得胡亂蹬腳,把地上的石子踢得刷刷響。

  「……」言焓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才和她進行這種神奇的對話。

  她埋頭在他懷裡,像在發脾氣地蹭了一下身子,卻越抱越緊。

  下面也貼得越緊了。

  她簡直是在磨他的命!

  他再次想掰開她的手,卻並沒有太用力,自然也就沒有拗過她。

  他既流連又排斥,更是好笑又好氣,無奈地問:「抱這麼緊,你知道我是誰嗎?」

  「隊長……好熱……嗚……隊長……」她嬌嬌地在他身上蹭。

  言焓的心不受控制地發麻,酥了一截。

  他再度低頭看她。她還是乖乖地靠在他胸口,臉頰紅撲撲的,微微撅著嘴,重重地困難地呼吸著。

  他看著她,安靜道:「再不放,要出事了。」

  「好多花花……還有泡泡……」她嘀嘀咕咕,爪子在他胸口上撓來撓去。

  「……」言焓歎了口氣,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

  他看一眼綁在地上的人,又聽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裴隊和蘇雅的聲音。

  他想了想,抱著懷裡的女人離開了。

  ……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還是安分的,小小一團縮在他懷裡,也不亂動,就是把他的脖子箍得特別緊,跟小考拉抱大樹似的。

  不知迷幻劑讓她看到了什麼,她一路都在自言自語,輕聲地嘀嘀咕咕。

  言焓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也沒興趣聽清。

  可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看她。這時候她已經不說話了,閉著眼睛安靜地睡著。

  他似乎想判斷什麼,低下頭,湊到她臉頰和脖子附近,輕輕聞了聞。

  冷風嗖嗖的,他的心不可自抑地一顫。

  他不動聲色地再次深嗅一下。她脖子發癢,嗚嗚一聲扭過頭來,睜開眼睛,濕潤,筆直,近在咫尺。

  她看他幾秒,張開嘴湊上去,含住了他的嘴唇。

  「……」

  言焓嘴上一片軟糯濕濡。

  他愣了愣,立刻抬起頭來,和她溫熱滾燙的唇瓣分開。

  她腦袋一滾,歪在他懷裡,又變得乖順服帖了。

  言焓心跳不太穩,暗道懷裡是不是抱了一隻小惡魔。

  ……

  言焓把甄暖抱到客房裡,找了藥讓她喝下去,又給她脫衣服讓她睡覺。

  她不太規矩,小身板熱氣騰騰,不住地往他懷裡鑽。

  隔著薄薄的內衣,她身體軟得像水。

  一雙水潤潤的眼睛無辜極了,呆懵懵地望著他,發燙的臉蛋不停在他胸口蹭蹭,還在他脖子上啃了幾口。蓬勃的熱氣直往他耳朵裡灌。

  言焓有些狼狽,好不容易把她從自己身上揪下來,塞進被窩。

  眼不見心不煩。

  起身走幾步,他回頭看,剛才把她整個人蒙進被子裡去了。此刻,白被子上一個鼓鼓的人形,時不時撲騰兩下。

  他又走回來,掀開被子,把她的頭露出來。

  她縮在床上,保持著嬰兒蜷縮的姿勢。

  他大手抬起她的腦袋,拉過枕頭,把她安放上去,給她掖好被子,走出去。

  走出房門,言焓低頭看看褲子上頂立起來的帳篷,去了洗手間。

  很久之後他從洗手間出來,想了想,又走到床邊去看甄暖。

  喝過藥後,她臉上的潮紅褪去了一點,呼吸也沒有之前急促,漸漸勻緩下來。

  言焓掀開被子,把她的上衣往上撩起一半。

  阮雲征捅的兩道刀疤就留在那兒,她的肚皮平坦又白嫩,在月光下像珍珠,可那兩道刀疤格外醜陋。

  他又往上掀了一點兒,她缺失肋骨的那處地方,並沒有疤痕。

  他把她的衣服闔上,蓋好被子,走了。

  ……

  甄暖醒來時覺得很溫暖,她在被窩裡滾了滾,感覺不對。

  睜開眼睛一看,這是哪裡?!

  她騰地坐起身,想起昨晚在洗手間被人捏住嘴巴灌藥的場景。她慌忙掀開被子看,外套和毛衣都脫掉了,可保暖內衣都好好的。

  她拉開領口,低頭往裡邊一看,內衣也是。

  昨天見過隊長。一定是隊長救了她。隊長在,才不會讓她有事。昂~甄暖穿好衣服,趿拉上拖鞋往外跑,才拉開門就聽見言焓淺淺的聲音:「放開我好嗎,我要去刷牙了。」

  甄暖一愣,他在和誰說話?

  「撒嬌也是沒用的。東西要自己吃,我不會再餵你。」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別抱著我了,鬆開好嗎?」

  甄暖好奇地張望,就見言焓一身淺色白衣深色長褲,手握玻璃杯立在陽台上。那裡竟有一整片草坪。他腳邊有團灰不溜秋的毛茸茸的小東西。

  走幾步看,是兩團懵懵懂懂的貓咪,抱著他的褲腿喵喵叫。

  「你養貓啊?」是軟軟的蘇格蘭折耳貓,還很幼小,軟不隆冬呆呆萌萌地擠在一團。一個身體是小老虎般條紋的棕黑色,肚皮和四隻小爪子卻白白的;另一隻是純黑白條紋。

  言焓彎腰把他們拎開,兩小只賴在地上打滾伸懶腰。

  甄暖蹲在草坪上,摸摸貓咪軟晃晃的腦袋,又見花盆邊還有隻貓,似乎是兩隻貓咪的媽媽。它趴在地上曬太陽,不太愛動的樣子。

  她好像聽關小瑜說過,那隻貓叫peni盤尼西林,這兩小只一個阿莫,一個西林。

  言焓端來牛奶和貓糧,拍拍小貓咪的屁股。兩小團貓球一樣滾到碗邊吧嗒吧嗒舔牛奶。

  「哪個是阿莫,哪個是西林啊?」

  「小老虎是阿莫,小奶牛是西林。」

  「小老虎,小奶牛……」她沒想到言焓給貓咪起這麼暖萌的暱稱,她湊過去摸,口袋裡的胖手套滑了出去。

  小阿莫黃澄澄的眼睛看過來,軟趴趴的身子搖搖晃晃,努力站起,嗚一下用爪子抱住胖手套。小西林也跟上來一起抓,甄暖的手套瞬間變成磨爪器。

  言焓伸手去搶救甄暖的手套,拎起來,兩隻貓咪和橡皮糖一樣吊起來,跟曬貓乾兒似的。

  小傢伙們都不鬆手,無辜而柔軟的貓眼齊刷刷盯著甄暖,一副求抱抱的呆軟樣兒。

  甄暖從言焓手裡拿過手套,觸碰到他的手指也未察覺。她小心翼翼把兩個傢伙放回去,哄小孩般柔柔軟軟地說:「乖啦,給你們玩了。嗚嗚~」

  她音質本就輕,換一下語氣,就柔得滴出水來。

  言焓默了半晌,看她,忽然笑了:「你的眼睛挺像貓兒的。」

  「誒?哪有?」她迎著他專注而欣賞的眼神,臉唰一下紅了。

  「像貓兒,琥珀色的。」他低下頭,白皙修長的手指逗逗貓咪的下巴,貓咪仰著腦袋懶洋洋地瞇瞇笑。

  他想,她的眼睛的確是像貓兒的,晶亮澄澈,偏偏一點兒不特立獨行,像蘇格蘭折耳,脆弱,柔軟。

  他薄薄的嘴角邊噙著一抹笑,又說:「昨晚發生了什麼,你有印象嗎?」

  「沒有。」

  「你親過我。」

  甄暖一駭,心差點兒沒從耳朵裡跳出來。

  他抬頭看她驚恐的樣子,笑:「逗你的。」

  ……

  甄暖和貓咪玩了一會兒,想起貓兒是夏時的。

  細細一想,這裡到處都是夏時的影子。茶几上電視旁的相框裡都是她和言焓的照片,冰箱上也有彩色的冰箱貼和便利紙。

  言焓一個人住,哪裡需要這些東西。怕是夏時的傑作,被他保持原狀,留了10年。

  這是他和夏時一起生活過的房子吧,甄暖有些心虛,也有點兒小小的……羨慕。

  出門去上班,甄暖在門廊裡換鞋子,一抬頭看見門後貼著一張便利貼。

  原本應該是黃色,現已泛白,脫了膠,被新的膠帶貼在門上。

  上邊一行清秀的字跡:「言小火,每天都要平安回家哦,我在等你吶。^_^

  阿時」

  甄暖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悲傷。

  ……

  下了樓。

  甄暖問:「昨天抓到的那個是嫌疑人嗎?」

  「不是。但他也不乾淨,是西省X市的逃亡犯,犯了強姦案逃出西省,來譽城一個星期不到又心癢。想在酒吧找醉酒的姑娘,看上你了。真正的嫌疑人打草驚蛇,藏起來了。」

  甄暖縮縮脖子,所謂的「誘餌」是幫了倒忙。

  言焓不太舒心:「按現在的方式找人太慢。得找出更精確的線索。」

  「可幾乎所有能想的地方都想到了呀。」她遲疑片刻,「隊長,你是潛意識裡覺得哪些地方不對嗎?」

  「總覺得苗苗被擄走的過程不對。」

  「以你對苗苗的認識,你始終認為她的警惕性非常高,不可能一聲不發就被人擄上車?」

  「是。即使對方是團隊,速度很快,配合很好,靠近鄭苗苗總會有一個過程。她為什麼不呼救?」

  甄暖一愣,腦子裡一道光劃過,就聽言焓忽然道:「鄭苗苗可能認識嫌疑人。」

  「嫌疑人假意說搭車帶她去機場?」

  「不。這話太不可信。對方的原話應該是,天很冷,別等公交了。我送你去輕軌站。」

  甄暖恍然大悟,又發現問題:「可苗苗的花掉在地上,說明有掙扎。這是矛盾的。」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苗苗的確被人拉扯上車,不是自願搭車。她警惕性比一般人強很多,從上車地點到輕軌站路線清楚,不遠。一旦發現路不對,她不會和對方起正面衝突,而是偷偷打電話給局裡的任何一位,通過和對方的聊天讓我們聽到並起疑。即使沒有掉在地上的花,也可以猜到她是被人摀住嘴拉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苗苗認識其中一個人,正是這個人讓她靠近了車輛?」

  「我聽鄭教授說過,苗苗連老師的車都不會搭,因為熟人作案很多。這一次對方提出送她去輕軌站,她好言拒絕並表示感謝。她不會不禮貌地隔得老遠,而是會過去和對方寒暄幾句。」

  「她靠進車輛和一個人說話時,別的人拉開後車門,摀住她的嘴把她擄上去了。」

  「對。」

  甄暖心發涼:「現在的犯罪分子好可怕,苗苗警惕性如此強,竟也……」

  她仍不解:「但二隊調查過,鄭家和人無仇,苗苗在學校裡也沒有瘋狂的追求者。

  再說,我們推斷的嫌疑人年紀比較輕,鄭苗苗只認識同齡同學,熟人裡並沒有16-23歲之間的。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不足以讓她靠近啊。」

  言焓:「認識的那個人應該是同學。」

  「如果是同學,14歲的孩子不會有駕駛證,只能坐副駕駛和後排。苗苗知道車上有別人,面對男同學,她會心生警惕吧。」

  言焓:「如果是女同學呢,如果是一個平時像她一樣乖巧聽話的女同學呢?」

  甄暖瞪大眼睛:「是一個和苗苗一樣的女初中生,她被這個獵艷團體侵犯之後,在心理上歸順了他們,幫他們打消受害者的顧慮?!」

  言焓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拉開車門上車:「我們要重新調查苗苗的同學。」

  甄暖趕緊爬上去,道:「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對苗苗家附近路段那麼熟悉,或許是一個常來鄭家的同學。」

  「是。」

  汽車啟動。

  甄暖問:「隊長,如果其中有一個人認識鄭苗苗的話,他們就不是隨機找人,而是專門去等了吧。還是說,仍然有獵艷途中隨機碰上同學的可能?」

  車忽然緩緩停下。

  甄暖奇怪地看言焓。

  他看著前方的路口,問:「我們這兒裡轉彎處應該有15米吧?」

  甄暖點頭。

  15米?

  她瞬間明白,驚呼:「苗苗被擄上車的地方離巷子拐角只有15米。」

  太近了!

  言焓:「苗苗從拐角出來,15米的距離,夜間快速走,不到10秒可以走完。如果隨機找人,他們能在10秒鐘內鎖定苗苗為目標並準備好實施綁人?」

  不可能。

  「他們在等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49 PM

Chapter 59

  車廂裡陷入同時失語後的安靜。

  甄暖急忙道:「如果是特地在等苗苗,那他們怎麼知道苗苗在那個時間出門?難道那個同學找了什麼借口,約好和苗苗見面?」

  「不是。」言焓道,「查了苗苗的通話記錄,那晚除了鄭教授和鄭夫人,她沒給別人打過電話發過短信。電腦和手機的聊天工具裡也沒有相關的記錄。這些即使是刪除也可以查到。」

  甄暖辯解:「有沒有可能是之前口頭約好?」

  「之前約好,也不會臨到出門了不打個電話發個短信通知一下。」

  「哦。」甄暖摳摳腦袋,「的確是這樣哦。」

  她稍稍赧然,自己為了推理而推理,太想當然,忽略了日常的生活習慣。

  這種小細節也只有他那麼較真了。

  甄暖納悶,微微有些著急:「又不是隨機,又沒有約好。他們怎麼知道她會出來呢?或者說,他們怎麼知道那天是苗苗爸爸的生日,她會晚上出門呢?」

  言焓眸光閃閃望著前路,似乎笑了一下,人已拿起電話:「徐思淼,查一下鄭苗苗的QQ空間,微博,人人網,微信等所有社交媒體。她很可能在其中某一個上發過狀態。找出當晚看過她即時狀態的人,查出對方登陸時的ip地址。一個半小時,我要看到嫌疑人的名字和地址。」

  那邊,徐思淼驕傲地哼一聲:「老大,你太小看我了,最多半小時!」

  甄暖愣一愣,很快,眼中閃過欣喜和激動的光芒。

  她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在心底暗暗道:對,一定要把那幾個混蛋抓出來。

  想必這是所有同事們的想法,大傢伙兒都為鄭苗苗的死憋著一股氣,誰都想為鄭教授和苗苗揪出兇手嚴懲兇手。

  她和所有人一樣,期盼,激動,更充滿希望和信念。

  一定不讓死者含冤,為此,付出一切都行。

  ……

  甄暖回辦公室後,一直在整理和鄭苗苗屍檢有關的材料,順便再度核准結果。

  沒過多久,她接到了關小瑜的電話:「暖暖,消防隊在麗湖區山水巷15號的火災裡發現了一具屍體,雖然可能是火災致死,但還是請你過去一趟。我們一起。」

  甄暖放下電話,皺眉,最近案子好多啊。苗苗的都還沒解決,又來了一起。

  ……

  甄暖和關小瑜等人坐電梯下去時,正好遇上同樣要下樓的徐思淼。後者昂頭挺胸像只公雞,面露得色,看上去相當興奮。

  關小瑜:「看這樣子,找到人了?」

  「當然。」徐思淼眉飛色舞的,「找到了手機上網ip,這人最近一星期多次登陸一個新QQ號,並用那個號碼查看鄭苗苗的空間相冊。同時,這個地址上的微博關注了鄭苗苗,當晚刷新看過鄭苗苗的頁面,閱讀了她當晚發佈的一條微博,」

  徐思淼把他的工作專用iPad打開,遞給兩人看。

  鄭苗苗最後一條微博的貼圖是鮮花和蛋糕,文字是:「爸爸11點到,寶貝女兒去接機。」小頭像裡的鄭苗苗笑靨如花。

  甄暖和關小瑜看著,難過起來。

  徐思淼看出她們的心情,安慰道:「我已經找出他的手機號碼並定位了他的位置。」他划動iPad,就見地圖調出來,上面一個清晰的紅點,「這小子逃不掉的」

  甄暖用力點頭:「馬到成功哦!」

  下了電梯,兩撥人分道揚鑣。

  ……

  可當甄暖他們到達麗湖區火災現場時,發現言焓和徐思淼他們已經到了。

  甄暖和關小瑜對視一眼,心中一沉。

  ……

  言焓一行人根據定位追蹤到麗湖區山水巷時,狹窄的巷道裡消防車燈閃爍,言焓當時就有不好的預感,事情不可能那麼巧。

  走近後發現,果然,火災地就是徐思淼定位到的地點,山水巷15號。

  他們來遲了一步。

  這幾條巷子組成的小區是10年前華盛集團移民工程建的連排住宿樓,裝修差,設施不好。近些年,這邊的人陸陸續續搬走,很多人把房屋當雜貨倉庫租給附近的商家。

  起火的是一棟三層高的舊樓,樓房燒得烏七抹黑的,到處在滴水,像一棟四處漏雨的破房。

  水在巷子裡流淌,捲裹著大火過後的灰燼,黑乎乎的。空氣裡飄著難聞的燒焦味,似乎是磚塊塑料和塗料的味道,刺鼻而噁心。

  每一個火災現場都是毒氣場。

  消防隊員說,他們四十多分鐘前接到火警。趕到時,火已燒掉3棟樓房。

  這裡往來的人少,有人發現起火時,火已燒了很長時間。消防隊員用了近半個小時才完全控制火勢。

  言焓沉默地聽著,下意識咬了一下牙。這個「意外」比他們的速度還快。

  消防員還說,樓房的二層有具屍體,燒得太爛。他們無法分辨是燒死還是被殺,所以請了法醫過來。

  言焓聽到這句,又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扭頭去看。

  甄暖他們一行人正提著箱子走過來。

  甄暖也抬頭看見了他,瞬間心底一凜。

  言焓臉繃得緊緊的,很冷,眼底更是像鋪了一層霜。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多少有些害怕,想把目光移開,又不敢。他那眼神分明是等著和她一起去現場。

  她硬著頭皮走上前,好聲好氣地打招呼:「隊長。」

  他沒作聲,逕自往燒得漆黑的屋裡走。

  大家跟著進去。

  關小瑜輕輕碰她的手臂,朝言焓那邊使眼色。甄暖明白,她的意思是隊長心情不好,別惹他,小心要發飆。

  言焓插著兜上樓梯,連背影都是冷嗖嗖的。

  兇犯趕在他們之前殺了人,任誰都會窩火。

  甄暖並不介意他少見的冰冷氣質。而且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似乎這才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態度。

  平時的笑容和調侃不過是世俗的應付。

  此刻他愛理不理,冷面以對的樣子,才是他應有的自然姿態。

  甄暖環顧四周,樓梯上房樑上全嘩啦啦地在淌水。煙霧瀰漫,視線稍微有些受阻礙。

  言焓沒回頭,說了句:「戴口罩。」

  身後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善意的叮囑,紛紛照做。

  甄暖多拿了一張:「隊長。」

  言焓回頭。

  此刻,那張俊俏的臉早已調整好情緒。

  從樓下上來,之前短暫的冷漠和怒氣煙消雲散,變得和平常一樣風波不驚了。

  甄暖見狀,趕緊湊上去把口罩遞給他。

  他伸手來接。

  就在這時,房樑上一根炭化的柱子落下來,正正砸向甄暖的手。速度之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在她以為手會斷掉時,言焓的手抬起來擋在了她上邊。

  砰的一聲!

  木棍打在言焓的四根手指上,敲在關節處,清脆的聲音叫人心驚。

  言焓皺眉,隱忍地「嘶」了一聲。

  他飛快用左手摀住右手手指,側過頭去,下頜繃得緊緊的,足足三秒鐘一聲不吭。

  甄暖心驚肉跳。

  剛才她眼睜睜看著,只是木棍砸在手指上的視覺就讓人肉疼。

  這一砸上去,估計得疼得抽筋。

  她著急忙慌道:「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這棍子是你安在這兒暗算我的?」他瞥她一眼,拿過她手中的口罩,轉身走了。和她說話時,聲音是柔和的。

  走開很遠後,下意識地甩了一下手,又抓了抓。

  甄暖滿心內疚地跟上他,走一步,猛地想起那次姜曉的哥哥嫂嫂鬧事,他說「保護好你自己的手,不然,你的職業生涯就廢了。」

  此刻迴響起他半玩笑半認真的話,甄暖心裡溫暖得說不出話來,內疚一股腦兒地全變成了感激。

  ……

  死者在二樓朝南的一個房間裡。

  房間很大,沒什麼傢俱。從黑黢黢的燒焦物來看,原本應該有一張很低的床,床頭欄杆上綁著黑乎乎的手銬、鐵鏈和皮革之類的東西。

  口罩無法保護眼睛,煙霧熏得甄暖眼淚汪汪。

  死者在門邊的地上,黑漆漆一坨。

  甄暖蹲下去,聞到了人肉燒糊的味道。

  她粗略地掃一眼,死者的衣服已經全燒到肉裡去了。

  死者趴在地上。

  甄暖想,貼著地上的那一面由於空氣不足應該不會燒得那麼徹底,她抬一下死者的手臂,想看看下邊。

  這一碰,手臂上燒焦的皮掉了下來,露出紅彤彤的肉,滲著血水,還冒著熱氣。

  甄暖:「……」

  她心裡咚咚的,小心地抬眸去看言焓,心想不要讓他發現。

  雖然兩人在曖昧期,但老大今天心情不好,剛才還被打了一悶棍,別又做錯什麼被他逮著胖訓一餐。

  好在他並沒有看這裡。

  甄暖舒了口氣,偷偷抓住那塊又硬又脆的衣服和皮膚燒焦物,想重新貼回死者的手臂上去,以便掩蓋罪證。

  可試了一兩下,不僅原來的沒貼回去,還多掉下來兩塊。

  甄暖:「……」

  她囧囧地捧著幾塊脆皮,傻了眼。

  言焓的聲音在頭頂淡淡地響起,似笑非笑的:「別貼了,再貼整個人的殼都要被你弄掉了。」

  甄暖頭皮一炸,淚流滿面,原來早就被看到了,還被抓了現行。

  剛要主動認錯,又聽言焓說:「燒成這樣的屍體,出現脆裂的情況很正常,把脫落的部分記好位置,搜集好就行。」

  「是,隊長。」甄暖抬頭望他。

  言焓見她口罩上一雙淚水濛濛的眼,微微愣住,他欺身湊近她,柔下聲音,道:「我又沒說你,你哭什麼?嗯,遇上這種情況,我心情不好,但也沒對你擺臉色啊。」

  「不是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淚水吧嗒吧嗒地掉,「被煙熏的。」

  言焓:「……」

  他瞬間變了臉,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

  甄暖初步沒檢查到什麼,想把死者翻過來,但決定還是等回解剖室再翻。

  她精神抖擻地站起身,不想頭頂猛地撞上一個人的下巴,砰一聲脆脆的響,還夾雜著牙齒的咯吱聲。

  這一下撞得太恨,她腦子發震,捂著腦勺回頭,驚了驚:「隊長!」

  言焓斂著眼,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

  他用一種哭笑不得又怒又無語的眼睛盯她看了幾秒,「嘖嘖」兩聲,隨即把手裡的護目鏡推到她臉上。

  下手稍稍有那麼點兒不太客氣。

  甄暖被推得後退一步,趕緊用手臂托好眼鏡。

  再抬頭懵懵看,人已再次轉身走了。

  他背影高挑筆直,看上去,微微低頭揉著下巴。估計在想,這個下屬怎麼那麼不省心。

  她吐吐舌頭,朝他的背影嚷:「隊長,謝謝啊!」

  他簡直懶得理她。

  消防隊長也上來了,指著房間對言焓描述:「引發火災的是汽油,起火點在門縫下邊。門鎖上了,是後來被火燒裂的。縱火犯從屋外的門縫裡邊點燃火焰,還不清楚死者當時有沒有完全死亡。」

  甄暖回頭看那具趴在地上呈掙扎狀的焦屍,有點毛骨悚然。

  關小瑜提取了牆壁上的塗料塊,準備帶回去和在鄭苗苗頭髮裡發現的對比,以確定這裡是否為囚禁地。

  另外幾個痕檢員則蹲在地上往玻璃瓶裡放魯米諾過氧化鈉和蒸餾水,搖晃幾下塞上噴霧器,然後開始避光準備檢查。

  他們在屋子裡挨處兒噴一遍,雖然房屋四處都燒黑了,但仍然檢測到部分青白色的發光,一點一點的,像鬼火。

  現場因為火勢和消防用水破壞了一部分,無法判斷出血量了。

  甄暖立在漆黑卻泛著螢光的屋內,有些瘮得慌。為了不影響他們工作,她先退了出去。

  四周到處都是水,青煙浮在廢墟上,看著像末世電影裡才有的場景。

  甄暖杵在走廊裡,歪頭想了想,來C-Lab一個月,她已經遇上好幾種屍體類型。不知是幸或不幸。

  她走了幾步,看見言焓站在走廊盡頭一間燒得漆黑的房子裡。

  消防隊長也在,穿著厚厚的藍黑防護服,上面幾條黃色警示紋,看上去像一隻可愛的大蜜蜂。

  言焓在和消防隊長說話:「看上去,這間房屋也燒得特別嚴重?」

  「對。」

  「起火點不是在那邊嗎?」言焓沒回頭,拇指越過肩膀往身後指了一下。

  甄暖正對著他的指頭,默默抿起嘴唇。

  言焓說:「一路走過來,中間的房間並沒燒得這麼嚴重。」

  「是的。」消防隊長說,「這次火災有兩個起火點,這間房子裡就有第二個。」他指向黑乎乎的電視櫃,「在櫃子上。」

  言焓微微頷首:「辛苦了。」

  「沒有的事。」消防隊長拍拍他的肩膀,爽朗道,「有時間弟兄們一起聚聚。」

  「一定。」言焓亦笑著,轉身送他,就見甄暖立在門口好奇地張望。

  他看看甄暖,又回頭去繼續看現場。

  他在屋內走了一圈,邊走手邊往風衣口袋裡摸,剛掏出煙盒的一角又塞了回去,沒動靜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看什麼?」

  甄暖四處看看,發現他在和自己說話,答:「為什麼兇手要燒這間屋子呢?」

  言焓四處審度的目光落在電視櫃下邊,停住:「這裡有他不想讓警方發現的東西。」

  他大步過去,迅速戴上手套,蹲下來撥弄著一排燒焦的盒子,漸漸俊眉蹙起,命令:「去把裴隊長叫上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50 PM

Chapter 60

  甄暖「哦」一聲,剛要下樓,言焓叫住她:「算了,你別動。」他輕皺著眉,嘴上卻笑了一聲,說,「別過會兒滾下去了。」

  甄暖一頭黑線,這話說得像她是一個球似的。

  她癟嘴:「怎麼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走路?」心裡卻是溫暖的。

  「那可真說不準。」他起身,「我發現你呀,事故體質。小心點,注意安全別出事。隊裡經費少,別全給你工傷醫藥費了。」

  前幾句還好好的,後邊就全部變味兒了。甄暖心想,他嘴裡從來就沒有好話!

  「有醫保的。」她哼一聲。

  言焓走到窗戶邊,探出頭去,對樓下喚了聲:「裴隊。」

  裴海很快上來。

  言焓:「你們隊經常搞這種案子,有經驗。我們之前推斷說,這幾人作案過很多次。」

  「是。第一次就開車候著搶人的很少,選在家附近的也少,像這樣配合默契一次就成功也是磨合過,有經驗。以前他們肯定選過更偏僻無人的地段實施。」

  言焓低頭拍著手套上的灰,問:「你開會時說,這幾個月都沒有未解決的相似案子?」

  「對。」

  「意思就是受害者都沒報案?」

  「對。」裴隊凝眉,「就像你之前說的,這點的確奇怪。」

  甄暖小聲插嘴:「不是說受害者年齡比較小嗎?」

  裴隊想了一會兒,說:「不對,通常我們說1個報警的受害者背後有5個選擇沉默,但很少出現所有人都不報警的情況。年齡小是一部分原因,可這幾年因為清理積案,隊裡組織了大量宣傳,電視,廣告牌,公交站,入社區,號召受害者站出來將罪犯繩之以法。警方會絕對保護她們的私隱。按理說,不會出現所有人都沉默的境況。

  這個問題我這些天一直在想,不太明白。」

  「因為這個,」言焓重新蹲了下去,「受害者有把柄在他們手裡。」

  電視櫃下方一個碟片播放器,再下邊是一排被燒得黑漆漆的盒子,彷彿一碰就會碎。

  裴隊稍驚,「這麼多?」

  言焓戴著白手套的手微微握了握拳頭,語氣有些冷:「只怕都是像苗苗這樣的未成年女生,她們年紀小,心理脆弱,不夠成熟。遇到這種事不太可能像成年女性一樣冷靜斟酌去報警。加上有錄像帶,就更不敢了。而且施暴者不止一人,即使誰想過報警,也害怕如果警方只抓到一個,會惹怒同夥曝光錄像。」

  任是裴隊這種常年和此類案件打交道的人,也壓抑著憤怒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電視櫃上燒焦的錄影帶數量太龐大了。

  甄暖遠遠粗略地看一眼,貌似有三四十盤。

  裴隊說:「那迷藥有一部分也是為了方便錄像。」

  正說著,譚哥從樓下跑上來:「言隊,死者資料拿到了。叫羅韓,16歲,高中輟學後一直游手好閒,不幹正事。成天騎著摩托車在街上飆車閒逛。」

  裴隊接過資料看一眼:「這應該不是和鄭苗苗搭訕的人。」

  言焓問:「他同伴的線索?」

  譚哥為難,又憤懣:「羅韓是從縣上來的,輟學前的同學朋友不在這兒。他爸媽都忙生意沒時間管兒子。黑子他們去問過,別說他的朋友,連他一天到晚在哪兒他們都不清楚,只曉得給錢。通信記錄也查了,電話很少,聯繫人排查過,沒發現異常,我們懷疑他有別的號碼。」

  言焓沉默。

  原以為案情會有重大進展,沒想再次陷入死胡同。

  但他很快說:「叫偵察隊的人重新查苗苗的同學,就按我今早跟你說的。當時車上很可能有一個女生。」

  譚哥點頭。

  言焓又問:「這房子是誰的?」

  「羅韓他爸媽租的倉庫,樓下堆雜貨。樓上的床是偶爾等貨時休息睡覺用的。他爸媽半個月才來一回。冬天是銷售淡季,來的頻率就更低了。」

  言焓思索半刻,再問:「你剛說羅韓開摩托車?」

  「對?」

  「沒有汽車?」

  「他父母說,沒有。」

  「很好。」言焓道,「當晚的汽車不是他的。你告訴蘇陽,雖然特意躲過了案發地西邊大街上的攝像頭,可他們還是要從居民小區離開。把小區所有出口街道附近的攝像頭都好好查一番,一定要把那輛車找出來。」

  「是。」

  裴海抓了抓腦袋:「希望今天的案子能找到一些頭緒,找出殺死羅韓的人或許就可以透露同夥的信息。羅韓的死很可能是同夥內鬥。」

  言焓不置可否。

  到現場時那種隱隱不對的感覺,似乎更明晰了。

  他沉思半刻,忽然對譚哥道:「放記者進來報道,除了羅韓的姓名,一切信息都讓他們宣傳出去。」

  譚哥不解,問為什麼,可言焓沉默不理。

  ……

  甄暖回頭,見案發房間的門開了,秦姝也戴著口罩上樓來。

  她返身回去,痕檢員們拍照取證完畢,重新拉開簾子,讓室內重歸光亮。秦姝正聽痕檢員描述著血跡狀況。

  甄暖並沒待多久,關小瑜他們在繼續工作,她等助理把屍體搬下樓,就先乘車離開了。

  法醫組的人很快回去解剖室。

  甄暖他們把死者搬上解剖台,讓他正面朝上。即使這個過程中他們異常小心,焦屍上還是悉窣地掉下很多塊皮。

  背後血肉模糊。

  死者的正面也燒傷嚴重,緊貼地面的部位損傷相對較輕。可臉已經完全毀了。

  甄暖這次沒主刀,而是交給小松大偉他們。

  她在一旁叮囑:「先提取血液檢查一氧化碳。燒傷部分取樣,檢查有無蛋白質反應。另外檢查鼻腔氣管呼吸道,有無灰炭黏著、內壁粘膜灼傷。

  我先看看他是否死於火災。」

  ……

  另一邊,痕檢組在火災現場並沒發現有用線索,除了一些模糊損壞的血跡,諸如指紋毛髮纖維之類的證據都沒發現,全被火燒了。

  收工回去的路上,言焓開著車,沉默而冷靜。

  秦姝坐在一旁,看著他略微繃緊的側臉,輕聲道:「怎麼了?以前不管遇到什麼案子,你都不會像現在這樣。」

  言焓不做聲。

  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幾乎就是肯定。

  秦姝輕聲地自言自語:「那些血跡被毀掉不少,看上去星星點點的很小。但四面八方都有,有的甚至飛濺到天花板上。死者受傷應該很重,流了那麼多的血,即使火災也掩蓋不了。我想,會不會有人用藥劑擦拭溶解掉了。」

  言焓還是不吭聲,眼神卻愈發幽暗。

  死者受傷嚴重,已經會死,為什麼還用火燒。如果放火是為了掩蓋死者的真面目,在死者家租的樓裡放火,無疑是沒用的。

  放火的目的不是為了毀滅死者信息,而是為了消除兇手留下的痕跡。

  他很清楚,知道要除掉痕跡,可他很狂亂,根本沒心情去管這些細節,只能憤怒地用火燒,毀滅發生在那裡的一切。

  還有,如果是同伴,錄影帶如此寶貴的記錄為什麼要燒掉,為什麼不帶走?

  最後,為什麼會有兩個起火點?為什麼特地跑去那個房間第二次放火,不是為了不讓警方發現,而是……

  那些東西讓他憤怒憎恨。

  言焓沉默著,狠狠踩動油門,同時,他終於拿起了電話。

  ……

  C-Lab病理實驗室。

  甄暖坐在顯微鏡前觀察,在實驗台上做了一系列實驗,結果讓她些許吃驚。

  死者的血液裡有極其微量的一氧化碳,燒傷處的蛋白質反應呈陽性,氣管內壁灼傷明顯。他被潑上汽油點火時還活著,但很可能已經休克無意識了。

  血液裡的一氧化碳濃度極低,他死得很快。

  甄暖拿了結果,走出實驗室,準備去解剖房,卻見鄭容教授在辦公室門口等她。

  「鄭教授?」她詫異,「您今天來上班?」

  「不,想起以後不會幹這行了,有些事和你交代一下。你跟我進來。」

  甄暖看著他憔悴的背影,很心酸,想開口安慰一下,可突然發現這種痛無法紓解。不是說女兒突發急症去世了,這樣的事,根本無法安慰。

  提一次都是捅刀。

  鄭容聲音沙啞,卻條理清晰,毫無遺漏地交代他手頭上未完成的研究,未寫完的論文,未探索的課題,一項一項事無鉅細地告訴她。

  他讓她在法醫工作的間隙多探索,多研究,在病理學上開闢出新發現,更好地運用到法醫工作上,為死者申冤。

  甄暖看他把他畢生的科研心血一摞一摞地交給她,不禁潸然淚下。

  她哽咽:「鄭教授……」

  「這項非那西汀與胃炎的課題我進行了大半,對你以後研究毒物學或許有幫助。」鄭容彷彿看不見她的悲傷,兀自叮囑。

  他把所有事吩咐完,說:「我抽空看了你最近獨自完成的屍檢錄像和法醫報告,包括……包括苗苗的。」

  他微微笑了,一如往常那個和煦又謙遜的老師,拍拍她的肩膀,終於安心一般,「甄暖,你做的很好,法醫實驗室交給你,我放心了。」

  ……

  鄭教授交代完一切,離開了。

  甄暖立在走廊裡,靜靜望著鄭容教授。

  他在走廊裡遠去的背影,緩慢而寂靜,彷彿一具拋開了塵世一切,沒有希望的軀殼。

  她悲傷不能自抑,摀住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

  過了一會兒,甄暖整理好自己,走進解剖室。

  小松見了她,忙報告:「甄老師,這人身上傷痕太多了。胸腹部被捅了二十幾刀。」

  「二十幾刀?」甄暖驚詫,「不可能,點火時他還活著,當然,應該失去意識了。但兇手不可能速度那麼快。」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大偉拿著手術刀指給她看,「這些刀,刀刀避開致命處,避開內臟等重要器官,專門往神經密集的地方扎。」

  「這……」甄暖心寒,「聽著像懂人體解剖學,這時在用刑,是特地在虐待……」

  她狠狠一愣,心沉入谷底,一陣陣地發涼。

  「還有……」大偉又指了一下死者的襠部:「生殖器官被剁爛了。」

  甄暖的手劇烈發抖,材料全掉在地上。

  一瞬間,她什麼也顧不得了,轉身就衝出門。

  她腦子裡全空了,一路奔跑,走廊電梯都在眼前滿世界地旋轉。

  她跑出電梯,穿過大廳,衝進院子,卻見鄭容的車飛馳而去。

  「老師!鄭老師!!」甄暖尖叫,哭喊,在北風裡奮力奔跑,用盡全身力氣一路追。

  她的對面,無數的警察正從樓上衝下來。

  「老師!鄭老師!老師!」她又哭又喊,淚流滿面。一刻不停歇地追,竟撲上去拉他的車門。

  可鄭容不會停車,拖著她飛馳出去。

  加速不停的車衝出了院子,猛地一拐彎,巨大的離心力把甄暖甩上後備箱,飛速拋落著滾到地上。

  她跌滾去路中央,而言焓的車正朝她高速衝來。

  黑色的車輪朝她碾過去,她驚愕地瞪大眼睛,心跳瞬間停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52 PM

Chapter 61

  響徹天際的剎車聲在甄暖耳邊響起,她眼睜睜看著黑色的車胎摩擦打滑著向她衝來,沙礫飛濺。

  她瑟縮在車底,貼著冰冷的地面,渾身發涼,止不住細細瑟瑟的發抖。

  刺耳的輪胎尖叫聲越來越近,卻在車輪撞上她手臂的時候,戛然而止。

  靜了下來,只有冬天冷冽的風聲,把她的心吹得透兒涼。

  一瞬的安靜,接著是數不清的警車剎車聲,尖銳,此起彼伏,像一首激昂而悲壯的協奏曲。

  盈滿風聲的剎車之後,世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甄暖從頭到腳都僵硬了,腦子空蕩蕩的,望著黑色的車底,彷彿靈魂出了竅。

  言焓的越野車底盤高,前距長。

  要是換做公務車,人早就撞飛了。

  言焓飛速從車上下來,跪到地上往車下一看,一把將她整個兒從車底提了出來。

  車輪壓到她的白大褂,他用力太猛,把她的衣服撕破。

  她的髮帶也被扯斷,長髮如海藻一樣在冷風裡散開,肆意飛揚,愈發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白得像雪。

  她整個人都是軟的,綿綿地趴在言焓懷裡,表情呆滯而怔愣,沒有任何反應。

  他很快把她扶穩站好,死死攥著她的肩膀,冷著臉自上而下掃視她一遍,確定她沒事。

  她仍呆傻空茫,他人卻突然就發火了:「你抓著他的車幹什麼?你是腦子有問題,是瘋了嗎?!」

  甄暖抬起頭,驚愕又無辜地望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一股腦兒地全湧了出來。

  言焓怔愣半刻,鬆開了她。

  他咬著牙槽起身,斂瞳看著早已寂靜的街道和消失無影的車輛,再看看堵在院子口的一輛輛警車。

  他一句話沒說,轉身狠狠一腳踢向越野車。

  ……

  甄暖坐在實驗台前,嗚嗚直哭,不住地抹眼淚。

  一旁的關小瑜小聲對秦姝嘀咕:「我就知道老大今天不對勁,遲早得發飆,沒想到還是讓甄暖給撞上了。」

  秦姝不做聲。

  她也意外。

  言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人發火,更何況還是對女人。

  可想想當時他一臉驚慌錯愕,跪下去俯身看車底的緊張樣子,她有些羨慕。她看見蘇雅也是同樣的失落。

  那時,言焓幾乎是把甄暖緊緊抱出了車底。

  她又呆又傻,跟沒了魂兒似的靠在他懷裡。烏髮迎風飛散,表情呆滯而癡傻,偏偏有一種奇怪的驚心動魄的美。

  那一刻,秦姝莫名覺得,那兩張貼在一起的臉,很相配啊。

  她不知道,言焓是不是因為緊張越多,所以火氣越大。

  她其實很清楚,他只是對疑似車禍受害者應有的情緒釋放。可她還是幻想,當時是她在甄暖的位置就好了。這樣,他也會緊張而憤怒地把她從車底抱出來。

  關小瑜摸摸甄暖的頭:「暖暖美人,別哭了。老大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當時危險的情況嚇到。怕不小心輾過去把你壓癟了啊。你就別生氣了。」

  秦姝也輕輕安慰。

  「不是。」甄暖抹著眼淚,「和他沒關係,我不是因為他而哭。」

  「那是什麼?」

  「鄭教授……」甄暖傷心至極,「鄭教授今天來找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給我。那時我就應該察覺到不對。他是來交代後事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想活了。那時我就該察覺到,攔住他的。」

  聽言,關小瑜和秦姝都說不出話來了。

  關小瑜上去抱住甄暖的頭,拍著她顫抖的肩膀,歎氣:「即使這樣,你也不能去抓飛跑的車子啊。傻啊你。」

  ……

  隊裡召開緊急會議。

  甄暖看到電梯裡的鏡子,才發現眼睛哭腫了,看上去像顆大杏仁。她有些窘迫,出了電梯,低著頭就往會議室裡鑽。

  沒想走得太猛,一下撞到人身上。

  「對不起。」她慌忙抬頭,便望見言焓稍稍吃驚的眼神。她飛快別過頭去,把頭紮得深深的,像只小鴕鳥。

  可言焓還是看見了她紅腫的雙眼和抬頭時驚慌又可憐兮兮的小臉。

  他低頭看她,咬著嘴唇沉默了一兩秒,輕聲問:「怎麼哭成這樣?」

  她紮著腦袋不吭聲,隔了幾秒,怕他誤會,嗡聲道:「反正不是因為你。」

  可這話說出口了,聽著就好似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心裡稍稍歉疚,看一眼走廊上過來的人,再度伏低了身子,低低地說:「我不該衝你吼,是我脾氣不好。抱歉。」

  甄暖被他低沉的調調弄得心慌又心急,抬起頭來,急哄哄的:「真的不是因為你,你別自作多情。」說罷,扭頭往會議室裡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執意解釋:「在火災現場,心情不好不是對你。因為……那時就有預感了。」

  甄暖一愣,抬頭望他:「懷疑是鄭教授嗎?」

  他臉色略顯凝重,沒答。現在他更想知道的是,鄭教授是怎麼找到兇手的。

  片刻,他鬆開她的手,走進去了。

  甄暖跟上去,走了一步,又覺剛才被他一扯,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她皺眉捂了捂肚子,怎麼好像不太舒服。

  ……

  這次的會議氣氛很沉重。

  小松做了法醫報告,鄭容教授很可能是殺死羅韓的兇手。

  大家都感到挫敗,沮喪,擔憂,痛心,各種情緒都有。

  言焓看上去是隊裡最平靜的,開口的話仍舊冷靜自持,叫大家回過神來:「如果想救鄭容,就都打起精神來。」

  眾人紛紛投去目光:「鄭教授還會繼續殺人?」

  「你們沒注意到吧,羅韓16歲未滿。」言焓眸光清冷,說出來的話近乎殘酷,「我想,鄭教授做這些不僅是為女兒報仇,更因為他知道這幾個人都是未成年人。即使抓到,處置力度也會很輕。」

  足足十秒鐘,死一般的寂靜。

  譚哥憤怒地捶桌子,可身為警察,他什麼不恰當的話都只能死死地憋回去。

  「只是我的猜想,但結合我們之間對嫌犯的描述,這個可能性極大。鄭教授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言焓語氣平靜淡漠得像局外人,說的話卻狠刺著每個人的心,「他很清楚,剩下的幾個人不會受到與他們罪行匹配的制裁。」

  譚哥咬著牙憤恨道:「因為未成年人保護,他們的信息不會被公開,也不會被人知道。」

  甄暖也不經意攥緊了拳頭。

  她憤怒,怨恨,可又悲哀,無力。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一時間,她痛得冷汗直流,甚至有些暈眩。

  言焓目光移過來,瞧見她臉色異常的蒼白,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停了一下,收回目光去,繼續說:「鄭教授燒掉現場,一部分是因為恨,一部分是為了阻礙調查進度,給自己接下來的行為爭取時間。我猜,他燒掉那些錄像帶,還有一層原因是那些帶子裡出現過嫌犯,他不想讓我們發現。」

  所有人都愣住。

  這個叫人無奈而憤懣的時刻,全隊也只有他最冷靜清晰了。

  「這個任務,我交給徐思淼了。」言焓有條有理地吩咐,嗓音平靜,「此外,之前綁架鄭苗苗的那輛車,有可能是未成年無證駕駛。蘇陽,去查一下可疑的以及低年齡的駕照。」

  他定定道:「我們必須趕在鄭教授前面找到他的下一個目標。……也希望他們至少能關心一下新聞,看到同伴被人殺了,過來尋求幫助。」

  譚哥現在才明白在現場時言焓叫記者盡量報道的那個奇怪要求了。

  這時,徐思淼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敲了敲門。

  「老大,有發現了。」

  徐思淼很快準備完畢,給大家放了一段他剛剛恢復的錄像。

  畫面才出現的一瞬,甄暖就愣住。

  一個女孩表情痛苦,被人捏著下頜張著嘴,口裡一根東西進進出出。

  她瘋狂地扭動掙扎,可對方狠狠幾巴掌把她扇暈。她的頭髮被人揪扯著來回推拉。

  鏡頭落到稚嫩的胸脯之上,一個人嬉笑著揪扯。

  隨即,又對準一雙白花花大張的雙腿,鏡頭緩緩靠近雙腿間,手指撥弄進退。

  男聲在嬉鬧,說著下流粗鄙的髒話,塞些奇怪的東西。言辭裡對女孩的羞辱叫人森然憤怒。

  女孩尖叫咒罵又哭著求饒,但男孩們的笑聲更大。

  甄暖看不下去了,不知是因為悲絕還是憤懣,她暈眩得視線開始不清楚起來。

  「女孩的臉原本沒有馬賽克,是言隊讓我加上的。」徐思淼聲音裡抑制不住憤怒,「一共有43盤。」

  關小瑜則說:「我們把錄影帶上燒掉的的字跡恢復模擬出來了,很多都只有代號。說明施暴者並不知道她們大部分人的名字,是隨機抓的。根據記載的日期顯示,苗苗死後,他們又犯了三起。另外,鄭教授……應該看到了類似的場景,發生在鄭苗苗身上的,受辱的畫面。」

  所有人都沉默地隱忍著,沒人能想像出一個父親看到女兒遭此凌虐時的心情。

  譚哥因憤怒而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低低地說:「我們真的要去抓鄭教授嗎?」

  沒有人答話。

  會議室裡靜得如同地獄。

  言焓宛若未聞,繼續冷靜得近乎冷酷:「剛才那段視頻的背景是燒掉的山水巷的房間。視頻裡出現了兩個人的頭像,一個是已經死了的羅韓,另一個……」

  徐思淼停住視頻:「就是這個人。」

  屏幕上一個模糊但可以隱約分辨的笑臉。

  「不能公開。現在拿上這個照片,譚哥帶人去羅韓家極其周邊調查,老白帶人去鄭苗苗學校極周邊。」

  「是。」

  言焓闔上手機:「剛才,杜衡已經完成模型和實地模擬實驗,他把拋屍地鎖定在了羅田路沿白水河的一段。蘇陽,你們的進度?」

  「已經把5號夜間鄭家小區四周街道上經過的車輛全找出來了,這些天一輛一輛的實地調查,可還沒查完,也無法確定哪輛有嫌疑。」

  言焓道:「現在,把6-7號間經過羅田路的車輛找出來,兩者對比。這幾個年輕人應該不會換車。」

  「是。」蘇陽應聲,這麼一來,監控搜索的難度大大降低了。

  可他有些疑惑:「老大,不是已經有嫌疑人的相貌了嗎?」

  「有三個人。剛才放錄像時,有一個瞬間,鏡頭裡同時出現過兩雙手。再加上拿攝影機的那雙。徐思淼繼續恢復錄像,看能不能找到第三個人的相貌。

  同時,苗苗的那個女同學的事也要繼續調查。」

  他迅速說完命令,下達要求:「分頭行動,今天之內,必須要有結果。」

  眾人齊聲遵命:「是!」

  言焓利落地起身:「散會!」

  甄暖靜靜的,神思晃了一秒。她慢慢地,緩緩地想,刑警們說話向來中氣十足,明朗豪氣。

  比如齊聲說「是」,又比如他的聲音。聽上去堅毅如岩石,又莫名鼓舞滌蕩人心,充滿了源源不斷的希望和信念,像永不枯竭的陽光。

  在這個隊裡,真好啊。

  甄暖默默地想著,淺淺地彎了一下唇角。

  大家雷厲風行地離開了,椅子刷刷的。她也要努力去……她雙手死死撐著桌沿,眼前紅色的藍色的光在飛。

  這一起身,腹部陡然傳來一陣錐刺般的疼痛。

  她渾身直冒冷汗,強撐著想走動一步,可,世界天旋地轉起來。

  ……

  刑警們迅速撤離會議室展開行動。

  言焓卻想起剛才甄暖一度度蒼白的臉色,下意識往她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瞥,他很快皺起了眉,朝她走去。

  她手指掐得發白,撐在桌沿上,全身都在發虛在顫。

  「甄暖?」他叫她。

  她只剩本能反應地抬起頭,嘴唇煞白,額頭冒冷汗,眼睛空茫而無神,失去了意識一般。

  「你怎麼……」話未完,她人已闔上眼簾,輕飄飄地向後仰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56 PM

Chapter 62

  言焓眼疾手快地把她攬住,打橫抱了起來疾步出門去。

  秦姝見甄暖暈在言焓懷裡,詫異:「怎麼了?」

  「估計是剛才被鄭教授的車甩的。你跟我開車去醫院。」

  ……

  上車後,甄暖的意識稍稍回籠。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言焓的越野車後座上,周圍軟飄飄的。

  言焓蹲在前後座之間的狹窄空間裡,因個子太高,蹲著很是侷促。

  他沒有坐去副駕駛,而是在這兒守著她,用力握著她的肩膀和胯部,把她固定好。是擔心車輛行駛中,她不小心滾下來。

  她目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或雜質,就那麼筆直地看著他。

  「不認識了?」他隨意一問,眼神和身子都隨著車身搖晃了一下。

  「隊長。」

  他極淡地笑一下:「怎麼這時候醒了,該吃虧了。」

  是啊,這時候醒,就感覺得到肚子裡刀扎一樣的疼。是吃虧了呢。她嗓音虛渺:「讓你說中了,又是工傷。」

  言焓瞧一眼窗外,沒作聲。

  她眼睛微微彎了彎,想有一點笑意,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最終,蒼白的嘴唇緩緩蠕動了一下,說:「我好沒用,還想和大家一起去找鄭教授呢。」

  言焓眸光幽深,一瞬不眨盯了她幾秒,忽地笑出一聲,望向窗外:「不出這事兒,也不會帶你去找鄭教授。那是行動隊的事。」

  「啊,這樣啊。」她緩緩地應著,有氣無力,「我們能搶在鄭教授之前,找到下一個目標嗎?」

  「我們會盡力。」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眼裡沒了笑意,只有堅毅。

  「所以,我們是在努力去救那些強暴犯和害死苗苗的兇手,是嗎?」

  言焓沉默地看她,說:「是。」

  「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言焓不語。

  剛才,他靜靜等待著,猜想她會用怎樣的詞來形容這件事,憤怒,無力,哀涼……她卻用了,悲傷。

  是啊,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

  譽城公安,辦公大樓。

  吸引鄭苗苗靠近車輛的初中女同學找到了,是苗苗的同學,成績好,溫柔也乖巧。

  老師和家長說,她從半年前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學習成績直線下降。大家都以為她談戀愛了,可她從來不解釋。

  現在,面對警方的詢問,她一聲不吭,表情呆滯,像聽不見似的。

  蘇雅讓醫生給她做了體檢,14歲的女孩已有長時間的性經歷。

  對此,她仍然不說話,不敘述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傷害,也不解釋她開始害他人的原因。

  女孩年紀太小,警方也無法逼問。

  好在,錄影帶裡的第二個男孩也很快找到。

  警察在譽城一中做調查時,有學生說,照片上的人有點像他的鄰居。

  ……

  章翔,在譽城五中讀高一,成績差,經常逃課曠課,但不會像其他壞學生那樣欺負同學或打老師。

  找到五中,老師說章翔家長給他請假了,說生病要休息一段時間。請假的時間正是山水巷火災後的半天內。

  警察有找對了人的預感,到他們家後,一推開門,便從章翔躲避的眼神裡看出蹊蹺。

  章翔的父母也在家,聽警察說兒子可能參與到多起綁架強姦案中時,父親堅稱不可能。

  蘇陽拿出照片,父母仍稱辨識度不高,只是相像,不能做證據。而問及章翔生了什麼病不上學,父母又改口說要去看親戚。

  但幾番下來,蘇陽從章家父母的眼神裡看出他們已經知道兒子幹的事。

  鄭苗苗失蹤遇害的消息,羅韓死亡的消息,新聞報紙到處都是。章翔不敢去自首,但在性命威脅下不敢上學,肯定會告訴父母。

  蘇陽對章家父母說:「你們可以保護章翔一時,不能保護一世。只要找不到鄭容,你兒子就每天活在危險裡。你們不承認,無非是不想讓他受處罰,可比起性命哪個重要?而且,不承認只會拖延一段時間,但警方遲早會找到確鑿證據。」

  章家父母考慮很久後,同意帶兒子去局裡接受詢問,但父母和律師必須在場。

  ……

  刑警隊裡商議後,言焓和譚哥去審問。

  章翔才15歲,個頭結實,此刻低頭垮肩地夾坐在父親和臨時拉來的律師之間,有些坐立不安,還不住地掉眼淚。

  譚哥眼神銳利,略凶狠地掃他一眼,他便眼淚更多,瑟縮著移開目光去了。

  而言焓看得出來,這孩子雖然害怕得哭泣,可那更多的是一種怕受處罰和無法擺脫厄運的情緒。

  問過基本信息後,譚哥問起四十幾盤錄像帶的事。

  章爸爸一聽四十幾,太陽穴直抽抽,差點兒拍桌:「你給我一五一十地全告訴警察,我就知道你跟著羅韓那小癟三會學壞,教你多少次多和同齡人學好,別和他玩,現在玩出事了吧?你趕緊配合警察,羅韓是怎麼禍害人的?」

  「玩?」譚哥冷聲,「章先生以為這是玩?」

  「當然不是。」章爸爸立刻改口,轉臉就是一巴掌拍在章翔頭上,「還不快說!把你那些『大哥』幹的好事都說出來。」

  言焓低頭揉了揉鼻樑。章爸爸很會說話,句句都把兒子撇得乾乾淨淨。

  章翔畢竟年紀小,很快哽咽著開始交待:「我和這事關係不大啊。我是想跟羅韓混,騎摩托車帶美女,很酷的。他說要帶我去幹大人才會幹的事,我要不做,他以後都瞧不起我,不會讓我當他小弟了。」

  言焓很清楚章翔這種年紀孩子的想法,最怕遭排斥,最怕沒同伴;但章爸爸完全無法明白兒子的詭異思維,正要再打,被譚哥喝住:「讓你兒子說話,你克制點。」

  章翔縮了縮脖子,抹著眼淚繼續:「他們抓人,我都是幫把手,偶爾弄弄他們玩剩兒的。他們很欺我的。」

  譚哥問:「都這樣你還一直跟著羅韓?」

  章翔低聲:「他們做他們的,我順帶摸摸學學,那些女的還是很漂……」章爸爸一腳踢得他住了嘴。

  「你們有幾個人?」

  「應該3個。」他止了哭泣,臉上浮起一絲不滿,「他們肯定找過別的小弟,瞞著我出去辦事。不告訴我也說不定。」語氣多疑,透出被人欺騙糊弄和孤立的憤懣。

  譚哥冷冷的:「你還覺得很遺憾是嗎?」

  章翔不吭聲。

  「除了羅韓,另一個人是誰?」

  這下,他拘謹了些,搖頭:「不知道。他比羅韓小,但我看羅韓很順他,還巴結他,什麼壞點子都是他……」他嚥了咽嗓子,又改口,「記錯了。我們都跟著羅韓干。羅韓把他喊小哥兒,我不知道他什麼名兒。」

  譚哥一看就知道他撒謊:「你們一起幹這麼多事兒,你不問?」

  章翔眼神躲閃。

  言焓微微瞇了瞇眼。

  他很清楚,那個「小哥兒」才是主使。章翔提到他時,眼裡有明顯的忌憚和害怕。

  譚哥不和他兜彎子了:「章翔,我很確定你知道那人是誰。如果你說,就算配合調查;如果不說,等我們找出來,你可就沒立功的機會了。」

  章爸爸一聽「立功」,立馬急了,趕緊催促兒子。

  可章翔低著頭就是不吭聲,眼淚再次下來了。

  章爸爸陪笑:「這年紀的孩子,講義氣講得比大人還摳死理。」

  言焓卻冷不丁來了一句:「我看,章翔害怕那個人,比較希望他被殺死。」

  章翔猛地一抖,抬起頭:「不是。」

  言焓眼神銳利:「此刻有人要去殺他,但你不告訴我們他是誰,讓我們無法保護他。」

  章翔挨不住他的眼神,又低下頭去。

  章爸爸勸不通兒子,急道:「你們就先去抓那個殺人犯嘛,不要因為是你們的同事就手下留情。」

  譚哥看到這個父親除了袒護兒子,就沒有一絲對死者和其家屬的愧疚,怒從中來,正要說什麼,被言焓摁住手腕。

  「放心。」言焓淡淡一笑,不追問了,換問題,「說說綁架鄭苗苗的那天?」

  「鄭苗苗?」章翔擦乾眼淚,疑惑,「哪個鄭苗苗」

  言焓看出他的確不認識,遂把照片拿出來。

  鄭苗苗長得很漂亮,章翔印象深刻,立馬道:「她是小哥兒的女朋友認識的人。」

  「把當晚的情況說一下。」

  「小哥兒……不,羅韓想找人玩……陪。時間有點兒晚,轉了好久都沒遇上人。小哥兒說,他女朋友有個同學晚上會出門,很美的,他早就想上……但那個女孩警惕性很強,小哥兒就把他女朋友叫來。看見她後,他女朋友說要搭她去輕軌站,她說不用。然後就……我幫著拉了一下。」

  「蛋糕呢?」

  章翔愣了愣,有些驚悚地看著言焓:「你怎麼知道?」又囁嚅道,「撿走了。羅韓和我都想吃。」

  「那女孩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章翔飛快擺頭,「我……第一天上了那個女的,就一次,後來她被關在那兒,我都沒去。我去鄉下走親戚了,真的。我以為他們會把她放了,像以前一樣。我在新聞裡看見出事了,就不敢和他們繼續了。他們還威脅我,說萬一我自首,害他們被抓也不會有大事,等他們一出來就整死我。我真的只弄了一次,殺人什麼的我不在。」

  章爸爸也趕緊說:「真的。我們走親戚去了。」他後怕地摸額頭,「太幸運了。」

  他真是幸運的,他的兒子避開了一樁殺人案。

  「這個我們會去查。」

  這時,言焓耳機裡傳來蘇陽的聲音:「言隊,找到車了。但那個車……」

  他不動聲色地聽完,說:「把照片拿進來。」

  蘇陽把照片送進來,言焓遞給章翔看:「是這輛車嗎?」

  章翔一抖,點點頭,有些崩潰地小聲道:「你們……什麼都能查到啊?」

  言焓不答:「這是小哥兒的車吧,我們已經查到他的名字了。」

  章翔臉色煞白。

  蘇陽則腹誹,言隊撒謊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車是一家公司的公用車,登記的車主最近不在譽城。誰用過車,查是查得到,但肯定不及問章翔來得快。

  言焓語氣變得閒散:「不需要你坦白了,但看你年紀最小,受他們蠱惑,所以想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看你願不願意。」

  章翔眼珠挪來挪去,手指狠狠搓著,聲音也不確定了,發虛:「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說,抓到了也不能怎麼樣。以後放出來,他一定以為是我告的密,會整死我的。」

  「好。」言焓完全不管他會不會被整死,笑笑,「不過我提醒你,你已經來過這裡。而現在我們找出了他的信息,他還是會認為是你告的密。」

  章翔驚愕。

  言焓體貼道:「你放心,等抓到他,我會跟他說真的不是你告密。」

  章翔一聽,幾乎要瘋掉,大哭:「你這麼說,他更加以為是我!」

  言焓抬手打住:「什麼都不用說了。抓到他後,我們還會聽他的口供,看你的角色究竟是什麼。畢竟,你的話不能全信。你是否參與殺死鄭苗苗,是否為主導,也要看他怎麼說。」

  章翔的臉狠狠一白。

  章爸爸急了,罵兒子:「你還瞞著幹什麼?要是警察不相信你,那個人又把罪行全推你頭上,我看你怎麼辦?」

  章翔一身冷汗,顫抖如篩糠,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可就是跟悶嘴葫蘆一樣不吭聲。

  言焓起身,一副完事兒的樣子,對譚哥說:「走吧,去抓人。」

  「警察先生,你們再等等。」章爸爸急得滿頭大汗,一下下拍打兒子,「你倒是說話啊!警察先生,你們再等等。」

  言焓拉開門:「趕時間找人,不等了。你們先回去,過段時間再請你們協助調查。」

  可才邁出一步,章翔捂著頭,極其憋悶恐慌,近乎絕望地喊出一聲:「王子軒。」

  言焓眸光幽深,唇角冷淡地彎起,走出房間。

  ……

  驅車前往王子軒家的路上,車上的氣氛很沉鬱,並不像以往找到重要線索時的那樣興奮激越。

  譚哥非常沮喪:「章翔和他爸媽至始至終沒提過那些受害的女孩,一句道歉都沒有。」

  「他沒有愧疚。」言焓拿出煙,卻沒抽,在手指間翻來轉去,「他害怕的,不過是這件事會給他帶來的懲罰和不幸。孩子如此,家長也是如此。」

  從章翔身上,他們可以猜到另一個嫌犯是什麼樣子,或許比章翔還要無可救藥。可,他們去抓他的同時,也去救他。

  言焓望著車窗外清冷的風景,莫名其妙地,眼前忽然浮現起甄暖躺在後車座上時那慘淡而蒼白的笑容,遺憾地說: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2:57 PM

Chapter 63

  甄暖被鄭容的車甩下,上次的傷口破裂,引發內出血。

  她從手術後清醒,睜開眼睛,又是白茫茫的牆壁,淡淡的消毒水味,還有……沈弋。

  他目光清凜而沉靜,盯著她。

  甄暖神思恍然,在她的記憶裡,每次大病小痛醒來,床邊的人都是他。從近10年前至今,從未變過。

  「你來了……」

  他沒應,說:「我用了近10年的時間讓你重新活過來,站起來,慢慢恢復身體。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麼糟蹋的。」

  「我……」她眼裡浮出淚霧,轉過頭去。

  良久無言。

  「暖暖,」他開口,「一個月。」

  「等我一個月。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甄暖起先沒吭聲,後來問:「我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像你說的那樣嗎?」

  他曾說,她生於沿海城市,被未成年的母親帶來譽城拋棄。她和他一起長大,個性安靜,喜歡跳舞。他少年時跟著紀家混出頭,給她上好學校,給她跳芭蕾。

  10年前,她出了嚴重車禍,在療養院躺了一年半才醒來。記憶全部缺失,記憶力退化,整天渾渾噩噩,對世界的感知如新生孩童,近2年後才慢慢好轉。

  而華盛處於動盪期,他為保護她,送她出國。十幾個醫生護士保鏢傭人跟去照顧。

  她問:「那些我不記得的日子,是真的嗎?」

  「等我一個月,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沈弋面色清冷,「暖暖,我等了你十年;如今,我只換你一個月。」

  甄暖覺得痛苦,現在,她的心……

  甄暖再一次醒來時,身邊有悉窣的動靜,護士正在打理病房裡的鮮花和果籃。她轉頭見甄暖一瞬不眨看著她,抱歉地笑:「吵醒你啦?」

  甄暖搖頭:「本來就該醒了。」她想尿尿了。護士推了輪椅帶她去。

  上完洗手間,甄暖想起鄭夫人。現在苗苗死了,教授逃亡在外,她豈不是孤獨一人。

  「能帶我去1203病房嗎?我有熟人在住院,想去看看。」

  ……

  到了卻發現住的不是鄭夫人。

  甄暖迷茫,找醫生:「鄭容教授的夫人,苗女士轉病房了嗎?」

  「苗女士已經過世了。」

  「什麼?」甄暖錯愕,「什麼時候的事?」

  「5天前。」醫生歎息一聲,認出甄暖,「你好像來看過她,是刑警隊的嗎?」

  「是。」

  「兩天前,你們隊長打電話問過,我以為鄭教授的同事都知道了呢。」

  甄暖怔怔的。羅韓被殺那天,言焓打電話來確認過?!

  護士突然氣憤起來,和醫生說:「我聽你們科室的小姚說,鄭教授和鄭太太可好了,善良溫柔,將心比心,對醫生護士好,對病友也好,見誰都笑容真誠,看著就讓人覺得幸福。要不是被那群混蛋逼成這樣……」她越說越氣,「他們就該死。」

  醫生搖頭:「鄭教授雖然值得同情,但話也不能這麼說,凡事要講理。」

  小護士不同意:「可法律管不了他們。這種年輕人我見過太多,根本不會改好,以後放出來也是社會敗類。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要誰這麼傷害我孩子,法律治不了,我豁出命也要報仇。我不害別人不害社會,只找那個仇人。」

  一下子科室裡的人七嘴八舌分為兩派爭辯起來。

  「等一下。」甄暖,「你們在說什麼?鄭教授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知道?」

  「新聞全天直播這件事,全城都沸沸揚揚。」一個醫生打開筆記本轉過去面對她,「你先看看前天晚上的一段新聞。」

  網絡上有一段瘋狂轉發點擊和評論的視頻,視頻中的男人甄暖再熟悉不過。

  幾天不見,鄭教授愈發憔悴蒼老,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含著某種無法摧毀的意志。

  「我叫鄭容,是一位將退休的法醫。我會在後天,也就是12月19號,殺死一個叫王子軒的年輕人。」

  如此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恐怕也是這段視頻在當日短短半小時內就引發全城議論的原因。甄暖心在打磕,畫面中的男人卻冷靜淡漠,不徐不疾,「看新聞的人都知道,最近,譽城一中初中部有個不滿14歲的少女失蹤,她是我女兒鄭苗苗。上周警方在冰面下發現她的屍體。冬天到了,她只裹著一層保鮮膜,在水底漂了20多天。發現她的那晚,我妻子離世,臨走時笑著和我說,有女兒陪著我,她放心了。」

  甄暖眼淚朦朧。鄭教授胸前抱著一張全家福,那上面,鄭太太溫柔優雅,鄭苗苗笑靨如花。

  「我女兒為什麼而死?」他表情僵硬地拿起一卷錄影帶,眼裡閃過一絲克制不住的沉痛,「她最後的影像在這裡。

  我的警察同事們,我不請求你們原諒,但請至少體諒,體諒一個父親在看見錄影帶裡的畫面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原諒這些畜生對我的孩子實施的暴行。

  對不起,我試過,我盡力了,可我不能。絕對不能原諒。

  苗苗,我的寶貝女兒。

  她……還有更多受害的小女孩。她們是人,卻被這群畜生當作一塊布,一坨肉,一堆垃圾!!

  可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命!」

  甄暖摀住嘴,淚水湧出來。

  「我用一生的道德和理智勸誡自己,還是失敗。

  所以,你們在報紙上看到了麗湖區山水巷的火災,那是4,50個我們的女兒遭受迫害的地方,那個人是害死我女兒的同犯。

  我的警察同僚們,你們在找我,但我必須躲藏,我不能接受你們的勸解,也不能把這些兇犯交給你們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能,因為法律的制裁遠遠不夠他們犯下的罪孽。

  他們未成年,所以他們不能死。這是對的。如果不放在我身上,和我無關,我這一生都認為是對的。

  是的,我們的社會要保護未成年孩子,給他們重新做人救贖自己的機會,讓他們改正錯誤,好好成長。可為什麼他們的成長和改錯要以我女兒的性命為代價?

  我女兒的死成了幫助他們改善的一個步驟。

  所有的受害者都只是一個步驟,一個踏腳石。等他們變好了,大家誇讚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呢。那時回想現在,我女兒何其悲哀?

  更何況,這個人根本不會懺悔,不會救贖。苗苗死後,他繼續在作惡,殘害女學生。法律是他們的保護者,他們肆無忌憚。」

  辦公室裡寂靜無聲,大家看著早已看過的新聞,再度沉思。

  視頻中的鄭容教授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眼淚,平靜地控訴後,說:「我的警察同伴們,我這一生都和你們一樣在為律法為公正而努力。可很抱歉在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段旅程,我和你們背道而馳。

  你們會來抓我,如果抓到,我不會反抗,不會傷害任何人。我的目標只有王子軒。如果你們在我前面救下他,這是天意。我會自殺,隨妻女而去。

  但我會拚命跑在你們前面,那樣的話,」

  「對不起。」

  他對鏡頭鞠了一躬,抬起頭時,臉色冷酷堅定,「12月19號,苗苗離開45天,恰逢妻子頭七。我會殺了王子軒,然後接受你們的審判。」

  辦公室一聲聲或同情或無奈的歎息。

  甄暖捂著嘴,深深地彎下腰,泣不成聲。

  ……

  回病房的路上,甄暖問護士:「19號就是今天,警察把王子軒保護起來,鄭教授要殺他不是自投羅網嗎?」

  「沒,王子軒從前天開始就下落不明。」

  「怎麼會?」

  「新聞說,王家父母從王子軒手機裡發現一段語音留言,是鄭教授發的。大意是王子軒這些天去過哪裡幹過什麼事他都知道。鄭教授提出一個約定。

  要麼,他被警方保護一時,鄭教授會潛伏在四周,等警方鬆懈時殺了他,耗上一輩子也行。出國也沒用,鄭教授有美國護照。

  要麼,給他一天時間。12月19號來殺他,他不能離開譽城,如果他不依靠警方的保護躲過了。鄭教授就自殺,在這天隨妻女而去。」

  「這……」甄暖瞠目結舌,聞所未聞,「王子軒答應了?」

  「他前天晚上消失不是最好的證明?手機電腦都沒帶,因為鄭教授告訴他,警方可以用手機和無線網絡追蹤到他。如果王子軒報警,警方在12月19號結束前出現在他身邊保護他,他們的協定就取消。」

  甄暖從心底最深處發涼。

  鄭教授利用王子軒年輕怕死不信警方又孤勇自負的心理,設計的這一招可真狠。

  他這是孤注一擲了啊!

  為何此刻,她心裡的天平開始向違背正確的那一方傾斜?

  她的心亂成一團麻,被扶下輪椅坐上沙發,又聽護士說:「真希望鄭教授殺了他為苗苗報仇。」

  甄暖抬頭望她:「可殺人是犯法的,鄭教授殺了人,他也得受處罰呀。」

  「現在講這些大道理沒用。旁觀者都可以理智地說不能以暴制暴,對社會秩序不好。可你覺得鄭教授在乎這些虛無縹緲冠冕堂皇的東西嗎?是,殺了仇人,他女兒也活不過來,可他是人,他會恨吶。

  有些仇恨就是你死我活,說千百遍道理都講不通。不挨到自己頭上,誰都可以清醒地分析。」護士歎息,「他根本不怕受罰,你覺得不讓他報仇是為他好,可他覺得不報仇他寧願死。」

  甄暖竟無可反駁。

  ……

  打開電視,新聞滾動播放著譽城乃至全國都高度關注的案件,全國熱議,公安部都給譽城下了通牒。刑警隊的壓力空前巨大。

  記者在各個現場慷慨激昂報道,專家學者、各地警察、路人過客全在接受採訪談觀點。

  支持的有,抨擊的也不少。

  「求你們不要再報道了。」甄暖低下頭嗚咽,心都攪成一團,「大家都瘋了嗎?把他的痛苦當做一場盛宴,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他更無法回頭了。」

  甄暖難受至極,正要關電視,意外看到一個記者在王子軒家外圍蹲守。他們進不去,只能在王家院子外觀望,一棟異常豪華的別墅。

  視頻一角,隔著院牆欄杆,甄暖看見院子裡遠遠的言焓的身影,黑色的風衣,高高瘦瘦的,手裡拿著什麼,從側門走出來閃去別墅後邊不見了。

  她等了一會兒,猜想他已經點上煙不至打擾,才撥通他的手機。

  聽筒才響了一兩聲,電話就接起來。

  他知道是她,並沒有打招呼。

  甄暖捧著手機,聽那頭只有呼嘯的風聲,和他深深淺淺的呼吸,是在抽煙。

  她低低地喚一聲:「隊長。」

  「嗯?」

  她忍了忍,可一張口便委屈哽咽:「你救救鄭老師。」

  一秒,兩秒,那頭,風在吹,蕭索無情,像吹了幾個千年。

  「甄暖,」他很少如此嗓音低沉地喚她的名字,「你所說的救贖,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不知道。

  他問:「救什麼?救他的身,讓他不多殺一個人,還是救他的心,讓他完成夙願?」

  「救不了。」他極淺地輕嘲一聲,「甄暖,我救不了。」

  ……

  冷清的風從手機那頭吹來,從耳朵裡直直灌進甄暖的心,把她從頭到腳澆得涼透。

  她緊攥著手機,深深地低下頭。

  那邊,言焓聽她不吭聲了,半揶揄道:「怎麼,又哭鼻子了?」

  「哪有?」她癟癟嘴,甕聲甕氣的。

  他在風裡笑了笑:「沒見過像你這麼大,還那麼愛紅眼睛的。你上輩子是兔子嗎?」

  「說了沒哭。」她有點急。

  他笑音收了一絲,問:「身體怎麼樣?」

  「已經好了。」她說著,掛心那邊的事,「你們在王子軒家嗎,準備幹什麼?是不是找線索分析他會躲到哪裡去?」

  他含著煙,模糊不清地「嗯」一聲。

  「你們會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嗎?」

  「會。」

  「如果趕在鄭教授前找到,他會因失敗而自殺嗎?」

  「你從來都喜歡追根究底地問一系列讓人頭疼的問題嗎?」

  甄暖沉默,抿抿唇,又對話筒問:「你為什麼頭疼?」

  「哦,又來拷問了。」

  「你不希望鄭教授死對嗎?用你的智商和精力去救一個很可能將來還是強姦犯殺人犯的人,去處置一個一輩子善良大義為社會為律法為公正做出貢獻的人,你心裡很不爽是嗎?」

  她一字一句,語速緩慢,聽上去卻咄咄逼人,「但他要做的事情是錯的,你作為警察,站在正義的一方,必須抓住他。一面覺得自己很有使命帶著正義,一面又鄙視這該死的規矩和制度讓人兩面為難,是嗎?」

  她哪裡是拷問他,她是拷問自己。

  她現在迷茫,搖擺,猶豫,分不清對錯,正滑向偏激。

  她找不到人傾訴解惑,卻想知道一貫理智冷靜的他是否也如此。如果能找上一個同伴,她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對自己的想法沒有安全感。

  如果幸運,他或許能為她解開迷惑。

  她說出一長串話後,無端又忐忑起來。

  可等了一秒,那邊只是付之一笑,簡簡單單地說:「沒有。」

  甄暖稍稍傻眼:「你一點兒都不糾結困惑?」

  「對。」

  甄暖不懂,他的回答怎會像算術題那麼直接而明朗。

  「你根本就覺得鄭教授的行為不對吧。」

  「恰恰相反,我不認為他錯。我可以體諒他,因為如果在他的位置,我會同樣做。」

  他輕描淡寫,「只是很可惜,我現在扮演的角色不是一個失去女兒而兇手無法嚴懲的父親,而是必須要阻止一場殺戮的刑警。所以,我在他的對立面。」

  甄暖愣愣的,覺得他的心思清晰得樹葉上的脈絡。被他這麼一說,有些事情又異常清楚明白了。

  「王子軒呢?他做了該死的事卻不會受到嚴懲。為了這種人,我們要站在鄭教授的對立面衝他開槍嗎?」

  「我不是法官,我的職責是破案和抓人。你們說的判決太輕,法律有錯,和我有關係?」

  甄暖說不出話。

  他清淡地反問:「因為他們有錯,所以我也要不履行職責去犯錯嗎?」

  甄暖握著電話,呆住。

  原來,這個問題的答案,竟是如此簡單。

  可她依舊好奇:「這是公理上,情感上呢?」

  「情感?」他似乎覺得好笑,「我早就沒情感了。」

  甄暖心裡一磕:「但你剛才說,如果在鄭教授的位置上,你會和他做一樣的事。」

  「對。」

  「你不是說作為刑警要履行職責,不犯錯嗎?」

  他又笑了,語氣變得輕柔,像哄小孩兒:「所以在那之前,我會辭去刑警這個角色啊,小朋友。你今天問題這麼多,受傷開啟了你的十萬個為什麼模式?」

  他如此閒散的調侃,她卻無法輕鬆。

  混雜在散漫語氣裡的那一句話分明藏著寧死不悔的決絕。就像鄭教授的約定:殺了王子軒,他會自首;殺不了王子軒,他寧願去死。

  她失神,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就像鄭教授提前辭職了一樣。」

  那邊風聲太大,他沒聽清:「什麼?」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見,說:「我原本心有疑惑,現在全解開了。」她扭頭望向窗外,微微一笑,說:「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遠遠的譚哥的聲音:「老大……」

  隨即,言焓低低地說了聲:「掛了。」

  世界安靜下去,風聲都消失了。

  甄暖緩緩放下手機,重複道:「謝謝。」

  ……

  言焓走到一邊,問:「怎麼樣?」

  「老大,檢查過了,王子軒的女朋友聶婷和鄭苗苗dna一致。她倆是雙胞胎。」譚哥很困惑,「最近怎麼回事兒啊,這麼多失散的雙胞胎。再說了,也從來也沒聽鄭教授提,他失去過一個女兒啊。」

  言焓把煙掐滅了丟進垃圾桶。

  「要不要通知鄭教授,他還有一個女兒,他或許會為了這個女兒而活下去。」譚哥說,「現在是聯繫不上了,借助媒體,或許他能夠看到新聞。」

  「找媒體的事,你先去徵詢尚局意見。」言焓說,「我想見見那個聶婷。」

  他轉身走向車庫,手機又響了,是甄暖。

  他接起來,那邊慌慌張張的,嗓音又軟綿又羞急:「對不起,隊長,我摁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再……」

  「甄暖。」他彎彎唇角,叫住了她。

  「唔?」她稍稍平靜下來。

  「我們打個賭吧。」

  「什麼?」

  「如果鄭教授得救了,我們就在一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5 PM

Chapter 64

  譽城公安,審訊室內。

  王子軒的女朋友,也是他的第一個受害者,14歲的初中生聶婷婷低頭坐著,表情空茫。她知道了鄭容教授下「殺手令」追殺王子軒的事,也知道王子軒躲藏了起來。

  她不像之前沉默寡言,偶爾回答一兩句話。

  言焓問:「知道王子軒可能藏在哪兒嗎?」

  聶婷婷搖頭,失落道:「他沒把我當女朋友,只是一個舊玩具,和吸引新玩具的工具。」

  14歲女孩對自己的殘酷讓人心驚。

  「你和苗苗是朋友?」

  「算是,我有時候去她家做作業。」婷婷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言焓洞察到。

  「你喜歡去她家?」

  「嗯。她爸爸媽媽可好了,相親相愛,對彼此好,對苗苗好,對我也好。」

  言焓和她聊天,她漸漸卸下防備,畢竟只是孩子。

  「你帶苗苗去過你家做作業嗎?」

  「沒有。」

  「為什麼?」

  「我爸爸媽媽總是吵架,還打架。我不想讓她看到。」

  「你喜歡苗苗這個朋友嗎?」

  婷婷點點頭。

  「你喜歡王子軒嗎?」

  她皺了眉,說:「他給我買很多好吃的零食,還有漂亮的文具,還有很貴的芭比娃娃。」

  「他經常找你見面嗎?」

  「嗯。」

  「你喜歡和他見面嗎?」

  搖頭。

  「為什麼?」

  「……很疼……很羞。」

  「他對你做的事你告訴過別人嗎?家長,老師,同學?」

  「羞。爸爸知道了會打我,老師和同學也會瞧不起我。」

  言焓停了一下,說:「婷婷,這不是你的錯。」

  「是。電視裡面都是這麼演的。哪個角色遭遇了這樣的事,他們就說,這個女孩不乾淨,是羞辱和污點。」

  「……」言焓一時無言。

  「王子軒總是帶你出去騙其他女孩子,你沒有反對?」

  搖頭。

  「我希望他找到其他的女孩子。」

  「可以說下原因嗎?」

  「這樣他要去欺負別的女生,就不會總欺負我了。」

  「去找苗苗,是王子軒提出來的嗎?」

  「……是我讓他看見了苗苗。他就惦記上了。」

  「為什麼是苗苗?」

  「不公平。」

  「……」

  「我和她是一樣的好學生,乖孩子,可很多事都不公平。我遇上這件事後,離她更遠了,她卻還是那麼幸福快樂。我想把她往下拉一點,離我近一點。」

  言焓沉默半刻,說:「印象中,苗苗一直很乖,好好學習,幫助同學,照顧媽媽,給爸爸分憂,小小年紀做飯買菜洗衣收拾家裡。雖然發生了不幸的事,但在我們心中,苗苗仍然像天使一樣,在很高的雲端。不管生死,她都是個好孩子。」

  聶婷婷也靜了一會兒,說:「可我不是好孩子了,我和她的距離依然很遠,是嗎?」

  「你和她的距離當然很遠。」言焓說,「因為你還在人間,她卻死了。」

  ……

  言焓回到指揮區,一派忙碌景象。

  譚哥剛到,立即和他匯報:「聶婷婷和鄭苗苗是雙胞胎的事,尚局同意發佈消息了。不過為了保護隱私,不說出真人姓名。只說警方在dna庫中意外查找到了鄭苗苗的雙胞胎姐妹,希望鄭教授能重燃希望。」

  言焓問:「鄭教授清楚自己有過一對女兒,他看到就會明白。不過,他看到這條新聞的幾率有多大?」

  這下,譚哥為難了:「他現在躲避人群都來不及。新聞也不會每時每刻播報這一條消息,祈禱他能看見吧。」

  「不能寄希望於這個。」言焓說:「我們在他之前把王子軒找出來。也要盡快找到鄭教授。」

  「是。」譚哥繼續匯報,「蘇陽查了道路監控,王子軒這小子搞得像真有人跟蹤他似的。先是前天晚上開著朋友的車跑去金源大酒店,昨天凌晨從後門離開,上了輛出租車後去了家酒吧。天快亮時又從酒吧後門跑了。

  昨天上午他到城中心的公交樞紐坐公交車,滿城竄,好幾次都失去了蹤影。

  到了下午,可算在319公交上看到他。他在動物園下車後就不見了。後來監控再沒發現,可能易裝了。」

  譚哥總結說:「看不出這小子還有點兒能耐。」

  言焓並不意外:「鄭教授暗示過王子軒,說他能知道他的位置是因為有警方幫助。王子軒會藏在連警察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搞出這些名堂,不僅是躲鄭教授,也是在躲我們。又或者……」

  話未說完,程副隊走過來:「蘇陽他們發現,昨天王子軒在譽城東南西北上下跳的時候,可能有人在跟蹤他,不止一人。」

  和言焓想的絲毫不差。

  譚哥:「會是鄭教授的人嗎?」

  「鄭教授從哪裡安排這些人來?」

  譚哥想了想:「會不會是王家父母暗中派人保護兒子?」

  言焓並不這麼認為。

  這時,老白正好來匯報:「排除了王家父母把人藏起來的可能性。他們真不知道,王子軒連父母都瞞了。」

  譚哥不解:「那會是什麼人跟著王子軒,難道是他自己的保鏢?其他受害者的家人?」

  程副隊說:「不知道這些疑似跟蹤者是幹什麼的,但蘇陽說下午就沒人跟著王子軒了。他擺脫工作做得很到位。現在,他真藏起來了。」

  譚哥:「我們找不到王子軒,鄭教授應該也很難找到吧?」

  「不一定。不過,」言焓說,「王子軒繞了這麼一大圈,但心裡肯定有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他會在19號也就是今天零點前趕到那裡,躲上一整天。挨到今晚12點,他還活著,他就贏了。」

  「現在中午12點,還沒接到鄭教授的自首報警電話。這麼說,王子軒選的地方,鄭教授目前還沒找到,他已經成功度過了一半的時間。」譚哥語氣裡稍稍有些不值。

  「或許鄭教授找不到王子軒,可一旦他比我們先找到……」程副隊接下來的話沒說完,大家都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全國都在觀望這張「殺手令」。

  雖然有一半人同情鄭容,認為王子軒該死。可這種事如果真的發生,輿論會從現在的旗鼓相當變得一邊倒,斥責警察放任兇手。

  刑警隊面臨的壓力和質疑可想而知。

  「其他的先不要想。」言焓說,「現在關鍵是把王子軒的藏身地找出來。」

  譚哥說:「把王家在譽城的所有親戚都排查了,不在。」

  言焓預料之中:「王子軒性格乖張,英雄情結重,猜疑心也重,更相信自己。」

  「查過機場火車站,問過客運站碼頭的工作人員,也找過王家名下的地產設施,王子軒的學校,甚至連他和初戀相遇的地點,他童年喜歡藏身的地方全找過了。」譚哥停了一下,說,「還有,徐思淼看視頻看到吐,還原了另一個場地,是他們最開始施暴的地方,也沒有。」

  程副隊用力摳了摳腦勺:「這三四十個小時,全刑警隊的人都一邊找一邊添加可能性,可真想不出那混小子躲哪兒去了。」

  ……

  一直到晚上10點,所有人都筋疲力盡,束手無策。

  大家從前天晚上熬到現在。

  好幾個隊的痕跡專家,犯罪心理專家,側寫員,心理分析師都來了。

  他們分析王子軒的心理,查看他的生活痕跡,揣摩他的心思,把所有可能的想法都想到。一個個的找,可每個地點都是撲空。

  夜深了,所有人的心都越來越緊,最後兩個小時可以熬過去嗎?

  他們都在期盼,對手鄭教授不要找到王子軒。

  而王子軒究竟在哪裡?真的找不到了嗎?

  警察圍成一團探討。

  言焓獨自在一旁抽了根煙,他回到車上,把案子所有的資料拿出來翻一遍。

  他很快翻到他曾經掃過一眼的照片:火災房間的櫃子裡,一個燒爛了的女孩挎包,裡面一個棉布錢包,一個發卡,一支筆,一個本子,和一張半截的鄭苗苗的學生卡,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側寫,心理分析,畫像,帶入,揣摩,主觀的都沒用;最準確的,是客觀的證據。

  王子軒那小子果然聰明。

  他的藏身地,誰能想到?

  言焓斂起眼瞳,泓水般深沉的雙眼裡閃過一絲狠厲,看看手錶,夜間10點25。

  他拿起電話:「程副隊,通知特警隊。」

  ……

  深夜,醫院走廊安安靜靜的。

  沈弋收起電話,皺了眉,王子軒跟丟了。除了他的人,還有人在跟蹤王子軒,對方似乎也跟丟了。

  他推開病房的門,甄暖手裡捧著一個胖嘟嘟的剝了皮的橘子,表情呆呆憨憨的,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機。

  新聞裡仍實時播報著當下最引人關注的事件。

  譽城公安大院外,駐紮的記者對著電視機鏡頭做報道:「我們已經在這裡守了近48小時,由於警方謝絕任何採訪,我們並不知道現在的具體情況。但這期間不斷有警察和專家出入,據我們推測,警方認為王子軒就在譽城市內,他們出動了大量警力在譽城範圍內尋找,但照目前形勢來看,還沒有結果。

  現在正好是10點30分,也就是說離12月5號結束只有1個半小時了。主持人。」

  屏幕左側的現場主持人用一貫端莊有序的語調說:「這麼說,王子軒到目前為止藏得很好很安全,是嗎?」

  右側的現場記者凍得臉色蒼白,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是的。但警方有另幾個分隊在找『殺手令』的發起人鄭容,同樣也是杳無音訊。鄭容是否已經得知王子軒下落,是否已得手,是否正在尋找,是否能先於警方找到,這些都不得而知。主持人。」

  主持人說辛苦了。

  鏡頭切換到演播室,主持人問專家的看法,大家各抒己見。

  「警方如果要找一個人,他們可用的方式方法和資源途徑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但這次情況比較棘手,因為時間太緊急。所以很難判斷最後的結果是如何。」

  專家表示:「鄭容這種行為無疑是錯誤而且偏激的。懲罰罪惡不能靠個體的報仇,不然社會就亂套了。一切都可以好好說,走正規的渠道來申訴。」

  於是,主持人播放了一段路人採訪,是一個抱著小女兒的年輕媽媽:「要是我啊,得分情況。能走正規渠道解決,誰願意當逃犯在外邊流浪啊。不是逼到那份上,一個好人哪願意當殺人犯?不是走法也解決不了嗎?」

  專家們笑了笑,很快又回到警方身上:「現在警察很為難,要是保住王子軒,鄭容自殺,這筆賬會算到警方頭上。反過來,如果王子軒死了,警方的境遇可就更難了。刑警隊裡肯定是有人要出來接受處分的。」

  甄暖愣愣盯著,眼睛卻像是看著更遠的地方。

  沈弋坐到她身邊,把剛才他出去時剝的橘子從她手裡拿過來,掰成小瓣兒,說:「現在都不肯吃我的東西了?」

  甄暖掀開被子下床:「不是,我要去一個地方。現在!」

  她想到了!她知道王子軒藏哪兒了!

  ……

  時近深冬,夜裡的溫度低到零下。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在寒風中裹著衣服匆匆走過。

  便利店邊有個流浪的乞丐,腿腳不好,佝僂著身體,慢慢挪動。

  店裡燈火通明,兩個服務員捧著熱茶在聊天:「誒,你看新聞了沒?聽說警察在dna數據庫找到了鄭苗苗的雙胞胎姐妹呢!」

  「啊?苗苗不是獨生女嗎?」

  「警方沒細說,或許是以前走丟了一個?唉,希望鄭教授能夠回心轉意,雖然王子軒那種人該死,可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啊。再說,現在還有一個女兒,這世上也有牽掛不是嗎?」

  「我倒希望鄭教授殺了那畜生,別讓他以後繼續害人。」

  「你這麼說可不對。你想讓王子軒死,就得賠進鄭教授去?」

  店外的乞丐停了一秒,復而前行,慢慢朝街角的電話亭走去。

  ……

  乞丐拉上了電話亭的門,風關在外邊,他覺得溫暖了一點兒。

  110,這個電話是不用付費的。

  他伸出乾裂灰白的手,去夠電話聽筒,可突然「叮鈴鈴」一聲,公用電話亭響了。

  他愣了一下,接起來拿到耳邊。

  「鄭先生,上次我告訴您害死您女兒的兇手,您還滿意嗎?」

  「……」

  「今天又給您送禮物來了。您知道您的另一位女兒是誰嗎?」

  「……」

  「對了,您應該知道,您的寶貝女兒鄭苗苗之所以被王子軒看上,是因為她的同學聶婷婷的推薦。您似乎恨那個叫聶婷婷的孩子。」

  「……」握電話的手在顫抖。

  「您的女兒就是那個叫聶婷婷的孩子呢。她還不知道苗苗和她的關係。她雖然是您的女兒,可她早就是陌生人了,她害死苗苗,讓苗苗受盡折磨,慘死在那幾個男孩的身……」

  「啪」一聲,他把聽筒摁回了原位。

  他扶著玻璃門,用力呼吸著。良久,他抬頭看電話鍵盤上的數字,但他沒有再提起。

  最終,他轉身推開門,消失在冬夜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6 PM

Chapter 65

  昏黃的路燈光穿過枯葉寥寥的枝椏灑下來,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面留下猙獰的影子。

  巷子兩邊的院牆斑駁而老舊,冬天的夜太冷,紅磚看上去也沒有溫度。

  一個身影步履穩重地從昏暗的拐角處走來。

  這條冬夜裡寂靜無人的巷子,一段路燈昏黃,一段樹影黑暗,一段有院牆裡透射出的別家的燈光,交替往復。

  走到一根路燈下,那人抬頭望了一眼,亮燦燦的。如果是夏天,會有很多飛蟲圍著燈束繞圈圈。可冬天,什麼活物也沒有。

  剛要低頭,卻隱約看見有一粒雪花從光束中飄過,搖搖晃晃地墜落。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可它融化在空氣裡了,又彷彿是幻覺。

  耳畔響起14歲女孩銀鈴般的聲音:「爸爸,你說今年譽城什麼時候下雪呢?好想看看呢。媽媽也會等得到的吧。一起看吧。媽媽要加油熬過冬天哦。」

  當14歲幼女的屍體從冰面下浮出的那一天,媽媽一定是有母女連心的感應,才撐不下去了吧。

  人影低下頭,繼續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

  經過丁字路口,15米遠處的小賣部還亮著米色的溫暖燈光,報刊亭老闆女兒的身影閃過,和父親賭氣鬥嘴著。

  他微笑聽著,沒有停留。

  走過路口,對面就是那座兩層樓高的磚瓦房子,在深夜裡漆黑一片。他很多天沒回來過了。熟悉的小窗戶像黑夜裡一個個的人眼。

  這條回家的路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漫長。但他終於還是走到,疲憊,塵埃落定。

  他走進院子,摘掉頭上的鴨舌帽,黑框眼鏡,和假絡腮鬍子,又脫掉一身藝術家才會穿的奇怪衣服,摸了摸上衣口袋裡堅硬而冰冷的東西,那是伴隨他一生的助手。

  他脫了鞋子,心平靜如水,腳步聲也消匿在青石板上。

  上了台階,鑰匙入鎖眼,極其輕微地轉動,門似乎也在等待他,寂靜地敞開。

  屋裡漆黑一片,只有隱約的傢俱輪廓,他悄無聲息地潛進去,彷彿他不是這個家的主人。

  他屏住呼吸在屋子裡潛行,走到樓梯邊了,他從口袋裡拿出準備好的幾個黏性泥巴球,一下打在門板上。

  匡噹一聲響,在深夜寂靜的屋裡格外清脆。二下砸在玻璃上,又是一陣清脆的光當。

  他隱藏在暗夜裡,睜著一雙狼一般的眼睛,豎著耳朵聽。樓上傳來極其細微的響動。那個方向……他竟然還敢藏在鄭苗苗的房間裡!床底下!

  他立刻跑上樓梯,頭頂的木地板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瞬間開始追趕。

  可就在這時,附近突然響起警笛聲!

  近在咫尺。

  鄭容知道,警察一路不開警笛,就是怕有人看出行蹤。現在一開,警察都到了。他一直關注新聞,看來這部分警察是秘密趕來的,更多的還在王子軒家。

  他根本不顧那些刺耳的警笛聲,追著黑暗中那倉皇而逃的影子跑去。

  「畜生!你也怕死嗎?」他在黑暗中咆哮,「你也怕死嗎?!」

  年輕的影子不敢回答,逃命著衝上樓梯間頂層,卻被鐵門攔住。

  他原以為所有人都不會找到這個地方!

  滿世界的警笛和透過玻璃窗掃進室內的燈光都無法給王子軒安全,他只聽得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他渾身發抖極度驚恐地瘋狂拉扯著通往天台的門鎖。

  他惶遽地瞪大眼睛回頭看,卻一剎那間看見掛在走廊上的鄭家全家福,一家人笑靨如花的臉在他眼中全是黑暗中的魔鬼。

  隱隱淡藍的白光燈在整個屋子裡盤旋,他看見一個面目凶狠的男人追上來,手中的手術刀閃著冰冷而刺眼的光!

  王子軒慘叫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拉開了鐵門。

  彷彿即將溺斃的人終於浮出水面,王子軒雙腳發軟,連滾帶爬地邁過台階。身後的帽子被人一把死死扯住。他驚慌之下,飛快拉開衣服拉鏈,從羽絨服裡逃出來。

  逃命的心思太狠,他整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滾了好幾圈。

  他只穿了薄毛衣,在冬夜的風裡凍得徹骨。但更叫人心涼的是緊追上來的人,王子軒來不及站起,鄭容的手就落了下來。

  他抬手去擋,手臂上頓時割裂了一大道口子。

  疼痛刺激得他鬼哭狼嚎,瘋了般竄起來往邊上跑,眼見前後都無退路時,附近樓房上無數道白燈打過來,將樓頂照得如同白晝。

  王子軒幾乎睜不開眼,嚎啕大哭:「救命,警察叔叔救命!」

  鄭容站在一地白霜裡,靜了一瞬。

  他知道,四周無邊的黑暗裡,有無數只槍口正對著自己。他卻加快腳步前行。

  縱橫交錯的探照燈裡紛紛揚揚地閃起雪花。他定睛一看,抬手去接。真的是雪,冰沁沁的,落在指尖就化了。

  一片片的雪花在光影裡飛舞,被風捲得漂泊無依。

  幾步開外,王子軒看見鄭容眼中近乎灰飛煙滅的寂靜,嚇傻了,連哭喊都不會了。

  特警隊員全部就位,程副隊等刑警也迅速湧上天台。

  「鄭先生!請你放下武器!」程副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冬夜安靜的居民小區裡,紅色藍色的綵燈照耀著一條條巷道,千家百戶接二連三亮起了燈。唯獨中心的這座小樓,窗戶漆黑。只有屋頂上白光爆炸,雪花飛舞。

  附近的居民瑟縮在冷風裡哭喊:「鄭老師,你快下來,快下來啊。」

  孩子們也哇哇大哭:「鄭叔叔,鄭叔叔!」

  他什麼也聽不見,朝王子軒撲去。距離太遠,警察已經追不上他。

  「鄭先生!不要再靠近,不然,警方會開槍的。」程副隊急得要瘋了,「鄭教授!鄭老師!請你停下來!」

  「鄭教授!求你停下!」

  可他什麼都聽不見,在愈來愈濃的燈光和雪花裡,堅定而決絕。

  這條路,他停不下去了啊。

  腳底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每個冬天,它都會在雪夜裡透出溫暖的燈光。無數次加夜班回來,一轉角看見,整天的疲憊和冷清都被驅散了。

  而如今,他的腳底是一座墳墓,一堆廢墟。這世上,再也沒人為他在冬夜歸家的路上點燈了。

  他衝到盡頭,王子軒跳起身要跑,卻被他的手臂牢牢摁住,揚起的手術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晶瑩的弧線,像一滴淚,像無數次那樣熟練而利落地落向仇人的脖頸。

  一瞬間,他高高地仰起頭,張大眼睛望向天空。

  冬天的夜,美得驚心動魄。天空中白光交錯,愈來愈密的雪花像厚厚的棉絮撲面而來,美得叫人窒息。

  無法呼吸。

  那晶瑩剔透層層疊疊的雪花裡,女孩笑呵呵地說:「爸爸,你說今年譽城什麼時候下雪呢?媽媽也會等得到的吧。我們一起看……熬過冬天吧……」

  今年,譽城的冬天太冷,熬不過去了……

  當甄暖瘋了般衝到鄭家小院的後巷時,就看到,漆黑的夜裡,探照燈在樓頂匯聚成一個點,鄭教授揚著手術刀,像一位指揮家立在白雪紛飛的夜裡,雕塑般一動不動。

  北風吹得人骨頭都涼了,呼嘯著像誰在悲慼大哭,它吹起鄭教授的衣裳,他像風箏一樣向後倒去,翻過欄杆,墜落下來。

  匡噹一聲,正正掉在甄暖面前。

  他握著心愛的手術刀,眉心一枚鮮紅髮黑的子彈孔。

  寂靜的雪花一片片墜入他大睜的眼睛裡,像在流淚。

  甄暖死死盯著他,在刺骨的風裡一下一下地深呼吸。足足十下後,她突然就要衝過去。

  可沈弋摀住她的眼睛,把她的身子擰過來摁進懷裡。

  她咬著牙,眼睛一眨不眨,一聲不吭地在他懷裡掙扎,像被困的小獸,可怎麼也掙不開。

  她終於放棄,抵在他肩頭,痛苦地張著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眼淚瘋狂地落了下來。

  ……

  身後幾輛車飛馳過來急停。

  言焓迅速從越野車上下來,就看見漫天紛飛的大雪裡,甄暖伏在沈弋懷裡哭泣。

  幾天前

  〞給我一個名字,千陽,我要一個名字。〞

  〞鄭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7 PM

Chapter 66

  「不是我。鄭苗苗不是我殺的,是羅韓。也是他開車把屍體扔掉。之前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他找來的,我是受他引誘,他才是主導。」

  審訊室裡的王子軒一臉冷靜和不屑,再也沒了在鄭家屋頂逃命時的狼狽,「不信你們問章翔。」

  程副隊坐在他對面,為前幾天發生的事感到不值。即使是他,也覺得王子軒的表現太過冷酷,他眼中對一切事物包括人命的輕蔑太讓人寒心。

  鄭教授死去而王子軒平安無事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民眾開始一邊倒地同情鄭教授痛斥王子軒。

  但這個孩子似乎不受影響,還有閒情恐嚇章翔。

  章翔再次接受審訊時,一口咬定羅韓是主導,王子軒都聽羅韓的。

  程副隊問:「我們調查過,鄭苗苗是你女朋友聶婷婷的同學,是你讓她和苗苗搭訕的。」

  「你讓她過來和我說。」

  在一旁監護的王子軒母親皺眉道:「鄭苗苗那丫頭肯定是喜歡我兒子,她或許自願也說不定,我兒子不能算強姦。」

  「就是。」王子軒哼笑一聲。

  程副隊握了握拳頭。當刑警那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現在他居然要不斷控制自己才能遏制住怒火。

  「14歲未滿就算強姦!況且王太太,四五十個女孩全是自願嗎?」

  王太太尖銳道:「她們不都沒報警嗎,要是不願意,為什麼不報警?」

  「你兒子拿著視頻威脅,她們敢嗎?」程副隊冷冷道,「因為鄭家的事,現在已經有一大半女孩在父母陪同下來報警了,很多都不到14歲。」

  「你讓那些女的出來對質!」

  「對質?」程副隊氣極反笑,「讓你去她們家門口破口大罵,讓全世界都知道?」

  王太太一噎。

  王先生則心平氣和,講理的樣子:「這些是羅韓教唆我兒子的。警察會查清的。」

  程副隊看向王子軒,「鄭苗苗也是羅韓殺死的?」

  「對。」

  「怎麼殺的?」

  「他掐她脖子,就掐死了。」

  「為什麼掐她?」

  「給她灌的藥太多,她一點兒反應沒有,像死魚一樣沒趣,羅韓生氣,就掐她。」

  「很不幸,我們在死者的脖子上,發現了你完整的雙手指紋,雖然屍體脹大,指紋擴散。但包了保鮮膜,指紋保存良好。」

  王子軒聞所未聞:「指紋還能留在皮膚上?」

  「是。」

  他將信將疑,隱隱預感到要壞事了,強自鎮定:「不是我。你們偽造的。」

  王太太又要反駁,被程副隊抬手攔住,他看向一旁的律師:「你應該聽得懂人話,就由請你來給這家人解釋吧。」

  ……

  王子軒和父母走出審訊室,聆訊室的刑警和工作人員也正好出來,大家都懶得理會。

  唯獨譚哥瞥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憤恨。

  王子軒想起律師說要揪警方的錯處,咧嘴笑:「對了,我手上還有羅韓送我的備份錄像帶呢,想看鄭苗苗的嗎?她身材超嫩的哦。」

  譚哥怒不可遏,衝上去要揍人。拳頭還沒揚起,就被言焓扼住手腕。

  言焓淡淡道:「18號那天就把他家的錄像帶全搜回來了,很好的證據。都是原版,羅韓家的才是複製。」

  王子軒臉上的挑釁瞬間消失,陰森森盯著言焓。

  可言焓至始至終都沒看他,彷彿他是一團空氣。

  這時,「你是法醫對不對?什麼掐痕和指紋,你偽造證據陷害我兒子!」王太太突然撲向人群裡正在發呆的甄暖,揪住她的衣領瘋狂搖晃,「那丫頭的爸爸是你的老師,你幫他騙人!我要申訴!你誣陷我兒子!」

  「是那些女孩自願的,她們勾引我兒子!」她破口大罵,揚起巴掌朝甄暖扇去。

  甄暖被猛烈搖晃得頭暈目眩,哪裡反應得過來,眼看一巴掌要落下,言焓握住甄暖的肩膀迅速把她扯開。

  王太太的手打在欄杆上,痛得鬼哭。

  甄暖猛地撞進言焓懷裡,髮絲飛得到處都是。

  王子軒盯著她幽幽看了幾秒,一抬眼撞見言焓冰冷的眼神,他邪肆地勾起嘴角,走了。

  王先生也覺不妥,拉著老婆離開。

  才走不遠,另一間審訊室的章翔出來,見了王子軒,嚇得臉色慘白,忙哆嗦:「我什麼也沒說。」

  王子軒冷冷一笑,做了個口型:「老子一定扒了你的皮。」

  ……

  鄭教授死後,譽城民眾自發舉行悼念活動,網上有祭奠,更多的人去殯儀館送花,去鄭家小樓的院子裡送花。據說,小樓下鮮花盛開,如陽春三月。

  由於鄭教授繫在意圖殺人過程中被警方擊斃,他不僅無法擁有官方的追悼會,也不能享有撫恤金。但這一切於已死的鄭教授來說,早已沒意義。

  鄭容遠在美國的老母親趕回來給兒子全家辦了個簡單的追悼會,包括沒有辦葬禮的鄭夫人和苗苗。

  甄暖早早去了,祭拜時,看見鮮花上齊齊三個相框:鄭教授端莊親和,苗阿姨雅致有禮,鄭苗苗笑容晏晏。

  她再次淚湧。

  走去一旁的人事台,看見言焓給管人情的一個足足有書那麼厚的信封,信封上也沒像別人那樣寫名字。

  她愣了愣,想想,也從包裡拿出個沒寫名字的信封,裝了錢遞過去。

  來的人很多,除了鄭教授生前認識的人,全是素不相識的市民。

  甄暖走出追悼廳,到一旁的走廊上透氣。林畫眉老師也走上來,凝望著青色的山林,沉默不語。她是c-lab裡和鄭容教授共事時間最長的人,是c-lab兩大「元老」。

  甄暖輕輕道:「現在對鄭教授來說,是好結果吧。他們一家人或許在天上過得很好。」

  林畫眉:「這不過是給活人的安慰罷了。哪裡有來世,哪裡又有天堂?倒是有地獄的,就在人間。期待死後過得好,不過是虛妄。」

  甄暖一愣。

  「不過,鄭教授好歹不用繼續活在地獄裡,也再沒有煎熬和痛苦。」她說完,進去悼念了。

  甄暖滿心沉悶,站了一會兒,見言焓獨自立在不遠處的拐角上抽煙。

  拐角上風很大,偶爾有雪花飄進來,吹著他的衣角翻飛,豎起的衣領緊貼在消瘦的臉上。

  這段時間,他清瘦了很多。

  感覺有人靠近,他瞬間敏銳而警覺,目光掃過來。見是她,他掐滅了煙,走到幾步開外的垃圾桶邊,扔進去。

  甄暖這才發覺好幾次打擾他了。

  「我應該過會兒再來。」

  「是啊。」他淡淡一笑,並不介意。

  欄杆外,細細的雪還在飄。她低頭,手指戳著冰冰涼的欄杆。

  「在想什麼?」

  「有些傷感,」她慢慢地說,「教授的母親不肯用悼念詞,就感覺他一生沒有總結和收尾。」

  「不過是形式,讓活著的人有個安慰。」

  「可鄭教授的悼念詞值得寫啊。即使只是文字,他的人生也是輝煌而正直的:給多少個國家做過支援,取得過多少學術性突破,協助警方破過多少案件,為多少受害者家庭帶去公道和正……」

  甄暖突然說不出口了。

  難怪鄭家奶奶不要悼念詞呵,這金子般的人生,卻如此結局……

  她不做聲了。

  半刻後,言焓問:「鄭教授死時,你去了現場。」

  「嗯。」

  「你怎麼知道王子軒藏在那裡?」

  「我在病房聽見開門聲,想到了鑰匙。」

  甄暖無意識地抱起手臂,「一瞬間想起看過痕檢組拍攝的火災現場,櫃子裡苗苗的包燒爛了,裡邊有學生證零錢包之類的,但沒有手機和鑰匙。手機早就找到,鑰匙卻不見了。我想,應該被王子軒拿走了。誰會想到鄭教授滿城找他時,他竟藏在鄭教授家裡呢?」

  她看他:「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言焓簡短地「嗯」了一聲,緩緩地說:「我很好奇,鄭教授是怎麼知道的。」

  甄暖也好奇,但很快,心微微一沉。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言焓語氣涼薄:「這件事影響重大,隊裡的人不會洩密。」

  「你……懷疑我?」甄暖的心瞬間又冷又麻,眼睛紅了,哽道,「你可以去查我的通話記錄!」

  言焓是寂靜的,眉眼漆黑而冷銳,不冰冷,不溫暖,淡漠得像陌生人。

  甄暖的心冷得一抽一抽地發顫:「你已經調查過我了?」

  他仍是平靜無波,不予回答。

  「我沒有。」

  他開口了,說出的話異常殘忍:「解釋一下那天為什麼給我打電話?想從我那裡知道什麼?」

  甄暖不吭聲。

  她該說什麼。說那時迷茫,找不到人傾訴,相信他會給她解答所以打電話。掛了電話後還異常慶幸被指點了迷津?

  可現在一切都變成一場笑話。

  她說不出多餘的詞,執拗地重複:「我沒有。」

  「鄭教授的新手機在當晚10點35分接到電話,通話時間不到3秒。電話是新號,未註冊。在打給鄭教授的前5秒接過另一個電話,通話2秒。這條鏈往上查,源頭是一條短信,三個字:鄭容家。也是未登記的,但信號發出的電信基站就在你住的醫院片區。」

  甄暖冤枉道:「真的不是我!」

  「不是嗎?」他笑了笑,雙手落進兜裡,擦著她的肩走了。

  她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隊長,不是,真的不是我。我希望鄭教授得救,因為我不希望他死,還因為,你說過,那樣我們就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暖立在北風穿堂的走廊拐角上,委屈,傷心,氣憤之餘,腦海裡猛然劃過一個念頭:沈弋。

  她狠狠一愣,猛地轉身:「真的不是我。是別人!」

  言焓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問:「誰?」

  「是……」她不敢說,可看他即將拔腳遠去,她害怕,一閉眼,「沈弋。」

  言焓轉過身來,瞧著她,眼裡有極淡的得逞般的頑劣涼意。

  甄暖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你……你知道是他……」

  可他並不想當她面說,那樣像挑撥,會讓她反感,維護沈弋。所以,他才來這麼一出,讓她自己懷疑沈弋,並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沈弋的利用和背叛。

  如此一來,他反而變成被她和她的前男友連帶著受傷害的功臣了。

  ……

  言焓返身,朝她走去。

  有些事不用和她講。

  比如,鄭教授收到的那條短信並非來自沈弋,而沈弋發給某號碼的短信是「不知道。」在甄暖猜到王子軒的藏身地之前,鄭教授就已經從別的渠道得到消息了。

  沈弋的那個「不知道」很有意思,他是因為甄暖的難過而想放過鄭教授了嗎?他還想和她有未來?

  這樣也好,他很確定除了沈弋,還有他人。暗處的人,一步一步,先是把一對對雙胞胎牽扯進來,最後甚至把t計劃的組織者之一鄭容也拖下水。無非就是逼他們內部的人現身。

  他有預感,他們快按捺不住了。

  不遠了。

  ……

  言焓走到她面前,站定,微微低頭,食指碰一下她眼角上的淚花:「因為我而哭?」

  她吸著鼻子,別過頭去。

  他稍稍傾身湊近她:「看到了嗎?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甄暖往後縮了縮,隔幾秒,落寞地小聲:「我早就知道不是。」

  他皺眉:「知道不是還摟著他的脖子哇哇哭?」

  甄暖一懵,抬起腦袋,紅了臉:「我哪裡摟他脖子哇哇哭?」

  言焓瞇起眼睛看她,有點兒脅迫的意思。

  她的腦袋轉了好幾圈,才想起在鄭家小院外的那一幕,她吃驚於他的污蔑,冤枉道:「我沒有摟他呀……」

  誒?

  她瞪著眼睛,遲鈍地意識到,隊長這是……吃醋了麼?

  她心裡有些小喜悅,又恨他剛才的腹黑計謀,鼓足了勇氣小聲:「就算我摟了他,這和隊長……和隊長有什麼……」聲音越來越小,沒底氣了,「有什麼關係麼?」

  「嗯,我沒聽清楚,」他皮笑肉不笑,語氣危險,「你再說一遍。」

  甄暖背脊一麻,她當然不敢再說一遍。

  她低著頭,臉紅如燒,揪搓著手指:「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和,和隊長,就是一路人麼?」

  「呵,你說呢?」

  她小小的身板又一抖,為何他總是理直氣壯,而她總是戰戰兢兢。

  她糾結地想了想,聲音如蚊吶地提醒:「隊長,你那個賭,好像是輸掉了呢。」

  那天他說,如果鄭教授得救了,我們就在一起吧。現在,他輸了。

  「嗯,輸了。」他點了點頭,說,「所以耍賴。」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7 PM

Chapter 67

  十二月的深城,暖意融融。陽光燦爛,綠意盎然。

  甄暖下飛機的時候還有些懵,那天,言焓問她:「週末不用加班,你打算幹什麼?」

  她說:「就在家裡玩。」

  他道:「那就是沒事幹了,我要開個小會,你和我一起去。」

  開會啊,是公事呢。甄暖點頭:「好啊。」

  結果……怎麼就坐飛機來深城了。

  甄暖聽言焓的,換了薄衣,走在空調大開的機場裡,有點兒冷。

  她懷疑言焓的天氣預報。可扭頭看他一身t恤棉布褲子,乾淨利落像大學生,比她穿得還少。或許外邊就熱了吧。

  提了行李出去,迎面三個男人大步過來,伸手拉言焓的行李箱,一個個熱情燦爛地笑:「言小火!」

  甄暖想起言焓是深城人,這次過來肯定順帶見舊友。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別人叫他這麼可愛的綽號:言小火……

  幾人寒暄幾句,目光很快落到他身後駐留的甄暖身上,笑著對她點頭,又小聲在言焓耳邊說了句什麼。

  言焓懶散地笑了笑,吐出一個字:「滾!」

  對方勾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知道,知道。」

  甄暖莫名其妙。

  言焓介紹說她是法醫。幾位朋友眼中立刻浮現佩服之色,慇勤地過來幫她拉箱子。

  「言小火,我一直以為你那是苦差事,成天和一幫爺們兒混在一起,半個女的看不到。沒想到有這號美女,還招不招人,我賣了公司去應聘。」

  「閉嘴!」

  言焓笑著罵他們幾句,扭頭見甄暖臉紅紅的,微微側身:「他們性格比較外放,你擔待點,沒惡意的。」

  甄暖窘迫地擺擺手:「沒有。我有點兒熱,才臉紅的。」

  機場外溫度高,她穿得偏多,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

  他看她一陣兒,笑笑,不說話了。

  ……

  坐車回城的路上,無框眼鏡男對言焓說,很多朋友在等著,一定要好好玩一場,讓他回歸正常人的多彩生活。

  甄暖聽了,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

  言焓瞧出來:「怎麼了?」

  甄暖看看前邊他的朋友,往他身邊靠近了一點,小聲提醒:「隊長,日程冊上說了今天要報道的呢。」

  她緊張又謹慎,像個小秘書。他覺得有趣,微抬眉梢:「今天沒有實質性的東西,明天去也行。」

  說著,視線微垂。瞧見她細膩嫩白的鼻尖兒上冒著汗,乾淨剔透,讓人莫名想替她抹一下。

  她抿抿唇,想了想,坐回去了。可糾結著,半晌後忍不住從包裡拿出日程翻到他面前,細白的手指在紙上戳:「你看呀,這裡寫著呢,第一天,報到;第二天,上午8點就直接開會了。報到肯定會發什麼證件,」她語帶憂愁,「今天不報到,明天我們會被攔在門外的。」

  她隱隱著急,他卻依舊無所顧忌的閒散樣子,說:「那你先去,幫我簽個到。」

  「……」

  他這隊長當得可真夠自由不羈的。

  甄暖想想自己混在一群人中寒暄交際的場面,垂下眼睛,「嗯……明天報道也不要緊的。」

  言焓清楚她社交能力極差,沒想她躲避到這種程度,原準備開個玩笑,想想又還是算了。但……

  他手伸過去,包住她的小拳頭,攥到大腿上安放好。

  甄暖一嚇,驚慌地望車前邊的人,手一掙,力度卻不大,他仍牢牢握住。

  她急急地瞪他,不敢發聲。

  他傾身貼近:「怕什麼?」

  甄暖眼神往前邊瞟。

  他嗓音很低:「看到就看到。」

  甄暖一愣,突然因這話有被承認的開心。

  ……

  聚會地點在一個極大的ktv包間,熱鬧非凡。有人唱歌,有人猜拳,還有人打牌。

  言焓似乎很討人喜歡。

  為他而聚的人很多,一見到他,都放下手中的事,熱絡地上前敘舊。同時,目光和接機的幾位朋友一樣,齊齊被他身邊的美女吸引。

  「就知道焓哥身邊的女人一定是最標緻的。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不知會一聲。」

  甄暖紅著臉躲在言焓身後,聽他笑著解釋說她是同事。她懵了一下,同事?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剛才在車上還牽她的手呢。

  一聽不是女朋友,有人玩笑著求介紹,全被言焓一句「想死啊」擋了回去。

  甄暖頭低得更低,幾乎要扎進言焓的背影裡。

  有人說:「別鬧了,看出來了,焓哥是留著給自個兒的。」

  言焓順著話兒接,帶著三分笑意七分不羈:「看出來了還敢打聽?」

  人群裡一陣起哄,但和她有關的玩笑話因這句話而徹底終止。

  原本在玩的朋友們紛紛讓出位置給兩人。

  言焓不唱歌,也不喝酒,打牌倒還行;想問問甄暖的意思,左右看看那丫頭人不知貓哪兒去了,轉了個圈兒才發現她躲在他背後。

  她表情微微呆傻無措,眼睛濕潤,直直看著他,窘迫而有些小小的依賴。

  他的心不自覺柔下來,只問:「想玩什麼?」

  甄暖都不感興趣,搖搖頭:「隊長,你在這兒玩吧,我去那邊坐著就好了。」

  沙發上是唱歌和猜拳喝酒的男男女女,女人偏多。

  他俯身拉了把椅子到自己旁邊:「坐這兒。」

  甄暖不動。

  他已經坐到牌桌旁,她不好意思坐,說:「要不我還是坐那兒……」

  他抬頭,唇角微彎,居然學起她柔軟商量的語氣:「要不,我把單人沙發給你搬過來?」

  甄暖立馬端正坐下,臉上的紅暈羞到耳朵根兒。

  周圍人交換眼神,但有言焓之前的話,都沒探究。

  甄暖坐在一堆男人裡,如芒在背,大家的目光如果可以具化,她現在就是一隻刺蝟。她原想坐在女人堆裡,好歹不會這麼緊張。

  可腦袋轉轉,女人八卦些,她遇到什麼難題,他可伸手夠不著了,所以特意安放在身邊。

  她心頭微熱。

  果然,言焓上桌沒一會兒,那邊的女生全不玩了,圍過來看牌。

  來看言焓,也都時不時地看甄暖,見她果然是異常漂亮,也溫軟柔弱,眼神和舉止都有些露怯。不敢和人對視,看一眼便紅著臉躲過去。

  言焓喜歡的女人類型,還真是一直沒變過。

  甄暖被五顏六色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索性盯著言焓手裡的牌。

  可牌她也看不太懂,有時她以為應該出什麼,言焓總做和她相反的選擇,然後,他總贏。

  大夥兒時不時說起讀書時的趣事,逃課打架,捉弄女生,騎著摩托車在深夜的公路上賽車。

  甄暖詫異,萬萬想不到言焓以前是個壞小子。

  言焓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瞥她一眼,瀲灩的桃花眸子映著頭頂投下的綵燈。

  甄暖挪開目光看牌,又聽另外幾人說言焓當年逃課弄樂隊。

  甄暖更詫異:「樂隊?」

  「他是貝斯手呢!有時也打架子鼓。」

  貝斯手?架子鼓?這些和言焓有關的信息,她一時半會兒都接受不了。

  言焓倒不以為意,出著牌漫不經心:「當時居心不良,想裝酷。」

  「聲名遠揚,把全城的女生都迷得七暈八素。」

  甄暖不覺得誇張。中學時代,言焓這種樣貌身材俱好笑起來迷死人,搞樂隊還有點兒壞的男生,是最討人喜歡的。

  「大家都喜歡言小火,卻不知道就數他最蔫兒壞,什麼壞點子都他想的,一出事跑得比兔子還快,屎盆子全是哥兒幾個接。」

  言焓好笑:「出事了不跑,跟你一樣留在原地思考人生?」

  大夥兒哈哈笑。

  甄暖也笑,此刻在同學堆裡的他比平時愈發散漫,還帶點兒痞痞的玩世不恭。

  言焓出著手裡的牌:「家裡老子管得嚴,打怕了。」

  甄暖心裡一堆的好奇已忍不住:「你爸爸以前還打你呢?」

  「打,往死裡打。」言焓唇角微揚,「不能跑,得跪著。打幾回怕了,遇著事一看苗頭不對第一個跑,事後死不承認,就不會挨揍。」

  甄暖忍不住輕輕笑出來。

  言焓不經意分了心事想起舊事。

  那時,不承認就不會挨揍。

  學乖後,他整個高中都沒挨打,除了一件他不可能不承認的事。

  雖然他預感到那件放在家訓裡都是大錯的事會讓他遭受比之前所有挨打之和都要慘痛的處罰,但他不可能不承認。

  ……

  是夏天,刮了颱風。

  炎熱,沉悶,涼快,鋪天蓋地的風雨,全世界的樹都在唰唰搖晃。

  他的小姑娘夏時瑟縮在他懷裡,臉上,身上,從頭到腳都是白裡透紅的粉色。

  她小手揪著他的肩膀,輕輕地發顫,表情有些驚慌害怕,卻又有些甜蜜歡喜,更多的是紅霏霏的羞澀。

  他認認真真地交待:「這件事千萬不許和任何人說,如果我爸知道了,會把我揍癟。就跟哪吒打龍王三太子一樣。」

  「為什麼你是龍三太子,你爸爸卻是哪吒呢?」

  「……阿時,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會被揍癟。」

  「哦。」她憂心忡忡。

  他看她擔心,滿意了,說:「千萬不准和別人講。這次就算我扯著嗓子嚎,爺爺奶奶也不會來救我。聽見沒?」

  她從小就見他被他爸胖揍,心疼地擰眉毛:「為什麼要打你呀?你又沒做錯事。」

  「我們家不許不結婚就……就做我們剛才做的事。」

  她咚咚地點頭:「哦,我一定不會說的。」

  他想了想,臉微紅,俯身吻她,還惡劣地嚇唬:「要是說出去,你就三天別想下床。」

  她臉一白,急慌慌的:「真的不會說的呀。」

  可夏媽媽從夏時奇怪而彆扭的走路姿勢裡看出異樣,雖然夏時死不承認,但夏媽媽還是問了言媽媽。

  結果……言焓被打得三天下不來床。

  很奇怪,以往每次被打,籐條還沒落下來,他就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地叫,把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全吸引過來勸架;但那一次,他筆直地跪著,一聲沒吭。

  後來再見阿時,她立在院牆邊,眼睛又紅又腫,不知哭過多少次。一見他又眼淚汪汪起來:「小火哥哥,我真的沒有說。」

  「我知道。」他無所謂地揉揉她的頭,「沒不信你,別哭了。」

  她愈發傷心地抹眼淚,水做的似的:「嗚……言爸爸是不是打你了?」

  「打了一小下下,我一嚎,奶奶就救下我了。」他手臂瀟灑地一抬,搭上她的肩膀,摟著她走進學校,還低頭抓抓她臉上的眼淚,「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他滿不在乎地說著。

  背後和抽了筋一樣疼。

  ……

  一兩個小時快到吃飯時間,言焓提出離開。眾人一陣挽留,他禮數周全情意俱在地化解,說不出是精明還是睿智。

  甄暖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明天報到」是逗她著急的。

  朋友們要開車送他倆回酒店,走下停車場,言焓忽然問:「那個時候難過嗎?」

  「誒?哪個時候?」

  「說你是同事的時候。」

  甄暖一哽,想否認又知瞞不過他。

  他輕輕勾住她的手,摳摳她的手心:「其實很想介紹說是女朋友。但因為工作上下級的關係,總覺得對你不好。

  希望他們說,嗯,看不出來,她居然是很厲害的法醫。

  而不希望他們說,哦,這漂亮的姑娘是刑偵隊長的女朋友,難怪。」

  甄暖垂著頭,沒吭聲。

  他低頭看她:「生氣了?」

  她羞羞地抿著唇,終於抿不住,咧開了笑:「沒有,心裡在咕嚕咕嚕地冒泡泡呢。」

  ……

  到酒店,與朋友揮手告別後,甄暖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見言焓盯著自己,她猛然意識到這一口氣松得太明顯,太解脫。她尷尬地嘿嘿兩聲,他卻歉然:「抱歉,你不適應,卻帶你喧鬧了一回。」

  「沒有啊,大家挺熱情的。」

  他恢復了平和,臉上是過度喧囂後的冷靜和淡然。

  「你好像沒有從聚會裡得到太多的歡樂?」

  「嗯……」他斟酌一下,「不全如此。歡樂是有的,只不過歡樂後,疲憊感也很明顯。」

  「感覺……你和你的朋友不太一樣了。」

  「哦?」他對這句話來了些興趣。

  「不知道,說不出來。」她又抿唇微笑,「總之,感覺就是比他們好。」

  「不是。」他笑,「大家都有各自的選擇和活法,沒有優劣。」

  「我知道。」她說,心裡卻執拗地袒護他,反正就是比他們好,比很多人好。

  一群奔三的人裡,眾生相中,那些年少的同伴摯友,有些年紀輕輕就開始因過度飲酒而發福,有的裝扮奢華貴氣卻流於表面,有些風光卻媚俗,有些眼裡帶了勢力和攀附,有些刻著生活的艱辛和不得已的算計。

  唯獨他,言笑晏晏間,褪去游刃有餘從容不迫的人情世故,仍不沾染半點市儈氣息,仍然正直坦蕩。

  隊長就是比他們好。

  ……

  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走進奢華的電梯,廂門闔上,只剩他們兩人。

  他安安靜靜的,什麼也沒說,忽然牽起了她的手。這次她沒有掙,自己跟自己開心了一陣,扭頭看他。

  他的臉很平靜,她卻忽然間感覺他是落寞的。她不明白。

  「隊長……」

  「嗯。」

  「剛才,你覺得孤單嗎?」

  「……」

  「為什麼這麼問?」

  「剛才我坐在那麼多人中間,卻覺得孤單。」她清潤的眼眸望著他,「你呢?隊長,你覺得孤單嗎?」

  「……」

  言焓笑了笑,未答。

  他不覺得孤單,只是有些寂寞。

  他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回到陪著他和夏時一起成長的熟悉的人身邊。可是……

  整座城市忘了她,整個世界忘了她,只有他記得。

  ……

  他把她拉近一些,輕輕摟住她的腰。

  她微微顫抖一下,有些懵,卻乖乖地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口。

  一切靜悄悄又小心翼翼。

  他低頭,下頜挨住她毛茸茸的鬢角,蹭了蹭。

  她緊張得頭皮發麻,揪緊他的風衣,心暖和得要化掉。隊長,剛才我坐在那麼多人中間,覺得孤單。可是……

  我覺得孤單的時候,偷偷看你,就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8 PM

Chapter 68

  言焓帶著甄暖登記報到拿資料,上了樓。

  兩人說好回屋收拾一下就去吃飯。甄暖熱了一天,怕言焓馬上要下去,火急火燎地沖澡換裙子。結果速度太快,百無聊賴起來。

  她無事可做,把箱子整理一下,拉開拉鏈,裡邊撲哧飛出來一隻蟑螂,甄暖「啊」一下。

  對面言焓剛好開門:「怎麼了?」

  她告狀:「隊長,有只蟑螂在飛。」

  「我看看。」他走進來,並沒看見蟑螂,找了一圈也沒有。他回頭看她,一副「你逗我玩呢吧」的表情。

  她舉手:「真的有,從我箱子裡飛出來的。」

  「箱子裡怎麼會有蟑螂?」

  「我也不知道。這箱子就用過一次,還是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她狐疑地四處看。

  他皺了眉,咂舌:「那就麻煩了,可能是美國來的偷渡客。」

  她一愣:「美國來的?」

  「很有可能。嘖,要小心生物入侵。」

  甄暖一下子想到蘇格蘭河的小龍蝦,萊茵河的大閘蟹,密西西比河的亞洲鯉魚,滇池的水葫蘆,還有……深城的美國飛蟑螂。

  她開始捋袖子。

  「幹什麼?」

  「抓蟑螂。萬一它大量繁殖了怎麼辦?我會變成國家罪人。」

  言焓忍了笑,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他笑容斂了半分,走出去接。

  對方開口便是:「千陽死了。」

  言焓足足十秒沒做聲:「……怎麼死的?」

  「吃感冒藥後睡太沉,被火燒死的。」

  「他曾是特種兵。」

  「是,我們都覺得蹊蹺。」

  「所以?」

  「飛鷹懷疑,有人要向我們復仇。」

  「……」

  ……

  收了電話再回來,他愣了愣。不一會兒的功夫,房間裡像剛刮過龍捲風。

  甄暖把整個房間拆得七零八落,累得滿頭大汗。她在找蟑螂……

  言焓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他剛才是開玩笑的。生物怎麼過得了安檢……

  甄暖最終沒找到,搗騰近半個小時,坐在廢墟堆裡怔怔出神。

  言焓在一旁幫她收撿東西,多少有點愧疚,說:「算了,它或許快死了。」

  「它精神好得很吶,還會飛呢。」

  「……」言焓把墊子鋪回床上,「中國蟑螂會咬死它。」

  「中國蟑螂打不贏,它會飛呢。」

  言焓抓一下後腦勺,他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麼難對付的境況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揉揉她的腦袋:「別沮喪,過會兒我買除蟑螂的藥……」話未落,電話又響了,他再度走出去接,是關小瑜。

  「隊長,陽明垃圾場鞣屍的案子有了進展。」

  「說。」

  「我們組根據瀝青和瀝青罐體的成分找到了生產廠子,原白塔區宏圖瀝青廠。」

  言焓皺眉:「法人代表是申洪鷹。」

  「對。他和他弟弟申澤天,就是現在華盛的老闆。」關小瑜說,「瀝青廠9年前發生過爆炸,停業整頓,後因規劃原因遷移去縣上。

  至於那個叫呂冰的鞣屍,他就像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除了身份信息,其他都沒查到。」

  言焓不說話,因為當年的行動,呂冰的信息都被隱匿了。

  「隊長,鞣屍衣服口袋裡的男士尾戒年代久遠,已經查不出線索了。」

  「那個不用查了。」他說,「還有別的嗎?」

  「還……」小瑜支支吾吾。

  他皺眉:「說!」

  「言隊,你不是交代把垃圾場的瀝青全部化了清理嗎?我們才清理到第3罐,沒找到人,但……」

  言焓瞇眼:「但什麼?」

  「一截人皮。dna檢查是夏時小姐的。我們推測,剩下幾罐沒化的瀝青裡,可能會有完整的……屍身。」

  「知道了。」他掛了電話。

  ……

  甄暖跟言焓一起下樓去餐廳。

  到門口,言焓停住,說:「你先去,我出去辦點兒事。」

  甄暖納悶:「不吃飯就辦事?」

  他含糊地「嗯」一聲,提起她往餐廳裡拎:「快去!」他走幾步回頭,手對她指了指:「別不吃飯啊!」

  甄暖看滿餐廳密密麻麻的人,縮了縮脖子。早知一個人,她就在房間裡吃泡麵了。

  服務員見她胸口的嘉賓牌,引導她往一邊走:「a級嘉賓區在那邊。請隨我來。」

  雕花屏風後是精緻漂亮的西式自助餐廳。

  她頷首對服務員道了謝,選完菜去找座位,很多人都是獨自用餐。

  她端著餐盤去坐。沒想正獨自吃飯的人抬起頭:「不好意思,這位置有人。」

  甄暖尷尬地笑笑,學乖了,下一次先問:「你好,這裡有……」

  「有人了。」

  等到被第5桌拒絕,她再開不了口。全餐廳就她一人端著盤子傻轉悠。她沒地可去,溜出來到外邊的餐廳。

  四六人的小桌沒了,甄暖坐上十幾人的大圓桌,趕緊悶頭吃。

  椅子還沒坐熱,一群大聲說話的男人們湧上來,把這一桌坐得滿滿當當。甄暖左右坐了人,身形微胖,呈夾擊態勢。

  她要端盤子走,可有人跟她搭訕:「美女,你也是來開會的?」

  難道是同會的專家?

  「啊,是啊。」

  眾人笑瞇瞇看她,得知她從譽城來,說譽城自古出美人;聽說她是法醫,又問解剖男人時害不害羞。

  甄暖不自在,但她分不清是他們有問題,還是自己的人際交往恐懼症作祟。

  一個胖臉男人邀請:「大家聯絡感情去ktv,你也去吧!」

  甄暖疑惑:「我和你們應該不是一組的。」

  「不是一組也可以聯絡感情嘛。」

  「我……晚上還有事。」

  「剛來這兒有什麼事,一看就不會撒謊,你是看不起我們。」

  甄暖:「你們去玩吧,我不方便。」

  「那你喝口酒賠罪。」圓盤一轉,一杯白酒到她跟前。

  「我不會喝酒。」

  「哪有工作不會喝酒的,看不上我們,不肯賞臉吧。」

  我為什麼要看上你們?甄暖擰眉毛,心想這群人肯定腦子有問題。

  「喝酒還是唱歌,你得選一樣,不然就是不給我們面子。」

  幹嘛要給?甄暖癟嘴,抓緊手裡的包,起身就走。

  身邊的男人一把抓住她摁回椅子上:「小姐,我們老總和你說話呢,別不禮貌啊。」

  甄暖臉色煞白,躲開肩膀上的手:「別這樣。」

  她聲音一急,一桌人都笑起來,「陪誰唱歌喝酒呢?」一個涼淡微冷的聲音傳來。

  甄暖猛地回頭,濕黑的眼裡霎時流露出依賴:「隊長!」

  言焓短暫地瞥她一眼,看向對面,語含譏嘲:「沒記錯的話,李總?」

  對方起身作揖,賠笑:「您好記性。」

  「你這面子真不夠大。」言焓語氣冷冽,他欺身,推著圓盤一轉,酒轉去對面,「這杯酒算你給我女朋友賠罪。」

  甄暖背脊僵直。

  他好像說……女朋友?

  只是,印象中,言焓不是這樣。

  他對人不會多熱情,卻也絕不會冷冰冰;處事殺伐果決,但也會給人留有餘地。不像此刻,咄咄逼人,不留半分顏面。

  她不知道,少年的夏時常因漂亮而招煩事,還惹出過大亂。平生要是有什麼能觸動言焓的神經,就是這些無聊淺薄的調戲。

  一桌人全看李總的臉色,不知突然冒出的人什麼來頭。

  「是我眼拙,沒看出是您的人。」

  甄暖呼吸微窒。

  言焓俯身籠上來,把她擁在了懷裡。身子壓得低,側臉和下巴近在她眼前,氣息性感,在她鼻尖縈繞,他有種難以描述的讓人心尖兒發顫的體香。

  她呼吸不暢。

  言焓也漸漸感覺到脖子上她滾燙而急促的呼吸,很癢。

  「起來。」

  甄暖騰地起身。

  他拉了她走人。

  ……

  言焓心情似乎不太好,冷硬地問:「看不出來他們和我們不是一道兒嗎?ktv,呵,關進房裡,幹什麼不是你說了算。」

  「我不去啊,可他們不放我走。」她心酸。

  他語氣緩了點兒:「你怎麼坐去那兒了?」

  「這邊都佔著座兒說有人,不給我坐。……你不是有事嗎,怎麼回來了?」

  「不放心你。」他說,「……我想帶你去。」

  ……

  深城四季是夏天,一路上陽光燦燦,道路寬闊而乾淨,路兩旁大樹茂密。

  甄暖好喜歡:「要是住在這裡就好了,冬天我的腿就不會痛了。」

  言焓揉了揉她的頭。

  ……

  青石巷區,安安靜靜。

  只有風撫樹梢和溪水叮咚的聲音。

  灰青色的古老石壁,牆頭的綠葉繁花,繩子上飛舞的晾曬衣物,石頭上懸掛的魚乾兒和玉米,一切都美好極了。

  甄暖仰望:「這裡好美,我還以為這樣的老地方會拆掉呢。」

  「這片區域算是文物了。」

  走了大約10分鐘,轉進一條微窄的巷子。甄暖漸漸感覺,言焓有些緊張,似乎整個人的氣息都不對。

  來到一處繁花盛開的小院,白色木院門下鵝卵石鋪道,落英繽紛。薔薇和牽牛爬滿牆垣;枇杷、梔子擠擠攘攘。

  藍色小樓美得像童話,尤其二樓露台的房間,棲息在大樹的陰涼下,風一吹,白色紗簾輕輕翻飛,一排色彩各異的風鈴叮叮咚咚。

  甄暖回頭看言焓,他立在晚風中,仰望著二樓的藍色房間,眼神筆直而柔軟。

  白湛湛的天光落進他眼睛裡,漾出了水光。

  很多個夜晚,他順著花架爬上去,敲她的窗子。她會溜過來給他開門。

  甄暖輕聲:「是她的家嗎?」

  「嗯……帶你見見。」

  走上藍色的木頭台階,輕叩門,裡面響起明朗的應答聲。

  藍色的門打開,一位優雅漂亮的女士出現在門口,她一身淺藍運動衫,五官精緻漂亮,頭髮挽一個髻,利落清爽。是夏時媽媽。

  「焓兒來了,快,進屋。……阿時爸爸,焓兒來了。」

  夏家媽媽歡喜地拉他,又看見他身後的甄暖,愣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甄暖怔住,這位阿姨的眼神裡有太多太深的感情,慈愛,歡喜,懷念?

  她承受不住,心口悶得慌。但她一點兒不排斥,也不想挪開目光。她喜歡這個阿姨的眼睛。

  「好孩子,快進屋。」

  ……

  家裡以藍色為主,十分溫馨。

  牆壁上向日葵的掛畫,沙發旁落地的小燈,茶几上小小玻璃碗的水生嫩葉,門廊處貝殼的繩簾,屋簷下的風鈴,處處都花了心思讓人驚喜,又充滿生活氣息。

  言焓進屋便介紹:「她就是甄暖。」

  夏家爸媽喜笑顏開,連連誇甄暖文靜秀氣。

  甄暖臉變成紅蘋果,突然意識到言焓來之前就和這邊說明了她的身份。

  「名字是哪個字?」

  言焓:「甄別的甄,溫暖的暖。」

  「甄暖……甄暖……」夏媽媽輕輕吟誦,如第一次見新兒媳,「真好聽,和我們家『夏』也搭調。阿時爸爸,你說是吧?」

  「是啊。甄暖,和我們家『夏』是一樣的。」

  言焓晃神,聽成了:甄暖,和我們家夏時一樣的。

  言焓問起最近的生活,夏家父母說臨近退休,兩人正學攝影做旅行攻略,要去環遊世界。

  或許這份豁達開朗感染了言焓,他進門後放鬆了很多。

  他說著話,削了個蘋果遞給甄暖。甄暖心裡好甜,卻乖乖道:「先給阿姨吧。」

  言焓看她,笑了笑,將蘋果遞給夏媽媽。

  夏爸爸和言焓談起工作,說到鄭容的殺手令,問王子軒受到什麼處置,言焓說:「在審理階段,應該會進少管所。」

  「我看了新聞,也看了鄭先生的視頻。不知為什麼,一直想著你,想和你說點兒話。」

  言焓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抬起眼眸:「我?」

  夏媽媽輕聲問:「你還在找那個人?」

  「嗯。」

  「過了這麼多年,證據都沒了,如果找到,你會怎麼辦?」

  言焓不吭聲,銀白色的刀刃在蘋果上沙沙遊走。

  「焓兒,如果你想報仇,媽媽寧願,就當我們家阿時是失足掉進下水道,被衝到海裡去了吧。」

  「夏媽媽……」言焓抬頭,眼睛裡閃過一絲蝕骨的痛。

  夏媽媽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夏爸爸道:「鄭先生的行為,我無法評判對錯。他說的話我也無法反駁。可是焓兒,不要讓黑暗繼續。

  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惡不是剝奪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對留下來的人的精神傷害和心靈吞噬。

  不要讓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樣,爸爸會覺得更加悲哀。」

  甄暖內心巨震,瞬間被一種又軟又暖的情緒包圍:溫柔。

  這個家,和家裡的人,好溫柔。

  「我知道。您放心。」言焓低下頭削蘋果,側臉安靜而沉默。

  夏爸爸點到為止,夏媽媽則嘮起家常,說要給言焓煮他最喜歡的八寶粥。

  夫婦倆去廚房忙活了。

  言焓把削好的蘋果遞給甄暖。

  甄暖接過來,小聲:「隊長,你別難過。」

  他稍稍一愣,笑了:「我不難過。」

  「誒?……為什麼我覺得你難過呢?」

  他但笑不語,抬手摸摸她的臉。

  她縮一下,但沒躲開,漸漸紅了臉,卻拿熨燙的臉頰來回輕蹭他的手心,軟軟地哄道:「隊長,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要難過哪。」

  他輕輕笑開,低頭抵住她的額頭:「好。聽你的。」

  ……

  此刻,廚房。

  夏媽媽輕輕對夏爸爸說:「也不知怎麼的,看見那個孩子就想起阿時了。……她的眼睛,多像我們家阿時啊。」

  「我現在更擔心焓兒。」爸爸歎氣,「他好像有所隱瞞。他越來越平靜了,我擔心,他會做不該做的事啊。」

  ……

  言焓帶甄暖上樓。

  夏時的房間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甄暖在小桌上看到了一個老相冊。

  封面是兩個穿著開襠褲,擠坐在一起的小豆丁。女寶寶衝著鏡頭憨憨地笑,男寶寶啊嗚一口咬在她軟嘟嘟的臉上。

  下邊一行小字,夏時百日,言焓週歲。

  甄暖偷偷看言焓寶寶開檔褲裡的一團肉肉,小小一坨,好可愛昂~~翻開相冊,裡邊全是言焓和夏時。

  小時候,兩人光著身子赤條條地在海邊跑;兩人擠成一團在涼席上午睡,夏時小小地縮著,言焓很不規矩,手搭在她脖子上,腳撂在她屁股上,踢開她的短裙子,露出kitty貓咪內褲。

  長大一點兒,他牽著她,一人一根冰棍,赤著腳從青石巷走來。

  言焓眼睛黑黑的,略帶敵意地斜眼瞪著鏡頭。夏時的小手被小火哥哥攥著,她沒注意照相機,一心一意啜著冰棍,水滴滴答答淌在手上,碎花小裙子上。

  再大一點兒,他背著兩個書包,拉著她在風裡飛奔。小小少年的白襯衫,小小少女的花裙子在綠意瀰漫的青石巷子裡拉出青春飛揚的花兒。

  又大一點兒,他們不牽手了,出去遊玩照相,夏時害羞地抿唇笑,言焓則一副拽拽的樣子,離她十萬八千里。

  但他們會一人一個耳機,互不說話地聽著歌兒去上學;甄暖還意外看到言焓的獨照,是他的樂隊。貝斯手,吉他手,鍵盤手,架子鼓手都在,男孩子們抱著心愛的樂器,飛揚跋扈。

  那時的言焓看上去自由,肆意,野性,不羈。和現在的他,大不相同。

  甄暖最喜歡的一張是他們上高中的時候,仍在青石巷。言焓跑在前邊,漂亮白皙的臉幾乎要撞到鏡頭上,碎發在飛,露出飽滿光潔的半邊額頭。

  風鼓起他的白襯衫,露出清秀的鎖骨,他唇角揚起大大的笑容,有點兒壞,有點兒開心。

  他肩後的青石巷裡,夏時在追,裙角和長髮在風裡飛揚。

  甄暖感慨又羨慕,有一丟丟地嫉妒夏時,更多的卻是心疼。

  如此純粹珍貴的另一半,就這麼失去,是不可承受之痛吧。

  她扭頭看言焓,剛才他不想看照片,躺在夏時的床上睡了,彷彿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甄暖闔上相冊,輕輕爬上小床,摟住他的腰,閉上眼睛。

  青石巷的夜是靜謐的,偶爾風吹樹葉沙沙,蟲子和小鳥悉悉簌簌。月光朦朧,白紗簾在藍木窗上漂浮,像牛奶般的夢境。

  言焓在深深淺淺的夢裡,感到一個柔軟的身體盈在他懷裡,他的夢迴到颱風「天使」降臨的那一天。

  ……

  是暑假,深城的暑假。

  兩家的父母結伴去南衝遊玩,言焓和夏時春遊時去過,言焓不肯去,要和樂隊的朋友排練;他不去,夏時也不去。

  昏暗空曠的酒吧,男孩子們在檯子上低低彈唱,夏時獨自坐在角落裡靜靜地仰望。

  他專注地擺弄著他的貝斯,偶爾想起什麼,跳下來問她一個人會不會無聊。

  她抿著唇笑:「不無聊啊,怎麼看都好看呢。」

  他一愣,臉微紅:「嘖嘖,你真是越來越不知羞了。」

  「我說真的呀。」她一臉純淨,又費解,「咦?小火哥哥,你臉怎麼紅了?」

  「笨蛋,這是燈光!」

  「可燈光是藍色的呀,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他揪著她的脖子,拎貓咪般把她扭過去,「去去去,一邊去。在這兒淨會打擾我。」

  「我什麼也沒幹!」

  「……」他語塞。

  ……

  那天會刮颱風,名叫「天使」,言焓知道。可樂隊還是去排練,年輕人眼裡哪有颱風。

  暴風雨太大,他讓夏時留在家裡休息,自己一個人去酒吧,兩個小時後回來。樂隊練習的時間有些長,漸漸,風雨聲蓋過了架子鼓。大家商量後,決定窩在酒吧玩樂,躲過「天使」。

  言焓給夏時家打電話,想告訴她要推遲回家。電話沒人接,而她不用手機。

  朋友們說,一定是風聲太大,她沒聽到。

  言焓想也沒想,貝斯都不收了,拔腳就往外走:「我出門沒帶傘,她以為我兩個小時後就回去,一定拿著傘去公車站接我了。」

  「已經超時半小時,公車都停運了,你就算跑回去還要二三十分鐘,她等不到就會回去的。」

  「她不會。」

  大家不信言焓,他們見過夏時,文靜又柔弱,個性很軟。一看就是嬌生慣養被保護過度的,哪裡挨得住颱風,說不定都沒有出門。

  言焓執意要走,攔都攔不住。

  「言焓你瘋了?颱風這麼大,多危險?」打碟的女生不服氣,「她或許就在家裡,沒聽到而已。就算在外邊又怎樣?公車站好歹有亭子,還怕風把她吹走了不成?」

  「我就是怕風把她吹走了。」言焓低低地說,頭也不回地跑了。

  ……

  「天使」刮得昏天暗地,整座城都泡在白濛濛的水幕裡。

  世界地動山搖,雨傘、帽子、塑料瓶滿天飛,大樹連根拔起,樓房都在顫抖。街上空蕩蕩的,到處都是路燈桿和樹枝。

  言焓舉步維艱,好幾次被風吹得連連後退,摔進水坑。他愈發擔心夏時,那個傻丫頭等不到他,回家沒有?

  言焓用了近四十分鐘才跑到巷子口的公交站,沒人。

  他心裡狂喜,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雨穿過一條條巷子跑去她家,可門窗緊鎖,喊門也沒人應。

  順著花架爬去二樓,藍色木窗已被颱風破壞,支離破碎地搖晃。夏時房間裡的東西吹得稀巴爛,像浸在朦朧水霧裡的廢墟。

  他跳進去,樓上樓下找了個遍,沒有她。

  他的心頓時失重,如要摔碎。

  他再度衝進風雨,跑了沒幾步,屋裡電話響,回去接,是鍵盤手,說夏時找到酒吧去了。

  言焓說:「你讓她在等我,我馬上來!」

  鍵盤手很沮喪:「她聽說你回家,就走了。我忘了攔她,這才想起她家裡的電話。」

  「你他媽的沒腦子啊!」

  言焓撂下電話,再次跟颱風搏鬥了半小時,走回到酒吧,可一路狼藉,沒有夏時。

  他精疲力盡,又冷又累又絕望,沒了一絲力氣。

  言焓拿手對朋友指了指,一句話沒說,轉身又消失在颱風裡。

  他一路喊夏時的名字,幾近咆哮,風聲越大,他吼聲越大。

  咬著牙拼盡全力,再次回到夏時家,他累得像跑了幾百個馬拉松。

  他癱坐在藍色的台階上,狼狽得像只落水狗。院子裡的花草樹木和鞦韆全和著颱風呼嘯,夏時或許被電線桿打倒,或許被風捲進水坑,或許被壞人碰到……

  他恐慌,懊惱,害怕,自責,痛苦得放聲大哭。「阿時!!!」

  「小火哥哥?」鋪天蓋地的風雨裡一絲虛弱又細小的聲音。

  言焓猛地抬頭,夏時站在木柵欄邊懵懵地看著他。她全身濕透,傘被颱風扒得只剩骨架,手臂和小腿傷痕纍纍,被樹枝和鐵絲劃傷。

  她累得雙腿打顫,冷得臉色慘白,像鬼一樣,呆呆看著他。

  他一瞬間失而復得般狂喜,起身朝她衝去。

  「小火哥哥……」她踉踉蹌蹌迎上去;颱風揚起她的裙子,把她捲進他懷裡。

  他猛地將她收進胸口,低頭狠狠咬住她的嘴唇。她渾身無力,再也站不穩,菟絲子般依附在他身上。

  他全身抽筋,卻死死箍住她的腰肢,握住她的腦勺,瘋狂地吻她。

  傘骨掉在地上,被兩人凌亂的腳步踩得稀巴爛。

  狂風肆掠,大雨傾盆。

  他摟著她進了屋,上了樓,把她壓在早已沾滿雨水的濕漉漉的床板上。

  夏時彷彿泡在浸水的海綿裡,冰寒讓她意識不清,卻被他吻得心口發熱,只知道摟著他外冷內熱的身體取暖,喃喃地喚「小火哥哥」。

  窗戶破了,紗簾翻飛,冰風冷雨瀉進來,一股腦兒拍打在兩人身上,少年和少女擁在一起瑟瑟發抖。床板晃動著,聲音被天地間的風雨喧囂掩蓋。

  「嗚……小火哥哥,我們去樓下烤火好不好……」

  「你不喜歡這裡?」他啄著她的嘴唇,纏著她的舌頭,她呼吸不穩,口齒不清,「床……濕了,好冷。」

  「我想在你的床上。」他嗓音性感,說得她耳朵通紅。

  「那你別拉我的衣服呀,真的好冷呢。」

  「乖,把濕衣服脫掉抱著我,就沒那麼冷了。」他誘哄。

  「雨水都打在身上了,嗚。」

  「我給你擋著。」他抬手攔住她的眼睛。

  「可你會冷。」

  「我現在很熱。」

  「嗚嗚……你的手,別摸……嗚……好冷……」

  「摸一會兒就熱了。」

  「呀……不要往那裡摸……不要進去……昂!!!……嗚,好冷……嗚,好熱……」

  水霧朦朧而粘稠,像沉入了北冰洋。風雨夾著銀絲茉莉花瓣拍打在他們交纏的肌膚上。

  他們瑟瑟發抖,冰火兩重天,刺激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夏時望著天,看見密集的水珠帶著寒氣撲向自己的臉。她幾乎窒息,背枕冰床,以他為被。她吸進冰冷的風,呼出的卻是灼熱的火。冰與火的碰撞叫她暈眩。

  風雨呼嘯,電閃雷鳴,「阿時……」他雙眼發紅,嗓音沙啞。

  「唔?」她眼眸濕潤,懵懂迷茫。

  他的手來回撫摸她的腿根:「再張開一點。」

  她有些膽怯,卻又安靜,似乎迎接她的宿命:「你要做什麼?」

  「做你的男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09 PM

Chapter 69

  回到譽城,一下飛機,甄暖就凍得縮成一團,即使被言焓摟在懷裡,也不住地瑟瑟發抖。

  上了車,言焓說要去給她買手套。

  甄暖想起,她的手套被阿莫西林抱走了。言焓惦記著她怕冷。

  商場裡擺著聖誕樹和大雪花,一派節日氣象。

  言焓奇怪:「到聖誕節了?」

  「唔,今天是平安夜哦。」甄暖說完,臉色微變,她突然想起沈弋,他說平安夜會帶她去玩的。

  言焓似乎並未察覺有異,他在商場裡找到了一家手套店,種類繁多。

  甄暖看一圈,隨意拿:「就這個吧。」

  言焓看出端倪:「沒你喜歡的?」

  「這個我也喜歡的。」

  「說實話。」

  「……」

  甄暖低頭揪手套上的線頭,嘀咕,「我想要四個指頭連在一起,胖胖的,手指可以在裡邊活動,還有很多毛絨,外邊也不透風,那樣才暖和。」

  他笑:「我不知道手套有這麼多講究。」

  她趕緊道:「回去吧,今天不用買了,我知道商場在哪兒,下次自己去就好了。」

  「我陪你去不好嗎?」

  她一愣,紅了臉:「我怕你嫌我麻煩……」

  他看著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心裡有好多事。」

  「比如?」

  「有一大塊裝著阿時,剩下的裝著工作,我只有一小點點。」她捏著拇指食指筆畫,又忙道,「我不是要擴張地盤,只是怕自己不小心一動,沒坐穩,掉下來。」

  他又沒有說話,緊緊握住她的手往外走,過了一會兒,問:「你一直這麼膽小?」

  甄暖迷茫,和沈弋一起時,她從未如此患得患失。可是和他一起,她總覺得他若即若離。

  她懵懵地自言自語:「沒有這麼喜歡過……」

  他走到她前邊,稍稍下蹲,直視她的眼睛:「知道男朋友是幹什麼的嗎?」

  她木木地搖頭:「不太懂。」

  「就是會對你好,不讓你擔心,還會為你做很多事。」

  她費勁地想了一會兒:「買手套也算麼?」

  「對。」

  ……

  去到甄暖原先買手套的店,果然找到她想要的。甄暖選了藍色,看過夏時家的小樓,她覺得藍色真漂亮呢。

  言焓多拿了雙彩色的,說要留給阿莫西林玩。

  走上扶梯,甄暖問起阿莫西林的近況,言焓:「這麼關心,去看看吧。」

  「你家麼?」

  「不然呢?」

  甄暖有點窩心,又有點尷尬。他願意接納她去他家,她深覺榮幸,可那個家裡全是夏時的影子,她不安,艷羨,又歉疚。

  她嫉妒夏時,又覺得對不起夏時。

  她心情複雜地抬頭,一瞬間,紛亂的思緒全嚇到雲天外。

  沈弋一身黑色風衣,高高瘦瘦的,立在扶梯下,平靜而清冷地看著她。

  甄暖的手還在言焓的手心。沈弋看了她一眼,拔腳離開。

  甄暖呆了一秒,忽然掙開言焓的手,跑下去。沈弋看她著急忙慌跑來,停了腳步。

  她緊緊攥住他落有殘疾的右手,自覺不妥,又移去他的袖口:「沈弋。」

  他「嗯」一聲:「新男朋友?」

  她呆滯一秒,低低的:「嗯。」

  她眼睛發酸,想起自己對夏時的吃醋和心酸,想起如今自己戀愛的如履薄冰和若即若即,此刻,她竟對他曾經的可憐境地感同身受。

  沈弋看她身後的言焓,手裡提著的正是他曾帶她買過的。

  「來買手套?」

  「嗯,之前的……掉了。」

  「先走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下,因甄暖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鬆手。

  他似乎拿她沒辦法,輕歎:「你這是幹什麼?」

  「沈弋,以前的事,我都不在意了。你以後不要做那些事,你……要好好的哦。」

  沈弋沒作聲。

  她執拗地重複:「你要好好的哦。」

  「嗯。」他算是答應,掙了一下手。

  她回過神來,立刻放開,後退:「當然,我也沒有立場和你說這些,對不起。」

  言焓沉默。

  高中時,他和一個玩樂器的女生走得很近。周圍的樂手都說她對他有意思,他不以為意,照例天天和她一起搞音樂,漸漸忽略夏時,也忘了和她一起回家。

  有次夏時找來,他正和那個女生練打碟,沒時間理她。玩到一半,女生說她哥的酒吧裡有超炫的打碟機。

  夏時要上學,不能去。眼見言焓跟著那個女生走,她跑上去輕輕握住他的手,軟軟地微笑,說:「小火哥哥,沒時間陪我也沒關係啦,你自己好好的哦。」

  那時,他應一聲,沒有多餘的感覺;時隔多年想起,卻心如刀絞。

  ……

  沈弋頭也不回下了扶梯,甄暖不自覺往前走幾步,看他才下扶梯,一個女人靠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幾乎掛在他身上,又挽著他的手走出大門。

  是董思思。

  甄暖突然衝下扶梯。

  她跑過大廳衝進旋轉門,時機沒掌握好,手臂和腿都被夾。

  她匡當撞進去,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兩扇玻璃之間。她手腳並用要爬起來,可自動運轉的玻璃門推著她往外邊轉,又是一個跟頭栽下去。

  她像一隻困進玻璃籠子的小獸。身體平衡不好,協調能力也差,手也沒地方處,抓不住玻璃,在裡面磕磕絆絆,一下一下摔跟頭,把玻璃撞得光當響。

  商場裡來往的人全看呆。

  玻璃門好不容易轉到門外,她踉踉蹌蹌爬出去,腿又被玻璃門夾一道,鞋子掉在地上被門捲走。

  她一個勁兒往外跑,再次踩到冰塊滑倒,一頭栽進雪地裡。

  北風呼呼地刮,她又冷又痛,爬不起來,抬起頭望。

  大雪紛飛,沈弋早不見了。

  ……

  言焓從推拉門衝出去,又迅速折回一步,守在旋轉門口撿起甄暖的雪地靴。

  飄著鵝毛大雪。

  甄暖趴在積雪上,一動不動地抬著腦袋望前邊。

  言焓愣了愣,他無數次在青石巷裡狂奔,或故意甩開夏時或不小心把她拋到腦後,之後再跑回去時,小小的夏時就是這樣的姿勢,趴在地上不起來,懵懂又迷茫地抬著腦袋望,等她的小火哥哥回來把丟掉或弄丟的她撿回去。

  言焓踩著積雪過去,把她扶起來坐在地上。

  映著雪地反射的光,她白皙的皮膚幾乎透明。

  雪花落在她柔軟的長髮上,繽紛點綴,像披了層鑽石,在陽光裡熠熠生輝。像美麗的異域公主。

  言焓說:「把襪子脫了。」

  她抬眸看他,淡金色的眼睛有些迷茫。

  「襪子沾了雪,你想讓腳泡在冰水裡?」

  她乖乖脫掉,言焓看她腳上粘了雪水,拿襪子擦拭一遍。她的腳冰冰涼涼的。

  他歎了口氣,雙手摀住她的腳。

  一股暖流頓時包裹腳掌,從腳板心綿延到甄暖心底。她駭了一跳,要縮:「髒的。」

  可言焓握得很牢,不鬆手。

  今年的冬天,好冷的……可他的手心溫暖熨燙。

  她隔著飄飄灑灑的大雪,呆呆看著,眼淚滑下來:「對不起。」

  「怎麼了?」言焓抬頭。

  她跪起身撲進他懷裡:「我不該拉他。我只想說幾句話。對不起。」

  「知道。」他拍拍她的肩,「我知道。」

  ……

  沈弋從後視鏡裡看到甄暖摔到在地後一直沒爬起來;而言焓很快追出來,蹲在雪地裡給她穿鞋子。

  他收回目光,開車。

  董思思坐在副駕駛上,平靜而和氣:「我知道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她這種女人了,長得漂亮,性格又軟弱,任人揉搓。」

  「閉嘴。」

  董思思臉色微僵。

  沈弋眼神冷寂。甄暖……她這樣柔軟的女孩的確少見,可以說,稀有。

  她和她的名字一樣溫溫暖暖。性格是柔軟的,卻絕不軟弱。

  她會在姜曉家親戚鬧事的時候堅稱姜曉就是自殺,她也會在被阮雲征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爬過去抓住他的鞋子不放手,她更會去追鄭容飛馳的汽車,被拖出幾百米也不鬆開。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會讓他想起另一雙眼,盯著他,驚愕,不可置信:「是你?」

  她做的事,現在想起,都叫人心驚膽寒。

  她有這世上最溫軟柔順的笑,卻也有這世上最堅決狠烈的心。

  ……

  董思思適時地提醒:「你讓紀琛急病修養治療,推遲董事會,應該是清楚,如期開了,紀琛和你還是潰敗。也是,雖然申澤天諸事不順,失去左膀右臂,但只要他哥申洪鷹還在,董事們就都得看他的臉色。」

  沈弋涼薄道:「臉色?不過是威逼利誘。」

  「能威逼也是人家的能耐。說到我們的合作,如果你給我足夠大的利益,我可以接受。」

  「目前我沒看你的誠意,況且你是申家人,不得不防。」

  董思思眼裡冰寒:「申澤天?哼,他利用我除掉姜曉時,我就對他死心。且他們兄弟兩個的癖好……」

  她噁心起來,好一會兒後,緩緩一笑,「再說,我對你的心思你看不出來?你希望我用什麼方式向你證明我的忠誠?」

  她婀娜地倚過去,手覆上他的大腿輕輕摸著,撫上雙腿間,兜住那團尚在柔軟中的巨大。

  沈弋面色平靜地打方向盤,腳一踩,激烈的剎車聲起,停在少有人走的地下通道轉換處。旁邊一處茂密的常青樹叢。

  他推門下車,一句話不說走到副駕駛旁拉開車門,擰著她的手臂把她拉下車。

  他喜歡野戰,在雪地裡?

  董思思芳心蕩漾,神思亂顫。

  沈弋把她拖進雪地樹林裡,二話不說把她的大衣扒下來,將她一把摁在牆壁上。

  董思思輕哦一聲,冷風一吹,感官愈發敏感。

  沈弋眼眸幽暗,戴著手套的手迅速掀起她上衣,伸進胸衣裡狠狠捏一把:「這是你想要的?」

  董思思緊抓他的手臂,立在雪地上雙腿顫慄,只覺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如神的臉性感得不像話,胸脯雖疼,卻被他一個冷酷的眼神就撩撥了。

  對申澤天兩兄弟早已無情的身體在他面前軟得像水,渾身都在叫囂。

  「對。」她殷紅的嘴唇在風裡顫抖,「沈弋,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他眼眸深暗如井,唇角涼薄地一勾,點了點頭。一手伸下去把她的毛呢裙子撕開,摸到她腿間。

  她嬌吟一聲,扭動腰臀往他手上貼,雙臂鑽進他的風衣裡。

  可他手下一用力,隔著內衣絨褲就弄了進去。

  她仰起脖子,「啊」。

  春潮氾濫,不覺緊澀,而是體會到久違的快意。

  她的心和身體都是空的,她要這個性感的男人,現在就要。

  她渴求地去拉他的褲子,卻意外地發現到了現在,他居然對她沒有任何反應。

  董思思迷癡地抬起頭,迎上他冰冷如雪的眼神。

  他俯身,湊近她的耳朵:「剛才你突然投懷送抱,是看見她了。以後別給我玩這種低劣的把戲。大不了一拍兩散,你手上的信息我不要了。而你想打垮申家當女老闆的心思,另找人合謀。」

  「我是在替你出氣。」

  「輪得到你?」

  董思思滿臉酡紅,身下還在迷醉地抽搐著,心卻已經被挖出來扔進雪地裡:「呵,那你也應該看見她是別人的女人了。剛才在你面前裝舊情難斷,或許現在躺在言隊身下求歡……」

  她話沒說完,被沈弋陡然陰沉的眼色駭住。

  但他竟在一瞬間控制了回去。

  「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沈弋收回手,毫不客氣地把衣衫凌亂的她推回石壁上,「以後不要私下見面了。管住你的腿,別讓它蒙了你的腦子。」

  他轉身離開,邊走邊不耐煩地脫下手套扔在雪地上,又俯身撈起一大捧雪洗手。

  「我看男人的眼光差?」董思思笑出一聲,「我看上你了。哪裡眼光差?」

  「有所屬了,看不出來嗎?」

  沈弋快步走出樹林,把董思思的包扔在雪地上,開車離去。

  他翻開手機再次看一眼那條彩信,黑漆漆的,被瀝青污染了9年的一塊人皮。

  申澤天的靠山申洪鷹?

  他扯扯嘴角,他倒要看看他有沒有命活到明天。

  ……

  下午5點,甄暖漸漸期盼起來。

  言焓說要帶她去吃晚餐,一起過平安夜。

  唔,算是第一次約會了呢。

  甄暖這麼想著,左右看看,實驗室裡沒有人。

  她對著鏡子瞅瞅,不會化妝,便把頭髮整理一遍。天氣冷,嘴唇有些蒼白,她下意識咬了咬,沒有效果。

  身後傳來腳步聲,甄暖一驚,見是關小瑜,趕緊回頭,裝作從鏡子邊路邊。要是小瑜調侃她的傻樣,她一定瞞不住。

  隊裡的人都還不知道她和言焓的……地下情?

  但關小瑜並沒注意到,她臉色很難看:「悶。」

  「怎麼了?」

  「還不是鞣屍的案子。」

  「嗯?隊長不是說要清理垃圾場的瀝青麼……」甄暖,「找到新的鞣屍了?」

  「沒。但應該快了。」她把一小截標本遞給甄暖,「你不在的時候我讓小松看過。」

  甄暖接過來的一瞬,頸椎一陣發麻,像有誰在身後拿刀割裂撕扯她:「這是一截……皮下組織?」

  「對,小松說來自脖子後邊。化驗過了,是夏時的。」

  甄暖不吭聲。

  「雖然前些年發現過夏時的兩批骨頭和碎肉,可沒找到過完整的大型屍骨。這次,可能就在還沒化開的那幾罐瀝青裡。或許,還有完整的皮囊。」

  安靜。

  甄暖:「她和那個叫呂冰的人一起被發現,線索會不會多一些?」

  「暫時沒有。小松說,很奇怪。夏時這塊皮上的腐蝕和燒傷程度比呂冰的鞣屍嚴重很多,表皮都沒了。他們倆人可能不是同一時間出事。卻在一個地點。」

  「不是同一時間?但呂冰嘴裡塞了夏時的戒指啊。」

  「是啊,解釋不通。這個案子太古怪。只能繼續清理瀝青,等挖出整具屍骨了再看吧。」

  「那……隊長知道嗎?」

  「知道了。」

  甄暖:「什麼時候?」

  「你們在深城時,我就向他匯報了。瀝青廠也查到了,華盛老闆的舊產業。但華盛是譽城的大稅戶,調查要謹慎。誒?你好像不知道,隊長沒和你說?」

  「沒。」

  早就知道了,在她面前卻是輕鬆散漫的老樣子,甄暖忽然心疼。

  ……

  下了班,甄暖乖乖溜上言焓的車坐好,沒有問他要不要加班繼續挖瀝青。

  那是他的過去,她不想探尋。如果他準備好了,要講述,她也會側耳傾聽。

  她忘了系安全帶,他側身過來幫她拉,低著頭,碎發遮住漂亮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卻近在咫尺。

  她也微微笑了。

  他拉好安全帶了抬頭看見:「笑什麼?」

  「好像多了一點點幸福的感覺。」她用拇指食指丈量。她不懂把感想埋在心底,孩子一般誠實而不隱瞞,心裡開心便急於表達和分享。

  「因為安全帶?」

  「不是。」她微微羞澀,「因為好像多一點點喜歡隊長了。」

  他愣了愣,淺淺地笑笑,沒有說話,只拿拇指肚蹭蹭她的臉蛋。

  她歪頭,拿臉蛋蹭蹭他的手指。

  她抿唇微笑,心有些酸澀,卻又溫暖。

  隊長,你不要難過,以後,我陪著你嗯,好不好?

  ……

  他選了家西餐廳,她走到門口,放慢了腳步,回頭留戀地看。

  他低頭問:「不喜歡?」

  她摳手指,慢吞吞地說:「我喜歡吃小火鍋。熱氣騰騰的,好暖活呢。」

  言焓滯了一秒,忽然笑了。

  她摸不著頭腦。

  「你說話太慢,我聽成……」他一頓,學她呆萌的語氣,「我喜歡吃小火……」

  她臉紅,輕輕揪了下他的手。

  「去吧。」他握緊她的手,折返。

  「隊長……」

  「嗯?」

  「吃完飯了去哪裡呢?」

  「你的本子上不是寫了,平安夜去遊樂場嗎?」

  唔,他還記得。他在哄她開心哩。

  甄暖被他牽著,扭頭望玻璃窗上的雪花,暖暖地笑了。

  北風寒冷,漫漫平安夜,她想和隊長待在一起。

  ……

  遊樂場亮如白晝,燈光絢爛,音樂浪漫。隨處可見馴鹿白雪,聖誕老人。

  氣溫很低,但遊人不少。

  甄暖走了沒一會兒,心思被路邊的棉花糖鋪子吸引。

  「想吃那個?」

  「唔……」

  「喜歡哪個顏色?」

  「隊長你呢?」

  他笑,嗓音很低:「不是你吃麼?問我做什麼?」

  「可是我想給隊長吃一口呀。」夜幕把她的眼睛染成了黑色,烏溜溜的。

  「你想給我吃一口。」他重複,有些不懷好意。

  她磕磕巴巴:「……棉……花糖,……我是說棉花糖。」

  他揉揉她的腦袋:「白色吧。」

  「和我一樣,我也想要白色的呢。」

  言焓接過一根遞到她手裡,她立刻歡喜,眼睛亮晶晶的,張開嘴巴咬一口,可左邊試一下,右邊試一下,棉花圓滾滾的,無處下嘴。

  甄暖看一眼旁邊吃糖的人,有樣學樣地揪起一團撕拉開,遞到言焓嘴邊:「隊長,你吃一點。」

  「這不是你剛才啃過的?」

  「誒?我剛咬的是這一邊……」她還沒解釋完,言焓低頭含住了棉花糖,還有她的指尖。

  甄暖渾身過了一道電,小腹發麻。

  他吮著她的手指尖,眼神灼灼看她,在笑。似乎享受她驚嚇羞赧的表情。

  棉花糖入口即化,他抬頭了,她的手還舉在半空中,表情震驚到石化。

  言焓重新低頭:「我看看,是不是沒吃乾淨。」

  甄暖忙收回手,急急地低叫:「乾淨啦。」她羞得面紅耳赤,「我的手又不是棒棒糖,不好吃的。」

  「是嗎?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

  遊樂場裡開始了假面人偶遊行,身著華服戴著面具的演員和人偶擺弄著稀奇古怪的姿勢,邊走邊跳,載歌載舞。人紛紛往這邊聚集。

  人一多,不知誰推搡她一下,手中的棉花糖一擠,掛到前邊女生的卷髮上。

  甄暖低頭看看手中空蕩蕩的棍子,再看女生長發上一蕩一蕩的棉花糖,趕緊伸手撈。那女生往前走,腳步不停。甄暖順著人潮過去,好不容易把棉花糖撕下來。

  回頭一看,言焓走散了。

  遊客跟著假面人手舞足蹈,甄暖艱難地移動,四處看,漸漸害怕。人群擠來擠去,總是貼住她,難受死了。

  周圍很吵,人偶和假面的臉花花綠綠,眼睛卻空蕩蕩的,一點兒都不喜慶,很嚇人。

  「隊長……你在哪裡?」

  她把自己抱成一團,隨波逐流地四處晃蕩。終於,人頭攢動,她望見了他熟悉的臉。

  他似乎也在找她,皺著眉,神情著急。

  她「嗚」地叫他:「隊長~~」

  他立刻回頭,隔著碌碌的人群,四目相對。

  「你別動,我過來。」

  他從人縫裡往這邊來,突然踉蹌一下,像被推了一把。甄暖心一提,見他皺了眉,回頭看混亂的人群,又低下頭看向手中。

  甄暖推開密密麻麻的人,擠過去,就見言焓迅速拆開手中的一張白色信封,那封面用紫色墨水打印著「言焓」的字樣。

  裡邊有一張白底紅花的卡片,圖案乍一看像鮮血橫流的牆面,在夜裡的綵燈下看著格外恐怖。

  上邊一行流血狀的詭異的字:「我知道你們10年前做了什麼。」

  甄暖一愣,抬頭,言焓已拔腳去追。

  「甄暖,你先回去。」

  「隊長!」她跟著他跑,可她又瘦又弱,被人群擠得左搖右晃。言焓的背影越來越遠。

  假面和人偶在她面前推搡晃動,她急得冒汗,奮力推開人群去追。

  林蔭大道上綵燈飛逝,喧囂的遊行和集會很快消失在身後,夜裡的世界漸漸安靜。

  甄暖跑過遊樂區、停車場,到最後終於跑不動,停下來。她弓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嗓子又乾又啞。

  周圍只有茂密的常青樹和路燈,影影憧憧,像鬼魅,又像人影。

  一棟巨大的如同堡壘般的歐式建築,無數如人眼般的窗子,黑燈瞎火的。

  她輕聲試探:「隊長?」

  黑漆漆的窗戶緊閉著。沒人應。她掏出手機打電話,提示音說不在服務區。怎麼回事?

  她回頭望一眼遠處遊樂場的燈光,又扭回來看黑漆漆的堡壘:「隊長在不在裡邊呀?」

  自然沒人應她。

  她沮喪地兩邊望望,剛才明明看見言焓跑進堡壘裡了。

  ……

  甄暖推開厚重的大鐵門,一道極長的不見盡頭的走廊出現在她面前,沒有大廳,走廊很窄。牆壁上掛著幾個昏黃的白熾燈泡。

  甄暖探著腦袋看,不敢進去,想再給言焓打電話,摸出手機,信號變弱了。沒錯,剛才不是幻覺,隊長的確進去了,所以電話不在服務區。

  她看見地上躺著兩張票券,是言焓買的,他把票疊成了小船。

  隊長真的在裡邊!

  她伸著脖子,小聲喊:「隊長?」聲音太小。

  她囧囧地吐吐舌頭,往裡邊走了一兩步,衝著幽暗狹窄的長廊大了點聲兒:「隊長?」

  「隊長~」一道細細軟軟的回聲,悠悠揚揚的。

  甄暖汗毛倒豎,忽聽身後重重的鐵門吱呀一聲,晃悠悠。她一驚,回頭,高高厚厚的鐵門正在自動關閉。

  甄暖撲上去拉,可那門像有人在外邊拽,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匡當」一聲闔上。

  居然拉不開?!剛才推門時輕而易舉啊。

  甄暖傻了眼,回頭看一眼寂靜的走廊,嚇得嗚嗚低叫,撲在門上又抓又撓,可厚厚的鐵門紋絲不動。

  她驀然想起剛才在外邊看,堡壘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線,可這裡邊分明亮著燈啊。

  她毛骨悚然,一點點回頭。

  走廊仍是剛才的模樣,空蕩,狹窄,昏暗,無盡頭。

  她貼在門上,汗濕了背脊,摸出手機看,沒信號了。

  呼救是沒用,這座堡壘厚得連光都透不出去。

  她把手機舉高,一邊沿著牆壁四處搜尋信號,一邊小心翼翼往走廊深處走,只有這一條路,一定會找到隊長的。

  有隊長在,就不怕了。嗯,就是這樣。

  她往裡邊走了不知多少米,彎彎繞繞,沒有盡頭,只有一盞接一盞的低瓦數白熾燈。

  終於到最後,前方佇立著一堵牆。

  死胡同?

  甄暖冷汗直流。

  剛才一路走來,牆上沒有窗子也沒有門,入口是一扇只能從外邊打開的門,那進來的人呢?

  隊長追的那個人,還有隊長,分明進來了,可都消失去了哪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10 PM

Chapter 70

  甄暖手心冒汗,摸索到牆邊,左看右看,好歹找到一條縫兒。

  這不是牆,而是一道灰白色的門。沒有鎖孔,她在門中央找到一個隱匿的把手,摁下一推,門開了。

  面前的空間更加狹窄,沒了走廊和天花板,只剩一道深不見底的下行旋轉樓梯,像一口井。甄暖立在台階上,抓著門不敢動。

  這道門背後沒有把手,會和前面那道一樣,無法從裡邊打開。

  她皺眉,她是跟著言焓過來的。她看見他了。

  這時,頭頂落下一道溫柔而詭異的機械音:「親愛的顧客您好,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遊戲。」

  甄暖猛地抬頭,牆壁上掛著led顯示屏,屏幕裡有個白臉紅鼻子的小丑,塗著濃濃的黑眼圈,眼神直勾勾的。

  動作誇張卻機械。

  「您已進入遊戲區,無法後退,請您選擇一條道路,發揮您的聰明才智,繼續往前,祝您找到足夠的道具和提示,破解密碼,打開機關,成功逃離密室。」

  甄暖:「……」

  「如您需要幫助,請摁下牆壁上的警報按鈕,工作人員會立即對您進行救援。」

  甄暖去摁,可按鈕根本沒反應,上邊的提示燈也不亮。

  她仰起腦袋望小丑:「它是壞的。」

  小丑的臉停留在僵硬的笑容上,播報已經停止。

  甄暖:「……」

  她撓按鈕,還是沒有反應。

  信息欄裡放著地圖,她拿了一張來看,她所在的位置是入口,下邊有個選擇區,再就是密密麻麻的密室逃離房間。

  事到如今,只能往裡邊走。

  這裡是遊戲區,氣氛被刻意營造得詭異。她扶著牆壁,一級一級走下陡峭的樓梯:「我來找隊長……隊長在下面。隊長……」

  頭頂上遠遠傳來「吱呀」一聲,若有似無。

  甄暖停下,扶著牆壁,仰起腦袋看。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狹促的旋轉樓梯和昏暗的燈光。她隱約又聽到了機器小丑的聲音:「……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

  有人進來了?!

  甄暖煞白了臉,一溜煙往下逃竄。

  樓梯底下是一個大廳,這個廳很奇怪,豎著很多道牆,甄暖看不出格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跑到一堵牆後邊躲起來。

  這麼晚了,不會有人跑來玩密室逃離,而且外邊還有設備維修的標識。她想起言焓收到的那封信,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來者不善。

  不是言焓。她聽得出言焓的腳步聲。

  地圖上說這裡是出發大廳,有3個出口,對應3條玩家路線。她不知道言焓去了哪裡,而她困在一面面牆壁中,離每個出口都很遠。

  她稍稍轉身,沒想骨頭咯吱叫了一下,她傻了眼,幾堵牆外,男人的腳步停了。

  他發現了她?!

  死一般的寂靜。

  但甄暖感覺到那人正無聲地向她靠近。

  她背後冒冷汗,張開雙臂,怕衣服發出摩擦音。以極慢的動作邁腿、腳後跟著地、一點一點地朝另一面牆走。

  太輕太慢,她重心不穩,搖晃著走到牆邊,靜悄悄的空氣裡飄來一絲極淡的煙味,陌生的,在加速靠近。

  地上出現了一道急速擴大的黑影,那人來到牆的另一面了!

  甄暖摀住嘴轉身就跑。那男人迅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擰,將她的身體掰過去。

  「放開……」甄暖的尖叫戛然而止,瞪著眼驚詫望著來人;對方也詫異地望著她。兩人異口同聲。

  「戴青?」

  「嫂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戴青松開她:「你先說。」

  「我隊長不見了。」

  「你和言隊一起來的?」

  「是。我們在遊樂場玩,但有人塞了信給他,他一看,就立刻去追。我跟著跑來,可他不見了。這個鬼地方,我又出不去。」她望他,「你怎麼會來這裡?……沈弋讓你跟著我?」

  「呃……」戴青支吾著,手往後擋。

  甄暖眼尖,那是一個信封,上邊兩個青色的字「戴青」。

  「不是沈弋。你是被人引過來的。」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你當過特種兵?」

  戴青苦笑兩聲:「還立過功呢,但後來犯事兒被除名,跟著弋哥混了。」

  「當年你和隊長是一個行動組的,這些年和他作對,你也……」

  「嫂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弋哥真的是良民,做正經生意,從來都安安分分的。」他其實比甄暖大,但喊「嫂子」習慣了,改不了口。

  「……」

  甄暖語塞,要說什麼,戴青突然皺了眉,對她比個噤聲的手勢,貓著身子走到牆邊。

  還有人?!

  他驟然出拳朝牆後打去,對方一手飛快攔截,「是你?」

  「是你?」

  戴青回頭看甄暖:「又是熟人。」

  來人從牆後走出來,甄暖訝住:「程副隊長?你怎麼……」她見了他手裡的信封,「沒看出你和隊長以前是戰友。」

  「『銀劍』行動是機密。」

  「可我在網上搜查隊長資料時看見過啊。」

  程放解釋:「那是公開的代號,如果你查銀劍行動,是查不到內容和其他組員的。」

  「像掩飾一樣?」

  「嗯。」

  「那銀劍行動真正的代號是什麼?」

  程放遲疑,倒是戴青無所謂地曝光:「彩虹。」

  「……」

  甄暖心想,果然銀劍比較正統。彩虹是個什麼鬼……

  而且,戴青他該不會是潛伏在沈弋身邊的……難怪沈弋總被言焓坑,她心裡不太舒服,想問戴青,但顧忌著程放在,這事不能亂開口。

  程放:「看來,是有人特意把我們聚起來。不過,小貓兒怎麼會在這裡?」

  「我追著隊長來的。我看見他跑進來,人卻不見了。你們呢,怎麼會來遊樂場?」

  「一個朋友開公司,我們聚了聚。言隊長之前還拒絕說不參加,沒想到他也來了。」戴青說。

  程放沒說話,是同樣的理由。

  甄暖琢磨,他們來遊樂場參加同一個聚會,卻分別被吸引過來?

  她說:「隊長是帶我來……」她看程放在,話沒說完。隊長不參加聚會是為了帶她玩兒。

  戴青把地圖展開:「其他人應該在裡邊,我們想想走哪條路。」

  「應該只有一道門可以打開。」程放說,「對方想把人聚集起來,讓我們隨機分開走的可能性不大。」

  甄暖:「萬一對方的目的是把你們分開,然後一個個殺掉呢?」

  戴青:「……」

  程放:「……」

  「應該不會吧。」

  三人一起去找出口,果然如程放猜想,有兩道門推拉都無法打開,沒把手也沒鎖頭,剩下最後一道是密碼門。

  「要找密碼嗎?」

  「應該是。」

  甄暖:「密室逃離裡邊應該會有道具和線索的吧。」

  戴青:「但現在房間裡什麼也沒有。」

  甄暖望向房間中央那些奇怪的牆壁,一堵堵毫無規則地佇立著,寬一到兩米不等,頂端沒有觸及天花板。

  「這些牆太奇怪了,很突兀。會不會是線索?」

  「很有可能。」

  可檢查一遍後,牆面既無刮痕,也無機關。房間裡同樣有一個小丑顯示屏,但圖像靜止,並沒有提示。

  戴青:「房間其他角落也看過,沒有異樣。」

  程放皺眉思索,甄暖抬頭望:「只有一個地方沒看了。」

  「什麼?」

  她指:「看,這些牆離天花板還有一段距離,牆頂上還有一面啊。」

  戴青和程放一愣,對視一眼。

  戴青屈膝半蹲,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程放踩上去,藉著他的舉力,一手攀住牆頂,兩三下爬上去,又回身拉戴青,後者同樣輕而易舉上了牆頂。

  甄暖留在原地舉頭望:「上邊有東西嗎?」

  但兩人都沒做聲,安靜極了。他們一動不動,蹲跪在高高的牆沿上,像被點了穴。

  「你們看見什麼了?」

  好幾秒後,程放回身跳了下來,逕自走向密碼門,戴青一言不發尾隨。

  「上邊有什麼?」

  沒人答話,他們像被同時抽了魂兒。

  程放在密碼器上摁下3,隨後手指往下移一格,略顯猶豫。戴青伸手摁了7。

  37,門開了。

  面前一道黃色的走廊,走到盡頭拉開木門,是一個寬大的廳,燈光昏黃,視線不太清楚,餐桌邊或站或坐著4個男人。

  見到程放和戴青,他們的臉色無多大起伏,看到甄暖時,卻神色各異起來。

  「隊長!」甄暖一眼看見言焓,飛撲去他身邊。

  言焓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追著你跑過來的。」

  他皺了眉:「我跑得那麼快,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方向?」

  「……?」

  言焓揉了一下鼻樑,很棘手的樣子。

  旁邊有男人微笑:「看來,有人故意把這位小姐引過來了。」

  說話的人油光滿面,眼神精明,手裡的信封上寫著「黃暉」。

  「為什麼你認為是有人把我引過來的?」甄暖不懂,她覺得奇怪,當時她看的那個人就是隊長啊,難道是眼花?「既然引我過來,就要讓我走到這間房子吧。可要不是程副隊和戴青,我就困在白色密室裡了。」

  周圍人齊刷刷看她,黃暉把手機給她看:「前一間房間的密碼在這裡,你看看。」

  甄暖這才看到剛才程放他們爬上牆頂後看到的景象,雪白的牆頂上寫著一個一個的紅色粗體字:張浩強,李山,萬達海,徐小菊……

  她不明白:「這些是什麼?」

  黃暉盯著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斷什麼:「墓碑,那些牆是墓碑群。你剛才從墓地裡走來。」

  甄暖回想白花花的安靜佇立的牆面,37的意思是37個死人?!

  銀劍(彩虹)行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且現場另外兩個人,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一個精明幹練模樣周正,四平八穩地坐著。甄暖看見他的信封上用紅色字寫著「申洪鷹」,這才想起是申澤天的哥哥。

  另一個站在申洪鷹身後,戴著墨鏡,表情冰封,臉上一道醜陋的疤痕,是24小時尾隨申洪鷹的保鏢。

  甄暖有次坐沈弋的車去華盛,在車裡遠遠看過一次。就像紀琛的背後是沈弋一樣,申澤天的背後是申洪鷹。他現在可以說是譽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紅,橙,黃,青……」她望言焓,「綠色,藍色,紫色呢?」

  言焓說:「被殺掉了。」

  申洪鷹目光看過來,銳利而探究。

  黃暉對甄暖笑笑:「他開玩笑的,紫色沒有死。」

  甄暖意識到紫色是言焓。

  黃暉繼續發問:「你是c-lab的法醫,呂冰的屍體應該是你檢驗的。」

  甄暖一愣,呂冰是綠色?

  黃暉還要說什麼,言焓皺了眉,把甄暖拉到身後擋住:「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有話問我。」

  甄暖匿在他的背影裡,輕輕揪住他的袖口。

  「好,問你。藍千陽個性孤僻,當年他拒絕所有名譽功勳,早早退伍。沒有固定職業,靠一身本領接零活,當私家偵探,還非法地做狙擊手,殺手。他和我們所有人斷了往來,但不會和你沒聯繫。對吧?」

  言焓笑笑,盯著黃暉看,不答話。

  「作為警察,你不知道他做的非法勾當?你縱容了還是你根本就是他的支持者?」

  「我和他很少聯繫。對他的狀況知之甚少。」

  黃暉並不相信。

  「現在有人殺了他,還惡意地把我們聚在這裡。」

  言焓笑:「你在害怕什麼?」

  黃暉臉一白,程放道:「黃暉的意思是藍千陽的死有蹊蹺,或許是復仇。……可能和當年的行動有關。」

  「復什麼仇?」言焓問,不知是有意無意。

  大家再度陷入沉默,曾經的隊長申洪鷹終於沉沉道:「可能當年的行動沒有清乾淨。」

  「整個村子的人都沒了,還不乾淨?」言焓似笑非笑。

  沒人答話,程放看了言焓一眼:「可能真的不乾淨。有人想對我們不利。千陽的死就很蹊蹺。我聽說千陽的死訊後,私下調查過,表面看是意外起火,但人為嫌疑很大,他誤服了幾種相剋的感冒藥和胃藥,導致昏迷,可他不會犯這種錯誤。且他脖子上有扼傷,是有人制服了他。」

  言焓:「他幹那行,結仇多。」

  「如果就是因為那次行動呢?」

  「你們不是確定當年除掉的人是毒販嗎?如果是,你現在害怕什麼?」

  黃暉噎了幾秒,譏誚一聲:「是,不怕報應。你女朋友的死算是報應嗎?」

  甄暖用力皺了眉。

  言焓眼瞳微斂,靜了半晌,彎彎唇角:「我的報應已經過了,或許你們的馬上就到。」

  「你……」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走出這裡。」申洪鷹嗓音低沉,制止了兩人。

  言焓扭頭看他:「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們為什麼走進這裡。」

  「和你一樣。」申洪鷹揚了一下手中的信封,「黃暉要在譽城開公司,請了舊友。我參加了,他也邀請了你,但你不來。聚會途中,我收到這封信,裡面的內容吸引了我,我就來了。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樣的緣由。」

  言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和我的一樣嗎?」他把自己的卡片抽出來,但其他人沒動靜。

  連甄暖都看出來了,他們的信封裡一定有各自不想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被那個送信人知曉了,大家才分別被引過來。

  「我知道他們10年前做了什麼。」言焓念著卡片,裝回去,「我想知道答案,於是追來了。」

  程放聽言,道:「現在,失蹤9年的呂冰確認死亡,千陽突然被殺,外邊那個房間立著和當年村莊死亡人數一樣的墓碑,是時候該說真話了。」

  「說什麼真話?」黃暉問,「你也被千陽和小火影響了?認為當年我們接到的絞殺命令有陰謀?」

  「沒有。」言焓打斷,「上級下的命令是對的。但上級做出判決前,所依賴的『村子是毒村窩點』的證據是你們幾個反饋的。」

  申洪鷹抬起銳利的眼睛,這裡他最年長:「我被包括在內嗎?」

  「是。飛鷹隊長。」言焓目光筆直迎視他,「呂冰在9年前失蹤,他死在你的瀝青廠裡。當年就數他和黃暉最聽你的話。」

  申洪鷹冷笑:「我不會蠢到把他埋在自己的地盤上。」

  黑衣保鏢冷冷開口維護:「老闆已經接到通知,明天下午會去公安局接受調查。」言下之意是此刻言焓無權對他進行質問。

  申洪鷹抬一下手,示意沒事。

  「小火,是不是千陽對你說了什麼?」

  言焓:「沒有。他當新兵是你帶的。他一直很敬重你。所以,對你也格外失望。」

  「那時你們兩個年紀小,發生誤殺,心理難以承受。我承認,是我們判斷失誤,但這只是失誤。現在,村子裡的倖存者找來了,目的是讓我們反目,你不要上當。」

  言焓不答。

  他有自己的判斷。

  那個村子其實是t計劃雙胞胎實驗的中轉站,每對雙胞胎裡『假死』掉的那一個嬰兒會被帶來這裡改變容貌和身份,然後送去給人收養。偏偏這塊區域撞上了地盤擴張的毒梟。

  實驗設備資料都清理移除,但附近居住的原村民挪不走。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掉一個可能的知情者。

  t計劃組織者在銀劍行動隊裡安插了內鬼,藉著繳毒的名義光明正大清理了後患。

  但顯然,原本完美的計劃出現漏洞。隊員裡有人對這件事刨根問底起來,反而挖出不為人知的t計劃,查出昔日的戰友裡藏著內鬼。

  和t計劃唱反調的人出現了。

  實驗中的雙胞胎開始一對一對「巧合」而「自然」地死亡,連t計劃的重要組織者之一鄭容,他的女兒也牽涉其中。到最後,鄭容自己都喪了命。

  至此,t計劃的人不能再袖手旁觀。他們必須出面,揪出那個和他們作對的人。

  ……

  言焓看一眼手錶,時近深夜。這群人不可能同時消失太久。一個晚上的時間,他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

  當年的隊員各自被一封信引來,他們的秘密是什麼?

  引領大家過來的那個人消失去了哪裡?

  他明白密室的機關,此刻隱藏在某堵牆背後,瞇著眼睛窺探?

  還是說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是誰?

  是和t計劃作對的人,想找出內鬼,查出真相?

  抑或是,他正是內鬼,想揪出和t計劃作對的那個人?

  他是否和呂冰千陽的死有關?

  以及,9年前的瀝青廠究竟發生了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06:20 PM 編輯

Chapter 71

  「親愛的遊客們,歡迎你們來到黃色密室,情景模式:逃離瘋人院。」

  牆壁led顯示屏裡的小丑大睜著眼睛,咧著鮮紅的嘴巴,古怪地笑著,「這間密室由4部分連接而成:病房,走廊,資料室,和洗衣房。你們需要做的是在密室裡找出線索,得出開鎖的密碼。

  同時,找到隱藏的密碼門,密碼提示:四個字母。

  劇情提示:請帶上病房裡的『植物人』和他被切割掉的『器官』,請離開瘋人院,並且消除掉和這位『植物人』相關的一切線索。

  祝你們在這個過程中找到開鎖密碼和出口。」

  甄暖四處看,現在他們在『病房』裡。

  房間寬敞而溫馨,但燈光很暗,昏黃昏黃的,加之所有物件都是土黃色,弄得每個人每件事看上去黃濛濛的,眼睛很吃力。

  一個睜著眼睛的人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表情僵硬扭曲。她嚇一跳,定睛一看,是蠟像。但床邊的醫學記錄儀、吊瓶、營養液都是真的。

  「你們有40分鐘的時間,以及3次密碼輸入機會。如果時間到或者輸入錯誤,這次行動將以失敗告終,密室將徹底關閉。」

  程放關掉視頻,小丑的笑臉卡住了。其他人早就看過,他和甄暖戴青來得晚,沒看到。

  程放問:「現在過去多久了?」

  言焓看申洪鷹:「他來的最早。」

  申洪鷹看手錶:「15分鐘。」

  「還有25分鐘,」程放看言焓,「我們要去找嗎?」

  「不去。」黃暉一屁股坐進沙發裡,「這種破遊戲,有什麼好玩的?」

  甄暖從言焓背後探出額頭,露出兩隻大大的眼睛:「可小丑說了,這樣才能出去啊。」

  黃暉盯著她,似乎想判斷什麼:「你對逃出瘋人院感興趣?」

  甄暖不喜歡他的眼神,瞪他一眼,縮回言焓身後。

  她下意識抓抓言焓的手腕,卻不好意思牽他的手,他沒回頭,反手將她的拳頭包握進手心。

  言焓看一眼黃暉,回想起甄暖從白色房間出來,他第一眼見到她時那副好似見了鬼的神情。

  黃暉說:「送信人叫我們過來玩遊戲,肯定別有用意。我不想任人擺佈。」

  戴青問:「就待在這兒不出去?」

  黃暉笑:「他最多關我們一晚上,明早還不見人,肯定會有人來搜索的。」他瞧一眼言焓和程放,「刑偵隊的隊長副隊長在這兒呢,怕什麼?

  再說了,這間密室的場景設計完全真實,對方一定花了很長時間和精力做準備。等我們出去,很容易就能調查出是誰搞的。」

  申洪鷹想了一會兒:「對。這個場景和密碼是有人提前設置好的,就像白色房間裡的那些牆壁。只不過黃色房間更真實了,所有的醫學儀器都是真的。」

  黃暉立刻轉口:「和以前一樣,我聽申隊長的。您說玩,我就玩。」

  申洪鷹並沒做決定。

  戴青笑一聲:「果然還和以前一樣,寒冰和你,對飛鷹隊長最忠誠。」

  黃暉突然不做聲了。

  在場之人都很清楚,時隔多年,忠誠聯盟和陣營全說不上。

  黃暉做了生意人,高不成低不就,混得不好。他一直在西北,和申洪鷹少有聯繫,最近才來譽城。

  至於申洪鷹,早年他爸申思危跟著紀霆混,本身卻是雙麵線人。後來紀霆金盆洗手走正道,申家也洗得乾乾淨淨。紀霆車禍死後,申家成了正正經經的華盛掌門人。十多年來發展壯大,前幾年申思危退位,交給了申洪鷹和申澤天。

  申洪鷹可以說是譽城呼風喚雨的人物。黃暉在外混得不好,這次回來,藉著聚會的功夫拉一下關係,敘戰友舊情,迎來機遇也未可知。

  他見申洪鷹對是否參與遊戲並不在意,便轉而聊起前塵往事,說起當兵的時光。

  甄暖從隻言片語中聽到藍千陽,是個像藍色一樣的人,話少而沉鬱,但和言焓很要好。

  戴青和程放偶爾也插幾句話,那時,他們都年輕,當兵苦得像泡在黃連水裡,體能技能、各種防俘虜的虐待適應性訓練。

  聊著聊著,氣氛漸漸緩和不少。

  甄暖問:「有那麼苦嗎?」

  言焓並不感興趣:「太久遠,不記得了。」

  黃暉見言焓始終面色不動,很無情的樣子,想拉他進來,說:「那時覺得每天都受罪。可現在想想還挺珍貴。藍色和紫色最小,藍千陽經常哭鼻子……」

  「你記錯了。」言焓涼淡地開口,「哭最多的是綠色,寒冰。他名字和代號最冷酷,性格卻最優柔。像小弟一樣忠心地跟在你們幾位大哥身後,又像大哥一樣照顧縱容幾個弟弟。」

  戴青點頭:「他是這樣。總想和每個人關係都弄好,他從來不會拒絕人。」

  程放:「也總想大家都和睦像一家人。每次其他人吵架,他都會急哭。」

  一股奇異的溫馨和傷感。然後,言焓說:「一米八的小伙子,在瀝青裡埋了9年,屍骨縮一大截。哦,是在飛鷹隊長的瀝青罐子裡。」

  「……」

  氣氛頓時冷了十幾度。

  甄暖抬頭看言焓,他淡淡笑著,漫不經心,無所畏懼。

  她忽然發覺每個人的顏色都出乎意料地對應他們的性格。

  紅色,沉穩莊重;橙色,溫和理智;黃色,活潑張揚;綠色,清新安靜;青色,活力廣闊;藍色,純淨冷淡;而言焓,似熱烈又似冷漠的紫色。真像他啊。

  神秘,矜貴,乍一看有些溫暖,其實清冷到骨子裡,更隱藏一抹深不可測的黑暗。捉摸不透,難以接近。

  申洪鷹說:「那時紫色很叛逆,很強,不把這些大哥放在眼裡。藍色話少,不吱聲,性子卻是一樣的拗。」

  黃暉搭話:「但他們倆很聊得來,小火只和千陽講私事,講他喜歡的女孩。小小年紀,說什麼女人是軟的,抱著睡覺可香。」

  甄暖紅了耳朵,難以想像言焓說這話時的語氣和心態,那小子一定是張揚得意又酷酷痞痞的。

  她有些酸酸地吃醋,又羞愧,和他一起後,她肚量變小了,私心變重了。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小氣死了。

  而今天,言焓也像變了一個人。甄暖莫名覺得,此刻的他才是真實的,卸了面具,冷淡,孤僻,譏嘲,厭世。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回頭。

  她眼中的傷感來不及收斂。

  他拉她到角落,低頭:「怎麼了?」很快自答,「抱歉,許你的平安夜變成這幅鬼樣子。」

  「不是。只是因為你不開心,我才有些難過。」

  言焓微愣,繼而笑笑:「我很好,沒有不開心。」

  「隊長,我感覺得到的……」她抬起澄澈的眸子,望住他,「你在難受。」

  「……」

  「今天不該帶你出來。」

  「不是呀。」她抓住他的拇指,軟軟地衝他笑,「和你一起,就是平安夜了啊。」

  「……」

  他的笑容有些力不從心。

  「隊長,可不可以和我說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我不太明白。」

  言焓回頭看一眼,那邊的人還在聊天。他低頭貼近她耳邊,簡單幾句說明來龍去脈。

  甄暖恍然大悟:「難怪最近那麼多受害的雙胞胎。」她在美國時聽說過很多邪惡組織的奇怪研究,對t計劃並不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之中有t計劃的人嗎?有知道阿時失蹤真相的人嗎?」

  「我認為有。」

  「她被牽連,是因為你嗎?」

  「我曾這麼認為,是有人找我復仇。後來卻懷疑……或許因為她和夏天是t計劃的一部分。」

  夏天?

  甄暖一愣,夏時有雙胞胎姐妹?言焓怎麼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來不及問,程放突然說:「你們有沒有發覺越來越熱了?」

  黃暉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脫了外套。

  「唔,是的。」甄暖小聲,鬆了鬆圍巾,臉蛋紅撲撲的。

  申洪鷹回頭看病床邊的溫度計:「室內溫度32c,剛才只有10c。」

  言焓看手錶:「剛好過去22分鐘,看來,每分鐘升高1度。」

  程放:「這麼說,到小丑給定的40分鐘後,溫度會變成50c?」

  甄暖皺了眉。

  而戴青接下來的話叫大家心寒:「40分鐘內,我們沒有出去,就算失敗。密室會徹底關閉,如果那時溫度還持續上升怎麼辦?」

  甄暖木木地接話:「如果那樣,我們會脫水,等不到明天就會死掉。或許……變成人肉乾。」

  眾人無語地看她。

  她低頭,挪到言焓背後去,揪他的手指。

  回頭看,說話的間隙又過去1分鐘,溫度變成33c了。

  「隊長,我們只有17分鐘了。剛才耽誤了23分鐘。而且,」她揉揉眼睛,「是不是光線也在慢慢變暗?」

  是的,黃色的燈光讓人不太容易察覺亮暗程度,但它的確暗了很多,人和物都開始模糊。

  大家瞬間默認參與遊戲,逃出瘋人院。

  這間病房空間很大,裝飾也不少。

  地板上鋪了羊絨地毯,純白色,沒有一處露出地板。牆上掛了副畫,是跳著芭蕾舞踮著腳尖旋轉的女孩,有一扇窗,拉著窗簾。

  一把長沙發,兩把短沙發,一張茶几,茶几上一套茶具。

  一張床,床上一個「人」,一張被子,一個床頭櫃,櫃子上一束白玫瑰。

  一個吊瓶夾,掛著點滴。

  一個儀器台,放著檢測儀。

  洗手間裡一個噴頭一個馬桶,一個洗手台,一個地漏。

  光線太暗,找線索難上加難。

  甄暖細看一圈,微微迷惑了。這個病房,怎麼有似曾相似的感覺?

  言焓提議分頭找。

  申洪鷹的保鏢不肯離他半步,兩人一起負責沙發茶几區;程放檢查屋頂牆壁;戴青檢查地毯洗手間和門;言焓檢查蠟像;甄暖負責病床;黃暉檢查儀器。

  「他媽的熱死了。」黃暉煩躁得罵咧。

  甄暖也熱得喘氣:「溫度升高,是不是提示我們空調那裡有線索?」

  「……」眾人看過來。

  程放去看,空調是關的。

  「趕緊打開,熱死了!」黃暉衝過去摁開關,一大股冷風吹出來,他爽得哈哈要笑,可空調茲茲兩下,壞了。

  程放站起身:「空調沒線索。」

  言焓凝眉,指指申洪鷹身後:「剛才風把窗簾吹動了。」

  戴青:「密室裡會有窗戶?我以為那窗簾是裝飾。」

  拉開窗簾,是一堵白色的牆。

  窗簾上什麼也沒有。

  大家歎氣。

  言焓想了想,抬眸看牆上的羅馬桿,圓柱形,是掛窗簾的橫桿。他尚未開口,黃暉也發現了:「羅馬桿!」

  程放踩著沙發把橫桿卸下來,感覺到:「裡邊有東西。」

  打開一看,是7把手電筒,每把上邊都塗了顏色。大家各自拿了自己的,呂冰的綠色給了保鏢,千陽的藍色給了甄暖。

  羅馬桿裡沒了別的東西,大家繼續分頭找線索。

  35c,剩餘15分鐘。

  甄暖擰開手電筒,低頭準備檢查病床,言焓對她招手:「過來。」

  她過去,他把她轉了個身,將她衣服背後的帽子拆下來:「用這個裝東西。」

  甄暖明白了。

  她在病房裡搜索各種零碎物件,茶杯,小茶匙,開水瓶的軟木塞……

  戴青拉開病房門,手電筒光照射下,視線裡出現縱橫交錯的藍色射線,門框上一排密密麻麻的感應器,像盜賊電影裡的場景。

  「靠,玩真的!」戴青想探頭,但縫隙不夠,「走廊橫著,看不出資料室和洗衣房的方位。」

  黃暉脫了毛衣,煩躁道:「媽的,老子最怕熱了。」他說,「咱們看看天花板,從房頂爬去資料室。」

  程放:「檢查過,天花板沒有空隙。」

  「不用費心找暗道了,密室的提示應該是——只能從門走。」言焓指指病床上的蠟像,「小丑要求我們帶他出去。」

  黃暉:「他沒意識,雖然費勁點,但折騰一下還是可以的。」

  「真人或人偶可以曲折,可這是蠟像,僵硬直板,塊頭太大,從小洞裡走,出不去。」

  黃暉愣了愣,哧一聲:「行,聽你的。不浪費時間找暗道了。」

  甄暖正在拆吊瓶上的針頭:「這麼說,現在我們要找東西關掉門框上的感應器?」

  她太熱,抓著領口輕輕扇風。

  「不是。是要找順序。」程放說,「每個感應器上都有開關。但是……其中一個上邊寫著1,其他卻沒有數字。」

  甄暖:「意思是,要按正確的順序,才能把感應器一個個關上?」

  「是。」

  言焓獨自把蠟像搬起來放到一旁的手推車上,拿著手電筒一寸寸地看,沒能從他的病號服上看出蛛絲馬跡。

  其他人也沒找到。

  溫度越來越高,光線越來越暗。

  房間裡7道手電筒光晃得人眼花。

  申洪鷹說:「我們先冷靜想想,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眾人聚在一起一點點排查時,洗手間裡傳來短促細微的馬桶沖水聲還有淋浴噴頭聲,是戴青在操作。他自言自語:「還想降下溫,可噴頭是壞的……沒水。馬桶水也不能用。」

  言焓擰眉聽著,突然說:「水量不夠。」

  「什麼?」

  「抽水馬桶。」

  眾人這才意識到他說馬桶的水量太小。

  言焓走去,掀開馬桶後邊的水箱蓋。水裡邊沉著一個黃色的氣球,佔了不少的空間,導致馬桶沖水十分有限。

  言焓伸把氣球底端的細線拔斷,拿出來,仔細確定水底沒有別的東西了。他又摁了一次馬桶,這次水量大了些,緩緩旋轉著吸入下水道。

  黃色氣球表面沒有任何紋路,隱約看得見裡邊有一個立體的東西。

  「趕緊的。」黃暉熱得不停抹汗,一把搶過氣球,又停住,疑慮,「直接捏的話,會不會損壞裡邊的東西?」

  「我這裡有針。」甄暖遞上剛拔下的針頭。

  言焓稍稍低頭貼近她的耳朵:「好樣的。」

  甄暖臉一熱,往外邊移了移,悄悄地看他,眼神在說:程副隊在呢。不要等明天,隊裡人都知道倆人的事兒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

  沒人注意他們的對話,因為彭的一聲,黃暉戳爆了氣球。

  裡邊裝著6個極薄的透明玻璃球,球上隱約有刻痕,看不太清。

  「我有辦法。」甄暖轉轉眼珠,再次出招,「我剛看見藥瓶子裡有膠囊。」

  她拆開3枚膠囊,灰黃色粉末灑出來。

  言焓把6個小玻璃球放在藥粉上一滾。粉末滲進刻痕裡,變得清晰。

  分別為:3/2,√5,π,2.4^2,2^3,……

  [注,符號^為『次方』]

  甄暖皺眉:「這是什麼鬼?」

  戴青摳腦袋:「得,玩密碼了。」他看申洪鷹,「隊長是密碼高手。」

  申洪鷹看程放:「程副隊也不賴。」

  黃暉無語:「人都快蒸乾了,給個准數行不?」

  「密碼?」甄暖轉著手電筒,戳戳第6個小球,提出異議,「前5個都是數字,但第6個上邊是省略號誒。」

  她蹲在地上,言焓無意識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省略號的意思是,這是數列,我想,這就是門框上感應器的關閉順序。

  門框上唯一一個標著數字的感應器上寫著1,這個數列的開頭也是1,吻合。」

  數列?

  3/2,√5,π,2.4^2,2^3,……

  甄暖:「3/2是1.5啊。」

  「只看整數部分。」

  「啊,那就是1了。根號5是2……」她摳摳腦勺。

  言焓輕輕接話:「2.236。」

  「哦,整數部分是2。π是3.14,整數部分是3。然後2.4的平方是……」

  黃暉隨口答:「1,2,3,4,應該是4點幾。」

  言焓淡淡道:「5.76,第4個球的整數部分是5。」

  甄暖繼續鑽研小球:「第5個球上面寫著2的立方,是8。第5個球的整數部分是8。」

  「對,這個數列是1,2,3,5,8,……省略號。」

  甄暖:「第6個球上應該是……」

  「13。」言焓說。

  「唔……啊,我知道了,前兩項相加得出第三項嗎?1+2=3,2+3=5,3+5=8,5+8=13,接下來應該是8+13=21,以此類推。」
  「對。」

  大家集體興奮起來。

  程放往門邊走:「按這個順序把門上的感應器都關掉。」他關了手電,光線昏暗,只有門框範圍內一張藍色的網。他摁下標有數字1的第一個開關,密密麻麻交錯的藍色光線裡瞬間消失了一道。

  戴青:「太好了!」

  可……

  程放突然停住,手指僵在半空中。

  黃暉:「下一個是2啊。」

  程放緩緩回頭:「順時針還是逆時針?」

  「……」

  高溫下突如其來的打擊讓眾人有一絲崩潰。

  ……

  37c,剩餘13分鐘,四位密碼一個頭緒都沒有。

  甄暖求助地看言焓,昏暗中,後者看著一條條藍線出神,俊俏的側臉有些模糊。

  他沒走神,相反,他腦子裡飛快運轉著。眼前,一道道藍線依次在他面前消失。直到最後,出現一個字母。和他事先猜想的一樣。

  四位密碼的第一個字母,他猜到了。

  呵,今日的場景,9年前也發生過。

  t計劃骨幹成員甄暖(曾經的甄暖),在10年前遭遇嚴重傷害,成了活死人。在療養院依靠不斷的護理和搶救維持生命,卻始終不可能再有人的意識。

  1年後,有人把意識全無如同死人的她從重重看守的療養院裡偷出去,再無蹤跡。直到多年後的今年。

  一個全新的甄暖出現。

  何曾相似,複製一次。

  當年,把她偷出去的人,是誰?

  言焓看著虛空,如果那個字母反過來……

  他勾起唇角,說:「順時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12 PM

Chapter 72

  「為什麼是順時針?」甄暖問。

  言焓說:「從進入密室到現在,我們只遇到過一件和順逆時針有關的東西。」

  「啊!是下行的旋轉樓梯麼?」她回想,「那個是順時針往下的。」

  言焓沒答。

  「那就是了。」黃暉等不及,按順時針方向關閉第2個感應器。果然,密集的藍色光線裡又少了一道。

  他很快依據1,2,3,5,8,13的順序一個個關閉,藍光越來越少。

  門框上的感應器不超過20個,第7個數是21,於是進入第2圈繼續數,巧的是數列裡每個數對應的感應器都是開的,恰好可以關上。

  轉了幾圈之後,剩下3條藍線。

  黃暉仍然數著:「88,89……啊,不行,這個剛才就關了。」

  「那就對了,到此為止。」程放說,「你們看,第一個字母已經出來了。」

  門框內剩餘三條線,第一條是最高處的橫線,第二條是最中央的豎線,第三條是連接地面中間和左側門框下方的一條短線。

  甄暖睜大眼睛:「這是……j?」

  「對。」

  黃暉又試著按字母的筆畫順序依次關掉三條線。

  大家很快走出病房,言焓用手推車推著蠟像,甄暖無意識貼去他身邊,雙手揪著他的手臂不鬆開。

  他微微一笑,低頭:「今晚你好像特別黏人。」

  她臉紅,慶幸四周昏暗他看不清:「光線更暗了,我怕走丟。」

  「不是有手電筒麼?」

  「手電的光陰森森的好嚇人,因為它,黑暗更黑了。」她抖一下,更緊地往他手上靠。

  「害怕了?」

  「唔?」她仰起腦袋,搖了搖,「不怕呀,隊長在哩。」

  他在昏暗的走廊裡輕輕笑了一聲。

  ……

  資料室裡擺著一排排的木架,上邊堆放著積滿灰塵的文件盒子。一進去便聞見焦躁的塵土味,像夏天午後暴曬過的灰塵飛揚的馬路。

  甄暖熱得頭暈,想脫外套,被言焓攔住:「忍一忍,還不確定下面會發生什麼。」

  戴青也提醒大家:「別脫衣服,拿在手上不方便,也別掃來掃去遮蓋了什麼線索。」

  黃暉最怕熱,早已脫掉了大衣,攬在手上。

  言焓看一眼他的口袋,黃色信封的一角露出來。言焓暗自猜想著卡片上的內容,黃暉為什麼被吸引進來。

  資料室的構造簡單,卻很繁瑣。室內沒有地毯,地板上也沒花紋,只有7排擺滿資料盒的架子。時間緊急,大家分散尋找。

  申洪鷹謹慎起見,交代:「大家翻資料的時候,一個個來,別亂了順序,記得要放回原位。」

  戴青問:「為什麼?」

  申洪鷹:「或許擺放順序本身就有契機。」

  甄暖打著手電筒在最後一排,架子上灰塵撲撲,文件盒都是空的,表面也沒有印記。

  找了一會兒,身邊有人靠近,是黃暉。

  甄暖踮起腳望一眼,言焓就在不遠處。她不害怕了,回頭看他,尚未開口,黃暉示意她低聲。

  甄暖:「你有事嗎?」

  黃暉奇怪地笑笑。

  她皺眉,往後縮一步:「你不找東西,來這兒幹什麼?」

  「不用找,密碼你我都很清楚。」

  「什麼?」

  「我不知道順時針和逆時針的暗示在哪裡,但言焓肯定搞錯了,字母j要反過來。

  他們幾個不知道,可你和我們應該清楚。

  j的橫線上邊露出了一小點,不規範,反過來才對,是小寫的t。

  t小姐,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黃暉叫她t小姐?

  他看上去不是開玩笑的樣子。

  甄暖糊塗了,想跑去言焓身邊。可她沒有,她陡然想起,自己被疑似言焓的人吸引著一路跑過來,牽扯進這些密室,一定有原因;且言焓說過她的過去並非沈弋所描述。

  剛才在病房裡,黃暉把手機上白色密室的墓碑群拿出來給她看時,那副表情就好像希望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

  這個t小姐是……

  他在說什麼?

  她皺眉疑惑地看著黃暉,後者也定睛看著她,似乎在判斷她此刻的真實想法。

  她想了想,低聲問:「既然你知道密碼,為什麼不告訴大家?」

  「和你一樣。」他滿頭是汗,笑得意味深長。

  甄暖不吭聲。

  他這句話什麼意思?

  她想要不要順應黃暉,套點兒話,但她稍稍變白的臉色被黃暉看在眼裡。

  他漸漸瞇起眼睛,無法判斷傳說中她的失憶是真是假。他瞇眼看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突然轉身走開。

  甄暖還在納悶那句「t小姐」,來不及想對策。申洪鷹那邊最先有了發現:「你們過來!」

  眾人聚集過去,申洪鷹立著,他的保鏢蹲在地上掏東西。

  資料櫃的上部分是架子,下部分是櫃子,一個櫃子裡5個資料夾,他翻到這一個櫃子時,發現夾子捏在手裡比之前要薄。

  甄暖聽了他的解釋,兩邊對比著看:「可從外邊看,長度一樣的啊。」

  「對,所以我猜裡邊有暗格。」申洪鷹話沒落,保鏢很快掏出一個小花瓶,鐵質的,裡邊塞滿雪白色的固體。

  「這是什麼?」他聞聞,沒聞出來。

  甄暖伸手在瓶口戳了戳,有點兒軟,還很滑膩。

  「蠟。」言焓站在她背後。

  甄暖拿手指刮一層,真的是蠟。「難道要點蠟燭?」

  這一問,程放反應過來:「會不會要點燃蠟燭才能看見什麼東西?」

  「可蠟在瓶子,」戴青拿過來,砸了兩下,「鐵的,砸不開,還沒有蠟燭芯。」

  申洪鷹說:「從毛衣上抽根線頭就可以當燭芯。」

  此刻只有黃暉沒穿外套,露著毛衣,大家齊齊看他,他翻個白眼,點點頭:「得,我拆根線頭,你們也得把蠟從細口瓶裡弄出來才行。」

  甄暖立刻展開帽子,在裡邊掏:「我剛從病房裡拿了小茶匙。」

  戴青拿過去一挖,巧了,這茶匙剛好可以伸進瓶口,像專門設計配對的。

  他汗濕的臉上咧開笑容:「嫂子,不錯嘛!」

  聽到表揚,甄暖蹲在一旁嘿嘿笑。突然有人一腳落在她屁股上,她一個晃蕩往前顫。

  言焓冷梆梆的聲音從頭頂上落下來:「傻笑什麼?」

  甄暖脊背一僵,沒來得及抬頭,言焓的矛頭對準戴青:「誰是你嫂子?」

  「……我錯了。」

  戴青悶頭拿小勺挖蠟。

  挖了一會兒,意外看見花瓶底下有兩個黑點:「這是什麼?」

  程放湊過去看:「數字2?」

  黃暉:「可密碼是字母,不是數字。」

  程放:「應該是第2個字母和這個花瓶有關。」

  申洪鷹:「如果密碼是字母的話,蠟燭本身算不算提示?」

  戴青皺眉:「什麼意思?蠟燭和字母會有什麼關係?」

  甄暖睜大眼睛,一下子懂了,準備告訴他,可想了想,又抿緊嘴巴,不接他的話。

  言焓不發一言看著她,覺得她的模樣像只突然看見食物而主人又立刻吃光了的小狗。

  程放也回味過來:「哦,是有那麼點兒。」

  「很簡單。」申洪鷹理所當然地解釋,「看圖畫學字母表的時候,字母i旁邊會畫著蠟燭,就像字母y旁邊會畫個小樹杈一樣。」

  「哦,原來如此。」戴青念,「大寫j,小寫i。連在一起是ji?這密碼的四個字母間應該沒什麼規律吧?」

  甄暖聽了,忽地扭頭看黃暉。

  現在大家要齊力出去,時間緊迫,她還不能告訴言焓剛才發生的事,不然內訌起來,出不去就完蛋了。可她也不能不把這個重大的信息告訴大家。

  她說:「或許不是大寫j,是小寫t呢。」

  言焓扭頭看她:「什麼意思?」

  「那三條藍線看上去像大寫j,可不太恰當。中間那條豎著的線在橫線上冒出一個頭,怪怪的不是嗎?」

  她看言焓,他站在手電筒光束外邊,昏暗著的,看不清表情,「可如果反過來,卻剛剛好,是一個小寫的t。

  字母寫在門框上本來就很微妙。從門裡邊看是大寫j,但走出來,從外邊看,也可以是小寫t。」

  申洪鷹:「是這個道理。」

  戴青說:「也不一定吧,等我們找到接下來的字母,組合起來看看。不要緊,反正有3次輸入機會。」

  甄暖點點頭:「好。」話說完,又發覺言焓眼神涼涼的,趕緊往後退一步,遠離戴青。

  黃暉拆了根毛線遞給戴青。

  申洪鷹突然想到什麼:「既然場景裡給了蠟,那應該會有燭芯線啊。」

  黃暉:「算了,先用這個吧。」

  申洪鷹:「還是去找找,或許找燭芯的時候會有新發現。」

  他發話,黃暉也就不說什麼了。

  頭頂的光更暗。

  氣溫40c,剩餘10分鐘。

  大家分散去找燭芯線。

  甄暖握著手電筒,白光圈發著森森的冷光,到處都是灰濛濛的。她隱隱覺得哪兒不太對。

  她獨自一人,屏氣找尋,漸漸開始思索黃暉剛才說的話。

  「和你一樣。」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密碼,卻不敢聲張,只能按部就班地跟著眾人。

  知道密碼,會引來不好的事?

  等一下,他為什麼沒找線索就知道密碼了?

  隊長說,這裡邊有t計劃的成員,難道只有他們才能在一瞬間知道密碼?可設計這個密室的人是怎麼做到這點的?

  黃色密室的情景模式逃離瘋人院,任務是把植物人帶走,消除他的資料。難道這個任務是從現實裡取材?

  啊,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當年做過類似事件的人一眼看明白了,知道這個密碼,就如黃暉。

  但他不敢聲張,因為他被吸引入密室後,白色密室的墓碑群暗示他,這和當年的事有關,和t計劃有關。

  他擔心有人復仇。他不確定自己曾經的隊友裡,是否有人在調查當年的事,是否有人想借此機會摸清底細,所以他不能聲張。

  照這麼說,現在這裡的男人們,各自心懷暗計。

  有人是t計劃的,想隱瞞;有人在調查t計劃,想揪出蛛絲馬跡;還有的人或許有別的目的。

  室內溫度高得她快承受不了了。可她突然覺得這個房間陰森森的,好可怕。

  她想回頭去找言焓,可一轉身,手電光打在一個恐怖驚駭的人臉上!

  她嚇一大跳。

  定睛一看,是病房裡帶出來的蠟像。他站在手推車上,目光空洞,臉色森白。

  她心臟狂跳,往後退一步。

  這一嚇,腦子裡浮現出了剛才病房的畫面。

  等一下,剛才那個病房,白色的羊絨地毯,純潔的白玫瑰,畫框離身著白色裙子的跳芭蕾的女孩……這些……似曾相識啊。

  那間病房,相似的病房,分明是她待過的!

  一些久遠的夢境在她面前閃過,那個病房,沈弋的臉,跳芭蕾的女孩,有一隻手每天給花瓶裡換一束白玫瑰……

  可那時的她動不了,她沒有意識,她的記憶太短暫,如流水一般……

  t小姐?

  她的病房,逃離瘋人院其實是逃離療養院?偷出來的那個病人難道是t小姐,是她?

  不對,她從來沒有換過病房啊……

  不是她。

  可為什麼病房那麼相似,為什麼叫她t?怎麼回事?

  甄暖驚恐地看著那具蠟像,越來越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猜想得對不對,但此刻她不知為何,渾身發涼,腳發軟,不能動。

  她似乎有了幻覺,彷彿身後有股冷靜的氣壓靠近。

  不管了,她看著言焓的方向,要尖叫。可突然……

  不是幻覺!

  身後有人高速靠近,左手一瞬間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摁跪在地上,單腿將她的雙腿壓得死死的;右手狠狠捏住她細細的雙手腕,死死鉗著,像鐵箍一樣。

  他力氣之大,她哪裡都動不了。

  空氣!她需要空氣!

  她的脖子快被掐斷,血液猛烈地往臉部漲湧,要爆炸。她張著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也吞不進一絲空氣。

  她的雙手被扣在腰上,還在他手掌的作用下死死握著手電筒,圓錐形的燈光筆直穩當地打在那具蠟像上,沒有一絲晃動。

  她無法發出任何求救信息。

  救命……

  隊長……隊長……

  可,隔著一扇木架,那邊的人安安靜靜的,沒人發出聲音,也沒人說話,只有偶爾手電筒的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好安靜啊,他們都在找線索,沒人知道她這裡,最後一排書架後正發生著什麼。

  甄暖扯扯嘴角,突然明白了。

  她被坑了。

  在她說出不是大寫j而是小寫t的時候,有人就對她起了殺意。

  難道,她果然是那個t小姐?

  空氣越來越少,她的肺好似爆炸,越來越虛弱。

  可身後的人像來自地獄的死神,堅定而沉默,冷酷而殘忍。

  就要這樣靜悄悄地死去了嗎?

  隊長……

  她的意識快模糊了,光柱裡的蠟像變得詭異朦朧。

  她想起,剛才她刮了蠟。

  她手上有蠟。

  她神志不清了,卻用最後一絲意識,輕輕地,慢慢地,把手上的蠟,蹭到了他的指甲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1 PM

Chapter 73

  甄暖醒來的時候,坐在地上,渾身在發熱,四周的溫度更高了。

  言焓摟著她,臉色沉鬱甚至陰鷙。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冰冷的眼神。

  另外5個男人圍著,表情或無辜,或茫然,或關切,或沉思,或冷漠。

  「嫂……」戴青開口又改掉,「甄暖,你看到是誰了嗎?」

  甄暖想開口,可嗓子疼得像撕裂了。

  她虛弱地搖頭,剛想說往那人指甲上蹭了蠟,可一開口對方就可以在不動聲色間迅速清理掉。

  她閉了嘴,還是等過會兒私下告訴言焓。

  程放說:「我找到你的時候,以為溫度過高讓你暈過去了。走近才看見你脖子上有掐痕。」

  戴青:「對方可能被程副隊的腳步聲驚到,不然你……」

  程放皺眉:「一開始,你從遊樂場跑來這裡,以為是追著言隊,其實不是。看來,的確有人想置你於死地。」

  言焓抿著唇,一直沒有說話。

  申洪鷹說:「光線太暗,誰要是關了手電筒,從牆邊走過都不會有人發現。剛才大家都在認真找燭芯,沒注意周圍的人。」

  她艱難地問:「找到燭芯了嗎?」

  「沒有。」申洪鷹說,「時間緊迫,我讓戴青直接用毛線繩搓蠟燭了。」

  黃暉稍稍質疑:「既然找不到蠟燭芯,就說明不需要點蠟燭吧。第二個字母i已經出來了,剩下的字母應該在別的地方。」

  程放:「蠟燭都做好了,還是試一試。」

  戴青:「如果要試,還得找點火的東西。」

  時間所剩無幾,大家剛才找過一遍,覺得機會不大。

  甄暖意識不太清。

  高溫本就讓她虛脫,剛才那一掐差點兒要她的命,情緒和身體都綿軟到極致,轉頭埋進言焓胸口。

  她感受到他隱忍的情緒,知道他憋悶隱恨,小手輕輕撫撫他的手背,有氣無力,卻竭力支撐:「隊長,我沒事啦。你不要生氣。」

  言焓極冷地笑了一聲,突然問:「生氣什麼?」

  「……」她突然不敢說話。

  他靜靜看她好幾秒,才把她扶起來。

  她站不太穩。

  他摟住她的腰,讓她依附在自己身上,又緊緊攥住她的手,說:「再不要離開半步。」

  甄暖低低地「嗯」一聲,臉頰貼在他懷裡,呼出來的氣體比外界的高溫還要高。

  眾人還在尋找,言焓說:「我有火柴。」

  他從口袋裡摸出來,扔給戴青。後者接住,把蠟燭放在第4個書架的正中間,那裡有一個很明顯的空位,也是房間的中心。

  剛才大家商量得出,這塊沒擺放資料的空位可能暗示是放蠟燭的地方。

  火柴點燃蠟燭,微弱的光散開,照在每個人大汗淋漓的臉上。

  「看牆上!」程放指示大家。

  不知何時,牆壁上浮現出一道暗黃色的螢光,很大的一個小寫字母a。

  「那裡也有。」黃暉指向相反的方向。

  這邊的牆壁上沒有螢光,但書架和資料夾交錯著,在燭光作用下,投影出一個非常清晰的黑漆漆的影子,拱形的n,非常巨大,像一道幽深的門。

  甄暖瞇眼望著,那道暗門看著讓人有些發怵。她神思一晃,剛才是不是……有一個人說的一句話,不太對……

  可,她頭腦是懵的,缺氧,發熱,思緒模糊不清,那個聲音是誰來著?

  她垂下眼睛,聽見程副隊稍稍不可思議:「4個字母全出來了?」

  「應該是。」

  可問題隨之而來。

  言焓說:「a和n的順序不知道。j和t也不確定,存在4種組合。

  jian,jina,tian,tina。而我們只有3次機會。」

  甄暖抬眼看黃暉:「你覺得呢?」

  黃暉拉著衣服扇風,不給意見:「你們看著分析,我現在熱得什麼都想不清楚。」

  「不清楚嗎?」甄暖問,「可你和我說,你一早就猜到密碼。也是你告訴我,門上的字母不是大寫j,是小寫t。」

  黃暉臉色不變:「小姐,我沒有和你私下交談過。」

  甄暖還想說什麼,可嗓子太疼。而且,她不用再多說,周圍的人各自會有所猜想和懷疑。

  戴青:「先試試jian,tian,tina吧,前兩個聽著像中文,後一個是英文。但jina兩者都不是。」

  甄暖嘶啞道:「如果英文發音『吉娜』,應該是gina。」

  「嗯。」言焓抱著甄暖往外走,「我們先出……」

  他皺了眉看四周,眾人也是同樣的神情,因為……

  原本昏暗的房間突然浮起大片大片朦朧的螢光,像黑夜中無數只密集飛來的螢火蟲,更像……陰森的墓地裡升起無數的幽綠的鬼眼。

  他目光越過程放身後,看見架子上的蠟燭在一瞬間垮塌融化,火焰像水一樣傾瀉。

  「跑!」

  但整個書架,甚至地面和牆壁彷彿都是用某種極其易燃的物質組成。無數幽藍的螢光奔湧彙集成片,火舌頃刻間舔過整個房間。

  言焓護住甄暖的頭,衝出走廊。

  其餘人也敏捷地跑出來。

  可黃暉毛衣上的線頭被突然坍塌的木架勾住,他奮力往外跑,毛線衣嘩啦撕開,綠火在一瞬間將他包裹。

  他變成了火人,慘叫一聲,卻並不慌亂,迅速躺倒,在走廊裡打了好幾個滾。程放把大衣脫下來幫他扑打,很快滅掉了火。

  他的毛衣燒壞了,融化了滴在襯衣,燒出好幾個大洞,燙壞了皮膚。頭髮也焦了一大片,灰頭土臉。

  甄暖看一眼他身上的燒傷殘留,說:「紅磷和白磷都有。紅磷比重大一點。」

  程放:「白磷比紅磷易燃,應該是拿來導火的。」

  戴青贊同:「而白磷有臭味,房間裡的灰塵味掩蓋不了太多,所以放得比較少。」

  黃暉暴躁:「媽的,是想燒死我們呢!」

  言焓沒有評價。他想起曾經甄暖待過的那個療養院,資料室被付之一炬,和甄暖有關的痕跡燒得乾乾淨淨。

  火燒得很大,濃煙瀰漫。

  言焓解開風衣,輕輕摀住甄暖的口鼻。她被他包進衣服裡,擁著往走廊盡頭走。

  「大家離資料室遠點兒,紅磷燃燒會產生毒氣。」他話沒說完,劇烈咳嗽起來。

  甄暖被灰煙熏得睜不開眼,刺痛地看他。他一手抱她一手拉著衣服給她當口罩,無暇顧及自己。

  她抬手摀住他的鼻子。

  「我沒事。」他嘴唇在她手心蠕動。

  「隊長……」她聲音極低。

  「嗯?」

  「我覺得白磷很奇怪。」

  「……」他瞇著眼,「為什麼?」

  「紅磷雖然不如白磷易燃,但蠟燭塌掉後,足以點燃整個房間。紅磷無味,色澤暗,要想不動聲色地在一瞬間爆發並燒死所有人,用紅磷最好。」她喘了一口氣,極小聲地繼續,「摻入白磷後,溫度升高時自燃產生的螢光,分明是在提醒大家逃跑。」

  他「嗯」一聲。

  「你說,這個密室設計者在想些什麼?」

  他笑了笑:「誰知道?」

  「如果是為了增加真實感和恐怖度,也太莫名其妙了一點。」她自言自語。

  他低頭貼近她的耳朵,嗓音低沉:「你好像變聰明了。」

  「我一直都是這樣啊。只不過有時候,想到什麼沒有說出來而已。」

  「黃暉和你說字母的事,為什麼不早說?」

  「我怕你們內訌。而且,他好像知道我以前的真實身份,我還想問他。」

  「什麼身份。」

  「他說我是小寫t,我也在想,這個瘋人院的場景有點兒像我以前住過的療養院。」

  言焓並沒過多問身份的問題,轉而說:「但剛才你又揭發他了,我很意外。」

  「誰讓他坑我?」甄暖皺眉,「他害我,我當然咬回去。這是你教我的。」

  他笑笑:「是。」

  「還有,隊長,剛才那個人掐我的時候,我……」她的話來不及說完,言焓身後有人靠近,她立刻閉了嘴。

  「只剩5分鐘了。」程放和大家走過來。

  煙霧太厚重,離得近也看不清人。資料室裡火燒木頭的聲音辟里啪啦。

  言焓說:「走廊盡頭沒有門,也沒有密碼器。我們現在要找出口。」

  只剩洗衣房。

  ……

  黃暉關上洗衣房的門。

  走廊的煙霧仍持續不斷地從門縫裡洩露出來。

  由於起火的緣故,溫度計顯示氣溫已經高於50度,室內悶得像蒸籠。

  眾人渾身是汗,口乾舌燥。

  「他媽的!」黃暉大力摔上門,陰鷙地回頭看著眾人。他上身只有一件破襯衫,多處燒傷燙傷。

  「很清楚了。我們7個人中間有一個殺手。他給每人一封信,把我們吸引過來。我之前還猜想他躲在某個監視器後邊看著我們,看我們狼狽不堪,自相殘殺。

  但現在看來,不是,他就在我們中間。」

  大家都不做聲,但也都清楚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

  黃暉:「有什麼話,咱們痛痛快快說出來。別玩陰招。到了現在,我也不妨直說。是,當年的行動,我的確有私心,想立功,所以謊報了軍情。後來想隱瞞罪證,又連續做了些後續工作。但當年有這個想法的不止我一個。

  寒冰(呂冰)的死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隊伍解散後我就再沒見過他。藍千陽,我和他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你們中間要是有誰想給他們兩個報仇,別找我。

  要是給當年死去的人報仇,那你把這裡所有人都殺了!來個痛快。」

  甄暖靜靜看他。

  奇怪,他絲毫不提t計劃的事兒。

  且他說這話,邏輯上不對啊。

  既然他敢承認當年的事,為什麼不承認他是t計劃的成員。說出這些話,不是已經暴露身份了嗎?

  還是……

  甄暖一愣,難道……黃暉根本就不知道有t計劃的存在。他當年只是因為貪功,被真正的t計劃成員利用,合謀編造虛假信息,導致那座村莊被毀。

  而後來……

  剛才黃暉說「後來想隱瞞罪證,又連續做了些後續工作」,這個「後續工作」就是潛入療養院偷走一個植物人,他口中的t小姐。

  這麼說,只有一種解釋是合理的。

  當時,真正的t計劃成員告訴黃暉,村莊裡有個倖存的女孩(t)成了植物人,萬一她醒來,他們因貪功而犯錯的事就會暴露。於是黃暉參與到了療養院偷病人的計劃裡。

  甄暖回頭看言焓,他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表情卻很冷靜,不急不躁的。

  她想和他討論自己的猜想是否合理,但身邊有人,難以開口。況且,這麼淺顯的疑點,他應該能想到。

  不過,她仍然奇怪。

  黃暉突然爆發是怎麼回事?剛才他被火燒身,他以為是有人故意所為?可怎麼看都像是一場意外啊。

  哪裡是特意針對他呢?

  不過,現在甄暖更關心更迷茫的問題是,那個t小姐,是她嗎?她是村莊裡的倖存女孩嗎?或者不是?

  多年前她一直住在那個白玫瑰和芭蕾舞的病房裡,的確有那個病房,可她直到後來病好才離開,沒被人偷走過啊。怎麼回事?

  她到底是誰?

  大家都沒做聲,隔了好幾秒,申洪鷹最先開口:「我們先找出口,有什麼等離開這間密室了再說。」

  言焓平靜道:「對,我開始擔心,設計者敢放火,就不怕火焰會引來外邊的人。」

  程放:「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言焓道,「這是真正的密室,煙霧不會出去,空氣也不會進來。如果我們逃離失敗,即使不被燒死,也會因缺氧而死。」

  甄暖看看言焓:「……」

  黃暉咬咬牙齒,轉身,看戴青和程放已經開始搜索。

  他拿手電掃一圈,洗衣房兩邊,一邊擺著特大型號的洗衣機烘乾機,一邊擺著消毒櫃。中間晾著白床單白被套,角落裡一堆籃子,有的裝著洗好疊好了的床單,有的裝著沒洗的髒衣服。

  他問:「哪裡還沒找?」

  戴青和程放正搬開洗衣機檢查牆面,戴青指了指。

  黃暉走過去,掀開晾曬的床單,房間一側出現了一個兒童床大小的水池,蓄滿水,清澈見底。

  言焓正單手清理著衣物籃子,甄暖被他抓著一隻手,站在他身邊。

  她又熱又渴,快要冒煙,扭頭見房間裡有水池,掙了掙言焓的手:「隊長,有水!」

  這一聲叫嚷,所有人都回頭看。

  密室內環境惡劣,濃煙瀰漫,像烈日下的沙漠。雖然這裡的人都是特種兵出身,但那已是10年前。

  戴青問:「水下會不會藏東西?」

  黃暉不動:「你們誰下去,反正我不下。」

  程放:「你磨蹭什麼?」

  「誰知道這是水還是什麼,萬一有腐蝕性呢?」

  程放走回來,拿手電筒沾一點,手指碰碰,又聞聞:「就是水。喝是不敢的,往身上澆一點。外邊的火越來越大,別烤焦了。」

  他快速把自己打濕,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過去。

  「剛才說誰磨蹭?」黃暉轉身去檢查衣物籃子,發現裡邊有男人的衣物,只可惜大小沒有合適他的。

  言焓解下圍巾,浸濕,繞在甄暖的脖子上,又遮住她的臉頰和鼻子。她瞬間覺得舒服很多,外邊火災的濃煙快嗆死她了。

  「隊長,你也一起……」她把圍巾的另一端往他脖子上繞。

  他攔她:「我不需要……」

  「你剛才不是說不要分開麼。」灰色圍巾上,她的眼睛被煙霧熏得通紅,卻濕潤清亮,「剛好呀,可以綁在一起。」

  他笑笑,「嗯」一聲,低頭湊過去,沒有自己動手。

  她縮在圍巾裡紅著臉,用另一端把他圍起來。

  甄暖洗完手,深深吸一口氣,呼吸困難。她扭頭看,門縫裡的煙霧更濃了。這是真正的密室,火焰會燒掉所有的氧氣。不過,隊長一定會帶她出去的。

  她起身往回走,無意識甩甩手上的水珠,卻聽到呲一聲。扭頭看,蠟像的眼珠在冒煙,被腐蝕了一樣。

  她嚇一跳,立刻看自己的手,沒事兒。這……

  「隊長。剛剛我甩一下手,然後蠟像的眼珠就腐蝕掉了。」

  言焓轉身,拿手電筒照。

  黃暉也湊過來:「怎麼可能?」

  蠟像的眼珠子的確燒掉一個小洞。

  言焓伸手去摳他的眼珠,甄暖一下子抱住他的手臂,制止:「小心!」

  「沒事。」他剛要碰。

  「我看看。」申洪鷹也甩一滴水上去,又是呲一聲,蠟像的臉部冒了煙,破開一個洞,彷彿他甩上去的是硫酸。

  戴青:「這怎麼回事?」

  言焓用手指在蠟像臉上刮了一層,看:「金屬鈉。」

  幾人不懂,甄暖「哦」一聲:「鈉很容易和水產生化學反應,釋放大量的熱,還會發聲冒煙。」

  言焓蹙眉想想,說:「把蠟像扔進水裡。」

  「啊?」

  「小丑說的消除這個病人的一切信息,包括消除掉這個病人。」

  黃暉質疑:「是這個意思嗎?」

  程放:「但現在也沒有別的線索了啊。」

  他幫著言焓把蠟像推進水裡,蠟像一入水,水池瞬間沸騰,辟里啪啦,汩汩作響。

  水池上空熱氣瀰漫,煙霧繚繞。

  蠟像劇烈顛簸,沉沉浮浮,甚至左右衝撞。彷彿是古時候的油鍋煮活人般受刑掙扎。

  更詭異的是,蠟像周圍的『沸騰』的水開始變紅,在滲血!

  甄暖看著『血水』中蠟像漸漸融化的手背,腳踝,還有那張慘白的臉。她脊背發涼,瘮的慌,揪著言焓的手指別過頭去。

  黃色密室是複製曾經發生過的事?把人偷出療養院,燒燬資料,那現在這個水池……有它的寓意嗎?

  其他人望著水中驚悚的畫面,瞠目結舌。隱隱背後起冷風,渾身汗毛豎起,懷疑剛才打濕衣服的水是否有詭異。

  「有字!」戴青指著水中,手電筒光打過去。

  融化的蠟像還在水裡沉浮,他白色的病號服漸漸浮現出紅棕色的條紋。

  甄暖回頭看,條紋在慢慢變深,擴大。隱約有五六條。

  申洪鷹不可思議:「血水,紅字,怎麼像迷信裡的東西?」

  「不是迷信。」言焓說,「水和鈉反應產生氫氧化鈉naoh,鹼性。水裡邊有酚酶,遇鹼變紅。加上光線的緣故,就成了所謂的『血水』;蠟像的衣服上塗了氯化鐵fecl3,和水裡的氫氧化鈉反應生成氫氧化鐵fe(oh)3,棕紅色,不溶於水,就是現在你們看到的沉澱物,『血字』。」

  蠟像還在融化,衣服上的字跡還在顯現,最終變成兩個紅色的字:「漢字。」

  戴青抓頭,有些崩潰:「只有3分鐘了,居然還不是直接線索!耍人呢!機器都檢查過,沒有機關暗門,也沒有數字字母,更沒有密碼器之類的東西。」

  「我們先冷靜。」程放蹲在水池旁,思索,「對了,房間的機器上都有名牌標籤,寫了牌子出產地型號功率。上邊有漢字!」

  戴青:「可那麼多漢字,是哪個?」

  甄暖:「會不會是玩了個文字遊戲,說的是『漢』字,『漢』這個字?」

  申洪鷹:「我剛才留意過,沒有『漢』這個字。」

  再次陷入死局。

  只剩兩分半了。

  甄暖用力捂了捂腦袋:「我們再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直接寫出來的漢字,那就是……形狀?」

  言焓看過來:「形狀?」

  「嗯。」她環顧四周,「在洗衣房裡晾衣服很奇怪呀。是不是……」

  言焓一皺眉,突然笑了:「漢字就是這個房間裡的東西。」

  「誒?」

  房間左邊一豎排消毒櫃,右邊一豎排洗衣機和烘乾機,中間橫著一根晾曬桿,這是……

  「工?」甄暖一拍手,「加上旁邊的水,是『江』字?」

  申洪鷹搖頭:「不,我剛才找了,機器標籤上也沒有『江』字。」

  戴青:「我也留意了,沒有。」

  「是『汞』。」言焓說。

  甄暖:「汞——水銀——溫度計!」

  一行人扭頭看向消毒櫃,它的鋁合金門上就掛著溫度計。

  ……

  還剩2分鐘。

  申洪鷹快速檢查了溫度計四周,拿手指敲敲:「有夾層!」

  但……怎麼弄開?!

  甄暖再次低頭在帽子裡扒拉:「我有瓷杯和茶匙!」

  她摔了瓷杯,一人拿一片,用鋒利的邊角去刮,大家同心協力,很快刮出一條口子,又用茶匙撬開,越撬越大,終於露出一個九宮格字母密碼器!

  還剩1分30秒。

  程放忍不住:「太棒了!」

  「先輸哪個密碼?」

  言焓:「隨機。飛鷹隊長來吧。」

  「隨機選一個。」申洪鷹伸出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汗濕的手指上。

  3*3的九宮格。

  他先摁了第3排中間的鍵,摁一下,屏幕上出現t。

  鴉雀無聲。

  他食指往左上移,落在第2排第1個鍵,連摁3下,g-h-i,屏幕上出現i。

  言焓冷冷看著,一瞬不眨,看見他的食指微微平移,落在……

  突然「匡當」一聲,身後某扇金屬門關上。鍵盤上的手指移開了,大家全回頭看,言焓也回頭。

  對面,黃暉不知為什麼跑進了巨大的滾筒烘乾機裡,還把門給帶上了。

  甄暖抓抓臉上的圍巾,歪頭:「都這個時候了,他在幹什麼?」

  其他人也摸不著頭腦。

  可就在這時,玻璃圓門上出現黃暉極度驚恐的臉,他撲在玻璃上,瘋狂地捶打呼喊:「救命!」

  與此同時,烘乾機內部驟然點亮紅色的光,像迷霧中的紅燈籠。

  黃暉驚駭的臉清晰了一秒,就在劇烈的滾筒烘乾聲響中旋轉起來,而烘乾機門上,液晶溫度儀裡顯示的數字失控了一樣不斷往上狂飆……

  剩下的人愕然睜眼,靜止一瞬,全往一個方向衝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2 PM

Chapter 74

  火光鮮紅,濃煙瀰漫。

  黃暉的慘叫聲充斥著整個房間,讓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烘乾機溫度顯示屏上的數字瘋了般一路飆升,程放和申洪鷹最先衝到烘乾機旁邊摁開關。

  「關不了!」

  很多雙手撲上去瘋狂摁開關,但烘乾機上升的溫度沒有停下的趨勢。

  程放:「找插頭!」

  戴青:「在牆後邊!」

  申洪鷹:「搬開機器把線扯了!」

  幾個男人用力去抬那大型烘乾機,甄暖也跟著幫忙,她的雙手不住發抖,烘乾機裡邊已經沒聲音了。

  只有鐵桶加熱聲。

  無聲的恐怖,比剛才的慘叫更駭人。

  眾人將烘乾機搬開,還沒來得及扯斷電線,就聽「彭」的一聲悶響。

  有什麼濡濕沉悶的東西在機器內炸開……

  甄暖抬頭去望,眼前一黑。

  言焓攔住她的眼睛,把她轉過來摁進懷裡。

  但她的餘光還是看見了。

  血跡噴濺在圓筒玻璃上,糊滿了,沒有空隙。內部燈光照射著,紅透透的,粘著人皮和油脂。粘稠,滑膩。玻璃一角隱約看到焦紅色的血肉頭顱。

  卡擦一聲,電線斷了。人血玻璃瞬間黯淡,黑漆漆。

  程放等人滿臉黑汗。他們鬆了手,瞪著死寂的烘乾機,表情灰飛煙滅,當場驚呆。他們什麼場面沒見過,可今天……驟升的烘烤溫度讓人炸了……

  言焓瞇著眼,盯著圓形的血玻璃看了一會兒,擁著甄暖轉身要走。她目光呆滯,雙腿發軟,往地上倒。

  他把軟綿綿的她打橫抱起,走向房間的另一面,不起波瀾地提醒:「40秒。」

  「言隊……」程放怔醒過來,扭頭叫他,「現場偵查……」

  「留在這兒,我們都會被烤成乾屍。34秒。」

  申洪鷹和他的保鏢立刻冷靜回撤。

  他瞥了一眼烘乾機上的血玻璃,碎裂的人皮油脂一寸一寸的,貼在上邊。裡邊的人影血肉模糊。

  申洪鷹收回目光看前邊。

  蠟像只化掉了表皮,表層的金屬鈉化掉後,與水的化學反應停止了,它內部爛成一團,但人形還保持著,在紅色的水池裡漂浮。昏暗的煙霧裡,言焓背影筆直,沉默而冷酷,像要融進黑暗中。

  沒有緣故地,申洪鷹突然想起呂冰從瀝青裡挖出來的那天,言焓的那通電話。

  當時,他很冷靜,說:「如果讓我發現你和她的失蹤有關係,我會一寸一寸,扒了你的皮。」

  戴青也往回跑,程放看一眼烘乾機,無奈扭頭走了。

  言焓抱著甄暖走到消毒櫃前,回頭看申洪鷹:「飛鷹隊長,我雙手不方便。」

  戴青看時間:「27秒,試3次沒問題的。」

  申洪鷹蹲下身,鎮定複述:「先試jian,tian和tina。……jina排除在外?」

  「對。」

  幾雙眼睛盯著他的手。

  言焓:「20秒。」

  申洪鷹在九宮格密碼器上輸入j-(gh)i-a-(m)n,顯示:jian,錯誤。

  言焓:「15秒。」

  申洪鷹頓了一下,第二次,九宮格輸入t-(gh)i-a-(m)n,顯示:tian,錯誤。

  言焓:「10秒。」

  當過特種兵隊長縱橫商場多年的申洪鷹,危急關頭仍然平穩,可他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只剩tina?」

  到了這種時刻,沒有誰敢確定。

  他的保鏢冷冷開口:「假如設計者故意使壞,讓我們以為密碼一定有意義,一開始就排除的jina才是正確答案呢?」

  對啊,也有這種可能。

  此刻,誰都不敢輕易發言。最後一次機會,輸入錯誤,就完了。誰能承擔這個責任?

  「5秒。」言焓說,「飛鷹隊長,jina還是tina,你做決定。」他盯著申洪鷹的手指。

  後者握了握拳,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

  他拳頭鬆開,手指飛快連續摁下:t-(gh)i-(m)n-a。

  顯示:tina。

  幾道眼神死死盯著密碼器顯示屏。突然,四周遁入徹底的黑暗。

  「噹」一聲。

  消毒櫃後邊彈出一條縫,牆壁上薄薄的塗料片震碎了,封在牆壁裡的門打開,粉色光線灑進來,像來自天堂……

  眾人很快通過那扇門。

  在他們身後,洗衣房裡烏煙瘴氣。擋著大火的那扇門快被燒開了,門板上火焰起舞,熊熊燒出一個人形。

  他手裡拿著一把大鐮刀,戴著套頭帽,露出一張骷髏臉,嘴角微微地勾著。

  但沒有人回頭看。

  他們離開了煉獄般的黃色密室。

  ……

  甄暖縮在言焓懷裡,被他抱著走上通往第二個密室的粉色走廊。

  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走廊很長,空無一物。

  大家沒有說話,是震驚過後的荒蕪和頹敗。

  稍顯疲累的腳步聲在迴盪,彷彿還迴響著不久前黃暉的慘叫和炸裂。

  漲熱的腦子因那一幕被強制拍打回冷靜。

  甄暖在言焓懷裡動了動:「隊長……」

  「嗯?」

  「我可以下來自己走。」

  「嗯。」他把她穩穩地放下,解開她脖子上的圍巾,一圈一圈,她沒動靜,臉頰上殘留著高溫的潮紅,眼神呆滯,盯著虛空。

  他低聲:「嚇到了?」

  「啊?」她懵懵地抬頭,搖了搖,一愣,又點了點,又一愣。自己都搞不清了。

  「隊長……」

  「嗯?」

  「我們會被殺死掉嗎?」

  「不會。」他說。

  「哦……」她鬆了口氣,點頭,「嗯嗯。」

  彷彿他簡簡單單一句「不會」就是防身的最好武器。

  言焓看她半晌,握了她的手腕。見她細眉輕蹙,又問:「怎麼了?」

  「隊長,黃暉為什麼被殺?」

  「你自己好像已經有猜想。」

  「……當年,黃暉單獨或合謀,把一個植物人偷出了醫院。而這件事和t計劃有關,是嗎?」她看一眼前邊的幾人,放慢腳步。她想得到,他們肯定也想得到。

  「是。」

  「我覺得,黃暉他不知道t計劃的事,他被人利用了。而且……」她看看前邊的人,「他死了,應該對這裡的有些人有好處吧。」

  言焓瞥她一眼:「我也這麼認為。」

  「那……他偷出去的那個人,是什麼身份?」

  他沒直接回答:「你認為呢?」

  「可能……」她謹慎地看他,「可能是銀劍行動那個村莊裡的倖存者,也可能是和t計劃相關的人。」

  言焓說:「後者。」

  「是嗎?t計劃裡相關的人。」她恍惚起來,「那個密碼tina,是什麼?……是被偷出去的那個人的名字嗎?」

  「……嗯。」言焓聲音極低。

  「啊……是啊,這個名字聽上去就不像是倖存者,更像是代號。」

  她緊緊揪住言焓的手,突然有些害怕,她會是tina嗎?不會的。

  她的過去不會是那樣。

  雖然那個黃色密室的場景和她住過的療養院很像,雖然黃暉似乎認識她,但她不會是tina。因為,多年前,她記憶慢慢好轉時,她的病房就是那樣。

  她從來沒被人偷走過。她就在那間病房裡,在沈弋的陪同下漸漸好轉,最後離開。

  沈弋,等出去後找沈弋,一切都會明白。

  她不會是tina。

  她自言自語:「不是的,肯定不是我。」

  言焓低頭看她發懵的側臉,目光又落在她細細的手指上。她太緊張,都沒意識到她把他的手攥得發白。

  他轉手輕輕摁住她的手指,前行。

  ……

  走廊有個拐彎,前邊的人停了下來。盡頭有一扇融入了粉色牆壁的門,上邊一個把手,和一個粉屏的顯示器。

  戴青聲音沮喪:「繼續走嗎?」

  沒人答話。

  言焓問:「黃暉為什麼會跑到烘乾機裡邊去?」

  申洪鷹皺眉:「這個行為的確不合常理。」

  程放回想了一會兒:「我之前看見他在找衣服,會不會是烘乾機裡邊有合適他的衣服,他想拿一件穿上?」他看戴青,「我們當時檢查的時候,烘乾機裡的確是有干衣服的。你有印象吧?」

  「對。」戴青說,「但因為密室的規矩是,不要輕易移動暫且不是線索的東西,所以我們沒把衣服拿出來。」

  「衣服放在烘乾機最裡邊。」程放不可置信地說,「密室的設計者居然能做到這一步。他很清楚黃暉怕熱,計算到他脫了外衣,毛衣起火,洗衣房的籃子裡有衣服,卻沒有合適他的,他找來找去,找到了烘乾機最裡邊。」

  言焓道:「設計者在哪兒,我們中間是否有人推動,現在還不好說。」

  黃暉的毛衣是化纖的,化纖材料很容易起火,燒著後還會融化黏貼,這就把他裡邊穿的襯衫也燙壞了。

  設計這個密室的人,最近應該見過黃暉。且在今天聚會之前就見過,並長時間觀察了他的穿衣習慣。

  言焓看申洪鷹:「飛鷹隊長,有個問題我很好奇。」

  「我讓他抽毛線繩的事?」

  「不是。但……」

  程放很快理解言焓,接他的話:「但這個你有必要解釋一下。我注意到,一開始你讓黃暉抽毛線繩,後來,你又說密室裡肯定會準備燈芯,讓我們尋找,這兩者是矛盾的。」

  甄暖意識到了,不動聲色地打量申洪鷹身邊保鏢的右手,上邊沒有蠟。至於申洪鷹,剛才他輸密碼的時候,她就注意過,也沒有。

  掐她脖子的不是他們倆。

  她又看程放,他的手抱在胸口,更清楚了,也沒有。

  還想著,聽申洪鷹語調平平地解釋:「當時需要燈芯,黃暉正好站在我對面,我一眼就看見毛衣了。後來才想到,找燈芯或許是線索。」

  戴青沉吟:「密室裡沒有燈芯,看來,設計者也算好了用人衣服上的毛線。黃暉拆了線之後,衣服上有個洞,架子一倒,很容易就把他的毛線衣扯開了。」

  甄暖頭皮發麻,難怪資料室的易燃紅磷裡邊會摻雜白磷提醒大家逃出去。

  「原來,設計者根本不想在資料室裡把黃暉燒死,他也知道那個設計很難燒死他,黃暉可以輕易逃出去撲滅身上的火。所以他給黃暉的死法是……改裝過後的烘乾機。

  逃過一劫之後,黃暉不會想到緊接著還有陷阱。乾乾淨淨的洗衣房看上去非常無害。」

  的確是這樣,但言焓心裡仍有疑慮。

  為什麼戴青和程放沒有被關進烘乾機裡?

  密室的設計是一回事,現場人的推動是另一回事。

  比如,黃暉從起火的資料室跑出來時,他的毛衣可能是意外被架子掛住,也可能是人為。

  但他沒說,繼續問自己的問題:「飛鷹隊長,最後一刻,jina和tina,你選擇了tina,為什麼?隨機?」

  「不是。」這個回答多少出乎大家意料。

  申洪鷹解釋:「我認為設計者不會想殺掉所有人。」

  「哦?」

  「如果想殺掉所有人,把資料室的門密閉起來,一起燒死都行了。」他分析,「給3次輸密碼的機會,或許也是暗示我們,正確的密碼就在那3個發音正確的組合裡。」

  「有道理。」戴青說,「幸好是正確的。」

  「那我們還繼續走嗎?」

  「沒有選擇,只能走。」言焓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屏幕在門上,不在房間裡。他怕我們不肯開門進去,所以在這裡通知。喏,開了。」

  大家回頭,門上的屏幕果然亮了。

  小丑的笑臉蹦了出來,紅髮紅嘴紅鼻子:「親愛的客人們,你們好。恭喜你們順利通過密室第一關,成功逃離黃色密室。

  現在,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我由衷地邀請你們進入紅色密室。目前你們所處的走廊和黃色密室是連接的,大火會耗乾這裡的空氣。但走過這道門進入紅色密室後,危險就會徹底隔絕。」

  程放靠在牆壁上,長長呼了一口氣:「我們是沒有選擇了。」

  「走吧。」戴青低聲,轉手去拉門。

  他用的右手。

  甄暖盯住他的手指看,可又想起剛才他拿小勺挖蠟捏蠟燭,本身就會沾上蠟。

  再一看,他的手乾乾淨淨的,沒有蠟。

  甄暖這才想起,大家在洗衣房裡洗過手。戴青手上沾蠟後,會下意識洗乾淨。但掐她的那人不知情,他會意識到並搓掉指甲上的蠟嗎?

  如果不是此刻站在這裡的人,難道是已經死掉的黃暉?

  今晚她遇到的情況和接受的信息比她這輩子遇到都要複雜,她快被顛覆。

  吱呀一聲門開。

  甄暖望過去,竟……看見鄭教授僵硬微笑的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3 PM

Chapter 75

  門縫那邊,鄭教授的臉灰白泛青,眼神空洞。他在笑,穿著工作室的白大褂,平平緩緩地後移。

  甄暖扭頭埋進言焓胸口。

  言焓蹙起眉。

  鄭教授已經火化,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這是他的蠟像,他的頭用金屬細線吊在天花板的滑道上。他滑開七八米後,筆直的身板一個晃蕩,停了下來。

  紅色密室裡的場景很破敗,像廢墟,卻又不太像。要不是頭頂有天花板,他們像來到了室外,腳踩青石板泥巴路,左右是灰瓦片紅磚牆。

  戴青:「這又是什麼鬼地方?」

  申洪鷹的注意力在對面:「那個蠟像……是新聞裡播的鄭教授?」

  甄暖跟在言焓身旁,揉揉眼睛看四周:「這裡好像鄭教授住的那片小區……就是小了點兒。」

  「嗯。」言焓說,「微縮了。」

  這時,背後傳來小丑的嘿嘿尖笑聲。

  眾人回頭,密室門闔上了,小丑笑瞇瞇:「親愛的遊客們,歡迎來到紅色密室。這間密室的場景任務是,殺掉逃犯。

  場景提示:犯人在逃,你們需要注意他的逃跑路線。

  你們還要在密室裡找到一把槍,用它擊中逃犯胸口的紅心,得到逃出密室的鑰匙。」

  殺掉逃犯?鄭教授?

  甄暖回頭看,鄭教授的蠟像微笑著,緩緩滑進拐角,消失不見了。

  「犯人就是你們進入密室時第一眼看到的人偶。

  殺掉犯人後,你們要搜出犯人隱藏的秘密文件,從秘密文件中找到這間密室的出口。然後,用鑰匙開門。

  親愛的遊客們,你們有30分鐘的時間從這裡逃離。如果30分鐘後,你們沒有安全離開,那就是任務失敗。

  密室內的磚瓦將會全部坍塌。屆時,希望你們能保護好自己,耐心等待救援。」

  小丑悠悠地笑:「親愛的遊客們,我衷心地祝你們好運。」

  屏幕一閃,小丑笑臉不見了。

  「坍塌?」戴青轉身,捶一下牆壁,「嘶」一聲,「靠,真的磚頭。要是出不去,就把我們砸死?」

  他抬頭看。

  和真實場景不同的是,密室裡沒有天空,牆壁連接著天花板,沒有縫隙。

  程放:「鄭教授的蠟像怎麼不見了?」

  申洪鷹:「往前走吧。」

  正說著,所有的燈突然同時熄滅。密室沒有光,陷入絕對的黑暗。

  甄暖緊緊抓住言焓的手臂。

  很快,男人們打開手電筒,一邊走,一邊照照兩邊的牆壁。上邊並沒有異樣。

  他們走到丁字路口。言焓拿手電照了一下,右邊有個微縮的小賣部,貨架上擺著塑膠貨品。屋裡坐著一個泥塑假人,在微笑攬客。

  甄暖挪開目光,不看假人:「這裡會有線索嗎?」

  程放隱約摸索出了密室的規矩,問:「停電了,是不是要買蠟燭和打火機?」

  手電筒的光把小賣部照得明亮。

  甄暖:「但貨架上沒有蠟燭,也沒有打火機。買的東西都是塑料的,假的……啊,那裡有一堆火柴,假的,咦,好像摻著一個真的。隊長……」

  言焓探身去把塑料假火柴翻了一遍,果然有一盒是真的。

  他說:「搜一下小賣部,把真的東西集起來。」

  申洪鷹找到了兩卷膠帶,程放找到了一盒飛行棋,再無其他。

  打開盒子,沒有骰子和棋子,只有紙棋盤。展開一看,四角的出發點寫著:「房間1,房間2,房間3,房間4。」棋盤中間畫了一把槍,上邊打了個問號:「?」

  意思是槍在4個房間的其中一個裡。

  幾人分析了一下地形,站在丁字巷口左右看,兩邊巷口各有一個房子。走到巷口再看,前邊也有一個房子。

  初步判斷,巷子呈正方形,每個角上有一個微縮版的房子。

  「現在怎麼辦?」戴青看手錶,「還有23分鐘。咱們是全部人一起,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還是分頭找?」

  程放看了言焓一眼。

  言焓說:「分頭找吧。節約時間。4個房子,6個人。我和甄暖是要一起的。」

  申洪鷹的保鏢冷著臉:「我和老闆不能分開。」

  「那好。」言焓看程放和戴青,「你們是一起還是分開?」

  兩人說:「分開,速度快點兒。」

  「好。不過……」言焓緩緩問,「4個房子,怎麼選擇?誰檢查哪一個?」

  甄暖想挑鄭教授家方位的那個房子,可看大家都不先發話的樣子,她忽然明白了。這裡可藏著一把槍呢。只怕誰都想先找到。

  沒人會主動提出分配房子,那樣是給自己招嫌疑。其餘人會懷疑,他是不是知道槍在哪兒,所以把那個房子分給了自己?

  既然他知道槍在哪兒,是不是等於,他就是這個密室的設計者?

  大家都不開口,申洪鷹說:「公平起見,按飛行棋來吧。」

  飛行棋的棋盤下邊印了生產標識,剛好提示大家它是有方向的。

  申洪鷹把棋盤擺正。

  按順時針,左下角是紅色,左上角是黃色,右上角是藍色,右下角是綠色。

  各自對應申洪鷹,程放,言焓,戴青。

  「抓緊時間,8分鐘後,我們在回來這兒集合。」

  言焓甄暖和戴青往右邊走,走到模擬的「鄭容家」,戴青先進去了。言焓和甄暖拐了彎,沿著巷子往裡邊的房子走。

  甄暖回頭看,確認沒人了,才低聲喚言焓:「隊長……」

  「嗯?」

  「我覺得,黃暉的死仍然很奇怪。」

  「?」

  「雖然密室設計者很厲害,預知了很多事情,但完美無缺地讓黃暉跑進去,一定也離不開現場某個人的幫助吧。」

  他散漫地「嗯」一聲。

  「這裡的每個人都很聰明。剛才在黃色密室,他們只怕都看出了機關。所以誰要是想殺黃暉,借助現場的環境,輕而易舉。」

  他又「嗯」一聲,側眸看她。

  她臉頰上髒兮兮的,離開高溫的黃色密室後,潮紅褪去,漸漸恢復白色。大火的煙灰烏漆墨黑,留在她臉上頭髮上,她絲毫未察覺。

  他發覺,短短的時間,她變化了不少。

  「隊長,這裡有人想殺他?」

  「可能,他該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太多。」

  「隊長,」她揪著他的手臂,舉頭望,「你看出來誰是t計劃的人了嗎?」

  「嗯。」

  「誰?」

  他笑笑,不答。

  她搖搖他的手:「誰呀?」

  他仍是那副笑:「你不需要知道。」

  她發覺他的笑有些涼,她一愣,低頭下去。

  進入密室後,她覺得自己變了一些,原來的她太膽小,根本不敢想像今晚這樣的場景。可事實是,在這裡,她並沒有那麼害怕,相反,她還能冷靜認真地找線索,分析問題。

  這些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事,正把她的性格往另一個方向推。而那個方向,她似乎並不陌生,還很習慣。

  進入密室後,她變了一些,而言焓也變了。

  不對,他的改變應該從很早前就開始了。

  從他走進實驗室,對她說看上她那一刻起;從他看著粘著瀝青的夏時的戒指,淡淡地說「我知道了」那一刻起。

  他變得溫涼,安靜,若即,若離。他會牽她的手,會戳她的臉,還會擁抱她,可她卻隱隱覺得他反而不似以前的那個隊長,他變得很難親近了。

  直到今晚,進了密室,他毫不避諱地冷淡,孤僻,厭世,他的性格彷彿被推入另一個極端。

  甄暖的心像被什麼扯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歪頭,靠在他肩膀上。

  他似乎並沒察覺她的小動作,沒有回應。

  她想了半刻,又輕聲問:「隊長……」

  「嗯?」

  「扔進水池裡的蠟像是怎麼回事?」

  他沒回頭:「為什麼這麼問?」

  「我覺得不對。黃暉他很怕熱,可他看見水池,臉色都變了,第一反應是怕有腐蝕。火太大,煙霧太大,大家都去打濕衣服摀住口鼻,但他就是不肯靠近。

  他當過特種兵,他不可能怕水或是不會水。

  你們把蠟像扔進水裡的時候,他離得很遠,不肯看。後來,他獨自去找東西,離每個人都很遠,似乎感覺到自己要有危險。」

  他微微瞇眼:「所以?」

  「我想起瀝青裡的鞣屍,皮膚坑坑窪窪的。看著像燒傷,還很均勻。當時我以為是被潑了汽油燒的。現在想想,是……是硫酸吧。」

  「嗯。」

  「他們……他們把從病房裡偷出來的人……扔進硫酸池子裡了?」

  「嗯。」言焓側臉平靜,「當年的瀝青廠,有個車間專門生產硫化瀝青,硫酸池子光明正大地擺在那裡。」

  甄暖心裡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她不是那個tina。難道呂冰才是病房裡的植物人tina?不論如何,她不是。可……

  她驟然一涼,夏時的一截皮下組織在瀝青裡,腐蝕程度比呂冰還嚴重。她也被……

  她不敢問,可他看出了她的想法,竟微微一笑:「對。」

  甄暖背脊一涼:「那,殺死呂冰的人和殺死阿時的……」

  「不一定。」

  他們已經走到房子門口,房子沒有門,只掛了一個簾子,言焓掀開走進去,「小松分析過,阿時的傷比呂冰重很多。我想,應該是有人把那裡當做毀屍滅跡的好地方,先後把他們扔了進去。」

  「可他嘴裡的戒指呢?沾了瀝青的戒指。」

  言焓擰眉:「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感覺告訴他,那枚戒指是阿時塞進呂冰嘴裡的;可事實證明,瀝青裡的另一個死者,dna證明是阿時,她很可能比呂冰先死。

  如果她比呂冰先死,那枚戒指就是別人塞的。誰會做出這種奇怪的舉動。

  如果她不是比呂冰先死,她塞下那枚戒指的時候,身上估計也沒有一處完好的骨肉了。

  他克制不住地狠狠捏了一下拳頭。

  四周太黑暗,甄暖並沒有注意到。她走進房間,問:「你覺得,當年黃暉參與了這些事嗎?」

  「對。」

  「他有同伴嗎?」

  「這些事很難單獨完成。」他打著手電筒環顧室內。

  「所以,和我們同行的這些人裡,至少還有一個?」

  「嗯。」

  「你知道是誰嗎?」

  「差不多。」他微微瞇眼,房間裡東西很少,一扇窗,一條沙發,一個茶几,一張床,一個廚房,和一個洗手間。

  「……隊長……」

  他蹲在地上檢查垃圾簍:「要說什麼?」

  「……你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如果你找出傷害了阿時的人,你會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跟沒聽見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自說自話:「如果這個房子裡有槍,它可能會藏在哪裡?」

  甄暖聽言,也收了心思。

  現在最主要的是出密室。

  「嗯,當務之急是找到槍。真希望槍在我們這裡。」

  言焓聽了,忽而一笑:「為什麼希望槍在我們這兒?」

  甄暖理所當然:「我怕拿到槍的人會殺了我們。所以,當然是我們拿到最好。」

  「每個人都這麼想。」他說。

  甄暖思索,是啊,每個人都這麼想。現在,他們的同伴們其實並不可靠。

  言焓說:「你好像變了一點兒。以前的你,不會說剛才這樣的話。」

  「……自我保護,總是要慢慢學會的。」

  她走到窗戶邊,掀開窗簾看,卻陡然看見一身白衣的鄭教授吊在外邊,衝她僵硬地微笑。她一愣,剛要去抓,鄭教授又晃悠悠地順著軌道滑走了。

  「隊長……」

  她回頭,言焓也看見了,他沒多大興趣:「隨他去吧,先找槍。」

  「哦。」甄暖探出頭看,白衣的鄭教授在巷子裡幽幽前行,100米開外,街角的房子裡隱約有手電筒光閃過,那是程放在搜索。

  她扭頭看,垂直方向的那個街角,同樣100米開外,門簾上也有光,那是戴青的手電筒。

  大家都在各自的房子裡。而鄭教授圍著四方形的巷子在晃蕩。

  兩人搜遍整個房子,什麼都沒找到。

  「可能槍不在我們這兒。」言焓看了一下手錶,「過去6分鐘了,我們往回走吧。」

  「嗯。」甄暖稍稍沮喪。

  走到門邊要掀簾子出去時,言焓發覺簾子的左邊是固定的。剛才進門時他就感覺不方便,只能從另一邊掀開。

  此刻一打量,左邊特別厚,層層疊疊。

  他伸手一拉,一個電閘箱掛在牆上,很高。

  甄暖也看見了,壓低了聲音:「會不會在那裡?」

  言焓搬了凳子過來,踏上去。電箱比一般安裝的位置高很多,他踩著凳子,都只能勉強看到電箱裡邊。

  除了電閘,什麼也沒有。

  「沒有。」

  「哦~」甄暖遺憾。

  他關上門,卻突然意識到,他舉著手,指尖剛好夠到電箱頂部,不能再往上了。

  這個巧合也太……

  可等他踮起腳,他的整個手掌便能摸到電箱頂的平面上去了,那裡……

  有一把槍。

  這個高度很巧妙。

  他是這群人裡身高最高的,除了他,不論哪個人來這個房間,都不會找到槍。人站在凳子上,潛意識的安全模式也不會讓人想到跳起來去摸。

  言焓瞇起眼睛,千分之一秒間,做了決定。

  他跳下凳子,說:「不在我們這兒。」

  甄暖「哦」一聲,是相信他的。

  言焓俯身去拿凳子,準備放回原位。

  甄暖給他打著手電,無意地一瞥,如遭雷擊。

  她僵在原地,腦子裡電光火石,突然大步上前握他的右手:「隊長,我幫你拿。」

  她抓住他的右手,摸到他的指甲,驟然心如電擊。

  滑膩,稠滯,那是……

  她仍是不相信般,用力一摳。

  這下,她死心了。

  她摳下來了,剛才手電光下的一閃,沒看錯。她的指甲縫裡,有剛剛摳下來的一層蠟!

  她驟然鬆開他,卻看見他異常平靜的臉,突然覺得陌生而冷漠。

  甄暖死死盯著他,手在發抖,她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06:26 PM 編輯

Chapter 76

  甄暖一瞬間在腦海裡回放所有畫面。

  言焓沒有碰過裝蠟的花瓶,沒有碰過蠟燭,病人的蠟像不是蠟做的,是金屬。她想給他找理由,可是……

  他不需要。

  他看著她,表情漸漸平靜無波,甚至疏離。

  他不需要問什麼,她在他手指上的一摳,她臉上的震驚,再明顯不過。

  他何其聰明,瞬間明瞭。

  言焓抬起手指,看看中指指甲上殘留的蠟,極淡地挑了眉,似乎輕嘲自己的疏忽。他拇指輕摳,刮掉。

  白色的蠟屑在手電筒光裡墜落。

  他刮乾淨了,坦然看她。平靜,冷淡,連偽裝和辯解都不屑。

  「……是你……」她的脖子還在疼,卻又麻木,「為什麼?」

  言焓轉身把凳子擺回原位,看手錶,說:「8分鐘過了6分30秒,去集合。」

  她執拗地望他,仍想給他找緣由:「掐我是為營造有人殺我的樣子,讓大家認為我們之中有壞人,互相懷疑嗎?因為你厭惡當年參加過這個行動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他不看她一眼,語氣敷衍:「嗯。」

  她搖頭,又推翻:「不是,還有別的。隊長……我記憶力不好,可我一點兒也不笨……你那時的情緒我感覺得到……」

  她呼吸不暢,心痛得抽筋,「你,你恨我,我感覺得到。」

  他拔腳往外走:「我現在不想和你說這些。」

  「因為夏時嗎?」她要瘋了,突然間寸步不讓,惡狠狠地刺激他,「過去的我是t計劃成員對不對?我是tina,我導致了她的死亡對不對?她的死和我有關係,是我把她扔進了硫酸池……」

  他突然回身,揪住她的領口,把她拖進洗手間,狠狠甩在牆上。另一隻手握著手電筒,像恨不能打她,一拳捶到牆上。

  她錯愕震驚,痛苦於他眼中的恨意,奮力掙扎。

  他攥著她的衣領,把她提到跟前,低頭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隱忍殘酷:「你很想知道嗎?嗯?」

  「甄暖,tina,不,或者,你還有一個t計劃裡的人都不知道的名字,夏天。」

  甄暖瞪大眼睛,踮著腳,呼吸困難。

  「不……你胡說!我是孤兒,我沒有親人。我和夏時沒有任何關係!」

  他的臉近在咫尺,扯出一絲冷笑:「對,你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善良,溫柔,可愛,美好……她是這個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孩……」他瞇著眼,只是提到她,他的眼裡浮起晶亮的淚霧,卻在一瞬間消散如煙,變得仇恨厭棄,「而你,小小年紀,為t計劃做著做邪惡的實驗。」

  甄暖的鎖骨要被他揉碎,她說不出話,也不相信他的話。

  「你沒對她做任何事。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還是因為你而死。

  看到那間病房的時候,你回想起來了吧。你住過那個地方,那是警方禁閉你的療養院。你和你的成員們在研究上起了分歧,意見不合,他們要殺你。一場爆炸讓你面目全非,成了植物人。但警方居然沒放棄你,把你留了下來。

  你落在警方手裡,你的同伴們自然不能放過。」

  「不是!」她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像只被刺激瘋了的小獸,「我記得我是在那個病房裡好轉起來的,我沒被偷走過。你騙人……」

  「那是因為有人半路攔截把你換掉後,讓你住進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病房!」

  甄暖如遭雷擊,面色死灰。

  攔截?換人?tina?夏天?dna?

  曾經的tina甄暖被人追殺,可有人抓了夏時,用她的死換了t計劃或是警方對她的放過?然後她在一個房間裡恢復了幾年,被送去美國,直到最近重見天日?

  「他們拆掉她的一些骨頭拿回去做研究,剩餘的銷毀。後來,那些做研究的骨頭組織沒了用處,也當垃圾一樣扔掉。而你,因為我尋夏時尋得厲害,他們擔心暴露。取了你一根肋骨和全身受傷後植皮遺留的碎肉,冰凍過的,扔在河邊。和阿時一樣的dna,讓我死心,讓我不要再找。」

  他掐著她的衣領和下巴,居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裡笑出了淚花:「可你們不會知道。我活著,就是為了找到她,把她完完整整地找出來。生,找到她的人;死,找到她的骨頭。一片也不能少!」

  這一刻,甄暖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陰鷙,殘忍。他曾笑著說,他早沒有感情了。她以為是玩笑,原來是真的。

  「……你恨我。」她盯著他,重複,「你恨我。」

  「是。」他的話一字一字,極低,從牙縫裡蹦出來,「甄暖,我現在真的想掐死你。為什麼當年死的不是你?你為什麼不去死?」

  甄暖被提著脖頸,麻木地仰望他。

  他的話句句如子彈,把她的心射擊得遍佈血洞,千瘡百孔。可痛到極致,偏偏一滴眼淚流不出,盡數回灌入喉嚨。

  手電光照得她的臉透明而慘白,她動了動唇角,竟倔強地,挑釁地,咧出一絲笑:「既然這麼恨,怎麼不殺死我?」

  「你和她同姓。」

  一句話,甄暖心如死灰。最殘酷也不過如此。

  1個死了快10年的人,深深植根於他心底。在他眼裡,整個世界都是荒蕪廢墟。

  那個阿時,他有多愛,她便有多恨。

  這些天來他的若即若離,原來不過是一場幻境。

  難怪,難怪他從不親吻她,連擁抱也吝嗇,牽手都只握她手腕,不給十指相扣。

  他偶爾迷失在她與夏時的相似裡,沉迷於片刻的溫暖回憶無法清醒;常常又醒悟過來她是害死夏時的兇手,他難以忍受與親近。

  甄暖很清楚,他接近她,是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失憶,是否真的無辜。tina是那麼重要的一個角色,他不能放手;更不能讓沈弋再次把她送走。

  之前在黃色房間,她雖然感受到身後之人的恨,卻也隱約察覺到他的手下留情。並非程放的靠近嚇走他,在她昏迷的最後一秒,他鬆手了。

  片刻前她還給他找理由,幻想,他只是想試,看她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是否真的不會反抗。

  可此刻她問起,他根本不願解釋,直接承認:對,我就是想殺你。

  她恨曾經那個邪惡的甄暖,恨此刻的言焓,卻更恨夏時,恨死了她。

  那個女孩,怎麼能在死去快10年後,把這個男人折磨成現在的樣子。

  「你……你怎麼能這麼愛她?」她問。

  今晚的第一滴眼淚,掉了下來。不為自己,卻是為他。

  「可……我也喜歡……」嘴唇猛顫,後邊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

  可……我也喜歡……你了呀。

  說出來又能怎麼樣,他根本看不到,也聽不到。

  言焓眼瞳幽沉,鬆開了她。她從牆上滑下來,大大的眼睛裡含滿了淚,偏偏是執拗得一顆也不掉下來,死死地恨恨地盯著他。

  他沉默看著,無言以對。

  混蛋!

  她陡然一腳踢在他小腿骨上,他教她防身時說過,那裡會很疼。

  他沒躲,也沒動,寂靜地看著她。

  混蛋!混蛋!混蛋!

  她接二連三地踢他,愈發不解恨,雙手揪著他的衣領又抓又撓,連踢帶打,他依是不躲不動。

  她真的瘋了,像只解除了封印的野獸,只想讓他疼讓他痛,她撲上去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恨不能撕下他一塊肉來。

  但他仍然靜止,沒動靜,也沒聲音。

  她終於累了,鬆了口。

  她漸漸呆滯,嘴裡血腥味瀰漫,冰涼的眼淚沒有落下來,嚥了回去。

  「是我活該。……沈弋……」

  她心如刀絞,血淋淋,「10年,是我冷情,負他,欠他,不等不信他;是我昏頭,是我中邪,像傻子一樣無條件地信任你,依賴你,到頭來,被你欺,被你負,被你耍弄。我……活該!我活該!」

  「言隊!」程放的呼聲傳來,「你們那兒沒事吧。」

  約定的8分鐘到了。

  ……

  她呆呆佇立著,他轉身出洗手間。

  「隊長……」她忽然醒過來,回頭望他。

  他停住。

  「我不是tina,也不是夏天。」她望著黑暗,輕聲說,「我就是甄暖。你明白嗎?」

  「……」他靜止了幾秒,「明白。」

  一句明白,甄暖也明白了。

  她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口。

  他回頭看她。

  她臉色安靜,道:「我……想和你結盟,直到出密室。」

  她很清楚,現在,保命最重要。

  「而且你也需要我吧。拖著一個礙手礙腳的女人在身邊,掩護很好不是嗎?如果現在我們倆表現奇怪,大家一定會懷疑你。」

  「嗯。」

  他看她,她在一夜之間改變了。

  忽而覺得她有些可憐。她從來懵懂單純,只因有沈弋隔絕世界的保護。他得知沈弋有把她送走的打算後,干擾她的生活,把她從沈弋的保溫罩裡移到自己身邊。

  而如今,他也把她推出去了。

  她徹底沒了可依靠信賴的人,偏偏又處在這個危機四處的黑暗密室逃離屋裡。

  她不改變,又能怎麼樣呢?

  曾經的一切都被砸碎了。連他都掐著她的脖子,她被逼到這種境地,只能靠自己了啊。

  一貫軟軟的人兒,連哭都不會了。竟會了挑釁刺激他。

  吵完架了,撕破臉了,她也沒時間緬懷難過的情緒,時間一到,便全副武裝準備出發。

  是啊,在生存面前,什麼都是微不足道的。

  言焓不知道她的改變會到哪種程度,也不知,她是否無辜。

  她說她只是甄暖,現在的甄暖。

  可,失去記憶,就可以說一切和她沒關係嗎?

  然而,已經沒有記憶,她和之前的那個甄暖,又哪裡有關係了?

  這些問題,讓他矛盾,他不想也沒時間去深究。

  ……

  剛才,她問他明不明白。

  他哪裡會不明白?

  正因為她只是甄暖,犯糊塗,呆萌,柔軟,不懂趨利避害,又很溫暖,所以……雖然理智上總懷疑她是否偽裝,情感上卻已相信她。

  所以……在開往十桉裡的路上,他忽然失去理智想殺人;在酒吧的樓梯間裡,他忽然想碰碰她的臉頰;在深城的電梯裡,他忽然想擁她入懷;在藍色的小樓裡,他忽然想帶她去夏時的房間;在賣手套的商場裡,他忽然想屈膝下來直視她的眼睛;在雪夜的遊樂場,他忽然想含一下她粘著棉花糖的冰涼柔軟的指尖……

  他不知道這些感情能否稱之為喜歡,或是心動。可她在身邊的時候,他的心是安靜的。

  如果再給他一段時間,讓他揪出害死夏時的兇手,找出她的下落;如果她不是夏天,不是tina;如果她只是甄暖,一個單純迷糊的小法醫,或許……可能……他會有新的溫柔的未來。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所有曾經柔軟的心思,只能戛然而止。

  有些事,他不能不做。

  ……

  回到集合地,大家都沒找到槍。離任務關閉只剩15分鐘了。

  申洪鷹:「如果沒槍,是不是任務注定失敗了。」

  戴青:「可我們都沒找到怎麼辦?」

  言焓說:「小丑的意思是讓我們找到槍,打開逃犯的胸口,拿出裡邊的東西。我想,應該可以用別的工具打開蠟像的胸口。」

  「什麼工具?」

  「我記得,鄭教授蠟像的手裡,拿了一把手術刀。」

  「……」

  甄暖始終沒做聲,不斷暗示自己振作。她不確定這個密室是誰設計的,但言焓肯定在推波助瀾。

  聽了言焓的話,幾人分成兩隊,一隊3人,從同一地點朝相反方向出發,沿正方形巷子去逮鄭教授的蠟像。

  路上,程放對言焓說。

  他懷疑黃暉的死除了密室的獨特設計外,還有現場人員的推動。他認為密室的設計者就在這幾個人當中,戴青申洪鷹及其保鏢。

  他的推斷大致和言焓一樣,只不過他沒有確定的懷疑對象。

  他認為黃暉以前從療養院裡偷過一個植物人,或許是銀劍行動那個村莊裡的倖存者。

  甄暖聽出,他似乎也不知道t計劃的事。

  他問言焓目前該怎麼辦。

  言焓只說:「保護好自己。」

  程放歎了口氣,又嚴肅道:「他們3個人裡,應該有一個人找到槍了。」

  甄暖一刻間嗅到死亡威脅,思維終於從混沌中跟了上來,問:「為什麼?」

  言焓也問:「為什麼?」

  「小丑的提示裡說了,場景內有一把槍。怎麼可能找不到呢?」

  「你的意思是?」

  「有人把槍私藏了,等關鍵的時候用。」

  甄暖頓覺危機重重,看言焓,他擰著眉,思索的樣子。

  走了沒一會兒,前方的手電筒光打了過來,6束光線交疊錯雜,把巷子照得透亮。

  光束後邊,6雙吃驚的眼眸。

  鄭教授的蠟像去哪裡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7 PM

Chapter 77

  6人分兩隊走了一圈,卻發現,鄭教授的蠟像消失不見了。

  戴青驚詫:「你們沒看到?」

  「沒有,你們?」

  「也沒有。」

  甄暖:「怎麼會,我剛才在角落的房子裡找東西時,還看見蠟像從窗戶外的巷子裡晃過去了呢。」

  申洪鷹的保鏢道:「對,我也看見過。」

  申洪鷹:「照理說,那個蠟像應該圍著正方形的巷子在轉。」

  可那麼大一個「人」,消失去了哪裡?

  「蠟像用金屬線吊著。」言焓抬高手電筒,看天花板,「跟著吊線的軌道找吧。」

  滑索軌道也是四方形,但在某一條邊上突出了一個枝椏,一截分支的軌道消失在紅磚牆壁裡不見了。

  眾人在那堵牆壁上尋,隱約發現了縫隙,是道門,但打不開。

  程放:「這四週一定有什麼線索被我們忽略了。」

  甄暖回想了一遍,這個巷子除了小一點兒,和真實場景挺像的,塑膠小賣部,石頭紅磚牆,塑料枯樹,路燈……

  「路燈!」甄暖突然道,「路燈是真的。」

  言焓同意:「紅色密室從一開始就切斷光源,也是提醒我們開燈。」

  甄暖看一眼他平靜的樣子,停了好幾秒,才說:「怎麼開燈?」

  「去看看。」

  最近的一盞路燈就在兩三米開外。

  「開關應該在底座上。」言焓蹲下找了幾秒,一摁。

  路燈亮了。

  而那扇門也緩緩打開,申洪鷹扒開厚重的紅磚門,往裡看,是一道往上的樓梯。白衣服的鄭教授浮在黑暗裡衝他微笑,緩緩轉身,飄上去了。

  門後有一行字,請注意帶齊物品,沒有回頭路。

  保鏢扶著門,不讓它關上。申洪鷹問眾人:「再想想,有沒有遺漏的。別上去了,線索不夠,又下不來了。」

  程放和戴青看四周,看燈光會不會像之前的蠟燭一樣,在牆壁上投映出什麼。但樹枝的影子很不規則。

  場景裡的路燈比實際的要矮。甄暖抬頭,漸漸瞇起眼:「路燈的燈罩裡邊好像有東西。」

  路燈光有些朦朧,但非常均勻。

  戴青:「沒有吧,應該是磨砂玻璃。」

  甄暖:「感覺不對,磨砂玻璃不是這個材質的,燈光會更軟一些。」

  話音未落,言焓直接起跳,高高躍起,長手一夠,把燈罩給掀了下來。

  光影在甄暖面前晃了一下。

  燈罩取下來,裡邊蒙著一層紙,果然不是磨砂玻璃。它甚至不是玻璃,是一層塑膠。白紙上什麼也沒有。

  倒是塑膠上有一些隱約的像郵票邊緣的齒鋸刻痕,是鑰匙的形狀。

  燈罩有5個面,剛好5把鑰匙。言焓沿著齒鋸把5把塑膠鑰匙拆下來,紙也留下。一行人這才沿著樓梯走上去。

  甄暖拿著那張紙,聞了聞。

  程放爬著樓梯,有些奇怪:「不是說1把鑰匙嗎?怎麼有5把?」

  走了約半分鐘,上行樓梯到最後,要爬上一個一米多高的台階去地面。

  其他幾人都輕鬆上去,甄暖落在後邊,台階對她來說太高了。她試了幾下都爬不上去。

  言焓站在上邊低頭看她,蹲下來朝她伸手,沒說話。

  她看他一秒,終究還是把手交到他手中。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把她提了上去。

  還剩12分鐘。

  巷子場景沒有了,他們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沒有燈,拿手電一照,房間裡仍然是紅磚砌成,沒有任何東西,除了飄來飄去的鄭教授和一把固定在房間中央的白色人字梯。

  詭異的是,這個房間是圓形的。牆壁上有5道黑色的門,每道打開都是幽深的洞口。深不見底。

  言焓已有預感,5把鑰匙,5個洞口。

  「小丑說了,鄭教授蠟像的胸口有一把鑰匙。」他拿手電指一下人字梯,「這裡擺著一個梯子,我猜,出口的鑰匙孔應該在……」手電筒筆直舉向天花板:「天上。」

  甄暖順著光束看,頭頂果然有一個正五邊形的門。

  戴青:「剛才的5把鑰匙都不是?」

  「嗯。我們現在先要找第6把,就是出口的鑰匙。」

  申洪鷹:「真正的鑰匙在蠟像身上,怎麼讓他停下來,直接抱住?」

  剛好蠟像從甄暖身邊飄過,她伸手去拉,瞬間一股電流襲來。「啊!」她猛地縮回手,卻落進言焓手裡,他捏著她的手看,皺了眉:「沒事吧?」

  「隊長,有電。」她急急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麼,唰地抽回手。

  他沒再說話了。

  「怎麼把蠟像取下來?」程放問,「難怪小丑說要找到槍。」

  言焓一言不發走向蠟像,甄暖突然意識到他要幹什麼了:「隊長,你不要!」

  可言焓直接抓住蠟像的手臂,奪下他手中的手術刀。電流滋滋作響,言焓握著蠟像的手被電擊打得持續不斷地發顫。

  甄暖等人目瞪口呆。

  但他迅速地把手術刀刺進了蠟像的胸口,金屬刀刃接觸上去,電流辟里啪啦彷彿打出了電花。

  言焓的身體狠狠顫抖了一下。

  「隊長!」

  他抓著刀用力一劃。

  整個蠟像突然斷了線,墜落在地。電流也消失了。眾人立刻迎上去。

  甄暖跑到他面前,一瞬不眨地盯他。

  他臉色慘白,額冒虛汗,嘴唇煞白,整條手臂在抽筋。手術刀乒乓掉在地上。有人撿起刀去挖蠟像了。

  他們倆就那樣站著。

  她死死看著他,他也靜靜看著她。

  直到戴青呼道:「鑰匙找到了。」

  ……

  甄暖手裡的紙在不知不覺中捏皺了。

  她回頭,陡然看見戴青滿手是血,愣了一下。再一看,幾個挖了蠟像胸口,在裡邊掏鑰匙的男人都是滿手鮮血。

  鄭教授的蠟像仍然躺在原地,僵硬地微笑著,他的胸口鮮血淋漓。

  程放皺著眉,有些沉悶,說:「蠟像的身體內部有血袋,一碰就破了。」

  申洪鷹也濃眉緊蹙,沾上一手的血,像是凶兆。

  沒有紙巾,幾個男人悶聲不吭拿蠟像的白大褂擦手,一會兒工夫,白大褂上血跡斑駁。

  甄暖說:「6把鑰匙找到了,要有路線圖吧。」她把手裡的紙展開,「我剛才在紙上聞到了糖水的味道。」

  「糖水?」戴青問。

  甄暖:「加熱可以顯現字跡。在小賣部裡找到的火柴有用處了。」

  言焓把手電筒裝進兜裡,掏出火柴,擦亮一根。

  他抬眸,遞到甄暖跟前,溫暖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紅彤彤的顏色在他烏黑的眼眸裡跳動。

  甄暖看一眼,低下眼簾,把白紙映在火柴上去。

  他拿著火柴晃了晃,把整張紙都烤了一遍,紙上緩緩浮現出一幅畫。言焓把火柴梗拿起來,火已燒到盡頭,快要舔到他的手指。

  「呼~」他輕輕一吹,火滅了。

  一絲青煙裊裊升起,甄暖聞到了火柴梗特有的木質香味,特有的,言焓的香味。

  她低下頭,盯著手中的畫看了好幾秒,才說:「是一個五角星。」

  每個頂點畫著一把鑰匙,拉出一條線,彙集到中心,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正五邊形。五邊形上同樣畫著一把鑰匙。

  甄暖抬頭望天花板:「那道門上好像沒有鎖孔吧?」

  言焓踩著人字梯上去檢查:「門上有5條縫隙。」他拿手敲了敲,「很薄,這是門外邊的一層防護罩。」

  言焓走下來,手電筒往周邊的洞裡晃了晃,說:「一個個看看吧。」

  甄暖收好白紙,走在後邊,忍不住回頭看了地上的鄭教授蠟像一眼。她感覺不對,現實裡,鄭教授是被擊中腦袋死的。

  他的腦袋……

  「甄暖。」言焓在叫她。

  「哦,來了。」

  ……

  他們推開門進入第一個黑洞口,才一進去,那門便強力地自動闔上。戴青試著來回推了幾下,門裡外都可以自由打開。但人要是不扶著,它便會自動關上。

  裡邊是一條深深的長走廊,黑漆漆的,空間狹窄。手電筒的電池不耐用,開始變暗。

  即使有6個人,周圍也瀰漫著一股陰森而不安的氣息。

  甄暖關了手電筒節約電池,又拉一下言焓的衣角。黑暗裡,她的眼珠烏溜溜的。言焓瞭然,不經意放慢腳步。漸漸,兩人走在了最後。

  言焓看她,眼神問怎麼了。

  她用手指做了一個拿槍的手勢。意思是他們其中一人或許拿著槍,走在前邊不好防備。

  他瞭然,點了點頭。隔幾秒,也關了手電筒。

  兩人都沒再說話或對視,跟著前邊昏暗的光行走。剛才的手勢對話……兩人是什麼時候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默契,現在才察覺。

  走到盡頭,紅色的牆壁上有一塊白色的金屬板,亮閃閃的,是四角星。中間一個鑰匙孔。再無其他。

  言焓把1把鐵鑰匙和5把塑料鑰匙拿出來。用從蠟像裡發現的鐵鑰匙去試,根本插不進去。

  而剩下的5把塑料鑰匙一模一樣,隨意挑一把入鎖孔,輕輕一擰,聽到一聲卡擦響。正是配對的鑰匙,但擰鎖之後,四周沒有任何動靜。

  且手一鬆,鑰匙便轉回原位。

  眾人折返,去到五角星的另外4個角,也就是另外4條走廊。都是同樣的場景。唯一不同的是,承載鎖孔的金屬板形狀不一樣,5塊金屬板,2個白色四角星,2個白色豎條,1個藍黑色錦旗形狀的豎條五邊形。

  但鑰匙和鎖孔都是一樣的。

  ……

  回到房間的中心點時,只剩5分鐘了。

  申洪鷹指了指頭頂的五邊形門,說:「應該是這樣。5把鑰匙在5條走廊的盡頭轉動,帶動上邊這個五邊形的5條邊打開,露出藏在後邊的門和鎖孔。

  第6個人站在人字梯上擰動開門的鑰匙,打開出口。這個密室就算破解了。」

  程放略顯擔憂:「這麼說我們每個人都要分開。」

  戴青也有些謹慎:「對。剛才5條走廊深處的門我們都看到了。必須有人擰著,不然鑰匙就會彈回去。只有5個人分別在5條走廊裡擰動鑰匙,頭頂的這道門的屏障才會打開,第6個人才有機會開鎖,破解這個密室。」

  甄暖想著那黑漆漆的走廊,臉漸漸發白。別說她,男人們看上去表情也都不輕鬆。

  眾人安靜了好一會兒。

  戴青聲音緊張:「到底怎麼辦?」

  言焓彎一下唇:「除了分散行動,還能怎麼辦?」

  申洪鷹的保鏢突然開口:「我要留在這裡開鎖。」

  「為什麼?」

  「既然我無法跟著老闆保護他,至少我要守在廳裡看著,不讓人進去我老闆走的那條走廊。」他表情冰冷,堅決不肯讓步的樣子。

  戴青問甄暖:「你想去哪個走廊?星星還是長方形豎條?」

  「星星。」

  方位很快定了下來。

  除了保鏢,剩下的5個人,申洪鷹去五角星的頂端(藍黑色豎條五邊形),按順時針,甄暖在右端(白色星星),言焓右下(白色星星),程放左下(白色豎條),戴青左端(白色豎條)。

  眾人各自出發,還剩4分鐘。

  「因為門太厚,傳不了聲音。只能看手錶約定了。

  走到盡頭大約要40秒,算上各自不同速度的時差,就50秒。大家擰動鑰匙後,保持20秒鐘。然後在1分10秒時折返,大約1分50秒時到達廳裡,我們離開。」

  ……

  進走廊前,言焓回頭看了甄暖一眼,她握著已經不太亮的手電筒,背影安安靜靜的,緩緩推開門,進了黑色的走廊。

  他大步朝她走去,把她拉進走廊,關上門,聲音極低:「不要怕,他們沒人有槍。」

  甄暖一愣,仰頭看他,手中卻一涼。

  他把手術刀塞進她手中:「對你來說,這個比槍管用。」

  「你……」

  「我不需要。」

  「我的意思是……」她握著還帶有他體溫的手術刀,「如果我用這個殺你呢。」

  「……」他沉默了半刻,說,「記好了,誰要是想傷害你,你就卸了他的腦袋。」

  他轉身,很快開門走了。

  世界陷入黑暗,只剩了不再光亮的手電筒,和黑漆漆無盡頭的前路。狹窄,昏暗。

  甄暖不太害怕。

  言焓說其他人沒有槍,那就一定沒有。她猜到了,他一定是在房間裡找到槍了,但他沒拿。

  她握了握手術刀。

  他說的沒錯,有了手術刀,不管來誰,她都可以卸了他的腦袋。

  況且,此刻時間緊迫。沒有人會過來傷害其他人。因為6個位置,6把鑰匙,少了哪一個,密室都出不去。

  逃離失敗可能會死。不會有人來害人的。

  這條路她一人走得很漫長。不久,走廊盡頭出現了那顆微微閃著銀光的白色四角星。

  她看一眼手錶,走了45秒。

  她把塑料鑰匙插進白色四角星的鎖孔裡,聽裡邊卡擦一聲響。她擰著鑰匙沒有鬆手,看著手錶計時。

  還有20秒才到折返時間。

  甄暖擰著鑰匙,看著來時的路。灰白的手電,黑洞一樣狹窄的走廊。她心裡有些發毛,但她抿抿唇,撇開心頭的不適。

  垂眸看手錶,還有10秒。

  世界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手錶還在走,3,2,1秒!

  她立刻鬆了鑰匙,飛快朝出口跑去。

  她一路衝出走廊,拉開門跑到客廳,卻猛地怔住,張大眼睛。

  天花板上的門開了,橘黃色的燈光從天空流下來。黑衣男人掛在高高的人字梯上,鮮血流滿白色的梯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8 PM

Chapter 78

  頭頂的大門打開了,黑衣男人卻死在人字梯上,血跡流滿整把梯子。

  甄暖瞬間低頭看手錶,剛好過去1分40秒。

  對面門洞裡的戴青和程放表情同樣震驚。旁邊的言焓快速走到梯子邊,伸手摁了一下對方的脖子。

  「死了。」言焓抬起死者的頭,「利器割斷頸動脈……你們看他的臉。」

  甄暖往前走一步,大吃一驚:「申洪鷹?!」

  「什麼?」戴青和程放大步過來。

  「不對啊,剛才不是說,申洪鷹的保鏢留在這兒嗎?怎麼是他?那他的保鏢呢……」

  四人同時扭頭望向人字梯正對著的那道門,它一直沒打開。那道門原本屬於申洪鷹。

  眾人推開門跑進漆黑的走廊。

  盡頭,幾道手電筒光打過去,一個黑衣男人癱坐在牆角邊,低著頭,脖子上駭然一道血口,地上一大灘鮮血。

  塑料鑰匙在他手裡。

  言焓蹲下去探。

  「死了。」他抬起他的下巴,「還是利器割斷頸動脈。」

  那張慘白的臉揚起來,是申洪鷹的保鏢!

  甄暖皺眉,短短一分多鐘,誰殺死了他們兩個?不對,不管死了哪一個,門都是無法打開的啊。

  戴青看一眼手錶:「我們快跑進來,用了25秒。」

  程放一看:「只剩1分半的時間出去,怎麼辦?」

  言焓沒做聲,迅速檢查了一下保鏢。

  他之前特地留意過所有人,也記得保鏢的衣著,他的衣服帽子都沒翻動的跡象。一手拿著鑰匙,手電筒掉在一邊。言焓開了一下開關,已經沒電了。

  「時間緊迫,走吧。」言焓起身,往外撤離。

  甄暖跟著他一路小跑,腦子也不停思索:她在第50秒擰動了鎖,然後按大家約定的保持20秒,到1分10秒鬆開返回。一路狂奔回來,用了30秒。

  只有5把鑰匙同時轉動,房間頂上的門才可以打開,用第6把鑰匙開門。

  保持的那20秒看似有蹊蹺,但其實是固定的。

  大家無法通訊,並不知道其他人到達終點的時間,也不知道房間的天花板上是哪一刻開了門。所以,為了確保自己安全離開密室,兇手一定會等到1分10秒之後才返程。

  而甄暖和大家在30秒內衝去房間。

  兇手如果狂奔,可能將時間縮短到20秒,並在幾秒內殺了房間裡的留守人;但他又怎麼能跑去走廊深處殺了人然後折返呢?

  若想殺人,唯一的可能位置就是留守在房間中心的人。只有他知道什麼時候頭頂的門打開了。

  甄暖假設自己最慢,最後一個擰動鎖。那在第50秒時,鎖就開了。而在大家都留在原地保持20秒時,留守人快速衝進某條走廊,殺了人,又迅速折返。

  只有這種方法在理論上有可能。

  但是,留守在中心的人也被殺了啊。

  更蹊蹺的是,留守在中心的人怎麼變成了申洪鷹?殺他的理由且不說,兇手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殺掉保鏢呢?

  ……

  眾人回到房間,時間只剩40秒。

  言焓和程放戴青把申洪鷹的屍體從人字梯上搬下來。

  「沒時間了,上去吧。」

  程放和戴青爬著人字梯上去了。

  在兩人往上走無暇向下看時,甄暖迅速走向鄭容的蠟像,想去掀蠟像的頭髮套子。可走近便發現頭髮套的位置不對。果然,掀開後,裡邊有個空間,卻空空如也。

  她立刻走回來,望言焓,本想和他解釋。可他表情平靜,口語說了句:「早就沒了。」

  甄暖才意識到,言焓和她一樣,早就察覺到鄭容蠟像的死亡不對,想到了頭部的機關。

  但當時人多,他和她一樣,沒有點明,想私下拿到。

  因為小丑說過,找尋鄭容教授的秘密文件。剛才糖水燒出來的白紙表面是秘密文件,但根本沒有鄭教授的秘密。

  如今很顯然,有人也察覺到了,並先一步拿走了蠟像頭套下邊的東西。

  「怎麼辦?」甄暖輕聲。

  言焓極淡地笑笑,沒答。他蹲在地上檢查申洪鷹,摸了一下他的口袋,搜出印著紅色名字「申洪鷹」的信封。

  鑰匙和手電筒掉在血泊裡。他撿起來看,鑰匙有一面是乾淨的;手電筒同樣沒電了。

  他擰眉:少了一樣東西。

  甄暖低聲問言焓:「隊長,申洪鷹和保鏢換位置,是不因為他防備著有人要殺自己,所以換個位置掩人耳目?」

  言焓微微頷首。

  她原先認為殺死保鏢沒有理由,現在應該有了。

  「兇手跑進走廊裡殺掉保鏢後發現他不是申洪鷹,然後又跑到中心點殺了真正的申洪鷹?」甄暖皺眉,「不太對。留在中心的人可以看到周圍的情形,兇手只有殺了中間人(他以為是保鏢),才有機會進去走廊殺掉裡邊的人。」

  矛盾啊。

  「甄暖,你先看看他脖子上的傷口……」話音未落,整個房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好似地震。

  地板竟開始傾斜。前方牆壁受到碾壓,磚塊碎裂墜落。

  甄暖身子一歪,和屍體一起滑下去。

  「隊長……」她求救的話未出口,言焓抓住她的手把她往跟前一扯,她撲到他懷裡,被他一勾,攬住了腰。

  言焓迅速把她放到人字梯上,好在梯子固定於地面,雖劇烈搖晃但還穩定。甄暖也沒發懵,立刻手腳並用往上爬。

  戴青和程放也感覺到了房間裡的異樣,回身過來伸手拉他們。

  甄暖一邊爬,突然感覺言焓沒有跟在後邊,她這才意識到,梯子雖然釘在地上,但它正慢慢隨著傾斜的地面放平,還劇烈搖晃著,可能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

  甄暖一驚,飛快往上爬,也不害怕碰男人的手了,抬頭就去抓程放。

  可「彭」的一聲,滑落的磚頭撞到梯子,梯子腳鬆動了,驟然震顫著往下倒,甄暖「啊」一聲,往下掉。

  但僅僅一秒,腳下的梯子再度站穩。

  甄暖磕在木頭上,卡進梯子的空隙裡。

  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言焓給她扶著。她咬牙,不顧腿上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踩著橫欄站起來,又一次爬上去,撲著抓程放的手。

  程放接住她的一刻,她終於回頭,喊:「隊長,你快上來!」

  但這個時候,梯子已經穩不住了。

  地板一度度傾斜,房間搖晃得越來越劇烈,磚頭在地板上亂滑。

  言焓已很難站穩。

  「隊長!梯子!」

  甄暖另一隻手用力去抓人字梯。但抓空了。她腳下的房間正在坍塌,淪陷,變成廢墟。

  她猛地用右腳勾住人字梯,左腳順勢夾過去。

  一瞬間,她的腳上負荷了千鈞的重量,酸痛緊繃到極致。她咬著牙發不出聲,死死繃著,堅持。

  程放和戴青迅速把甄暖提上去,一起抓住那把梯子。甄暖終於鬆了腳,趴到地面大口呼吸,腳酸發麻也顧不得,又回身一起抓梯子。

  言焓敏捷地順著梯子爬上來。

  程放和戴青扔了梯子鬆了手,沒了阻擋物,五邊形的門瞬間闔上。

  言焓看甄暖:「你怎麼樣?」

  甄暖目光微呆,搖頭:「沒事。」她坐在地上,兩隻腳一起抽筋。

  她沒注意,但他看見了。

  他走去她對面,握住她的鞋尖幫她向前摁壓。有很久,他低著頭,保持著摁壓的姿勢,沒有說話。

  額前的碎發遮了他的臉,甄暖靜靜看著,忽然,淺淺的傷感瀰漫上心頭。

  他不是背負著很多恨嗎,不是要留著命去揪兇手嗎?為什麼在那一刻,把逃生的機會讓給她?

  如果和他一起在底下的是其他人,他會把生存的機會拱手相讓嗎?

  「你們兩個,」言焓低著頭,「有什麼要說的嗎?」

  甄暖扭頭看程放和戴青,兩人都面色嚴峻。

  「不是我幹的。」

  「我沒殺他們。」

  兩人互相懷疑地對視一眼,又看言焓,那目光似乎也是不相信言焓。

  不信任和互相猜忌的詭異氣氛在擴散。

  甄暖說:「隊長,我的腳好了。」

  言焓鬆了手。甄暖收回腿,把自己抱成一團坐在地上。

  四周是橘黃色的光,橘黃色是溫暖的,可甄暖覺得冷意陣陣:「黃色密室裡,黃暉死了;紅色密室裡,申洪鷹死了;現在是橙色……」

  她看向程放,「副隊長,你……」

  程放早有所察覺,臉色略微沉重。

  甄暖又看戴青,後者見她一臉不信任,皺了眉:「嫂子,你該不是懷疑我殺了人吧?你不能因為這個密室是橙色就懷疑我呀,萬一下個房間是青色呢?下下一個是紫色呢?萬一有個什麼密道,有外人穿梭其中在殺人呢?」

  甄暖不吭聲。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她是不會懷疑程放和戴青的;但現在,她懷疑這裡的每個人,甚至包括言焓。

  言焓打開申洪鷹的信封,卡片上畫著密室逃離屋,寫著:「交易。」

  甄暖一愣,這麼簡單?

  「他進密室是為了談交易?」甄暖看卡片,又看言焓,眼神在說:內容如此簡潔,可見送信人和收信人之間心照不宣。

  所以,申洪鷹應該知道對方是誰。

  可他生前並沒有透露過多的信息。和他談交易的人是死了的黃暉,還是目前活下來的其中一個?

  言焓一眼明白她的意思,緩緩眨了下眼算是回應。

  他把卡片塞進信封,問:「能看看你們兩人的收信內容嗎?」

  戴青琢磨一會兒,歎了口氣,把自己的掏出來:「事到如今,看吧看吧。」

  他的卡片上同樣畫著密室逃離屋,寫的內容卻不一樣:「你出賣過沈弋。」

  戴青無奈:「這就是我的秘密,要是被弋哥知道,我就完了。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我現在對弋哥絕對忠誠。但弋哥的性格……我怕他知道。收到這封信後,我猜有人想勒索我一點錢。沒想來了之後,得,又是老友大集合。」

  程放則簡短道:「我的丟了。我那張卡片上面寫的話,和言隊的一樣,『我知道他們10年前幹了什麼』。我想知道,就跑來密室逃離屋了。」

  言焓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走廊開始晃動,地下辟里啪啦的聲音透了過來。這是逼迫他們走入下一個密室的訊號。

  言焓過去扶起甄暖:「往下走吧。」

  橘黃色的走廊通往下一個密室。

  言焓和甄暖走在後邊。

  「剛才申洪鷹的傷口,沒來得及看吧?」

  甄暖抬眸瞧他,有點兒無語:「隊長……我是法醫。我看屍體的第一秒就會看傷口好麼……」

  言下之意,你太小看我了。

  言焓微微一愣,倏爾笑了:「這倒是,我忘了。」

  這是他們挑明一切後,他第一次笑,很淡,沒有一絲虛假和敷衍。

  「甄暖。」

  「嗯?」

  「你其實比我們,比你自己想像中的,要厲害很多。」他說。他一直知道她專業性強,但沒想到在今晚這樣的高壓環境下,她冷靜機警得出奇,和平時表現判若兩人。

  甄暖知道他的意思,低下頭抿唇笑了笑,說:「嗯,我也發現了。」

  「隊長,申洪鷹和他保鏢的傷口是同一種利器。」她壓低聲音,幾乎在用唇語。

  「哦?」

  「鋒利,夾層,弧形。」她三個字概括她看到傷口後想到的凶器。

  言焓略一思索,突然明白了凶器是什麼。他勾了勾唇角,沒有笑意。

  「隊長……」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手錶,意思是:作案時間不夠啊。

  「先不管那麼多。」他也抬手,晃了晃自己的手電筒,意思是:申洪鷹的手電筒。

  甄暖一愣,瞬間從言焓的眼神裡明白了他要說的話。

  申洪鷹的保鏢對他寸步不離,兩人一起時,為了節約用電,只有保鏢開手電筒,申洪鷹不開。可剛才言焓檢查過申洪鷹的手電筒,沒電了。

  那個手電筒上有紅色標記,是他的沒錯。

  裡邊的電池換掉了!因為兇手的手電筒也快沒電,他還得走接下來的路。

  所以,誰的手電筒最亮,誰就是殺死申洪鷹的兇手!

  甄暖輕輕對他豎了個大拇指。可隨機,她蹙了眉。

  言焓眼神問:怎麼?

  「隊長,他們兩個,會不會分別懷疑你是密室策劃者?」

  言焓沒答。

  甄暖問這問題也在判斷他的神色,她看不出他是不是。

  前邊,戴青已經拉開通往下一個密室的門,走了進去。

  甄暖尾隨。

  言焓邁步時,程放突然攔住了門,微微闔上,只剩一條縫。他和言焓留在走廊裡。

  「言隊。」

  「嗯?」

  「其實我比你先進入密室逃離屋,但我在白色密室裡找密碼找了很久。我看著你進了黃色密室。在那之後不久,甄暖就來了。你說你跑得很快,她追不上。但在她和你之間,沒有別人。除了你,不會有人吸引她過來。她沒有眼花看錯人。」

  地底下轟隆作響,言焓平靜看他。

  程放也回視著他:「還有,黃色密室,病房裡的洗手間。

  第二次沖水,馬桶的水滿了,在沒有衝力的作用下,自然流下去時受科氏力影響是逆時針。你看出來了。那時我問你,你卻說是順時針。感應器門上顯示的第一個字母應該是t,因為你扭轉了方向,而變成j。」

  言焓的眼睛又深又黑,不起波瀾。

  「小火。」

  「嗯?」

  「這一切……是你嗎?……甄暖問其他顏色在哪兒時,你說藍色綠色和紫色死了。為什麼說紫色死了?你想幹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06:31 PM 編輯

Chapter 79

  甄暖走進橙色密室,撲面而來一股安靜而詭異的氣氛。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間身體縮小了幾萬倍,因為,她站在一個巨大的檯球桌上!

  腳下是深綠色的檯球桌面,表面軟絨,實地堅硬。

  離她最近的地方佇立著一個等人高的白色石球。由近及遠,一橫排3個間隔很遠的彩色石球,像一道屏障,再遠一顆藍色石球,隔幾十米又一顆粉色石球。

  粉色石球後邊緊追著一堆紅色石球,後面……

  後邊有一個大屏幕,顯示著整個房間的俯瞰圖。

  他們四個人小小的,在房間這頭。

  甄暖數了一下,那10多個紅色石球具體數量是15,和一般檯球一樣擺成正三角形。三角形底邊與牆壁的中點一顆黑色石球。

  甄暖喃喃自語:「這是……」

  「斯諾克。」言焓從後邊走上前來。

  「難怪……」只是,這巨大的檯球桌和渺小的四人,看上去太詭異。

  「斯諾克?」戴青不懂,「沒關注過,看上去像平時打的檯球。」

  「對。但它沒有號碼,按顏色計分。」言焓抬頭看向遠方的大屏幕,「我們這兒是開球端。離我們最近的白色是主球,也就是擊打球。」

  「那邊呢。」甄暖指著離白球最近的一橫排3個球,從右往左,「黃色,棕色,綠色,為什麼擺成一條?」

  「那3個彩色球組成開球線。」言焓說,「但第一桿只能打紅色球。」

  「是按顏色計分?」

  「是。」程放走上前,「紅色球數量最多,15個,每個1分。彩色球6個,黃綠棕藍粉黑,依次從2分到7分。」

  「黃色2分,綠3,棕4。」甄暖的目光往遠處眺,「正中央的藍色5分,那邊的粉色球6分,紅色球組成等邊三角形,擋在後邊的黑色球是7分。」

  「對。」

  「密室設計成這樣是為什麼?」甄暖回頭看大家,這時,頭頂落下一個歡快的聲音:「親愛的遊客們,恭喜你們成功逃脫紅色密室,來到橙色房間。」

  大屏幕上沒了密室俯瞰圖,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玩偶小丑,紅鼻子紅嘴巴,笑瞇瞇的:「親愛的客人們,看到我頭頂上的記分牌了嗎?」

  led顯示屏上方的牆壁上有一塊黑色屏幕,黑黢黢的,沒有內容。

  「在橙色密室裡,你們將和電腦來一局斯諾克比賽,但由於技術有限,我們的電腦目前無法和人對壘。這對用戶體驗造成的不適請您諒解,今後,我們一定會努力提高,彌補不足。」

  甄暖:「……」

  小丑:「這次的比賽形式和你們慣常看到的有所不同。第一次電腦開球後,請你們開始擊球,只有一桿的機會,中斷後統計積分。各球回歸原位,第二次你們開球,電腦擊球,同樣是一桿的機會,最後統計積分。分數高的一方取勝。」

  小丑說完,顯示屏一閃,出現球桌俯瞰圖。

  22個巨大的石球靜默地立著,頂端站著4個小人兒。

  小丑的聲音還在:「母球(白球)上有角度選擇和力度感應器,您選擇角度瞄準時,大屏幕上會出現提示和瞄準線,以及擊球力度值。方便您進行擊球。」

  程放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遊戲網站上的斯諾克單機遊戲啊。」

  甄暖:「你玩過?」

  「對。通常是完成分數任務來過關。」程放說,「你看屏幕上,雖然是現場的攝像,但照小丑的意思,現場攝像應該和單機遊戲合成了。碰到母球(白球)時……」

  大家跟隨他走到白球邊,球身上有感應。手觸上去,大屏幕上白球的附近出現了一根虛擬球桿。

  手滑動,帶動屏幕裡的球桿轉動方向,同時,球桿透過母球,有一條虛擬的白色瞄準線對準將要擊打的目標球。

  「好神奇。」甄暖說,「你們看,球桿旁邊還有一個力度值的豎條。」

  言焓一眼明瞭:「觸碰白球,滑動選定方向;摁壓,選定力度;鬆手,等於擊球。」

  「對。單機遊戲裡就是這個道理,只不過操作的是鼠標,不是手。」程放說,「也難怪小丑說不能雙方對壘,估計是白球內置的計算機還無法做到不斷地自如地在人工操作和全自動化之間切換。」

  甄暖:「所以,我們一桿打完之後,機器人對手其實是這顆白球?」

  言焓:「對。」

  「不公平呀。」甄暖皺眉,指著白球,「它是機器設定的。他肯定會往最高分打。」

  言焓:「所以我們要率先打出最高分。」

  甄暖歎了口氣,眼珠轉轉,又問:「隊長,我感覺……你打斯諾克很厲害吧?」

  他稍稍一愣,倏爾淡笑:「10年前。現在手生了。」

  她「哦」一聲,說:「這個密室設計得真費苦心,高科技都弄進來了。」

  「遊樂場是華盛旗下的。」言焓解釋,「近期他們在試驗國內首創的4d遊戲城,把電腦裡的多種遊戲場景都仿真放大,斯諾克也是其中一項。」

  「啊,前段時間看新聞,就說遊樂場新區的4d遊戲城開業了。」

  「嗯,這幾個月生意火爆。原先的密室逃離屋因為場景不夠精良,停業重新設計了。或許,召集我們的那個設計者混入設計師隊伍,把4d遊戲融入了密室裡。」

  這時,小丑又蹦了出來,笑瞇瞇:「親愛的客人們,如果你們的分數高過電腦,屏幕上將為您提供開門密碼。如果你們輸了,可能會面臨白球失控的狀況。

  如果持平,你們有5分鐘的時間尋找線索,得出密碼,打開逃離門。溫馨提示,密碼是3個顏色,別弄錯順序。

  當然,我由衷地希望你們在一桿之內打出最好的分數,成功逃離橙色密室。老天保佑你們。」

  機器小丑說完,驟然消失。畫面回歸成球桌俯瞰圖。

  「唰」一聲,房間的牆壁上開了6道門,像黑漆漆的洞,正是檯球桌上的6個入球袋子。

  房間的燈光突然暗了下去,記分牌上出現0:0的鮮紅數字。

  身旁的白球突然開始滾動,越滾越快,和棕色球擦肩而過,路過藍,球,直直撞進紅色球堆。

  震耳欲聾的石頭碰撞聲響徹整個房間,石球辟里啪啦地炸開。

  甄暖條件反射地紮下腦袋捂耳朵,牆壁和檯球桌面劇烈晃動。

  她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剛才白球擊打力度之大,有一個巨大的紅色石球撞擊到牆面後反彈,正朝她這邊沖。

  她尚未躲,言焓閃過來攔住她的腰把她搶走。程放和戴青也敏捷地各自閃開。

  甄暖抬頭看,大屏幕上,紅球到處散開。

  言焓很快鬆開甄暖,她看看他,說:「隊長,其實我躲得過去的。球滾來這邊時已經減速了。你看。」

  她往球的線路上一挪,站好。等球滾過來,又挪開,擦肩而過。

  「看到了吧。」

  他瞅她一眼:「……」

  過了約5秒,所有的球回歸靜止。

  白球到了桌子的另一面,幾人拔腳走去。

  甄暖覺得身在足球場,問言焓:「隊長,擊球的規則是什麼?聽說好像有順序。」

  「打1個紅球,打1個綵球,紅彩交替。紅球進袋得分,綵球進袋也得分,但要拿出來回歸原位。打完15個紅球後,桌上剩餘的6個綵球各歸其位。從低分到高分按順序打。」

  「哦……」甄暖恍然,「如果沒打進,或者打錯順序,這一桿就中斷了是嗎?」

  「是。」

  「先打1個紅球,再打1個綵球……」甄暖自言自語,「如果想讓單桿的分數達到最大值,打1個紅球後,打綵球時選黑球打。因為黑球7分,最高。」

  「是。」

  甄暖慢慢理一遍:「1個紅球1分,1個黑球7分,15次,是(17)*15;然後是黃綠棕藍粉黑,234567,是……」

  「147。」言焓說。

  「哦……」甄暖習慣性地摳摳腦袋,尷尬道,「你心算好厲害。」

  「……」言焓看看她,「單桿最高147,這是常識。不包含對方罰分的情況。」

  「……」

  ……

  走到白球邊,幾人並未輕易觸碰,球太大,視野很不好,只能依據頭頂的顯示屏來判斷。

  可觸球人抬頭看顯示屏,便不能看球。而他根據屏上顯示的虛擬球桿調整方向時,需要繞著球走動。

  如果不小心推動球,就犯規了。

  如果看顯示屏又迅速收回目光,容易出現誤差。即使極小,把球打遠後也是致命的錯誤。

  所以,至少需要一人看屏幕,判斷並提供指示;而觸球人時刻盯著球,聽指示來執行。

  3個男人商量後決定,程放常玩斯諾克單機遊戲,由他觸球;言焓有實戰經驗,戴青閒暇也打檯球,他們倆分析判斷然後給指示。

  指示與執行之間的銜接,就看默契程度了。

  甄暖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抵在唇邊,一瞬不眨地看著他們3人。

  此刻房間裡有一抹淡淡的橙色光芒,微昏暗,多個巨大的石球安靜佇立著。只有頭頂的大屏幕散發著清晰的光。

  言焓抬頭看屏幕,紅球大多集中在底庫這端。

  房間以藍色球為中心,另一半,黃棕綠3個球一條線站在原地,那邊球很少。

  言焓長久地盯著屏幕,俊眉深蹙,在思索。

  甄暖被他這樣子弄得有些緊張,可抬頭,她一眼看見白球和底袋(位於角落的入球袋)的連線上剛好有顆紅球,很容易就可入球。

  戴青見言焓半天不說話,問:「先打哪個?」

  甄暖指:「要不要先打那個紅的。」

  言焓搖頭:「打那個之後,母球(白球)回來的角度不好,無法繼續撞球。且黑球和底袋間有一些紅球障礙,要掃清。」

  甄暖轉轉眼珠,這才意識到他並非在想第一桿打哪個,他恐怕已想到第三十幾桿打哪兒了。

  「打一個球之前,要考慮下一個,留位置?」

  「對。」言焓仍望著屏幕思索,「打斯諾克的關鍵不僅是讓白球打進目標球,更是要讓白球在力的作用之後回到預先計劃的位置,為下一個、下下一個進球走位。」

  甄暖不做聲了,屏氣凝神地看。

  「打靠近邊線的那個。」言焓下決定。

  那個紅球靠近牆壁,白球和它的連線幾乎與牆壁成直角。

  戴青略微質疑,但程放看上去完全信任言焓,他深吸一口氣,手觸上白球。大屏幕上白球後邊瞬間出現一根虛擬球桿。

  言焓看著瞄準線,指示程放:「順時針走,慢點,後退一點,往前一點。」

  屏幕上的瞄準線已經和目標紅球連接上,言焓繼續微調角度,確保擊中後,紅球能滾進袋子,而不是撞牆。

  「好了,就這兒!」

  程放手不動了。

  「摁壓。」

  程放照做。

  屏幕上,白球的虛擬力度值豎條上升起一片紅色,漸漸拔高,代表球桿上的力量在堆積。

  言焓看著屏幕,突然擰眉:「甄暖,你讓開。」

  「誒?」甄暖正全神貫注盯著屏幕,猛然回神,左看右看,轉了個圈,不知往哪個方向讓。她根本不在球的運行線路上。

  他歎了口氣:「到我身邊來。」

  「哦。」她跑去他旁邊站好。

  力度值條的紅已高漲到90%,言焓道:「松一點。」

  程放鬆了力。力度一下子滑落到60%。

  「加點兒。」

  漸漸,力度到81%。

  「停!」

  程放不動了。

  安靜。屏幕上一切都是靜止的,4個小人,22顆石球,球桿,瞄準線,力度值豎條,冰封不動。

  「1……2……3……放手!」

  程放瞬間鬆手。

  白球大力轟擊過去,撞上紅球邊緣,「彭」一聲震耳欲聾。紅球剎那間啟動,精準地往底袋滾去。

  甄暖止了呼吸,它和牆壁的距離越縮越小,唰地摩擦起來,聲音尖銳,讓人膽戰心驚。可它速度快,勢不可擋,彈上邊框「匡當」一聲墜進深深的黑洞。

  她鬆了肩膀,猛地喘出一口氣。

  再看屏幕,一身冷汗。

  白球在擊中紅球後彈開,剛好碾壓過她片刻前站立的那個位置。

  言焓計算準了球的線路,才叫她過來他身邊。

  記分牌上跳出1分。

  1:0

  程放用力握拳:「yes!」過來和言焓擊掌。言焓抬手相迎,啪一聲,清亮而激盪。

  再次進球。

  言焓之前把力度和角度都算得恰到好處,白球回歸的位置剛好。

  黑球輕輕鬆鬆打進。

  8:0

  黑球落洞後,被送出來,滾回原位。

  言焓和程放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很快15顆紅球全部進袋,記分牌上顯示:120:0

  桌上只剩6顆綵球,黃棕綠一條線擺在開球端,藍球在整個桌子的中心,粉球在藍球和底線的中心,黑球靠近底線。

  恰好形成一個巨大的「t」字母。

  從此刻開始,進袋的綵球不會再被拿出來。

  甄暖一直跟在言焓身邊,他至始至終冷靜沉著。程放也是,兩人配合天衣無縫。

  甄暖隱隱興奮,也略略緊張,同時,耳朵嗡嗡鳴叫。幾十次的石球撞擊聲太響,她腦袋有些受不了。

  左邊,黃球進袋;右邊,綠球進袋;中間,粽球進袋。

  記分牌上紅色的數字閃亮著:129:0。

  只剩3顆球了。

  藍球在中心,母球在上半區。

  路線有兩種選擇:1,擊打藍球邊緣,讓它折射入中袋;2,擊打藍球中心,讓它長途跋涉滾入底袋。

  每條線都很危險。戴青跑去袋口研究路線。

  言焓留在原地仰望大屏幕。

  程放低頭想著什麼,突然說:「剛才我問你的問題,你沒有回答我。」

  「你呢?」言焓緩緩收回目光,直視他,「為什麼拿走蠟像頭套裡的東西?」

  程放面不改色。

  甄暖驚訝地回頭看兩人。

  兩人對視不過幾秒,戴青跑回來了,說:「這兩條路線,都夠懸的。」

  「中袋。」

  「中袋。」

  言焓和程放異口同聲。

  「母球,藍球和底袋看似在一條直線上,但有細微的角度差,拉長之後,差別很大。」

  「嗯。距離太遠,藍球在滾動過程中受到桌面影響,不會走直線。」

  兩人在這上邊觀點倒是一致。決定打中袋。

  程放再次觸碰球。

  言焓指示:「順時針,往前,再往前。好。摁壓,加力,減力,加……保持。1,2,3,鬆手!」

  程放照做。白球唰地朝藍球撞去,「彭」一聲打了個擦邊。極其短暫而狹窄的觸碰,藍球啟動,筆直地往中袋前行。

  但……擦邊的觸碰並沒有給它足夠的動能。

  它越滾越慢……

  甄暖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咬著拳頭,一瞬不眨盯著屏幕。藍色球慢慢滾,一點一點朝中袋靠近,靠近,然後,停在了袋口……

  比分定格,129:0。

  4人盯著鮮紅色的記分牌,房間裡如墓地一般寂靜。

  計算機甚至不用打出147的滿分,只要超過129,他們就完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2 PM

Chapter 80

  密室裡,橙光迷濛,視線昏暗。

  1顆白球,6顆綵球,15顆紅球各歸其位。屏幕上,發球端這邊站著4個小人兒。一切彷彿回到進密室之初。

  唯獨改變的是記分牌上鮮紅的數字129:0。

  「隊長,怎麼辦?」

  「碰運氣。」

  甄暖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一直運氣很差。」停了一秒,「你呢?」

  「也是。」

  言焓走過去,觸碰白球,待虛擬球桿顯現後,繞球緩緩走動,調整方向,遠處,紅色球擺成正三角形,他瞄準底邊最外的那顆,輕輕摁壓,力度緩緩上升,40%,50%,60%,定在67%。

  他放手,白球奔襲而去,打中三角形邊緣的那顆,匡當,零碎的幾個紅球散開,更多的則保持原隊形。

  甄暖眼裡閃過一道光,微微欣喜。

  紅球密集緊簇,不容易進球。言焓太厲害了,可他濃眉緊鎖,並不輕鬆。

  各球靜止。

  屏幕上,白球後出現虛擬球桿,那是它即將自動擊球的徵兆。它無意擊打周圍散落的紅球,而是瞄準整齊排列的七八個。

  透白色的瞄準線在掃來掃去,計算機自動判斷,選定一顆,力度值衝至100%,釋放!

  白球撞進紅球堆裡,房間在聲波中震盪。

  紅球衝散,瞬間炸開。被白球擊中的那顆猛撞另一顆,後者光一般撞進中袋,準確無誤,乾淨利落!

  129:1

  甄暖驚呆。

  居然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打出一記組合球,並不犯規。

  只有計算機能辦到!

  響徹天際的轟炸聲後,房間回歸寂靜。

  白球靜止,虛擬球桿和力度值豎條再次出現,瞄準線繞圈掃瞄,像一個無情無義嚴苛執行設定程序的機器人。

  隨後,啟動,撞擊黑球,轟隆一聲,黑球入袋,安靜,再啟動。

  週而復始。

  程放和戴青的臉色漸漸變白,誰也不知道,當桌子上最後一顆球消失後,母球會撞向哪裡。

  不一會兒的功夫,檯面上,紅球只剩1顆了。

  129:112

  甄暖提心吊膽,卻聽言焓忽然道:「這個球它可能打不進去。」

  三人齊聲:「什麼?」

  「計算機準備打翻袋。」

  甄暖不太明白「翻袋」的意思,可一看屏幕上的瞄準線,她懂了。

  白球直接擊打紅球,沒有合適的角度,所以它意圖把紅球撞向牆壁,反彈,跨越整個桌面,衝入對面的袋子裡。

  戴青:「現實中很難打,可電腦能計算出反射角和折射角,不是輕而易舉就入袋了?」

  「計算機就錯在太準確,太理想。」言焓說,「可在實際操作裡,球撞向牆壁反彈時,入射角從來都不等於出射角。」

  甄暖想了一下光在鏡面的反射,問:「為什麼入射角不等於出射角?」

  「牆壁不是理想的剛體,它會內陷。衝擊力越大,內陷越明顯。會影響出射角度。」

  所以電腦計算得越準確,在4d實際操作時,誤差越大。此刻,白球瞄準了紅球中心,按理想狀況,紅球衝上牆壁後會剛好反彈進球袋。

  三人剛要鬆一口氣,言焓突然嚴肅:「不對。」

  「什麼?」

  「這個計算機它……把實際可能內陷的情況考慮進去了。」

  屏幕上,瞄準線緩緩移開紅球中心,瞄準邊緣。突然發射,紅球被撞,以比原來大的入射角砸向牆壁,又以一個較小的出射角反彈,精準無誤地入袋。

  居然連這個細節都考慮進去。它的設計者是誰?

  129:113

  黑球入袋,又被拿出。

  129:120

  桌面上只剩6顆綵球,一個碩大的「t」映在屏幕上。

  黃球入袋,129:122

  綠球入袋,129:125

  言焓走到中袋附近,低著頭,拿腳踢地毯上的絨毛。他雙手插兜,安安靜靜的,一下一下踢,像個負氣的孩子。

  棕球入袋,129:129

  程放也跑去幫忙踢。

  戴青急了:「你們在幹什麼?」

  言焓不解釋。

  程放飛速道:「台泥(檯布)效應。

  擊打藍球後,白球需要一個好角度繼續打粉球,所以它會選擇和我們剛才相同的線路,把藍球往中袋打。力度不能大,像我們剛才那樣。」

  「力度不能太大,就?」

  「球速慢。台泥(檯布)上逆向的毛絨摩擦,讓球減速,產生線路誤差!這個效應對低速球尤其明顯。」

  甄暖和戴青同時一愣,立刻衝上去一起踢地毯上的毛。

  四個人磨來蹭去,蹦蹦跳跳。

  剛才他們就是在力度選擇上功虧一簣。

  此刻由於電腦計算,白球施加的力度會剛剛好。可它怎麼也不會料到,計算機設置的完美參數,特意考慮台泥效應後設計的力度,會被現場破壞!

  白球瞄準,啟動,撞向藍球,藍球果然往中袋滾來。

  言焓立刻拉開甄暖。

  甄暖的心仍然懸著,緊盯藍球,它的速度比前一局的藍球快,可……

  它真的減速了!

  石球晃晃悠悠往中袋滾去,減速,靠近袋口,然後……微微轉向,碰在袋邊的牆壁上,不動了……

  甄暖摁著胸口,立刻回頭。

  記分牌129:129,平了。

  她跳起來和言焓擊掌。

  記分牌和顯示屏都黯淡下去,顯示屏上出現了密碼器,空白的輸入框,和英語鍵盤。

  「5分鐘,找密碼。」

  四人分散尋找,言焓和甄暖一起。

  光線朦朧,甄暖回頭看,戴青和程放都沒開手電筒,看不出誰是殺死申洪鷹的兇手。

  甄暖此刻無暇想太多,只有5分鐘,她慢慢摸索,可言焓有些漫不經心。

  「隊長,你怎麼了?」

  「這間密室不會在牆壁或地毯上留線索。」言焓說。

  「為什麼?」

  「它只給了5分鐘。如果像前兩間密室一樣,一寸一寸去翻找,時間絕對不夠。」

  甄暖一愣,有道理啊。

  「這麼說……」

  「密碼一定在之前就給出來了。」

  「小丑說密碼是3個顏色。」甄暖說,「可斯諾克有7個顏色,算上白球,是8種。哪3個才是?」

  「甄暖。」

  「嗯?」

  「你注意到字母t了沒?」

  「注意到了。」她想了想,「你認為那3個顏色在字母t上?」

  「嗯。」他奇怪地扯扯嘴角,「這些密室原本就圍繞著一個主旨。」

  「那……是橫線上的3個顏色,還是豎線上的3個顏色?」

  「豎線上只有3個顏色?」言焓問。

  「……」甄暖一想,棕色球在橫線和豎線的交點上,豎線上可以說是4個顏色。

  「這麼說,是橫線了。綠色棕色黃色?」

  「對,我是這麼想的。」

  「那……」

  突然停電,一片漆黑。

  甄暖一嚇,條件反射地揪住言焓的袖子。愣了愣,又趕緊鬆開。可他迅速回握住她的手腕,隨即,他也愣了一下,手動了動,要鬆不鬆的。

  黑漆漆的,兩人對面不相見,沉默著。

  好一會兒,他低聲解釋:「別弄丟了。」

  她想撲哧笑,又有點心酸,沒做聲。

  他的手電早就沒電了,甄暖慢吞吞地去口袋掏,遠處卻忽然亮了一束光,手電筒的光,很亮,卻罩了一層粉色,詭異的粉色。

  拿手電的人是程放,他立在粉色石球旁,正在檢查球體,看上邊有無印記或線索。

  言焓漸漸皺起了眉,突然爆出一聲喊:「程放!關燈!」

  他鬆開甄暖,朝黑暗中的那束光跑去;甄暖也追過去。可就是那一瞬間,手電筒光束的邊緣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石球,一剎那就撞進粉色石球裡,連程放一起……

  這次的碰撞聲是那樣清脆卻又沉悶……

  手電筒墜落,飛旋的光束裡,甄暖看見程放口吐鮮血,濺滿了白色石球。

  「程放!」

  「副隊長!」

  粉色球已經滾遠,程放倒了下去,白色球壓住他一隻手臂。

  「程放!」言焓衝過去,用力推白球,可白球沒了反應。

  「副隊長!」甄暖跪下去,立刻給他檢查,但只是一摸,她的心就涼了一截,眼淚猛地瀰漫眼眶,他的胸腔幾乎碎了。

  言焓抬著他的頭,而他的手突然摸向甄暖,迅速把什麼東西塞到她手裡。甄暖一愣,卻瞬間明白那是他不想讓言焓看到的東西。

  她立刻揣進口袋。

  她手上滿是血,哽咽:「副隊長!」

  言焓:「你救他!」

  「救不了了……」甄暖全身在發顫。

  戴青老遠跑來,驚愕:「這怎麼回事?」

  「報應。」程放滿口鮮血,卻突然笑開,「我殺申洪鷹,用的是手電筒上的玻璃片。我以為血擦乾淨了,原來沒有。一打開,我的燈光就變成了淡紅的血色。」

  「為什麼殺申洪鷹?」言焓咬牙,「為什麼殺申洪鷹?!為什麼殺鄭容?!」

  甄暖瞠目結舌。

  當天行動朝鄭容開槍的就是程放。她太震驚,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麼手電筒的玻璃片可以殺人。

  「果然,逃不過你的眼睛。」他又笑了,更多的鮮血從口鼻湧出來。

  「你槍法最準,打鄭容拿刀的手,並不難。」言焓語調冷靜,捧著程放的手卻在微微發抖,「為什麼殺他?」

  「你都知道,何必問我?」

  「鞣屍。9年前,臘八晚上,那天是你負責巡邏那個片區,檢查治安。你的記錄是,無異樣。」

  「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好警察。但,那是我一生的污點。那天,我接到電話說媽媽急病,近年關,局裡太忙太忙,所有人都在外勤,沒人頂替。

  我送媽媽去醫院,只離開1個小時,真的只有1個小時。」程放眼含淚水,痛苦萬分,「只漏掉了瀝青廠所在的那條街。偏偏……偏偏它就爆炸了,我不敢說擅離職守了,只能說我檢查過瀝青廠附近,沒看見可疑人。」

  甄暖愣住:「你9年前犯的錯,被申洪鷹揪住了把柄?」

  「是。他要挾我,讓我給他做事。這次,他也猜到我是故意殺死鄭教授。」

  甄暖:「你為什麼殺鄭教授?」

  「因為他也知道我9年前的失責,他一直都知道啊。他不是好人……」程放呆呆盯著天空,悔恨的眼淚從滿臉的鮮血上滑過,「前些天,垃圾場裡發現鞣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罪,這輩子都贖不清了。

  五條走廊盡頭的金屬板,組合在一起,是印在墨藍色肩章上的白色2槓2星,二級警督,說的是我。紅色密室其實是暗示,殺死鄭教授的人是我。

  小火你看出來了吧。我對不起……」

  他情緒一激動,陡然就覺胸口更激烈的刺痛,他猛咳幾聲,更多的鮮血噴出來,他目光漸漸渙散。

  甄暖用力摁他的人中:「副隊長,你堅持一下。」

  「怎麼辦?」戴青慌了,「只有1分鐘了,怎麼把他救出去?」

  「我不出去。」程放的胸膛幾乎癟平,意識卻突然回籠,如迴光返照,「我不要當罪犯被拷上手銬,我不當罪犯,我不出去。」

  「程放……」言焓低著頭,碎發遮眼,看不清神情,整個人陰冷到了極致,「那天你有沒有看到夏時?」

  程放目光渙散。

  戴青急得抓頭:「只有30秒了啊!」

  「密碼,godblessyou!」程放只有呼出來的氣了。戴青立刻去開密碼。

  言焓死死盯著他:「程放,那天你有沒有看到夏時?有沒有看到她?」

  程放眼珠轉過來,看他,「小火,夏時她……」他嘴唇蠕動,「……是自殺。別查了。她……她是自殺……」他眼睛裡的光徹底散開。

  「程放,你再說一遍!!」言焓陡然失控,瘋了一般揪住程放的肩膀,發狂,「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密室門開了,一道光透進來,戴青喊:「你們快出來!」時間到了,6個球袋裡出來轟隆隆的滾球聲,石球重新滾入房間。

  言焓什麼也聽不見,扯著程放,人是瘋了:「不可能!你說這些話我會相信嗎?程放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你那天是不是見到夏時了,你見到她了!」

  可程放已經沒了呼吸,只有眼睛不死心地睜著。

  「程副隊!」

  甄暖慌忙撲上去,顫抖的手指摸程放的胸膛手腕和脖子,死了……

  她的心涼透,眼淚嘩地湧出來,大哭,「程副隊……程副隊!」

  滾球嘈雜,淹沒她的哭喊。

  「程放,你那天見到夏時了是不是?你說啊!」

  「隊長!有危險!」甄暖眼見昏暗中石球亂滾起來,抱住言焓的腰往外拉扯,「走啊!程副隊已經死了。」甄暖嗓子啞了,「再不出去你會和他一樣。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突然安靜下來,手下滑到腰間,握住她的手:「甄暖。」

  「啊?」

  「把他的手臂切斷。」

  「什麼?」甄暖驚愕。房間裡石球混亂碰撞,響聲連連,她以為聽錯。

  「我要把他帶出去。」他很冷靜,「我不能把他留在這裡被碾成爛泥。」

  甄暖一愣,不需言焓催促,立刻掏出手術刀,異常熟練專業,須臾間就把程放的小手臂齊手肘處給切斷。

  言焓把程放背起來,甄暖幫他去扶,卻被他握住了手:「小心,別被撞傷。」

  她抬頭,看程放的頭靠在他肩膀上,鮮血染滿他冷寂的臉,她再度想哭,卻狠狠忍住,用力道:「隊長,你放心,我會保護自己。」

  他背著程放拉著她,走幾步,在石球的滾動聲中,極低極沉道:「刀收好了,還有大用處。」

  甄暖的心一個咯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2-4 06:34 PM 編輯

Chapter 81

  「親愛的客人們,歡迎您成功逃離橙色密室,這是此次遊戲的最後一關,迷宮出逃。成功離開後,您可以免費進入我們舉行的室內平安夜party……」

  屏幕切換,另一個地方燈火輝煌,聖誕樹下堆滿禮物,長桌上擺滿美食,室內游泳池裡俊男靚女,歡笑不斷。

  但屏幕這邊,沉悶,死寂。

  房間裡亮著白色的光,幽涼幽涼。按照房間的燈光變化規律,這次不會有人死了。

  這是一個小型車庫,架子上擺著修理工具,旁邊停著一輛車。言焓把程放放下來擱在牆角。甄暖蹲在一旁給他清理臉上的污漬和血跡。

  而言焓把他的口袋搜了一遍,甄暖想起程放交給自己的東西,不吭聲。

  小丑在蹦躂:「我們的迷宮走廊均為直線型,每條長走廊都是一個小房間,您每走過一條走廊,身後的閘門都會關上。所以,您沒有退路。走錯路,就會被困。

  請您在車庫裡尋找提示,找到迷宮的線路,打開位於盡頭的密碼門。您有15分鐘的時間離開這裡。」

  戴青走過來:「言隊,嫂子,怎麼辦?」

  甄暖抬頭看他,想從他表情裡看出蛛絲馬跡,未果。她不知道戴青扮演了什麼角色,但剛才言焓說的話足夠說明問題。他讓她拿好刀。

  言焓平靜道:「找線索吧。」

  戴青轉身走了。

  言焓盯著程放看了一會兒,用力握緊他早已無力的手,低聲:「程放,你等一下,我一定會回來把你帶走。」

  甄暖愣了,等一下?回來?他現在準備幹什麼?

  言焓起身走開。

  他們所在的車庫是迷宮的起點,對面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有兩個拐角。

  那邊就是迷宮了。

  走廊盡頭的頂上掛著道閘門,按小丑所說,他們經過後,閘門會落下,不能回頭。

  車庫雜亂到極致,氣筒,扳手,輪胎,修車工具堆滿倉庫。要在這種混亂不堪的地方找出逃線索?

  空間狹窄,戴青一件件查看工具,把看過的扔進車裡。「這些工具上都沒線索。」

  言焓走近車,一眼看見擋風玻璃左上角的年檢標識;他盯著上邊的日期看了很久,甄暖注意到了,跟著看。

  兩個年檢標識,連續兩年,分別是9年和10年前。紙張很舊,但綠色的日期數字是嶄新的。這無疑很奇怪。

  甄暖猜,10年前的日期可能是銀劍行動的執行日;而9年前的日期接近春節,她掏出手機查萬年曆,出乎意料的是,不是臘八,而是臘八前兩天。

  言焓走到駕駛室旁,透過窗戶,見操作台上插著鑰匙,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啟動汽車,打開導航。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導航上出現了一條迷宮出口的線路圖。

  「你們過來。」

  甄暖和戴青驚訝:「這麼容易?」

  「是挺奇怪。」言焓瞧一眼玻璃上角的商標,「或許難的地方在開門密碼那塊兒。」

  他開門下了車,看戴青已把車庫裡的東西都挪到車上了,說:「到盡頭看看出口密碼器的設置和要求,再猜吧。」

  三人商量後,戴青開車,甄暖和言焓步行。

  汽車導航簡單得詭異,他們不太相信,於是決定每走過一條走廊,車停在閘門下方,言焓和甄暖根據汽車導航的方向往前走,確定前方真的有路,戴青再開車過去。

  離開車庫,走完第一條走廊,導航顯示右拐再左拐。

  戴青把車停在閘門下,甄暖和言焓右拐,去盡頭看左邊是否為死角。

  走了一半,甄暖回頭,確定離得遠了,才問:「隊長,離開橙色房間的密碼為什麼是godblessyou?」

  「那三個顏色是黃,棕,綠;站在開球端,從左到右應該是綠,棕,黃。」

  「那不應該是brownyellow嗎?」

  「是。斯諾克擺綵球時,藍,粉,黑的位置容易記,可開球線的三顆綵球常常弄混,記住godblessyou就不會錯。首字母剛好對應brownyellow。而且小丑也說別把順序弄錯,上天保佑你們。」

  「啊,」甄暖想起來了,「當時還覺得那句話奇怪,之前都沒說過。」

  走廊盡頭,甄暖不敢過去,怕閘門落下,便探出腦袋望,右邊是死胡同,左邊還有路。

  「導航是對的。」

  兩人返回。

  「隊長……」

  「嗯?」

  「你知道這間密室的密碼嗎?」

  「暫時不知道。」

  「那為什麼不在車庫裡找線索,直接就出發了?」

  「感覺密碼應該逃不掉那兩個年檢標識,到門口看看它需要的密碼類型,再做定奪吧。」

  他們走到車邊:「沒問題,可以走了。」

  戴青微踩油門,問:「不帶程放走?」

  言焓說:「等出去了,再回頭找他。現在還不知道前面有什麼。」

  「好吧。」戴青歎了口氣,「程放太可惜了。」

  車從閘門下開過,閘門開始下落。甄暖和言焓望過去,不遠處,程放坐在角落裡,低著頭,無聲無息。

  門終於落下,什麼也看不見了。

  戴青緩慢開車,說:「9年前的事只是小錯,不至於發展到這個地步。我覺得他可能隱瞞了什麼,不然,何必苦心經營殺掉這麼多人。」

  甄暖皺眉。

  隱瞞?難道程放才是t計劃的人,就像他死前說的,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不然,黃暉的死解釋不清。黃暉是他殺的嗎?他真的有所隱瞞?

  言焓沒說話。

  戴青繼續:「有些事真是冥冥注定。他殺了人,沒把玻璃上的血擦乾淨,後來開手電變成粉色光。白球剛打完藍球,下一個是粉色,他又站在粉球旁邊。白球感應到,就撞過去了。」

  言焓奇怪地笑出一聲:「你相信這種異想天開的死人方式?」

  戴青詫異:「要不然白球怎麼會衝過去?……這不是程放他自己說的嗎?」

  「對啊。」言焓笑容微微收了,有些落寞,「是他自己說的。」

  程放啊,虧你編得出來。

  甄暖看看兩人,抿唇不語。

  如果不是所謂的粉光感應,那就是人為。當時,一片漆黑,有人站在白球後,當程放打開手電時,那個人瞄準,射擊了。

  戴青思索:「他為什麼殺黃暉?」

  言焓:「黃暉的事不清楚,我更好奇在五角星走廊裡,他怎麼同時殺掉申洪鷹和他的保鏢。」

  甄暖也費解:「申洪鷹和保鏢換了位置。如果他猜到兩人交換,就不必去跑去走廊殺保鏢,但保鏢死了;如果他沒猜到,就要先殺掉中心的保鏢才能進入走廊殺申洪鷹。但同時殺兩個人,門就打不開了。而且,留在中心的人就是申洪鷹。」

  戴青:「難道他殺了留在中心的申洪鷹後,以為是殺的保鏢於是又跑去走廊裡殺了一個人?」

  「不。」甄暖搖頭,「程副隊是刑警,很敏銳。他不可能連這個都搞錯。」這麼一想,她的思路忽然清晰,「他換了手電筒,殺死申洪鷹的肯定是他,他的確有機會殺人。

  程副隊的搏擊能力和身體素質很強。

  到了約定的返回時間,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回來,在我們開門前的十秒內殺死他然後立刻退回門內。

  我倒覺得,程副隊一開始就猜到申洪鷹多疑,會和保鏢換位置。他一早就知道站在中心點的人是申洪鷹。」

  言焓看了她一眼,神色是贊同的。

  戴青想了想,問:「保鏢呢,程放在什麼時候殺了他?」

  甄暖咬唇:「申洪鷹的口袋……」她突然意識到那件丟失的東西不能說,剛才言焓搜過程放的口袋,沒有。那件東西被人拿走了,只有……戴青。

  她不吭聲。

  「你很聰明。」言焓卻大方地笑了,接過她的話,「申洪鷹在小賣部裡找到的一卷膠帶不見了,保鏢身上也沒有。」

  「膠帶?」戴青似乎沒印象。

  「對,如果有膠帶。那人可以在最一開始,我們6人一起去五角星走廊查看時,用膠帶黏住鑰匙,讓它處於擰動狀態。

  等後來我們分散去各自的走廊時,他趁人不注意潛伏進目標人物的走廊裡,在盡頭等著殺他。保鏢的手電筒沒電了,他在黑暗裡等保鏢靠近就動手,甚至不知道殺錯了人。

  時間緊迫,沒人想到會去他的走廊裡檢查那枚被膠帶綁住的鑰匙。」

  言焓說完,垂眸看車內的人,「戴青,你的塑料鑰匙在哪兒?有沒有可能落在五角星走廊的鑰匙孔裡了?」

  甄暖思緒緊張起來,看看言焓,又看看戴青。這樣挑明,沒問題嗎?

  「那把鑰匙沒用處,我當時就扔了。」戴青面不改色,質疑,「你這猜想漏洞百出,如果殺人者在最開始就用膠帶綁好鑰匙,他怎麼確定他就會去到那條走廊呢?當時我可沒有選走廊。」

  這也是甄暖不理解的。

  「梯子。」言焓一笑,「人字梯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不可移動,而它正對五角星的頂角,也就是鎖孔金屬板為藍黑色肩章形狀的那條走廊。」

  甄暖一愣,驟然明白:「6個人必須分開,申洪鷹的保鏢一定會要求留在中心盯著老闆的走廊。他站在梯子上,正對的方向只有頂角那條。……可,除了這個,還有4個角啊。」

  「當時戴青問你,你選星星還是長方豎條(槓)。你是女孩子,85%以上的可能會選星星。你選之後,我會跟著你。剩下兩個長方形,他跟程放說『我走那條』,程放根本不會在意。」

  戴青開著車,沉默很久,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解釋:「弋哥老早看申洪鷹不順眼了……但你們不會有證據。」

  言焓笑了笑,沒接話。

  甄暖心裡一個咯登,沈弋讓他殺申洪鷹?

  車開到了轉彎處,戴青在閘門邊停下:「導航說前邊左拐了再右拐。」

  甄暖和言焓往前走。

  甄暖心事重重,臉色不好。

  言焓看她:「擔心沈弋?」

  她模糊地「唔」一聲。

  「不是他。」

  她立刻仰頭:「為什麼?」

  「殺申洪鷹,他還看不上。」

  甄暖潛意識裡是信他的,好歹落一口氣:「隊長?」

  「嗯?」

  「黃暉是程副隊殺的嗎?」

  「不是。」

  「為什麼?」

  「他最早衝到烘乾機旁邊,也是他最早想到抽掉插頭。他當刑警太久,骨子裡的本能是救人。」言焓停了一秒,說,「至於申洪鷹,他和他的保鏢沒有檢查過洗衣機和烘乾機內部。黃暉跑進去,肯定是有人在裡邊留了什麼他感興趣的東西。」

  「這麼說……」她回頭看。只有戴青了。他為什麼連黃暉也殺?

  「甄暖。」

  「嗯?」

  「程放給你的東西,拿出來。」

  她一驚,立刻別過頭去,雙手縮進兜裡:「什麼東西?」

  「把頭轉過來。」他涼淡地下命令。

  甄暖調整好表情,轉過頭,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無辜又懵懂地看他:「誒?什麼東西?」

  他微微怔松,看了她好幾秒,才勾了勾一邊唇角。

  他的笑略微帶點兒邪氣,她的臉就掛不住了。畢竟段數沒他高。

  他朝她走一步,她嚇一跳,往後退,撞到牆上:「你別過來,後邊都,都沒位置了。」

  他貼著她站定,低下頭:「信不信我搜你的身?」

  她當然信!他就是個痞子!

  她僵直了身子,板著臉逞能地看他,手卻在口袋裡摸索。

  程放給她的東西,其實是兩份。一個信封,一個紙團。她腦子裡飛速轉一圈,紙團一定是鄭容蠟像頭部的秘密,而信封是引他進來的內容。

  明顯後者輕。

  她把信封拿出口袋:「喏,這個。」

  言焓接過來,拆開,看一眼,表情就變了。

  他扯扯嘴角,五指一握,把卡片狠狠揉成紙團。

  「程放……呵……好你個程放!」他冷笑,眼睛裡卻閃過水光,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變得狠厲,「你的心意,老子是領不了了。」

  他扭頭朝戴青的車大步走去,帶著一身的戾氣。

  甄暖一愣,慌忙撿起來拆開,信封上寫著程放的名字,卡片上只有兩個字:「交易。」

  和申洪鷹的卡片一樣的內容。

  可為什麼,當逃出五角星走廊後,言焓叫他們倆把信拿出來看內容時,程放不拿。

  甄暖猛地抬頭,在一瞬間明白了程放為什麼把東西給她,而不給言焓了。

  「隊長!」她衝過去。

  言焓大步走到戴青的車前,後者皺眉緊張地看著。

  他黑著臉,拉開車後座的門,從廢棄工具堆裡抽出一根鋼管,狠狠砸向擋風玻璃。

  戴青早預料不對,抱著頭從副駕駛上滾了過去。

  擋風玻璃頃刻間變成蜘蛛網,炸裂,玻璃屑漫天飛。

  戴青怒吼:「你幹什麼?!」

  「當年隊裡的內奸是你。」言焓眸光陰鷙,扯扯嘴角,「t計劃安插的內奸是你。」

  「你說什麼?」

  言焓不解釋,跳上車前蓋,一棍子朝他打去。戴青躲去車尾,鋼管把側玻璃打得粉碎。

  「點蠟燭的時候,你有打火機,為什麼讓人找火柴?」

  甄暖一愣,終於想起當時就是這句話不對,在白色密室遇見戴青時,她聞到了煙味,可後來他說沒打火機。

  「你知道『逃離瘋人院』會發生什麼,你知道資料室會起火,你猜到蠟燭有問題,你擔心事後回想大家會懷疑你的打火機,太過謹慎心裡有鬼反而不敢用!」

  戴青臉色冷寂下去,不吭聲,瞟一眼打開的後座車門。

  面對言焓,他手上沒武器。

  言焓站在車頂,扯出一絲冷笑:「你選一樣。」

  戴青緩緩靠近車門。

  「戴青,你整個過程都表現得非常好,一點瑕疵都沒有。不像申洪鷹,也不像程放,你至始至終沒說錯一句話。

  唯獨黃色密室的密碼,我順時針的那個j打亂了你的計劃。

  你早知在規定的時間內出不了密室會被燒死。潛意識的自保心理讓你排除jina,說另外3個是人名,才有意義。」

  言焓跳下汽車,一腳踹向戴青。

  「你他媽的為什麼知道密碼是人名!」

  戴青拿手臂擋,頓覺痛如骨裂。

  言焓下一腳已飛速踢來,戴青迎面招架,卻不及言焓力度大,小腿被砍中一腳,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迅速起身反擊,雖然曾是特種兵,可哪裡像言焓一樣十年來訓練無間斷。何況言焓此刻發了瘋,如同一頭發狂的雄獅,無人可擋。

  眼見言焓一拳出擊,戴青撲到後座上,抽出一根鋼管回擊。言焓竟赤手挨住,反手握住管子,將他拖到近處,一腳猛踹到他肚子上。

  戴青口吐鮮血,後背撞上車門。

  「我一開始只以為你和黃暉一樣,是被利用。可你知道程放的卡片上寫著什麼嗎?兩個字,交易。他不是策劃者,但他知道你是!你去找蠟像頭頂藏的東西,被他看見了!」

  言焓揮起管子朝戴青的頭砸去,戴青縮去地上,車門瞬間被打歪。

  甄暖跑去車尾想拉開言焓,畢竟真打出什麼事,他是得承擔責任的。

  可言焓的怒氣沒有半分消減,把戴青拎起來,一拳打在他臉上。

  他眼睛紅了,幾乎發狂:「他承認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知道你是幕後人,你熟悉這裡的機關,你會給自己留後路。他知道,如果我發現你是幕後人,一定不會放過你。那在這裡,我可能被你殺死。」

  甄暖驚怔。

  「你以為他會和申洪鷹換手電給自己定罪證?他故意讓你我看見,讓你知道我也懷疑他!你以為他不知道你想殺他?!你以為他會蠢到在暗室裡開手電筒?!」

  他把戴青拎起來,狠狠一爆拳,「他怕我們先打開手電筒,成為你的目標!」

  甄暖摀住嘴巴,眼淚嘩地流下來。戴青想在橙色密室殺的人是她?!

  程放……副隊長……

  戴青才是真正的t計劃裡的人?他才是策劃者?他沒時間分辨誰是和t計劃作對的人,所以不漏掉一個,全部除掉?就像當年的屠村一樣。

  程放只有承認一切,讓言焓相信,讓戴青相信言焓相信,戴青才可能放過他們。

  那顆撞死程放的白球是戴青。

  程放是為9年前的失職而歉疚,可他不是幕後策劃,他刻意讓言焓懷疑,是因為他看出戴青越往後走設置的機關越多,留給外人的生存機會越小,就像此刻……戴青爬進工具堆,突然摸出一樣東西向後瞄準……

  甄暖尖叫:「隊長,他有槍!」

  「彭」的一聲,言焓瞬間倒地,滾到一旁,躲到車蓋前。他捂著肩膀,鮮血飛快地一滴滴墜落地上。

  他中槍了!

  甄暖不知該跑該留,戴青突然從車上躥下,撲上來擰住她的脖子,冰涼的槍口用力抵在她喉嚨上。

  甄暖血液凝滯,驚愕地盯著言焓。

  他捂著流血的肩胛,緩緩站起來,陰森森地看著戴青。

  戴青冷笑:「程放想的很對,如果你們真以為一切是他幹的,我或許會放你們出去。但是,言焓,我給你一個教訓,先殺了她,我們繼續往前走。」

  戴青下手很用力,槍口死死抵進甄暖的脖子,看得出很痛。

  言焓沒說話,轉眸看甄暖的臉。他的眼神仍然有些冷,卻堅硬。

  甄暖仰著脖子,呼吸凝滯,驚恐地看著他。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見底。他的眼睛對她說了一句話。

  她抽筋般一顫一顫地呼吸著,袖口輕輕一鬆,手術刀滑了出來。

  戴青拉開了保險栓。

  甄暖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捏住帶著自己體溫的溫熱的刀柄,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清楚接下來要幹什麼。

  她盯著言焓緊蹙的眉心,聽到耳邊撥動扳機的聲音,她突然一揚,手起刀落。

  戴青一聲慘叫,甄暖伸手,鮮血和那把槍穩穩掉進她手心。

  「隊長!」她呼一聲,捧著槍撲向言焓,他瞬間張開手臂把她拉來身邊,眼底閃過一絲緊張。

  「隊長,」她乖乖學生一樣,立刻把槍塞進他手裡,交公,「槍給你!」

  半晌,她又愣愣,趕緊摁住他的手:「隊長你別激動,不能殺他。不然出去了接受調查,我會舉報你的。」

  言焓還來不及誇讚她,拿到手中突然察覺槍不對。

  耳邊轟隆的發動機聲起,兩人扭頭,戴青爬上駕駛座,啟動汽車向他們衝來。

  言焓抓住甄暖的手轉身就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5 PM

Chapter 82

  甄暖的手上全是血,言焓的血。他的手緊緊握著她,在曲曲折折的走廊裡一路狂奔。

  沒有方向。

  太快了!

  她被他拖拽得一次次以為自己跑不動幾乎要摔倒,可她沒有。

  她咬著牙,用盡全力跟著他奔跑。

  她知道他不會鬆手,所以她決不能拖他後腿。

  身後,閘門一堵堵地落下,戴青的車急速奔馳,每次轉彎時牆壁的磕碰迫使車輛減速,給他們一絲喘息機會。

  沒有方向。

  甄暖以為他們會迷路,會跑進死胡同;但言焓早已把導航的全面路線圖記下來,每次轉彎都有新出口。

  戴青原本是想把他們逼進死胡同的閘門裡困死,卻不能如願。

  甄暖跑得口乾舌燥,踉踉蹌蹌,終於聽言焓說:「再堅持一下,前邊左轉彎就到了!」

  果然一轉彎,六七米遠處就是牆壁,有一道門。

  「到了!」他拉著她飛撲到盡頭。

  甄暖撞到門上,摀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氣,像百米衝刺了10個來回。

  她聽見戴青的車在拐彎處撞出巨大的聲響,她看見車轉彎了,車頭對準他們,突然往後倒。

  她聽見言焓一刻不停地滴滴滴輸密碼,摁確認,然後……

  語音提示:「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甄暖一驚。言焓也意外。

  閘門緩緩下落,對面的車停了一下,猛然加速衝來。

  走廊太窄,根本無處可躲。

  「隊長!」她抓住言焓的手臂,慌張地望他。

  言焓盯著衝過來的車,斂起眼瞳命令:「把眼睛閉上。」

  她聽他的,立刻緊緊閉眼。

  下一秒,他摟住她的腰,低聲道:「跑。」

  她害怕,驚恐,卻在剎那間執行指令,閉著眼睛往前衝。

  他帶著她衝向戴青的車,在撞上的一瞬間,他一躍而起,踩在車前蓋上飛了起來。

  甄暖被他拉著騰空而上。

  車急速撞向牆壁,他護著她,猛地砸落在車頂,從車後滾下去。

  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他肩膀槍傷撕裂,脫了手,甄暖在慣性作用下滾出了正在降落的閘門外。

  閘門不斷下落。

  「甄暖!」

  「隊長!」甄暖從地上爬起來,立刻朝他撲去。可閘門只剩幾十厘米高了,她重新趴到地面往裡邊鑽。

  戴青的車大力撞上牆壁,塵土墜落,天花板的頂角裂開一條縫,涓涓水流滲進來。

  戴青看一眼後視鏡,閘門下落,言焓跪在門這邊,甄暖在那邊。

  他掛了倒檔,往後衝。

  「把手給我!」言焓抓住甄暖的手,把她從下落的閘門縫隙裡給拎了出來。他不做任何停留把她摟進懷裡抱住了便往角落裡滾。

  兩人才閃開,高速倒退的車尾撞上厚厚的閘門,轟隆隆的撞擊聲震盪著整條走廊。

  頂角的縫隙又裂開了一度,更大股的水流湧了出來。

  誰也不知道這條走廊的樓上,聖誕平安夜party氣氛正濃,歡歌笑語,男俊女俏。游泳池裡的人睡在氣墊上喝酒尋歡,不知池底漏了一條縫。

  ……

  甄暖驚魂未定,言焓把槍塞到她手裡,臉色陰冷,極低地說了句:「槍有問題,千萬別扣扳機。」

  說完,人衝到車邊拉車門。

  戴青鎖了門打不開,再次加速開車,言焓躍到前車蓋上,從爛掉的擋風玻璃去揪扯他;汽車撞上牆,慣性把言焓往外甩,他赤手抓住車框上一排玻璃渣。

  牆上塵土下落,牆角縫隙更大,水流如注。

  樓上歡樂祥和,歌舞昇平。

  地下室裡,戴青加速往後倒車,言焓不鬆手。這一撞,慣性帶著他撲向車內,一把揪住戴青的領口,把他從駕駛座上拖出到車前蓋,一拳就砸到他臉上。

  兩個人打鬥成一團。

  誰也沒注意,水很快漫過鞋底。

  甄暖捧著槍緊張地看著,意識到什麼,兜裡的手電筒剛才滾出閘門外了。手電筒上的玻璃是利器,是暗中留給每一個人的殺人武器。剛才卻丟了。

  這時,一直被壓制的戴青突然找準間隙,一拳打中言焓肩膀上的傷口,言焓痛得一滯,被一腳從車蓋上踹下來。

  戴青飛快溜去後座,抽出一個千斤頂猛地朝言焓砸去,言焓沒完全躲開,鋼鐵邊角劃開他的額頭,鮮血橫流。

  「隊長!」甄暖心驚肉跳,卻見言焓跟沒了知覺似的,再度近身和戴青搏鬥起來。更恐怖的是,她意識到了天花板上在漏水,而水位已經升到大腿。

  她慌忙撲過去推閘門,沒有動靜。

  「你們別打啦,這裡淹水啦!」

  兩個男人不理,從車頭打到車尾,從車尾打到車頭。

  甄暖又衝到門邊,看密碼器。上邊提示是輸入一個人名,她腦子裡一片混亂,xiashi?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uan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xiatian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tina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yanhan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daiqing

  「對不起,您輸入的密碼錯誤。」

  到底是什麼?

  水已經漫過她的腰:「你們別打啦!」

  可沒有人聽到她說話。

  言焓雖然傷了一邊肩膀,傷了頭,但打起人絲毫不見劣勢,竟越打越憤怒,一拳接一拳,像是瘋了:「是不是你殺了呂冰?」

  一拳把戴青打倒在水裡,又拎起來,「是誰綁走了夏時?」

  又是一拳砸下去,緊接著一腳猛踹,水花四濺。

  「是誰殺了她?!」

  「隊長你別打啦,你會把他打死的!」

  起初戴青還能反抗,但漸漸頭破血流,只有被打的份。

  言焓真的是瘋了,頭上肩上手上前胸後背都是血,渾身濕透傷口撕裂都無所顧忌,只為逼戴青開口:「是誰殺了她?你說話!」

  「隊長!你會把他打死的。他真的會死的!」

  言焓什麼也沒聽見,撿起車上的千斤頂:「說話!」

  尚未落下,「隊長!」甄暖撲上去抱住他,「你別這樣!這是殺人,你這是殺人啊!」

  他突然停了下來,靜止不動了,手一鬆,千斤頂砸進水裡。

  甄暖抬頭看他,他彷彿驟然從噩夢中驚醒,空茫,呆滯,沒有表情。

  她輕輕鬆開他:「隊長?」

  他緩緩回過神來,轉身:「是啊,這是殺人。」

  甄暖跟著他走,突然聽見背後有動靜,回頭就見戴青抓起甄暖掉在車尾的槍,對準言焓扣動扳機。

  甄暖驚愕,轉身撲上去抱住言焓。

  言焓亦是狠狠一愣。

  「彭」的一聲槍響,甄暖猛地一抖,卻沒有丁點兒疼痛之感,回頭看,戴青胸口被穿一個大洞。他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直直倒進瘋漲的水裡。瞬間沉了下去。

  很快,水面上浮起大量的鮮血……

  甄暖這才想起言焓的叮囑:「槍有問題,千萬別扣扳機。」

  ……

  水位越來越高。汽車,房門,全部沉進了水底。

  言焓把甄暖扶到車頂上站好,他的頭碰到了天花板,水也很快漫過她的胸口。水面下很遠的戴青早已沒了動靜。

  可呼吸的空間越來越小了。

  「隊長。」

  「嗯?」

  「你不知道密碼嗎?」

  他苦笑一聲:「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剛才也試過了。」

  兩人沉默。

  好一會兒,言焓問:「會游泳嗎?」

  她搖搖頭。

  他「嗯」一聲,把她的手摁在牆壁上:「我再去下邊試試,你扶好了,如果車晃蕩了,你站不穩,就喊我。」

  「嗯。」她點點頭,看著他肩膀上的槍傷。

  他轉身潛入水底,這次開始試10年前那個村莊裡死去人的名字,每次幾個,他都得浮出水面換氣。

  往返幾次,他看見甄暖似乎踮腳立著,搖搖晃晃,水面已經漫過她的嘴巴。她抿著嘴,昂著頭,小小的白白的鼻子露在水面外,表情倔強,一聲不吭。

  她並沒有叫他。

  他過去,把她抱了起來,讓她的整顆腦袋都露在外邊。

  她微微臉紅,垂著眼皮。

  「甄暖。」

  「嗯?」

  「我這隻手疼。」

  她明白了,「哦」一聲,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腦袋安放在他的肩膀上。水面輕輕晃蕩,沖刷著兩人的脖子和下巴。

  水已淹沒滲水口,水位沒有繼續上升,或許外邊的水面已和室內等高。

  她掛在他脖子上,漸漸,呼吸有些困難,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沉。

  空氣很快會耗盡。

  「戴青開槍時,為什麼撲上來?」

  「……」她不吭聲。

  「我和你說過,不值得。」

  她還是不吭。

  過了一會兒,「隊長。」

  「嗯?」

  「我們兩個會死嗎?」

  「不知道。」他笑了一聲,卻沒有笑意。

  她趴在他肩頭,望著淡綠色的滲著絲絲血跡的水面,發了一會兒呆,問:「隊長你怕死嗎?」

  「沒感覺。」他說。

  「哦。」她停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想死嗎?」

  「……暫時不想。」

  「因為還有心願沒完成?」她緩慢地說著,空氣稀薄得她得緩慢克制地呼吸。

  「嗯。」

  「希望你出去後找到害死阿時的人,讓她安息。」

  「……」清涼的水滑過兩人貼在一起的臉頰,他輕聲說,「謝謝。」

  他又晃神了,她脖頸間有夏時的氣息,那熟悉的叫他著迷的氣息。

  思緒又回去了很久前,……

  小小的阿時蹲在地上玩泥巴,他經過,她追上來在他身邊蹦蹦跳跳,要拉他一起玩泥巴,可他想去抓知了,手一揮,她一個跟頭栽進泥巴堆裡,嚎啕大哭。

  他爸爸聽見小夏時的哭聲,趕來把他一頓胖揍,讓他在巷子口的烈日下罰站。

  她怯怯地溜出來,小手背在裙子後邊搓啊搓:「小火哥哥,以後我再不哭,再不讓言爸爸打你了。」她從背後掏出一根棒棒糖:「我把這個給你吃。」

  ……

  隔壁的牛牛揣著一兜桑葚從巷子裡走過,饞嘴的小夏時眼巴巴地看。

  牛牛昂著腦袋:「阿時你想吃嗎?」

  小夏時看著紫紅飽滿的桑葚,點點頭。

  「那你叫我牛牛哥哥。」

  小夏時癟嘴:「你又不是哥哥,小火哥哥才是哥哥。哼!」

  後來小言焓聽了,眉毛氣歪:「桑葚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會摘。」然後中午抓著她的手去摘桑葚。

  他爬上高高的樹,她捧著一個小碗站在樹下望。

  他摘一大捧放在她碗裡,又爬上樹。再下來時,她仰著小腦袋,眼睛烏溜溜亮晶晶望著他,嘴巴紫紅紫紅,碗裡乾乾淨淨,一顆都不剩。

  「你怎麼吃這麼快?肚皮沒有撐破麼?」他掀開她的小兜看,小女孩的肚皮平平坦坦。

  他把一捧桑葚放進她碗裡,重新爬上樹,又回頭,坐在樹丫上,張開手臂,畫圈給她筆畫:「你慢慢吃,我再摘這麼一大……捧,把你餵得飽飽的。」

  「嗯嗯。小火哥哥加油。」她抱著小碗用力點頭。

  他轉頭往樹上爬,摳摳腦袋:「阿時這麼能吃,以後要種100顆桑葚樹才養得活她呀。」

  ……

  隊長,你怕死嗎?

  言焓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不怕,但他不想。

  他一直認為阿時沒有死,只因他們之間那麼多的回憶,一點一滴,完好無損。

  如果他死了,沒有人再記得阿時,她也就真的死了。

  如果他死了,他和她那麼多的回憶,將寄托在哪裡?

  ……

  甄暖呼吸漸慢,有很久不吭聲了。

  他也克制著呼吸,回過神來,問:「你在想什麼?」

  「沈弋。」

  「……哦。」

  「我挺對不起他的。」氧氣漸少,她的聲音漸小。

  「……」他微微抿唇,張了張口,低聲說,「我挺對不起你的。」

  他聲音很低,卻近在她耳邊,振著她的耳膜。

  「……」她僵了一下,沒吭聲,眼睛裡浮起一團霧氣。

  什麼都不用多說,什麼也不用多解釋了。

  她歪頭靠在他肩膀,安靜而安寧。

  氧氣越來越少,身體的缺氧讓她想大口呼吸,可她死死忍著。

  「隊長。」

  「嗯?」

  「等你出去了,如果沈弋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別計較,放過他一次,好不好?」

  他沒做聲。

  「好不好?」她執拗地問。

  他笑:「什麼叫等我出去了?今天我們倆,是活活一塊兒,死死一起了。」

  她微微笑了,他看不到。

  她心想,這樣好像也挺好的。

  「我再去試一下。」言焓突然想到了什麼,「你的手術刀呢?」

  她遞給他,他把刀插在牆頂的縫隙裡,讓她握著:「你貼在牆上別動,堅持一會兒,我隔一會兒就上來讓你休息。有事喊我。」

  「嗯。」她乖乖地點點頭。

  看她藉著刀柄的力量和水的浮力依附好牆壁了,他伸手想揉揉她的頭,最終卻拍拍她的肩,然後潛入水裡。

  水面很快安靜下來。等一會兒,他浮出水面換氣,然後潛下去。密碼仍然不對,他一次次嘗試。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之前有些恨他,現在卻沒有,好像,還是喜歡更多。

  她望著他消失的水面,微微笑了。

  今天我們倆,是活活一塊兒,死死一起了。

  這話真好,可是……

  她鬆開一隻手,摸摸自己的頭,甄暖乖,多給隊長一些時間,他一定會找到密碼,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好可憐,就當把夏時換給他好了。

  她吐出一口氣,吐得乾乾淨淨,鬆了手,緩緩沉進水裡。

  無聲無息,不要撲騰,不要讓隊長發現……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5 PM

Chapter 83

  甄暖醒來的時候,躺在她在c-lab的休息室裡,除了嗓子疼,並沒有其他不適。

  她推開門出去,實驗室裡沒有人,只有乾淨的檯子和儀器,掛鐘顯示下午,外邊天光大亮。

  她走到窗邊一看,厚厚的雪覆蓋了整個世界。公安大院白花花的,乾淨極了。

  昨晚,平安夜。譽城下了大雪。

  她一路沒遇上人。樓上樓下,辦公室的門都關著。

  她推開樓梯間的門,身後電梯開了,關小瑜急匆匆走出來,見了甄暖愣一下,簡短問:「沒事吧?」

  「沒事。」

  她別過頭去掏鑰匙,低著頭,甄暖看見了她發紅的眼眶。

  「怎麼了?」

  關小瑜推門進屋,沒說話。

  「是……剛才去遊樂場做痕檢了嗎?」

  「嗯。」

  甄暖心裡一刺,眼睛微紅:「程副隊他……」

  「帶回來了。」關小瑜別過頭去,抹眼淚,又解釋,「不歸你管,給別人接手。」

  「遊樂場的案件,我和隊長都要迴避吧?」

  「不是,我們都得迴避。上級派了工作組下來……」

  甄暖明白,密室牽涉到的人和事太敏感,上級全權負責取證采證到驗屍調查,他們只能幫幫忙,或許還不能插手。

  「隊長人呢?」

  「應該在醫院吧,不知道。……要不是尚局保著,他恐怕會被帶走關起來。還不知道會不會停職。」

  「他……」她並不確定,「又沒有害人。」

  「但他得接受調查,你最近也不能亂跑。」關小瑜氣得咬牙,「那個t計劃裡的人都是些什麼變態?」

  「你知道了?」

  「言隊都說了。而且,之前那麼多雙胞胎的巧合本來就很奇怪了不是嗎?尚局差點兒被他氣死。」

  甄暖不做聲,尚局應該猜到言焓早有察覺,卻一直不表態。

  「言隊今年是撞了什麼邪……」關小瑜說,「昨晚,陽明垃圾場有了發現,之前猜的是對的。找到夏時的整個人了。」

  「找到了?!什麼情況?」

  「面目全非。」

  ……

  甄暖走回樓上,不知道言焓最後是怎麼猜到密碼的。

  手伸進口袋裡掏鑰匙,驀然發覺自己換了外套。她立刻跑回休息室,濕漉漉的外衣搭在椅子上,一摸,程放給她的那團紙,就是藏在鄭教授蠟像頭部的東西,不見了。

  被言焓拿走了。

  算了。程放把信封和紙團給她,不是不想給言焓,而是擔心他倆的安危,讓她出了密室再交給他。

  但什麼都沒逃過言焓的眼睛。

  她走回辦公室,意外撞見言焓從電梯裡出來。

  她愣愣看著他,面容俊朗,表情寂定,衣服換過了,看不到肩上的傷,只有露出的右手上綁著繃帶。

  她直勾勾看著他,竟覺恍如隔世。

  「看什麼?」他說,「水把腦子泡壞了?」

  「……隊長你還好吧?」

  他「嗯」一聲,往前走,突然問,「我下水之後,你幹了什麼?」

  「我……手滑,掉進水裡了。」

  「是嗎?」

  「是。」

  「甄暖。」

  「嗯?」

  「為我,不值得。」他說,側臉寂寞得像黑夜。

  ……

  言焓走去解剖室,甄暖跟著進去,就見檯子上幾塊黑漆漆的東西,鞣屍。

  碎了的鞣屍。

  言焓一句話沒說,戴上一層薄手套,過去把堆放在一起的人體塊拼湊起來。

  甄暖立在一旁,沒有幫他。她不敢碰他的「人」,也不想打擾他和「她」。在密室裡,她隔三差五地恨他和夏時,可如今看到這幅情景,她一點兒恨意都沒有了。

  一個人如果活著,她的愛人跋山涉水穿越十年的時間去尋找她,這條路孤獨淒苦,但他心裡有再相見的信念;可一個人如果死了,她的愛人獨自一人尋找真兇,只為讓她安息;尋找她的骸骨,只為給她全屍;這條路,漫漫十年,他是怎麼走下來的?

  她死了,他真的在用一生的時間銘記她。

  「她」萎縮得很瘦很小了,腦袋,軀幹,手臂,腿桿,細得像柴火。

  室內只有解剖台上開了燈。

  言焓低著頭,碎發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只露出消瘦的下巴。

  他的牙齒緊咬著嘴唇,嘴巴抿成一條細線。

  他輕輕捧了捧「她」的臉,又摸摸「她」頭,手掌來回動了動,像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他手指輕輕碰一下「她」的臉,小心翼翼而又虔誠。

  那張臉坑坑窪窪,不見人形。

  鞣屍會完整地保存「她」死時的面貌,她曾被人扔進腐蝕性液體,當然會是這般慘狀。

  他的食指緩緩從她的額頭滑到鼻尖,滑到下巴,輕微發抖。

  然後,他盯著「她」的臉,就那麼看著。

  很久很久,忽然說:「我想單獨在這裡。」

  甄暖轉身離開。

  解剖室裡安靜無聲,言焓仍立在檯子邊,捧著那個坑坑窪窪的瘦小的腦袋出神。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把她拼好。

  他握住「她」的手,穿過「她」的手指,十指交疊。

  他俯下身子,拿臉去蹭蹭「她」的臉頰,又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嘴唇輕碰「她」的嘴唇,像動物的本能,不能言語只能愛撫。

  可……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漆黑的臉,直起了身子。

  這種感覺……

  「她」的感覺……不對!

  ……

  甄暖回到辦公室,發了會兒呆,夏時因曾經的甄暖變得支離破碎,她沒有記憶,就真的和她無關?

  她想起那副慘狀,難怪言焓恨她。

  她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給沈弋發短信:「我知道『甄暖』以前是幹什麼的了。tina。」

  想了想,又加一句,「我想和你談談,現在。」

  很快,短信回復過來:「你在哪兒?」

  「辦公室,我可以出去找你。」

  「不用,我過來。」

  ……

  甄暖推開通往天台的門,樓頂上厚厚一層人跡未至的新雪。

  靴子踩進去,咯吱咯吱響。

  沈弋跟在她後邊,問:「那麼怕冷,怎麼跑到上邊來?」

  「下邊人來人往的。」她的臉縮在圍巾裡,沒回頭,「為什麼不把我過去的真實身份告訴我?」

  「你都不記得了,告訴你做什麼?都是些不好的事。」

  「你知道那些事是不好的。」她停下腳步。

  「……」

  「知道是不好的,為什麼你現在還做不好的事?」她邁出一步,身後只有風聲,她又停下,輕輕問,「因為我嗎?」

  沒人回答。雪地上的腳步聲漸近,他從她身邊走過。

  「沈弋。」

  他扭頭看她,眼睛映著雪地的白光,看不清情緒。

  她抬起臉:「有人要殺我,你替他們做事,換我平安,是這樣嗎?」

  他看她好幾秒,平靜說:「不是,你想太多了。」

  甄暖啞口,想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可她驀然發覺,這些年,她從來就看不清沈弋的心,也分辨不出他是真話還是謊言。

  她低下頭:「你說的一個月,又是什麼呢?」

  沈弋不說話。

  她明白了,又抬起頭,話未出口,他伸手拉開她的圍巾,盯著她脖子上的傷痕,問:「誰傷的你?」

  她不能說是言焓,嗓子有點兒澀:「你知道戴青他……我之前以為他是警方安插在你身邊的臥底。可他其實是……」

  「我知道身邊每個人的底細。」沈弋把她的圍巾整理好,「一開始以為他是申洪鷹放在我身邊的,後來才知道他其實盯著所有人,包括申洪鷹。」

  所以他每次出手設計害那些雙胞胎時都礙手礙腳,好在有幫紀琛商場爭鬥的名義,戴青也拿不準。

  她聽出了:「遊樂場的事,你知道?」

  他不答。

  「我寫在本子上的遊樂場,是你說的。你知道隊長會帶我去吧?」

  「我不說,他也會帶你去。」

  「密室設計者是你嗎,還是你縱容了戴青?」甄暖問,「華盛旗下遊樂場的大項目改造,那樣精密又耗時的設計,一定有高層幫忙通關,才不會引起懷疑。」

  他沒否認,也沒承認:「暖暖,學會懷疑身邊的人,你會越來越聰明。」

  「你說的一個月,是不是又有變化了?」她眼睛濕亮,望著他,「你又有新的計劃了是不是?……沈弋你別這樣。」

  他看她半晌,掏出煙來,抽出一支,摸了摸,沒有帶火。他從來不用自己點煙。

  甄暖緩緩回神,從口袋裡摸出c-lab火柴,原想遞給他,他已含著煙,欺身低頭。

  她擦了一根火柴,雙手捧著火光湊近他,可煙剛碰上去,冷風一卷,變成青煙。她又擦一根,兩隻手小心翼翼捧著,火光在她手心搖擺,他抬手護住她的小手,煙湊上去,輕輕一吸,點燃。

  他低著頭沒動,長長呼出一口氣,青煙在兩人臉頰邊瀰漫。

  他近距離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說:「你的眼睛變了。」

  「離開你後,慢慢長大了吧。」一句話裡,對他的感激與肯定,不用挑明。

  「那是好事。」他笑了笑。

  甄暖,當初把她推開,無非是讓言焓不要盯他太緊,他料到言焓會把甄暖當做導致夏時死亡的原因,他一定會狠狠傷害甄暖,但也絕不會讓她死,甄暖會心灰意冷,回到他身邊。

  然而,一個月的約定,她提起,他卻再度食言。

  密室裡發生的一些奇怪的事,以及言焓最後在水下輸入的那個開門密碼,讓他意識到,原來沒有終結,一切才剛剛開始。

  「暖暖,看見了嗎?」他的煙拿回手裡,「其實一早你就看得比我更清楚,我們兩個要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

  你等我一個月;到後來,或許發現,一個月之後,還有更多個月。」

  她紅了鼻子:「我想知道,你答應過的『解釋』到底是什麼?」

  「不重要了。」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

  他不語。

  「重要的是,你好好走自己的路,不要再回頭看我。」他的手捧住她微涼的臉頰,眼裡的情緒濃得化不開,「你還是這麼好,還活著。」

  他低頭輕輕碰了碰她冰涼的嘴唇,便轉身離開。

  「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甄暖追上去,拉住他的腰,「沈弋,你到底背負了什麼?你要計劃幹什麼,你別這樣,……我不希望你出事。」

  她感覺到了,她感覺到他在切斷他和這個世界的一切聯繫。

  他覆上她的手,道:「你的手涼了,下去吧。」

  ……

  甄暖打開解剖室的門,言焓不在了,鞣屍還躺在檯子上。

  她回頭看沈弋:「你進來吧。」

  她不明白沈弋怎麼會知道夏時的屍體被挖出來了,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出想看一看,更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違規答應他。

  她想,或許9年前夏時的死亡真的和沈弋有關,如果夏時的鞣屍能夠激起沈弋的愧疚,或許可以阻止他接下來籌謀做的事。

  「她本來是散的,被隊長拼起來了。」

  沈弋似乎沒聽見她說話,走過去,眼睛始終盯著白光下漆黑如皮革的小小屍體。

  很久後,他說:「她……這麼小。」

  「她變成鞣屍了。皮膚骨骼都會大範圍地萎縮。」

  「她」的軀幹上,鞣成皮革的皮膚緊箍著肋骨。

  沈弋的手顫了顫,抬手要去碰碰「她」。

  甄暖一愣:「不能碰的。」

  他的手於是懸在半空中,與鞣屍富有光澤的皮膚隔著1厘米的距離。

  不知是不是燈光,沈弋臉色慘白。

  他的手懸在鞣屍上,緩緩下移,從頭頂到鼻尖,到下巴,到胸脯,到手掌,到腿部,到腳踝,彷彿是在撫摸她的全身。

  鞣屍靜靜的,沒有回應。

  他也是死寂的,除了那只一寸一寸「撫摸」「她」的手。

  他的眼睛掃過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截斷骨,多年前她死時的樣子,保存至今,呈現在他面前。

  他一瞬不眨看著,視線有些模糊,「她」在閃光。

  他的眼淚掉了下來。

  暖暖,10年,我終於見到你了……

  甄暖回去辦公室,神不守舍。

  她剛才看見沈弋落淚了,他這是……為什麼?

  才進辦公室,小松詫異:「甄老師,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下班回去了呢,剛才隊長來找你,像是有很重大的事似的。」

  甄暖的手機泡了水,不能用了。

  「他現在在哪兒呢?」

  「不知道,說是去找你了。」

  甄暖去刑偵一隊辦公區,言焓不在,打他手機沒人接。估計也被水泡廢了。

  下到院子裡,他的車不在。

  甄暖歎了口氣,回家了。

  ……

  冬天黑得太早,甄暖下公交車時,路燈都亮了。

  路上的積雪還厚厚一層,天上又開始落雪。大片大片,像鵝毛。

  她踏著雪,穿過長長的林蔭道,快走到小區門口時,卻看到一輛車,一個熟悉的身影。

  言焓身姿頎長,低頭靠在車邊,灰色的衣角在雪夜的風裡翻飛。

  夜裡的路燈光照下來,白紗一般。

  冷風吹過,光束裡的雪花輕晃晃地飄,吹起他額前的碎發。

  甄暖加快步伐走過去;他聽見雪地上的吱呀聲,抬起眼眸,眼珠很黑,黑曜石般,像沾了雪水,濕潤清亮。

  甄暖的心瞬間靜止。

  他頭髮上,衣肩上覆了層白雪,等她很久了。

  不在車裡等,卻站在外邊。

  她有些歉疚:「隊長,你找我有急事?」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迎著風和雪,手從兜裡拿出來,大步朝她逼近。

  他要確認一件事。

  她見他不言不語,納悶:「什麼事?為什麼站在雪裡等不進車……」

  話未完,他已近身,冰涼的手突然捏住她的半邊臉頰,一把將她推撞到燈桿上。路燈上的積雪猛然簌簌墜落,她尖叫一聲:「啊……」

  下一刻,他的舌頭就搗了進來;冰涼的唇狠狠吮吸,把她的嘴徹底封死。

  漫天的雪花在溫柔的路燈光裡飛旋跳舞,他的額發在她眼前顫動。

  甄暖驚得魂飛魄散,瞪大了眼睛望他。

  路燈頂上大塊的積雪砸在兩人頭上,飛濺的雪花裡,他閉眼的模樣性感而癡虔,她愣了幾秒,面紅耳赤,「嗚嗚」地推他,掙扎。

  他把她摁在燈桿上,大手將她的腦勺扣得死死的,他吻得激烈而野性,咬她的唇,舔她的上顎,舔她的喉嚨,吮她的牙齒,吮她的舌頭。

  甄暖頭暈目眩,渾身發軟發熱。她推不開他,又羞又慌,嗚嗚直叫。

  言焓卻驟然鬆開她,猛地後退幾步,表情錯愕,震驚,彷彿見了鬼。

  「不可能……」

  他驚恐地盯著甄暖,黑色的眼睛裡竟浮起亮閃閃的淚光。

  「不可能……」

  他哽咽,喃喃自語,一步步後退,搖頭,顫抖,眼睛卻死死膠在她臉上。他像失了心,抽了魂,腳步凌亂,後退著踩到台階上,一個踉蹌,雪花四濺,他摔倒在地。

  他手忙腳亂要爬起,卻似乎忘了站立,再一次滑倒。

  眼淚滴落雪層,砸出一個洞。

  他狼狽不堪地站穩,紅了眼,濕了眼,機械地搖頭:「怎麼能……變成……」

  他轉身就跑,幾乎是在打滑的雪地裡落荒而逃,手腳並用地拉開車門,發動汽車揚長而去。

  甄暖渾身發抖,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直到看到街道盡頭,他鮮紅的車尾燈亮起,越野車猛然調轉回頭,他的車疾馳而來。

  甄暖嚇一跳,想起他剛才一聲不吭的霸道的強吻,「哇」一聲,一溜煙往小區裡跑。都忘了撿剛才被他粗魯弄掉的kitty貓保暖耳套。

  漫天的雪花在飛,身後突然一聲厲喊:「阿時!」

  甄暖頭也不回,撒丫子在雪地上飛竄,隊長肯定是瘋掉了!

  她衝進大樓,衝進電梯間,見言焓飛奔過來,她慌得摁關門鍵,他撞上電梯門拍打,她好歹把他關在門外。

  下了電梯,她一溜兒衝到門口,開門關門,踢鞋子,跑進臥室,一屁股鑽進被子。把自己捂成一團,嚴嚴實實。

  她咬著被子,捂著胸口,心砰砰直跳,瘋掉了!瘋掉了!隊長一定是瘋掉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6 PM

Chapter 84

  甄暖縮成一團捂在被子裡,臉熱身燙,想起剛才他那個深……入……的吻。

  為什麼親吻要把舌頭伸到她嘴巴裡面去?!?!

  她一個哆嗦,嗷一聲,蒙在被子亂踢亂打。

  隊長今天絕對是發神經瘋掉了。

  突然傳來摁門鈴的聲音,屋子裡一陣急促的叮咚叮咚;甄暖猛地抖一下,捂耳朵:「我聽不見。」

  門鈴接連不斷地響,然後是很用力的捶門聲,轟隆隆的:「開門。」

  甄暖死賴著不動,終於沒動靜了。

  她鑽出腦袋聽,聽到陽台上傳來言焓和鄰居禮貌的對話聲:「這是我的證件,嗯,借用一下你家陽台,謝謝。」

  甄暖傻了眼,跳起來就去關落地窗;風雪翻飛,言焓從隔壁陽台跳落,大步過來攔住。

  窗門只剩一條縫兒,她卯足了勁推。

  言焓單手摁著門和她較勁,隔著玻璃注視她,先是她的臉,再慢慢落下,從頭至尾看一遍,又回到她臉上。

  她被看得心發毛,也認識到比不過他的力氣,撒腿就往客廳跑。

  言焓拉開門,一個跨步上去,捏住她的手腕扯回來摁在玻璃門上。她嚇得不敢出聲,縮著脖子,警惕地看他。

  他什麼也沒說,眼睛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她莫名被他的眼神吸住,移不開;他抬手要去碰她的臉。她本能地想扭頭躲開,卻沒有,因他的眼裡浮起水光。

  雪更大了,從門縫裡吹進來,打個旋兒,捲到他的頭髮上。

  「阿時,10年不見,你……你怎麼……」他的手懸在她臉頰邊,想碰又不敢碰她的臉,「誰把你弄成了現在的樣子?」

  她瞪著眼睛,驚訝,迷茫。

  他眼底水光蕩漾:「阿時,你不認得我了?」

  她眼神防備:「隊長你怎麼了?」

  「太完美了。他們把你藏在甄暖(夏天)的面具下,一樣的dna,天衣無縫。我找了那麼多年,偏偏沒有懷疑到夏天頭上。」

  她驚恐,他一定是異想天開。

  昨天她才接收自己的真實身份是t計劃組員tina,也就是不為人知的夏天,是造成隊長心愛之人慘死的罪魁禍首;而今天她就大轉變成了夏天的雙胞胎妹妹夏時???

  那個,隊長找了快10年,幾乎要為她走向極端的夏時???

  「隊長你……」她磕磕巴巴,「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他斬釘截鐵。

  「可我根本不記得作為夏時的一切……」

  「你記得作為甄暖的一切?」

  「……」她無言,又說,「可我就是甄暖的樣子。」

  「有人換了你的容貌。不……你受傷太嚴重,全身的表皮都換掉了。9年前的甄暖、呂冰、還有阿時,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第二具鞣屍不是阿時,是甄暖。

  第二具鞣屍在呂冰死去的前兩三天就死了。

  而呂冰死的時候阿時她在場,她把訂婚戒指塞進了呂冰的嘴裡。第二具鞣屍是甄暖,不是阿時,不是你。」

  這麼解釋真的通了。

  甄暖仍覺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她想起下午沈弋提出要去看看鞣屍,他的表現,他的眼淚。

  那個才是他真正的甄暖?!

  沈弋把她的臉給……

  她很清楚了,可是,她望著言焓,他清楚嗎?

  門縫的風雪愈大,她靠在玻璃門上,顫抖。

  「你昨天說我是以前那個壞甄暖,是害死夏時的壞夏天,今天又說我是夏時,」她搖頭,困惑而困苦,「你明天又會說什麼?」

  「dna檢測嗎?那只能證明我是夏家的孩子,究竟是夏天還是夏時,誰也不知道。因為當年發現的『夏時』的兩批骨頭雖然細胞質dna有細微的詫異,但究竟哪個夏時,你也不知道。如果有天你忽然質疑我,」她望住他,「是不是又要把我推開?」

  「手。阿時左手的中指骨,天生是歪的。看不出,但摸得到。」他輕輕伸手,與她五指交疊,他的中指撫過他的中指,他猛地一顫,淚盈眼眶。

  「對不起。」他的眼淚落在她眼睫,「對不起,我……」他悔恨得無以復加,「你就在這裡,我卻沒有認出你。對不起,對不起。」

  甄暖想埋怨他,可是這一刻,她的心軟成了稀泥。他那麼愛的阿時,她嫉妒的阿時,竟是她自己。

  看到他因為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哪裡還怨得起來。

  「這次不會錯。阿時,不會錯。」

  他低下頭,蹭蹭她的臉頰,輕聲:「阿時,我記得和你接吻的感覺。」

  這句話在她心頭過了一道電,她的胸口酥酥麻麻的,呼吸不順,可她癟癟嘴,不服氣地氣他:「如果就是你記錯了呢。」

  「你不記得了,不要緊,我記得。」他收緊她的腰,「不會錯。」

  他解開她衣領的扣子,埋首去嗅,「一早就有感覺,我卻排斥,卻害怕。我早該發現。即使是雙胞胎,又怎麼會有和你一樣的氣味,我早該發現。」

  正因先入為主認為她是夏天,他甚至不曾想起和她十指交握。他也以為這不是特殊標記,夏天的手或許和夏時一樣,天生歪了一截。沒想並不是。

  「阿時,你身體的感覺,我不會記錯。」他說,「不信,我換個方法證明。」

  她瞪著眼睛,證明?

  他的手拉開她羽絨衣,環住她熱乎乎的腰身。她一驚,突然明白他的意思,瞬間臉通紅,推開他便往客廳裡逃。

  「不要!」

  ……

  言焓關上落地窗,落了鎖。

  走到客廳,她人卻不見,玩起了躲貓貓。他到餐廳也不見人,聽見身後她光腳丫的跑步聲。他回頭找一圈,想了想,走回臥室,上了鎖。

  臥室的角落裡堆放著眾多的玩偶,他特意每一步都邁得格外用力,讓她聽到。

  他走到玩偶堆前,揪一隻長腿兔子,甩開;拎一隻綠背烏龜,扔掉;抓一隻長頸鹿,抓不動……他稍一用力扯開,然後,四目相對。

  「……」

  「……」

  他朝她伸手,眼睛還是濕潤的,卻帶著微笑:「把手給我。拉你出來。」

  「不!」她用力摟著一隻貓,反叛地瞪著他。

  ……

  「那就在這裡好了。」他直起身,看著她,一手開始松領帶,隨手扔地上,又脫風衣。

  「這裡?」她心驚肉跳,「你幹嘛?!」

  「你不熱嗎?」

  她也熱,今天很冷,她卻熱得莫名其妙。

  眼見他要解襯衫,她扔掉貓咪往外逃竄。

  他不緊不慢後退一步,長手一撈,把她拉回來,摁住她的肩膀轉了兩下,羽絨衣毛衣幾秒間刮下來。扎頭髮的皮筋也順著毛衣脫落,長髮披散。

  她急了,來不及抵抗,他手指隔著絨衣在她背後捏一下,胸衣解開了……

  甄暖驚愕,他這些手段是哪裡來的?

  他看懂她的眼神,解釋:「以前你常鬧脾氣,不好對付,就像現在這樣。所以要學點兒技巧。好在多年過後,也沒忘。」

  「你耍流氓!」她氣得跺腳,鼻子冒煙。

  他身體擋住她出逃的線路,她趕緊從床上爬過去,沒想他從背後上來,手臂纏上她纖細的腰肢,摸著她的肚皮一摁一拉,褲子也給扒下來。

  甄暖轉身打他,他捏住她雙手的衣袖一拉,保暖絨衣帶著胸衣齊齊從頭頂脫落。

  她哀嚎一聲,捂著光溜溜的身子往被窩裡鑽;他握住她的腳踝,輕輕將她扯回來,揪住她小小的內褲,藉著她慘叫踢騰的勁兒,順順利利收進掌心。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骨頭會疼的。」她捂進棉被裡。

  「不會疼,會酥。」

  她哇嗚一聲求饒,「我們說點兒別的吧隊長。你忍一忍,不要激動。」

  他手伸進被窩,把她的腦袋挖出來:「我忍了快10年。」

  甄暖反而把這句話理解成養精蓄銳10年,頓時嚇得頭發麻腿發軟,揪住被子一個打滾,把自己滾成毛毛蟲。

  言焓哄半天,她死活不出來。

  其實來之前,他沒想到今晚要和她怎麼樣;可確認她就是夏時後,她的眼睛,她的氣味,她的嘴唇,她的身體……他根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天知道這些年他想她想得快發瘋了。

  他起身,走下床;甄暖埋首在雞肉卷形狀的被子裡,抬起頭看;就見他從容不迫地脫衣服,她看見他肩頭雪白的繃帶,他受了槍傷。她微微心疼,可很快欲哭無淚,明明受傷,怎麼還這麼好的體力。一垂眼,看見緊實的窄腰上緊繃著腹肌,她耳熱,而腰間再往下……

  她的頭腦瞬間爆炸,突然領悟什麼叫養精蓄銳,什麼叫蓄勢待發。

  她怕死了,哇一聲把腦袋埋進去,死命踢被子。

  床板一陷,他上來了,輕鬆一推,把她的被捲拆開,撈她出來。她一個機靈往外蹦,被他抓住腳踝扯回身下。

  她趴在床上,雙手被他摁在背後,他另一隻手很燙,從她的屁股上滑下;她躲不掉又跑不開,背對著他,頭抬不起來,咬著棉被,哭叫像自衛的刺蝟:「別碰別碰!叫你別碰!」

  「我聽不見。」

  她亂踢亂動,卻因背身發揮不了威力,也顧忌撞到他的傷口。他的手突入進去,她瞬間皮肉發顫,可憐至極地哀嚎:「我受不了的,真的會受不了的。」

  「我保證會。」他俯身,吻她的側臉,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背脊……來到下邊,他終於鬆開她,她立刻竄逃,卻再度被他捉回來,打開雙腿吻了下去。

  她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沖,可被他固定著,怎麼也掙不開。

  「真的會受不了的!」她滿頭是汗,滾來滾去,「熱死我了,你離我遠一點……」她羞死了,忿忿地控訴,「別親了,癢死了,叫你別親了。」

  她像鍋裡的蟲子,極不安分,又像孩子,什麼感覺都說出來,絲毫不知這樣更撩心。

  他進去前,哄她放鬆,說會很舒服;她一點兒都不信,可推又推不開,只得嗚嗚扮可憐:「不要,我會被你弄死掉的。」

  他堵住她的嘴,挺身而入。

  她腦子裡炸開了花,「嗚」地尖叫,手腳撲騰,可人已被他釘在身上。

  她不順從,亂扭亂動要推開;他掐住她的腰示範:「乖,像這樣動。」

  她嚎一聲,眼淚齊飛:「我要舉報你!」

  「好,咱們做完了就拿去隊裡說。」

  「你不要臉!」

  「那就更不要一點。」

  「……嗷!」她眼淚汪汪,「我真的會死掉的。」

  「是舒服死嗎?」

  「禽獸!!!」

  ……

  漸漸,她不掙扎;漸漸,她安靜下來。

  她縮在他身下,腦袋撞上床稜。她顫抖,收縮,她的臉皺成一團。

  她的眉心狠狠擰起,咬緊牙關;「出聲。」他用力一頂。

  她手指摳進他的手臂,週身的肌膚都泛著粉紅的光。

  「出聲。」他略一發狠。

  「啊!」她的肩膀懸出床外,她箍住他的脖子,身子像晃蕩的鞦韆。

  她一點都不痛,一點都不抗拒,她的身體溫柔得像水,對他出奇的敏感,包容。

  他陷入她的身體裡,不可自拔。

  「阿時,」他鼻翼浮著一層汗,嗓音嘶啞,「我說過,我不會記錯。」他貼在她耳邊,含住她的耳垂,唇齒之間溢出一絲極低的呻音。

  她意識模糊,聞到他發間的香味,他肩頭的藥膏味,他胸口的汗水味。

  她沒了力氣,緩緩下墜,腦袋倒在床邊,望見落地窗外,黑夜如幕,鵝毛大雪,紛紛灑灑。

  ……

  言焓清晨醒來的時候,甄暖第不知道多少次滾出他的懷抱,小小一隻縮在床邊。

  他伸手去撈她,她光溜溜的,沒穿衣服,一翻身抱了個多啦a夢攔在中間。

  他拿起來,她揪著不放,他力氣大,扯過來,扔掉,朝她靠近,她又一轉拿了個kitty貓。

  他揉揉眼睛:「扔掉那麼多怎麼還有?」

  「就有!」她炸毛。

  他昨晚差點兒沒把她骨頭給拆了,她不能想,一想就羞憤。

  「生氣了?」他靜靜看她,漆黑的眼睛裡流露出歉疚。她瞬間啞口,他連眼神都彷彿在寵她。

  他說:「乖,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她的心早已軟成了水,慢吞吞挪過去,窩進他懷裡。

  他摟住她,心疼她的傻。

  那天在密室掐她,傷她,昨晚追她上樓,他以為要大費周章地請求原諒,他愧疚悔恨又自責,可她真的就是阿時,性子柔軟到這種地步,輕輕一哄,就好了。

  摸摸她一下,便乖乖湊過來,把曾經的傷害忘得乾乾淨淨。她怎麼能這樣好?

  ……

  甄暖想,如果可以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好了,就可以知道以前的言焓是如何愛她的。

  現在的他,似乎和最初認識的隊長沒什麼變化,笑容散漫而慵懶,唯一不同是他的笑瀰漫到了眼裡;他的眼睛時刻都注視著她。

  她穿衣服,他躺在床上看;她刷牙,他斜倚著洗手間門看;她做早餐,他靠在櫥櫃旁看;她任何時候做完手中的事,想起回頭看他時,他都安然看著她,漂亮的桃花眼裡是化不開的愛戀,像剛剛陷入熱戀的少年。

  出門也是,時刻牽著她的手,彷彿生怕一鬆手她就飛走。

  甄暖心疼,心疼他這些年的孤單和堅守。

  可,這種情緒並沒維持多久……

  一下電梯,她便不自在,掙開他的手:「你先別隔著我那麼近,小區的人看到了,會閒言閒語。」

  這段時間,出現在她家的男人太多了。

  「好,」他出乎意料地聽話,「不離你那麼近。」

  她出大樓,走上雪地。昨晚又下了雪,厚厚一層,她出門早,可以踩新雪。

  她心情不錯,樂顛顛走了一會兒,到中央了,回頭看他,卻愣住。

  高高的他嘴角噙著笑,雙手插在風衣兜裡,正沿著她胖靴子踩出來的雪洞洞走,步伐很小,不時搖晃一兩下。

  她心都化了,因他突如其來的孩子氣。

  他走近了,抬起頭,倏爾一笑。雪地反射的陽光燦爛了他的臉。

  「阿時,我在學你。你以前就是這樣。」他擁住她的腰,「跟在我身後,踩我的腳印。」

  「深城下過雪嗎?」

  「沒。小時候,你光著腳在泥巴地裡,踩著我的腳板印走;長大了,鞋子沾了水,踩著我的濕鞋印。」

  她想,多可愛的畫面啊。

  他擁著她走了幾步,習慣性地側頭過來親吻她。

  她立刻雙手摀住嘴。

  「怎麼?」

  她控訴:「你親就親,幹嘛總把舌頭伸到我嘴巴裡面?」說完,身子一抖,昨晚,他的舌頭何止是伸到她嘴巴裡。

  他稍稍一愣,看她半晌,突然笑了,笑得轉過頭去摸了摸鼻子,又看她,收也收不住:「沒這樣和人接吻過嗎?」

  她懵懵地搖搖頭。

  他笑得胸腔都在震盪:「好,聽你的,慢慢來。」

  甄暖想想,又問:「我好多事都不懂,好多事都不記得,等你嫌我煩了,我就……」

  「習慣了。」他散漫地打斷她的話,說,「你從小就麻煩。」

  她瞪他。

  「還矯情。」

  「……」

  走了一會兒,甄暖問:「我是夏時,那爸爸媽媽?」

  他微微斂了眼瞳:「等這件事情徹底解決,再回去解釋清楚。」

  「嗯。」甄暖也這麼想,事情不解決,只會讓爸爸媽媽更焦心,「不止t計劃的事,遊樂場也沒有完全解決吧?」

  「嗯?」

  「有種感覺……戴青不是策劃者。雖然他的確是t計劃的成員。」

  他掌心包住她的手,裝進口袋:「對。

  先是斯諾克,戴青並不精通這個;但你也看到了,自動化的斯諾克甚至把剛性平面和入射角反射角都考慮進去了,真正的設計者非常謹慎仔細,一點兒細節都不會遺漏;戴青的那把槍,不是走火,是被設計;最後,他拿槍抵住你,說要殺了你,然後和我繼續走,他想殺我的,但他也不確定最後出門的密碼,所以要多留我一會兒。」

  他說:「他的任務應該是滅了可能知情的人黃暉,揪出和t計劃作對的人,申洪鷹和程放。申洪鷹輸對密碼tina,戴青起了殺機;而程放殺了鄭容,戴青更是懷疑。

  而且,程放提前拿走了鄭容蠟像腦袋裡的東西,並撞見戴青搜已經空了的蠟像,兩人都更堅定各自的想法。戴青認為程放是作對者,程放認為戴青是設計者。

  但都不是。

  真正的設計者一舉除掉了所有人,包括戴青。」

  「哦……隊長,」她皺眉思索了一下,「不是你吧?」

  他淡淡一笑:「不是。」

  「噢,那就好。」她微微笑,舒了口氣。

  他的大拇指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不知該慶幸還是不安。

  他猶自記得多年前,夏時和她閨蜜的對話:「哇,這本小說的男主角好帥哦。」

  「哼,混黑道的,殺人又放火,帥什麼?要我看,最噁心了。」這是夏時不屑的聲音。

  「他也是被逼無奈啊,而且他是為了女主角,他愛女主角。」

  「不要找借口!」

  「要是哪天你的小火哥哥為你做壞事……」

  「呸呸呸,我小火哥哥最好了,他才不會做壞事呢。」

  「我是說萬一。」

  「……」她想了很久,終於說,「那我就不和他好了。」

  「什麼?」閨蜜驚詫極了,「阿時,你居然能說出不和你『小火哥哥』好的話。」

  「嗯,我就一個人。不和他好,但也絕對不和別人好。」

  而現在,剛才甄暖的緊張和放鬆,讓他忐忑。

  即使失去記憶,她也是阿時,那麼善良;而他已經一身黑暗。

  那日在商場,他看出了她對沈弋的感情,10年的依賴,一朝看到沈弋做的惡事,她便頭也不回。

  如果她發現隊長不再是以前那個乾乾淨淨的隊長,她會不會也毫不猶豫地掙脫開他的手。

  自鞣屍呂冰出現;自深城接到電話,說千陽已死,眾人要重聚,他就想復仇。但夏時爸爸的話讓他遲疑,可回去後親眼看見鞣化的「夏時」的人皮,他再次決定。

  他去了密室,他想殺了當年的相關人;但他發現,那裡也有人想殺人,而有人會被殺;密室條件有限,他一眼就看出哪個地方哪個時間可能成為案發的危險點;比如蠟燭,烘乾機,分開的五角星走廊,特意把邊緣磨薄了的手電筒玻璃片,控制力度的斯諾克石球,很多很多……

  他視而不見。他推波助瀾。

  他什麼也沒幹,但他不能說這些人的死和他沒關係。

  而現在,阿時回來了。

  言焓曾想過,有一天找到阿時,他會立刻離開譽城,和她回家。什麼警察案子隊長,統統都不要了。

  可事到如今,他卻不能走。

  在密室裡,戴青想殺甄暖,她的危險,似乎才剛剛開始。

  他要為阿時解決整個t計劃,他要為程放揪出真正的密室設計者,他要為自己解決這一切。

  他心情複雜到了極點,甄暖卻突然轉身撲到他身上,攔住了他前進的步調。

  「怎麼了?」他低頭。

  她鼓著嘴巴,小手鑽進風衣裡揪著他的線衫,不吭聲,也不放他繼續往前走。

  她驕傲又撒嬌的模樣,一掃他心底的陰霾。他下頜蹭蹭她的臉蛋,輕笑:「阿時,怎麼了?」

  她癟嘴,哼一聲:「你別催,等我想想。」

  他笑容放大,嗓音卻愈發溫柔:「好,不催。」

  他安靜擁著她立在雪地裡,等待。

  而她的心微微酸痛,該怎麼說呢?

  隊長,我是阿時。不對;隊長,我不是阿時。也不對;隊長,忘了過去,不要懷著傷痛和仇恨了好不好?我已經回來了啊。可是,好像又不太對。我沒有回來,因為我不是阿時,我沒有過去的記憶。

  還是不對。

  該怎麼說?

  隊長,我肯定不是曾經的甄暖,不是夏天;我是阿時,但,我不是曾經的阿時了;我是現在的我,是……是小貓。

  你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喜歡現在的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也喜歡現在的我;但是不要因為過去而喜歡我,只因為現在而喜歡我,好不好?

  我只是小貓,你明白嗎?

  唔,她想好了,仰起腦袋:「隊長,我喜歡你叫我『小貓』。我問過老白了,他說我的這個綽號最先是你叫的。」

  他稍稍一愣:「你喜歡『小貓』?」

  「嗯。」她點頭,還沒來得及解釋,言焓的手機響了,「尚局?」

  「言焓哪,你立刻回來繼續工作。」

  「出事了?」

  「網上出現了一個人,他預見了鄭容、程放的死亡日期。還有王子軒。」

  「王子軒不是沒死嗎?」

  「……是啊,暫時沒死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38 PM

Chapter 85

  「出什麼事了?」

  「王子軒在看守所裡受了點兒傷。」言焓坐在駕駛座上,側身給她拉安全帶,一絲不苟地扣好。

  甄暖看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偷偷開心。想想正事兒,又肅下來:「發生了什麼?和裡邊的人打架了?」

  「不是。」言焓發動汽車,「鄭教授死後,某網站微博開了個祭奠鄭教授的話題帖,很多人在下邊留言說王子軒該死,還有人提議讓那些犯了命案的亡命徒在坐牢前殺個壞人,替社會做好事。」

  「這是什麼道理?」甄暖聞所未聞,「難道看守所裡真有人這麼做了?」

  「還不確定,但蹊蹺的是,有人留言並轉發微博說,說會殺死王子軒。」言焓道,「譚哥他們是在調查王子軒受傷案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微博裡的這個用戶。」

  甄暖:「可這或許只是隨機的情緒發洩,不一定和王子軒有關。」

  「是。但雖然不確定是否為真,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查不出用戶註冊和發留言的ip地址嗎?」

  「用戶多年前註冊,ip作廢了;近期登陸的Ip地址在同一家網吧,監控器死角的機子。那人直接進了網吧系統,沒付錢也沒登記。」

  這麼說,留言的人很可疑了。

  ……

  到了大院後下車,言焓一路都牽著甄暖的手,她也沒察覺異樣,挨他近近的。

  直到走進會議室,一大幫子人坐等開會,抬頭見了,張口結舌。

  甄暖立刻紅了臉,掙言焓的手;可一貫反應敏捷的他竟有些遲鈍,一時間沒松;她更是面紅耳赤,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也不敢發力弄出大動作,急咻咻地低聲:「你放開。」

  他這才回過來,鬆了她。她低頭跑去遠處落座,他眼神不停往她身上跑。

  一眾人全看在眼裡,都是幹這行的,眼睛比誰都毒,一眼發現回家必換衣的言焓昨晚沒換衣服。

  「……」全體暗歎加驚詫。

  只有老白眼睛大張,歎為觀止地感慨一句:「我靠!」

  想當年,言隊總教導大家:兔子不吃窩邊草,千萬別在單位找,本來數量就不多,何況質量還不好。

  關小瑜是個漢子,不來電;秦姝心繫言隊,撈不著;好不容易來了個呆軟萌萌的暖暖美人,言隊說不得破壞隊內氣氛。

  迫於隊長淫威,一幫大小伙子不得不從。

  得,這會兒倒好,暗地裡加班加點挖牆腳,撈自個兒兜裡去了。

  時不時送她回家讓她心裡暖暖打,偶爾來個當眾表揚讓她覺得自己萌萌噠,去深城開會只帶她去兩人獨處,遊樂場案發當晚是平安夜,甄暖也在那兒,不就是妥妥的約會嗎?

  隊長泡妞簡直不要武力值太高。

  老白頓悟,悔不當初,千言萬語,重複一句:「我靠!」

  言焓斜他一眼,老白淚流滿面,心中腹誹:小貓貓都被你抱走了,你還有臉瞪我?

  秦姝低頭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蘇雅轉著筆,一言不發。他真的向前走了,既然能忘記夏時,既然可以選擇甄暖,為什麼不能選擇她?

  甄暖羞得抬不起頭,身旁小瑜推過來一張紙,上邊模擬網頁蓋起了高樓:1樓,譚哥:言隊不哥兒們

  2樓,黑子:干的不是男人該幹的事兒(蘇陽老白點贊)

  3樓,蘇陽:+1,對,不是男人

  4樓,老白:+10086,把小貓還給我!!!!!!言隊不是男人!

  5樓,言焓:樓上已瘋。我是不是男人,小貓說了算。

  6樓,覃姝:祝福

  7樓,蘇雅:呵呵

  8樓,關小瑜:求5樓扒細節,or,樓下解答。

  甄暖看呆掉,言焓的留言簡直了,才剛剛在一起,他有必要這麼得瑟嗎?

  她想處理掉這張紙,沒想谷清明長手一抓,撈了過去。

  他木著臉,寫:9樓,谷清明:5樓,化學實驗室的偏光顯微鏡壞了,求買新的。

  甄暖一頭黑線,猛地把紙抽回來,剛要發作揉成一團扔掉,卻看見下邊還有一行字,是言焓的筆跡。

  「X樓,程放:先見之明,早就知道他們會在一起。祝福。」後邊,所有人都畫了心形點贊。

  原來,大家都在表達祝福。

  甄暖的心突然柔軟,這張紙,她再也捨不得撕,要夾在小本本裡,用膠水粘上。

  刑偵隊每年都會有刑警犧牲,她曾問過言焓,同伴死了怎麼辦?

  回答是:安葬,敬禮,啟程,上路。

  鐵打的隊伍流水的兵。

  活著的人肩上還有重任,他們不能沉湎,但他們絕非習慣。

  小插曲很快過去,注意力回歸王子軒。

  王子軒的被害和受傷很蹊蹺。他的強姦殺人案還未審理,人正關在少年看管所。他是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的時候從樓梯間摔下去的,結果撞到多處,造成頭部,肩部,髖部,腿部多處不同類型的骨折。

  甄暖看了小松做的口頭匯報,微微詫異,在樓梯間摔倒能摔成這樣?

  但接下來看了譚哥的圖解後,她又明白了。

  「圖片上是看守所食堂的壞境,有監控攝像頭,走廊上也有,但樓梯間沒有。我們看這兩段視頻,一段是食堂,一段是走廊。

  先看食堂,這個人就是王子軒,他一個人走出去。食堂的門是監控死角,看不到。但從走廊的監控看,他平安無事的走出門,獨自一人上走廊。

  看這裡,走廊邊停著一個手推車,起初只有一半出現在監控。王子軒走到手推車前邊,即將走出監控視線,這時……」

  甄暖愣住,屏幕左邊,食堂的監控器裡一直沒有人,可右邊走廊上的那輛手推車突然像失控了一樣以極快的速度朝王子軒撞去,後者毫不知情地走向樓梯。

  手推車猛烈地撞上王子軒,把他推下樓梯,中途猛地停了一下,隨後後端翹起滾下樓梯。

  「……」甄暖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是,靈異事件?老天的報應?

  如此詭異的受傷模式讓他給遇上了。

  譚哥拿出食堂走廊和樓梯間的平面圖。食堂大門對著走廊,走廊直直對著樓梯間。所以才有了手推車把王子軒撞下樓梯的情況。

  甄暖提問:「兩個監控器的交界死角處有人嗎?」

  譚哥搖頭:「我們檢查了兩個監視器,在王子軒之前,每個走出食堂的人都從走廊裡下樓梯了,食堂門的死角處不可能有人。」

  這樣的意外也太……

  甄暖稍稍憂心:「警方給出這樣的解釋,王家家長和社會媒體能接受嗎?」

  「都不能接受。」譚哥覺得棘手,「這事情現在很麻煩,王子軒的事本身就微妙,而這個意外事故也蹊蹺。所以有部分人懷疑是警方想害他。更重要的是,意外發生在看守所,這也是警方的責任。」

  甄暖皺起眉,擔憂。

  她低頭翻開王子軒主治醫生提供的診斷報告和各種拍片,王子軒頭部輕度凹陷,輕微腦震湯,肩膀脫臼,肱骨上端骨骺分離,右脛骨非移位骨裂,小腳趾骨折,伴隨多處脫臼扭傷和皮膚表面傷。

  咋一看全身上下沒處好的,很嚇人。可甄暖發現,王子軒的傷說輕不輕,可說重,也不重。

  她把自己的意見表達了,對大家說:「病情看著嚇唬人,但實際沒有行外人想像得那麼嚴重,算是程度較輕的骨折。不過對滾樓梯來說,還是重了點兒。」

  譚哥道:「還是你厲害,一眼看出來了。王子軒一開始只是被手推車撞下樓梯,但他後來為躲避往下衝的車,跳了起來,結果從扶手上翻身栽下去,摔去下一折樓梯上。」

  「那應該有一兩米高吧,也難怪了。」

  言焓問:「案件定性了嗎?」

  「定性了,是人為。但不知道是誰。」

  甄暖詫異,人為?

  關小瑜接過話:「當天我們去現場後,在食堂的門下邊發現了幾粒東西。」

  她在投影儀上放一張現場照片,食堂門下邊的灰塵被人擦拭過,清理得很乾淨,但即使如此,還是留有幾粒極小的白色晶體,且周圍積水很多。

  「我們檢查過,白色的晶體是方糖。」關小瑜又貼上一張照片,「沿著食堂門這邊的牆壁一直往裡走,是一個接水的大茶壺。那天我趕到現場時,從茶壺到門邊的牆縫下有一條長長的水漬。而食堂門是有吸力的,如果不被牆上的磁鐵吸住,就會大力闔上。」

  言焓一瞬間就明白了:「有人開門的時候沒用磁鐵吸住門,而是用方糖堵住門板和地面的縫隙,卡住了門。接水時故意不關牢水龍頭。現在是冬天,水壺裡不會放開水但肯定會放熱水。熱水流過去把方糖化掉,門砸回去撞上手推車的把手,就把王子軒撞下去了。」

  甄暖恍然大悟,驚歎:「使壞的人能想出這種點子,小瑜你居然能從門縫下的一兩粒方糖結晶找出線索。太厲害了!」

  「不是。」小瑜聳聳肩,「瞎貓撞上死耗子。我前年迷一個冷門卻超好看的電視劇《紅色》,裡邊就有方糖擋門這一招。我猜王子軒那幾個小屁孩也是從電視裡學的。」

  「不過,由於出事前一天的食物裡有方糖,所以暫時不清楚是誰幹的。」譚哥遲疑了半刻,「甚至不清楚究竟是其他的少年犯想坑他,還是我們自己人。」

  所以,如果不把製造意外的人揪出來,警方面臨的責難就越來越大。

  言焓並不覺得為難,閒散地說:「這個意外設計得非常好,卻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什麼?」目光齊齊聚焦。

  「設計的人怎麼在方糖融化,門砸上的一瞬間,讓王子軒正好走到手推車的前邊去?」

  眾人一愣。

  言焓黑眸幽深:「熱水流到門縫裡,融化掉方糖大概需要十幾秒。可王子軒在食堂吃飯留到最後一個,設計這場意外的人沒有和他同行,怎麼計算他吃飯的速度?」

  甄暖抬頭:「是王子軒他自己?」

  言焓衝她一笑,卻並未立刻下結論:「很可能,不過暫時不能絕對。計算時間應該有更精確的契機,或許我們還沒發現。

  而且,這種跟著電視劇和書本學習作案的模式,我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甄暖:「連環自殺團體,suicide sound的主播陳翰!」

  「是,蘇陽抽時間去查查,只是感覺,有無線索還未可知。」

  「這樣啊。」

  兩人一去一來,自如應答,配合默契。尤其是甄暖,比上次大家見到時開朗膽大了很多,跟換了個人似的。

  大家都看得出來,言焓自然也是。

  他望著她,不自覺就多看了幾眼;甄暖被他凝望得心撲通跳,臉蛋紅彤彤的,垂下腦袋去。

  然後,他的視線裡探出來老白的腦袋,竭力瞪大著眼睛衝他眨了眨,擋住了甄暖。

  言焓一把揮開他的臉,又拿起一張照片,是現場照,門縫和地面的空隙用標尺標出了距離。

  「一人份的方糖有3塊,這個縫隙至少要塞兩人份。調查一下出事前一天,有沒有人申請多要過方糖,有沒有人被其他人索要過方糖。」

  「是。」譚哥應允,稍稍慚愧地摸了一下額頭。

  雖然言焓不在的時候,他們調查出很多的重點和細節,幾乎全面。但他一回來,輕輕鬆鬆就揪出一堆關鍵問題。

  言焓沉思一下,忽然問:「王家有沒有申請取保候審被拒絕?」

  「沒。王子軒一直嚷嚷要取保候審,可他爸媽提沒提。估計是擔心最近輿論太凶,怕他在外邊出什麼事。父母是出於保護兒子的目的,兒子卻不知情。」老白說到這兒,加了句,「正因如此,現在王子軒意外,他爸媽把我們逼得很緊,成天說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員故意害王子軒。」

  言焓點頭示意明白,又問:「那個網吧裡的神秘人還沒找到?」

  「沒有。」老白稍稍皺眉,說,「比起王子軒,那個微博用戶才是最頭疼的。」

  言焓:「把那個用戶的主頁調出來給大家一起看看。」

  老白打開電腦登陸。

  甄暖抬頭望,那個用戶名叫「正義之師Tutor」(導師),「師」原本指軍隊,它這樣自稱,是指自己一人相當於一個軍隊,還是化用了「老師」的意思?

  它頭像是揮著鐮刀黑帽遮住骷髏眼睛的死神。目前粉絲5003人。

  微博列表裡有四條:第1個,點贊3253,轉發5734,發表日期2015年12月21日12:25

  微博內容:

  「受刑者:王子軒,判決:骨折」

  第2個,點贊154,轉發344,發表日期2015年12月20日12:25

  微博內容:

  「受刑者:黃暉,判決:煎熬;

  受刑者:申洪鷹,判決:割喉;

  受刑者:程放,判決:石擊;

  受刑者:戴青,判決:槍擊;」

  第3個,點贊40,轉發23,發表日期2015年12月14日12:19

  微博內容:

  「受刑者:鄭容,判決:槍擊;」

  而最底下,也就是Tutor的第一條微博竟然是很多年前!

  20XX年1月24日01:22

  微博內容:

  「受刑者:呂冰,判決:火刑。」

  看這些微博的發佈日期,Tutor它預知了所有時間的發生。

  這時,微博有了提示,老白刷新網頁,就在前一秒,Tutor發了一條新微博:點贊0,轉發0,微博內容:

  「受刑者:王子軒,判決:砍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4 06:43 PM

Chapter 86

  「誒?為什麼tutor每條微博都是中午發……」甄暖才說完便意識到,「發佈日期後邊的具體時分是不是執行『處罰』的日期啊。」

  言焓也看出來了:「是。鄭教授那條發於14號12:19,他死於12月19號;王子軒的第一條發於21號12:25,他12月25號骨折。」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最後一條,時分是01:22,呂冰死於1月22日,9年前的臘八節啊。

  「但是,」老白提出質疑,「遊樂場那條發於20號12:25,照理說這四人應該死於12月25日才對;可黃暉是死於24日夜間。」

  言焓:「這個暗示與其說是案發日期,不如說是截止日期。」

  甄暖警覺道:「剛才說要殺王子軒的那條微博是什麼時分……」

  言焓接話:「12:31,也就是在31號之前。」

  眾人緊鎖眉頭,這是在向警方挑戰嗎?

  怎麼會有人預測到鄭容和程放的死亡?或者不是預測,是策劃?

  譚哥:「之前『導師tutor』的關注度不夠大,從粉絲留言來看,多半說『神預測』,還有人問是不是通靈。大部分人都是獵奇心理,把tutor當做一個巧合和意外。

  但由於申洪鷹身份特殊,有些媒體開始關注了。」

  「華盛現在情況怎麼樣?」

  「還沒有公開申洪鷹死亡的消息。所以微博博主tutor暫時還沒有影響力。」

  「但如果王子軒真的沒活過新年,他就會大火了。」言焓接過話頭。

  「王子軒現在在醫院裡?」

  「對。」譚哥說,「我們發現了這個微博,就不能裝作不知道,所以派了人在醫院裡守著。」

  言焓「嗯」一聲:「你們幾個盡快把門縫下塞方糖的人揪出來。」

  ……

  散了會去吃午飯,言焓和裴隊說著話,走出會議室時瞥甄暖一眼,甄暖見了,小尾巴一般追隨上去,並不作聲。

  老白經過,調侃:「裴隊,再纏著言隊講話,小貓兒要撓你了。」

  裴隊哈哈大笑:「我先走,我先走。」

  言焓回頭看甄暖被調侃得窘愣窘愣的臉,瞪著大眼睛,臉頰紅羞羞的,直擺手:「沒有啊。」

  他稍稍傾身,小指頭勾住她的手心,把她拉到跟前來。

  她手心癢癢,輕輕掙開:「工作時要注意影響。」

  「好,注意形象。」他笑,鬆開她。

  她因剛才老白的玩笑有些困窘,他便找話:「為什麼說王子軒的傷不嚴重呢?」

  「啊,這個啊。」她抬起頭來,認真道,「骨骺分離……」她用了近十分鐘給他解釋。

  言焓插著兜邊走邊聽,居然耐性很好。

  她嘰嘰咕咕講了一堆專業詞彙,偶爾還伸手比劃。他唇角噙著閒適的笑容,時不時拎一下她的肩膀,勾一下她的背,避免她和來往的人撞上,又指引她出入電梯。

  偶爾她因他的觸碰懵一下,卡一下殼。他便「善意」地提醒:「剛說到骨裂了。」

  她「哦」一聲,細細小小的聲音繼續講述。

  講完了,她抿抿唇:「我是不是講得太複雜了?」

  他輕笑:「我認為剛剛好。」

  到餐廳,兩人端了餐盤對坐。

  甄暖想起鞣屍,問:「那一塊塊的都是夏天是嗎?之前大家以為發現了阿時……我……還是說阿時吧。她的兩批骨頭和組織。第一批是一根肋骨和碎肉,這其實是我吧。」

  言焓眉心緊了緊,「嗯」一聲。

  甄暖看看四周,小手湊過去摸摸他的手背,小聲哄:「不疼不疼,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哭笑不得。

  「而後來第二批發現的頸椎什麼的,那個才是夏天。這次找到鞣屍,剛好和第二批一起,全部湊齊了。」

  甄暖說到這兒,有些難受,「她好可憐。從小被人偷走,給t計劃做事,最後還被他們害死。」

  言焓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些事徹底查清楚。」

  甄暖用力點點頭:「我相信你。」說完又道,「那個tutor,他很可能是呂冰的死脫不了關係。我比較介意的是,他說給呂冰的處罰是火刑。但我檢查過鞣屍啊,沒有火燒過誒,他是被割了喉嚨,然後扔進腐蝕性液體裡。」

  甄暖蹙眉思索著,無意識地往嘴裡舀羹湯。

  言焓瞧她半刻,忍不住笑:「你倒越來越像個法醫了。」

  「誒?」

  「聊這些,也吃得下飯。」

  「難道我還要注意形象?」她癟癟嘴,想了想,「我們單位男多女少,女生幹什麼都是一朵花兒。」

  言焓笑容漸漸放大,露出白白的牙齒。

  她竟學會玩笑了。只不過她性子靦腆,說了後,他沒什麼異樣,她倒先臉紅不好意思。

  甄暖又說:「我這不算什麼。在美國實習時,有一個叫伊娃的病理學家,她吃的東西都和解剖器官放在一個冰箱裡。」

  言焓再度笑出了聲,漂亮的桃花眼裡眸光閃閃,問:「這算是公物私用嗎?」

  「公物私用?虧你的重點在這裡。果然是boss,想法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

  下午,甄暖要去醫院給王子軒做傷情鑒定。

  但她想了想,覺得王子軒很可能本身就是這場意外的知情者,在與王子軒交涉前,她最好去看看現場,不然遇上那個吊兒郎當的傢伙,她會措手不及。

  看守所內,王子軒滾落的樓梯間很普通,沒什麼異樣。

  甄暖想根據傷情圖片模擬出他墜樓時的過程,便找來也在這處看守所的章翔,他和王子軒體型差不多。

  但章翔不太情願,也不願和她交流說話。甄暖並不介意,讓他在台階上扶手邊站了幾個位置比了一下,心裡大致清楚後就放他走了。

  他被帶走前,甄暖忽然問:「王子軒在看守所裡有沒有欺負你?」

  他臉色變了變,一言不發地離開。

  ……

  去到醫院,甄暖同醫生就王子軒的傷情交流之後,對醫生的診斷沒有疑義。

  她謝過醫生,去病房看王子軒。

  甄暖進去病房,一抬頭就猛地愣了一下。王子軒脫得光溜溜的,平躺在床上。

  她莫名其妙,問:「你這是幹什麼?」

  王子軒原想看她害羞惱怒,或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沒想她反應平淡,彷彿他的身體就是砧板上的一坨肉,絲毫不會讓她耳熱心跳或聯想到性含義。

  他不知,甄暖腦回路不太正常。

  雖然平時男人一靠近她就心慌慌,可此刻她是帶著檢查的任務來的。在她眼裡,他是一具待檢查的軀體。面對她看了無數次的人體,她沒想太多。

  她古怪地斜眼看他。

  「你不是法醫,來給我檢驗的嗎?來看我的傷口啊!」他身子舒展開,揚了揚脖子,用一種極其銷魂的聲音呼喚,「來吧,用你的手來檢查我的身體啊。」

  這小子現在還不知道他成了tutor的砍頭對象,不驚不恐,本色流露。

  「……」

  甄暖皺眉看他半秒,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他的言外深意。

  她不讓自己顯露半點尷尬,揚一下手裡的病例和報告,走去遠處:「我看過主治醫生的檢查報告,很詳細,你沒什麼好看的了,把衣服穿起來。」

  「好遺憾啊,」他蓋上毯子,想了想,倒杯水慇勤地遞給她,「法醫小姐,請喝水。」

  甄暖剛有些口渴,過去接過來,端到嘴邊卻又放下。

  水不對。

  她壓抑著心裡替所有受害者的不值,忍了忍:「你果然沒有悔改。現在是在醫院!」

  王子軒被她拆穿,一點兒不也介意,色笑:「外面人來人往,不是更刺激嗎?這裡的小護士都很喜歡。」

  病房外就有警察守著,他居然幹這種事。

  這個未成年的孩子長大了會是什麼鬼樣子?

  甄暖噁心。

  她忍了一口氣,低頭翻報告:「你被手推車撞下樓梯後,第二次從扶手上越過,墜落到下一折樓梯。」

  「法醫小姐,你是不是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

  「扶手剛好與你的腰部等高。醫生說你入院時,身體正面並沒有挫傷,尤其是腹部和髖關節都沒有。」

  「法醫小姐,你這麼漂亮,給男人做檢查的時候,他們會被你摸出反應來嗎?」

  「……」甄暖捏著文件夾的手指頓了一下,半晌後亮亮道,「都是死人。」

  王子軒嗆了一秒。

  「從扶手上摔下去時,是背部朝外吧。你的後腰上有一道淤青,看形狀應該是撞到樓梯扶手形成的。」她對他的傷痕一目瞭然,正判斷還原他受傷時的情形。

  王子軒一點兒不好奇她是怎麼推測的,也一點兒不配合,繼續問:「法醫小姐,你得到這份工作有沒有走後門?刑警隊的人,比如上次抱你的那個隊長,是不是已經把你睡了?法醫小姐,看你精神不好瘦瘦弱弱的樣子,是不是他縱情過度,你每天工作完還得上他的床張開腿給他操,身體承受不了了。」

  甄暖腦子轟地一下炸開。

  他口中下流的話遠遠超出她的處理能力。她不受控制地想到言焓,他的臉,他身上的香味。她的脈搏不可自抑地猛突,在耳朵邊激烈地搏動。

  此刻王子軒的話帶來的只有侮辱和噁心,讓她反胃。這少年是個惡魔,他簡直把一切女人當妓女和玩物來看。

  她盯著手裡的報告,幾乎要把手指捏碎。

  她用理智克制著,告訴自己不能表現出憤怒,那會讓這種人更加得意囂張。

  終於,她抬眸看他一眼,有些不屑:「我的事,和你有關係?」

  她並不否認的回答反而讓王子軒沒了逗弄她的快感。

  她闔上手中的文件夾,起身離開,一刻也不想和這個齷齪的人待在一起。

  可甄暖發現他有點兒不對勁。

  他盯著她看,嘴角含著奇怪的笑,眼神迷離不懷好意,滿臉潮紅,嘴裡一直呢喃:「法醫小姐,法醫小姐……」

  甄暖快步往外走,經過床邊卻赫然發現,剛才有毯子擋著,可到了這邊,王子軒根本沒有遮蓋物。

  一瞬間,甄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他竟然看著她的臉,當著她的面,瘋狂自慰!

  少年全身的皮膚在發紅,喘著氣:「法醫小姐,我看見你和他們np了,我也要進入。法醫小姐,你的身體好美,法醫小姐,你的乳……」

  甄暖噁心又恥辱,出去狠狠摔上門。門口一排便衣刑警和特警莫名其妙。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衝到電梯間等電梯,越想越氣,越想越恨。

  一想到那個混蛋幻想著她的樣子做那種事,她滿身憤怒和羞辱上下奔湧,卻無處發洩。

  「叮咚」一聲,面前的電梯打開。

  言焓一出電梯就看到她這幅悲憤得摧枯拉朽幾乎要內傷的樣子,納悶地皺了眉:「怎麼了?」

  「沒事。」她紮著腦袋往電梯裡沖。

  他手一勾,捏住她的手臂把她扯回來。

  她別著頭,臉上又紅又白,本來只是生氣,可他一來,她便覺萬分委屈,帶了哭音:「沒事……」

  「王子軒?」他語氣微涼。

  她咬唇顫抖,不吭聲。

  言焓把一路推搡掙扎的她拖去樓梯間,問:「怎麼回事?」

  回頭一看,他愣了。

  她哭了,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就那麼流淚。

  之前她雖是拚命想忍,卻因他的詢問而破功,心酸不已,委屈悲憤的眼淚一股腦兒全湧出來。

  言焓眼瞳深斂,鬆開她:「我去問他。」

  「你別問。」

  甄暖尖叫,撲上去緊緊拖住他的手,她不敢想像現在言焓進病房撞見王子軒一面描述著她的身體一面瘋狂自慰的樣子,她會羞死的。

  而且他一定會打王子軒的。他現在本就處於敏感期,再打人可就完了。

  她低下的頭顱抵在他肩膀上,拚命克制,卻不住顫抖。

  她瞬間不哭了,搖搖他的手:「你別去,現在別去。」

  言焓垂眸片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表情相當平靜,手卻不自覺地握了握拳。

  甄暖感覺到他手上不動聲色間蓄積的力量,心裡一驚,知道他猜到了。

  「隊長,你別……」

  言焓臉上烏雲密佈,撫開她的手,推開安全門出去。

  這是在醫院啊!

  她追過去,卻只看見言焓摔門進了王子軒的病房。

  外面幾位同事再度莫名其妙。

  甄暖撲過去推門,鎖上了。

  她望望四周來往的護士和身後的同事們,不敢喊出聲。悶頭搖把手,一下就知糟了。

  透過玻璃,她看見言焓狠狠擰了一下拳頭,是要打人啊。

  他很快消失在門廊。

  甄暖快急死了。王子軒和他家人就是一堆地痞流氓,言焓要是打他,他一定會咬死不放。

  裡邊也沒說話的聲音,床倒是狠狠滑了幾下,隨即是王子軒沉悶的哀嚎,像被捂了嘴。

  甄暖回頭看,身後的便衣警官們各自拿起報紙看新聞,當沒聽見。

  很快,窄玻璃裡再次出現言焓,臉上還有冰封的怒意。但見了玻璃那邊她驚慌的眼神,他臉色鬆緩下來。漆黑的眉目瞟她一眼,拉開門。

  「隊長……你打他了?」

  「嗯。」他若無其事往前走。

  「他很無賴,你打了他,他告你怎麼辦?……」她急出哭音,「證據留在身上,否認都沒用。你會被撤職的。」

  他低眸瞥一眼她急得發紅的臉,唇角微彎,笑出一聲:「放心,我們打人會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放到顯微鏡下都找不出證據。」

  「……」她愣了愣,看他的表情,是確有其事。

  「哦……」她態度大轉變,放心地大舒一口氣,跟他走進樓梯間,問,「那你有沒有多打他幾下?」

  「你說呢?」

  她抓抓還有淚痕的眼皮,昂起頭:「那就把他揍癟!」

  「揍癟了。」

  他拉她到一旁,高大的身軀把她籠在牆角,手指蹭蹭她濕漉漉的睫毛,低下聲音,「我最看不得你哭了。也不知為什麼,就是心裡難受。從小就是,不怕被我爸揍,就怕你哭。」

  她心裡暖呼呼的,從不會掩飾情感,有什麼便糯糯地說出來:「我一哭,你就打人。好像不對,但是好開心,好……」她紅了臉,小聲嘀咕,「好喜歡隊長。」

  他心都化了,收緊她的腰肢,低頭輕吻她的唇,低喃:「剛才你擔心我?」

  她「唔」一聲,象徵性推推他的胸膛,是輕撓,人誠實極了:「不擔心你,擔心誰呢?」

  她一句話把他心裡撩起了火,他束她更緊,抵在牆上,唇舌交纏。

  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口齒含糊:「會被人看……」

  話沒說完,便被他含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12 AM

Chapter 87

  言焓牽著甄暖才走出大樓,手機響了。

  是裴隊打來的:「言焓,有記者發現了網上那個叫『tutor』的人,現在院子大門口一堆記者等著採訪,還有一批跑醫院去了。你出門時小心點兒。」

  言焓抬頭,一堆記者已經湧進醫院。一部分以醫院為背景,開始對著攝相機做報道:「……我們現在正在譽城市軍區總醫院,我們聯繫王子軒的父母後得知,王子軒就在這家醫院的住院部,住院已有一個星期。王子軒從頭到腳多處骨折,但目前恢復情況良好。雖然警方在媒體及社會輿論的壓力下,公佈了兩段可以稱之為詭異的監控錄像,但對於這次奇怪的『手推車』事件,警方至今沒給出合理解釋。我們也為嫌疑人在看守所內的生存狀況感到擔憂……」

  甄暖皺眉,又看看言焓,他跟沒聽見似的,神色平靜,擁她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記者的聲音此起彼伏:「……今天中午,我們在某網微博上發現了一個用戶名為『正義之師tutor』的網友,他在12月14日發微博稱要死鄭容,結果想必所有人都知道了。後來tutor又稱要在25日讓王子軒骨折,結果王子軒出意外;tutor繼續稱要在殺死王子軒,有人破解出截止日期,就是31號。

  但據住院部的病人說,王子軒的病房外有很多便衣,說明警方也懷疑tutor很可能不是惡作劇,而是連環殺手!王子軒今天的命運究竟如何……」

  甄暖覺得,記者那些還未下定論的只為吸引目光的主觀措辭太不負責任。

  「隊長,你不擔心嗎?」

  「住院部有保安攔著,他們無法進去打擾,不會給樓上的人造成麻煩。」

  「……」

  不是這個意思啊,不過算了,看他那樣子就是不在意的。

  只是……

  有常和警方打交道的記者眼尖,遠遠看見言焓,不太確定,一邊瞇著眼看,一邊交頭接耳。

  言焓比他們更敏銳,瞬間察覺周圍環境和人物不對,餘光掃一眼週遭的建築物,須臾間做出最好的撤退計劃。

  甄暖正悶頭思索,突然就被他鉗住手臂,被他提起來轉了個身。她抬起腦袋,言焓:「別回頭。」

  她被他拎著在雪地裡飛,猜出怎麼回事了,跟著他的腳步疾走。

  言焓拉著她閃到門診大樓後邊,低低說了聲「跑。」

  甄暖還沒反應過來,他握住她的手臂,拔腿開跑。他顧忌著她的體能,只用了半速,她彷彿腳踩滑冰場,刷拉拉跟著他飛。

  北風冰嗖嗖往她的鼻子和嘴裡灌。

  她一邊跑一邊大口大口呼吸,一團團霧氣像棉花從嘴裡溢出,朦朧地在面前綻開。嗓子在風裡乾澀,肺部火辣辣地發燙,她卻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歡愉。

  速度,奔跑,逃離,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她跑得歡快起來,望著他領先半個身位的修長側影,不自覺笑得咧開了嘴。

  風吹著他的頭髮和衣領,乾淨利落的黑白色,瀟灑恣意得像最蓬勃的生命。

  毫無緣由,她喜歡這樣奔跑的感覺。風景像急速流淌的河流,白皚皚的雪地,翠綠的常青樹,驚訝瞪眼的人群。

  他拉著她在來來往往的人裡急停、加速、轉彎、躲避、如穿針引線,又像障礙物賽車。

  閃過花園,他放緩速度停下來,回頭看:速度很快,追來的記者甚至還沒有轉彎。

  他眺望的目光拉近,她嘴唇發乾,臉上堆滿了笑。

  「還好吧?」

  她扶著腰喘氣,用力點點頭,咯咯笑。奔跑一回,全身發熱,好暖和。

  「笑什麼?」

  「嘿,好好玩。」

  他彎起唇角,天光雪色映在桃花眸子裡,笑容漸漸放大,笑出一口白牙,揉揉她的頭髮:「走吧。」

  他牽起她的手,溫溫的,有點兒涼,問:「怎麼沒戴手套?」

  「忘了。」她說。心裡卻想,戴著手套,就不能和隊長手牽手了。

  「最近記性不好了?看你好像也忘了那個什麼,圓圓的,裡邊裝著水的……」

  她好笑:「那是暖寶寶。」

  「呃,暖寶寶。」

  甄暖挨在他身邊,紅著臉,她被隊長強行帶回了家,她家的好多東西都沒帶上。

  「暖寶寶在我家裡。」

  「哦。要回去拿嗎?」

  她不吭聲,以前她要抱著好多個暖寶寶睡覺,可現在,每晚睡覺隊長都把她抱得嚴嚴實實,比十個暖寶寶都暖。

  他低頭:「不習慣嗎?想回去你家住?我可以搬過去。」

  「……」她臉更紅,搖搖頭,「沒有啊,很好的。阿莫西林還小,peni年紀又大,他們會不習慣呢。」

  她微微一笑,她喜歡每天早晨端著牛奶去餵兩隻小貓咪和他們的媽媽吃早餐。只是,貓咪好奇心強,偶爾她和隊長做著少兒不宜的運動,一扭頭就看見兩隻貓貓齊齊趴在床沿,歪著毛茸茸的腦袋,好奇心十足地看著他們。她羞得摀住眼睛,他一把拉過被子把兩人埋進去。

  隊長的家,她很喜歡啊。

  只有那麼一點點,他的家裡到處都是夏時的痕跡,可對於原來的那個她,她依然覺得陌生。

  ……

  公安大院。

  甄暖整理了手頭的資料,去言焓的辦公室匯報情況。正巧譚哥他們也在,言焓說:「剛好一起。小貓兒,你先說。」

  甄暖並沒坐,站在言焓的辦公桌前:「王子軒第一次摔下樓梯的確是手推車撞的,但他第二次從扶手上栽下去,也就是造成他大面積受傷的那一次,不是手推車造成的。」

  她把王子軒就醫當日的背部照片和案發樓梯的圖片拿出來:「他的背撞到扶手然後重心不穩翻身下去。他說,他手推車滾下樓梯時,他為了躲避,跳起來摔了下去。這一點我覺得奇怪。

  跳躍時他可能背對著欄杆,但人本身只會往高處和前方跳,不可能往後跳啊。」

  她在背後的空氣裡畫了一道欄杆,演示著往身後一蹦!

  用力稍猛,長長的馬尾飄來蕩去,腳後跟落地,力度衝到腦袋,平衡能力本就不好的她晃悠悠踉蹌幾步,表情懵了懵,有一瞬的呆傻。

  辦公室裡的男人們唰唰盯著她,她像一隻憨憨的樹袋熊。原本嚴肅的刑警們一個個咧嘴燦爛地笑起來。

  甄暖這才發覺犯傻了,很窘,但大家開心地笑,她又覺得逗他們樂一樂,也不錯。能讓刑警同事們笑的事真的太少了。

  言焓眸光微漾,含笑道:「謝謝小貓的努力演示。不過我認為,有可能是他跳起來時落到正在往下滑的手推車上,導致重心不穩背身翻下去。」

  「是,有這種可能。但他肩膀上的這一處傷腫很奇怪。」她拿起另一張圖片,「王子軒左肩上有一處比男人巴掌還大一些的青腫。我看過手推車,它本身沒有那麼大的受力面可以造成這種傷痕。我也看過王子軒和幾個同住者還有看管人員的筆錄,他在看守所裡沒惹事,也沒人打他。我親眼看了,」

  在病房她沒靠近王子軒,可該看的地方,她全不動聲色觀察過,「這處傷痕是新鮮的。實際砸上去的物體和腳掌一樣寬。」

  言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他踹下去的?」

  「對。」

  黑子不解:「以王子軒的脾氣,誰要是踢了他,他鐵定咬死了不放。況且一同關押的人裡,沒有比他犯的罪嚴重,應該沒人敢惹他。」

  甄暖一愣,小了點兒聲音,手指在辦公桌下揪來揪去:「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根據我看到的還原當時發生的事。」

  言焓覷她半晌,淡淡一笑:「你已經做得很好。」

  譚哥說:「去看守所的調查員反饋,並沒有發現誰多拿方糖,也沒人去拿別人盤子裡剩餘的方糖。至於其他的在押人,都說沒人找他們要過方糖,自己要麼吃完,要麼就留在盤子上了。」

  言焓唇角微彎:「這麼說來,印證了甄暖的說法,有兩個人。」

  甄暖望他,其他人也是如此。「兩個人?」

  「這個意外至少有兩人知情,首先是王子軒,熱水流淌過去融化方糖,這段時間只有他自己能控制。如果他不知情,別人無法控制他的時間。他一人留在最後就是很好的證明。不想讓門砸到別人破壞計劃,所以留在最後等人都快走才開始實施。

  另外,監控有問題,從他離開食堂到出現在走廊,中間有5秒間隔。一兩米的距離不需要走5秒。他應該是監控死角,也就是食堂門那裡蹲下來,查看了方糖的溶化速度。」

  甄暖點頭,是這樣沒錯。

  言焓:「第二個人是王子軒的同夥。他留下自己的方糖給王子軒湊成兩人份。後來,在手推車沒有把王子軒撞下去的時候,他用腳把王子軒踹了下去,這也是為什麼王子軒絕口不提自己被人踢的事。」

  甄暖問:「那怎麼找出第二個人。」

  「不用找,章翔。」言焓語氣肯定。

  甄暖心想,又是經驗?

  他看出她的心思,緩緩一笑,道:「王子軒進看守所時間不長,能短時間結伴的只有章翔。而且,要想摔下樓梯,推一下就好,還不會留證據。可他用腳踹,他心裡對王子軒又怕又恨,也是料定王子軒不會因這一腳把他怎麼樣。」

  甄暖恍然大悟,譚哥立刻說:「我叫人馬上去審問章翔。」

  「的確要審審他,搞清楚這個點子究竟是誰想的。」

  甄暖奇怪:「難道不是王子軒自己嗎?他會聽章翔的?」

  「如果他非常想生病或受傷離開看守所,而章翔剛好幫他想出了一個點子呢?」言焓目光幽幽的,「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性。真實情況要等分別審問了兩人再說。」

  老白歎:「王子軒一直想取保候審,他父母不肯,沒想他鬧了這麼一齣戲。現在他父母逮到媒體就說警察要欺負他們兒子給他教訓。更糟糕的是tutor的事也被媒體發現了,所有人都盯著總醫院……」

  言焓聽到這裡,不愉快地瞇了瞇眼,眸光犀利而捉摸不定。

  老白話沒說完,接到醫院那邊來的電話,他聽完後放下:「言隊,裴隊那邊說,王家爸媽看到了網上的新聞,知道tutor要殺王子軒。非要帶兒子回家,他們說更相信家裡的保鏢,不相信警察。」

  在場人頭腦發炸,怎麼越到緊急關頭就越添亂。

  沒想言焓很淡定隨意,道:「那就讓他們把王子軒帶回去。」

  「這怎麼成?」

  「我們的警察和特警也跟過去,這樣,萬一出現意外總比在醫院出現意外強。不落人口實。」

  「……」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是隊長應該說的話麼。

  老白又道:「可王子軒死活不肯。一定要待在醫院,說保鏢不如警察。」

  言焓:「那就跟王子軒的父母說,警方同意他們回家。到底回不回,他們自己商量好了再告訴我們。」

  「……」

  甄暖覺得他當boss成精了。

  言焓說完,又道:「看來,王子軒不怕這個tutor。」

  眾人陷入沉思。

  ……

  後經調查,章翔承認是王子軒的同謀,他說點子是王子軒想的,他想反正受傷的是王子軒,樂得其所,便幫了忙。

  王子軒也承認是他想的點子。

  言焓仍存質疑,王子軒這種整日在外晃蕩的少年不太可能從前年的電視劇《紅色》裡找到這樣的小技巧。

  更古怪的事情在後邊,關小瑜發現,王子軒和suicidesound主播陳翰的dna信息居然一致。可陳翰22歲,而王子軒只有16歲。

  人類學家林畫眉對兩人分別做了系統的檢查後發現,陳翰和王子軒兩人的年齡應該在17到19歲間。

  雖然言焓很清楚他們也是t計劃的實驗驗品之一,但目前針對他們的調查並不能迅速展開。

  手頭任務是保護王子軒。

  全世界都盯著tutor,它在短短兩天內收穫了幾十萬粉絲,不少人把tutor當做正義人士,甚至紛紛留言檢舉那些該死卻逃脫了法律制裁的人。

  雖然警方封掉並清除了tutor的賬號,但它的影響力已經擴張到了各大網絡論壇。

  所有人都翹首看著王子軒會不會被砍頭,警方壓力空前,一天天,他們守在醫院裡。一天天,風波不經地過去。

  直到31號,最後一天。

  ……

  「流感真厲害,我以為熬一熬就過去,沒想拖到最後要打針。」關小瑜坐在輸液室裡,百無聊賴地搖手上的輸液線。

  這一動,手背上的針管給扯出來了,關小瑜傻了眼,剛要叫醫生,甄暖接過來,用力一戳,針又進去了。

  「……」

  關小瑜一頭黑線,「你是醫生嗎?戳錯血管了怎麼辦?」

  「我不會搞錯的。」甄暖摸摸她的手背,認真安慰,「法醫的基礎課就是把屍體的一條條血管和肌肉脂肪分離開呢。」

  「……」關小瑜暗誹,「你這呆瓜,和言隊那種精明鬼也是絕配了。」

  甄暖沒聽見,看手錶。

  「看什麼,陪著我無聊啊。」

  「不是。今天31號了。所以格外留意時間。」

  關小瑜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道:「今天快點過去吧,一幫人守著這混蛋小子,一星期沒好好幹別的事了。不過,雖然恨那傢伙,他還真不能死。」

  甄暖:「從26號到今天都沒異樣。還有13個小時,應該不會出意外。」

  「王子軒就在隔壁的住院樓吧?」

  「……嗯。」甄暖低下眼簾,不知為何臉紅了。

  上午她說要陪小瑜打針,言焓指定這家醫院,原因是看守嚴密,有很多同事。自聖誕一起後,她除了在公安大院能自由行走,到哪兒都得向他報備,或者和他一起。像這個世界到處都不安全,隨時隨地都會冒出一個人把她擄走似的。

  關小瑜一眼瞧出來,咪咪笑:「暖暖美人,來醫院了要不要去檢查一下?」

  「我沒生病啊。」

  「別意外生出小寶寶了。」

  甄暖臉通紅,搖頭:「不會,有安全措施。」除了第一次。

  關小瑜賊笑:「看來真的睡到一處去了呀。」

  被套話了……

  甄暖傻眼:「你怎麼能這樣。」

  「言隊還真是雷厲風行,毫不含糊。」關小瑜說著,甄暖「啊嗚」打了一個哈欠,懵懵地揉揉眼睛。

  「嘖嘖嘖,都被玩壞了吧。你這小身板,夠嗆。」

  甄暖面紅耳赤:「你再說我把你的針管拔出來……再戳回去。」

  「好好好,不說不說。」

  甄暖很羞,心裡默默流寬麵條眼淚,她晚上是真沒睡好。隊長好凶,每天把她折騰得骨頭都散架。

  還好不是夏季,要是不小心露出身上的吻痕或是隊長的爪子印,她就完蛋了。

  tat

  打完針,關小瑜搭老白的車回了;甄暖去住院部等言焓,他要開車回局裡,帶她一起。

  他見她臉上紅彤彤的,納悶,摸摸她的額頭:「發熱了?」

  「沒。」她鼓鼓嘴巴。

  他看出來了:「關小瑜逗你了吧,她那張嘴。」

  「也沒。」她說,想了想,又問,「隊長,你會不會覺得累?」

  他瞧她半晌,笑了:「你說哪個累?」攬她到身邊,「你是不是有點兒小看我。」

  「沒有啊,隊長很厲害……」說完她傻眼,低嗚一聲,「不要說這個了。」

  他不繼續逗她了,下頜貼貼她的頭髮,擁著她往樓外走。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她家的香皂味,她抿唇偷偷笑,忽然察覺到不對,少了另外一種味道:「隊長,你是不是很久不抽煙了?」

  「嗯,好像是。」

  「一個星期沒抽了吧?」

  他笑笑,自然而然:「你不喜歡。」

  她納悶:「我沒說過。」

  「……你以前不喜歡。」

  甄暖心略微一沉,他說她作為夏時的時候。

  她不吭聲,他察覺道,補充一句:「你經常在身邊了,吸二手煙不好。」

  她「哦」一聲:「戒就戒了吧,一手煙也不好。」

  ……

  31號晚8點左右,醫院。

  病房門口的警察嚴陣以待。

  最後幾個小時,言焓守在醫院不離開,甄暖自然也得在他附近,不得獨自回家。她不打擾大家,待在醫生辦公室。

  新年夜前夕,燈光璀璨,醫院旁的廣場上很多人在堆雪人打雪仗,等12點倒計時迎接新年。

  玻璃上映著白花花的光,甄暖望著華燈之上靜謐的夜空,忽然想起tutor在微博上的頭像,她彷彿看見暗夜之中,從天而降一個揮舞著巨大鐮刀的死神,黑色的長袍在風裡震顫,寬大的帽子遮住他的眼……

  今夜,正義之師tutor會來嗎?

  王子軒的頭顱會被砍下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14 AM

Chapter 88

  12月31日晚上10點多,新年前夕,譽城萬家燈火,白雪紛飛。

  甄暖托腮望著窗外,中途不經意回頭。

  言焓從門上的玻璃邊晃過,朝裡邊看。

  她剛好撞見,走出辦公室,探頭:「隊長,你找我?」

  「沒。」他摸摸鼻子,竟有些不太好意思,「經過,就看你在不在。沒想到你會看見。」

  原來他「查崗」多次了。

  她軟軟地衝他笑:「你在這裡,我會跑到哪裡去?」

  她闔上門,走到他身邊:「我不會亂跑,就和醫生護士們待在這邊,你別不放心,我又不是唐僧,不會總被妖怪捉走噠。」

  他笑了,道:「好。」

  「啊,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隊長,密室的設計者,你懷疑……沈弋嗎?」

  他搖搖頭。

  「誒?」她意外,「能把密室設計成那樣,一定有管理會高層的便利啊。」

  「是。所以他肯定知情。但我不認為他設計了密室,他可能認為設計者是戴青,他想搞清楚一些事,也猜到戴青想揪出把鄭容一家牽扯進事故的人。估計戴青以走個人情給朋友為由,說要做遊樂場項目,而他就坡下驢,同意了。」

  「這樣……」她想了想,又問,「程副隊留給你的那張紙……」

  「你想看?」

  「可以麼?」

  「為什麼不可以?」他從兜裡拿出給她。

  紙被水泡過又干,東西卻清晰,竟是一個五角星。每個角上一個名字,r。

  「t計劃成員名單?」

  「不是成員,管理者。」

  甄暖謹慎道:「這份名單有沒有可能是假的?」

  言焓搖頭:「t計劃的事上級警方也知道,他們派人調查過,名單就是這些沒錯。」

  甄暖細看一遍,發現r上都有一個黑色的叉,只有tutor沒有。「這意思是5個人死得只剩1個了?」

  「已知的tina,戴青,鄭教授都死了,可能還有一個管理者死了,卻沒被發現真實身份。但這並不能確定,或許只是對方的迷霧計。」

  「嗯。」甄暖點點頭,把紙還給他。又問,「隊長,關於王子軒,還有一點我很奇怪r第一次處罰王子軒說是讓他『骨折』,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不直接殺他,是想引起更多人注意嗎?」

  言焓擰眉:「這也是我覺得奇怪,卻一時間找不出合理解釋的地方。」

  他和她立在走廊的窗戶邊,外邊,數不清的年輕人在街上嬉鬧,笑聲伴著雪花從風中傳來,落到窗戶玻璃上。

  「好想玩雪呢。」她湊過去,鼻尖皺皺,一對烏溜溜的眼珠盯著窗外,滿眼期盼和艷羨。不知在幻想著什麼,漸漸,細細的眉毛一擰,癟癟嘴,「手會凍掉的。」半晌,又歪頭看廣場上打雪仗的人,小臉無意識貼更近了。

  這下,細細的鼻尖碰到玻璃,一陣冰涼。

  「呃!好冰。」

  她縮回來,搓搓鼻子,兩隻腳還莫名其妙地咚咚跺兩下。

  言焓看完她這一串自言自語和動作,忍俊不禁,輕輕笑起來。

  他笑得眼睛彎彎,像月亮。她也跟著他笑。

  「新年有什麼願望?」他對她微笑,溫柔,燦爛。

  她歪著頭,手背在身後,身子搖啊晃啊,輕聲說:「我好喜歡隊長,想一輩子和隊長在一起。」

  他笑了,她也笑了。

  兩人就這樣看著對方,一直笑,一直到言焓要回病房那邊去了,臨走時欺身想親她,她捂著嘴巴往後仰:「隊長,請注意影響。」

  「……」他沒脾氣了,「好吧。」

  他走了,她望他遠去的身影,心隨意動,輕喚一聲:「隊長!」

  他回頭,清朗的臉上俊眉微挑。

  「過一會兒……新年快樂哦……」

  他唇角一揚,轉頭走了。

  甄暖歪頭看一會兒,又喚:「隊長。」

  「嗯?」他再次回頭,有些好笑。

  她抿唇笑,摸一下嘴巴,手心翻轉給他;他稍愣,繼而笑開,衝她努努嘴,走了。

  ……

  甄暖一直待在醫生辦公室和幾個熟識的醫生護士聊天,隔壁廣場上時不時傳來年輕人的起哄呼叫。

  一位醫生歎:「現在的年輕人只顧自己玩,根本不考慮對環境的影響,聚在一起吵鬧還覺得很酷很炫,完全不知附近的居民病人有多難受。」

  另一位醫生說:「節慶日嘛,年輕人就是鬧騰。」

  話音沒落,門外邊傳來一陣喧鬧:「滾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王子軒?

  一行人起身拉開門看,就見王家父母攔在病房門口對幾個警察說著什麼,而王家自帶的保鏢統一黑衣,五大三粗搞得像黑社會。

  走廊裡一片混亂,有警察的額頭流著血,被人扶著走到一旁處理。

  警方還算克制的,此刻正由裴隊出面和王家父母交涉。

  甄暖退回來,有些擔憂,但沒出去,怕給同事們添麻煩,也不想讓言焓分心。

  不一會兒,有個護士回來了,她氣得滿臉通紅,進門就罵王子軒是神經病:「每天查房就看到這一家子人刷下限。要病人都像他們這樣,我寧願去擺地攤都不想幹這行了。」

  甄暖:「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原本警察在外邊守著,有兩個在病房裡。王家的保鏢也擠在病房。王家夫婦之前不是吵著要把王子軒帶回家嘛,這幾天一直苦口婆心地勸。剛才也在勸,王子軒看電視吃零食理都不理他們。

  後來王家那闊太太開始罵警察,說枉費她寶貝兒子那麼信任警察,警察卻在看守所給他使絆子故意整他。有位警官告訴她說,是王子軒自己導演了這麼一齣戲,想出來,不想待在看守所。

  王家夫婦不信,可警方有證據啊。王子軒賴不掉,就承認了。你們說他是不是有病啊。

  這些警察在病房外守他一個星期,吃在這裡睡在這裡,還天天被媒體罵。他還是不是人?

  是,他年紀小未成年不懂事,可守他的一個警察小哥不也才18歲嗎,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醫生護士都歎氣搖頭,他們這些天伺候這個病人,也是受夠了。

  「王家夫婦知道真相後立刻改口,說不回家了,相信警方,就在醫院守著兒子。可王子軒不知是被拆穿了惱羞成怒還是他爸說了他幾句,立刻撒潑發火,說不要人管,死了也不要警察管。

  他爸撂不下面子打他一巴掌,哎喲喂,立馬跳腳,對他爸又打又罵,跟打孫子似的。警察去攔,他連警察也打,不就是看警察不會還手嗎?還真以為自己有多英勇多爺們兒?他就是一瘋狗,見人就咬,現在把所有人都趕出病房了。」

  護士邊說邊揉著手腕,看得出剛才在病房裡被推搡到了,她發洩一大通,還是不下火,「王家那太太也夠荒唐。王子軒不讓人進去,她就真把兒子的話當聖旨,不讓警察進病房,說兒子生病已經很辛苦,大人就別惹他生氣了。萬一再動怒,傷口裂開就不好了。」

  甄暖張了張口,只覺聞所未聞:「他兒子現在正面臨危險,或許有人來殺他呢!」

  「他爸媽聽說25號是王子軒自己搞的鬼,也就不相信那個什麼tutor了。死攔著不讓進。沒辦法,現在警察得去窗戶外邊的空地、天台和水泥擋雨板上守著。外邊在下雪,零下5度呢。自己的兒子是個寶,警察就沒爸沒媽啊!」

  甄暖有些難受,心疼雪夜出守的同事們。

  同時,她又隱隱覺得不安。說不清是種什麼感覺,總覺得這晚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但,應該不會有事,病房裡雖然沒人守著,可王子軒一人也不會自己殺自己。窗戶和門邊都守著警察和保鏢。

  難道死神還能遁牆而入?

  ……

  又過了約半個小時,醫生要去給王子軒做今天的最後一次檢查,但這次,剛才的那位護士死都不肯去了。

  其他的醫生和護士也有各自的病人要管。醫生便找了個新來的年輕小護士一起去。

  辦公區很快變得空空蕩蕩,甄暖獨自坐在椅子上,透過敞開的門往走廊上看。

  夜裡的醫院,走廊白燦燦的,亮得反而透出一絲灰蒙之色,蕭索冷清。隔著白得發灰的燈光,對面一群人守在王子軒的病房外邊,沉默無聲。

  醫生和小護士走到門邊,和警察還有王子軒父母說明來意,警察詢問了什麼之後,王媽媽開門放兩人進去,又一次攔住想跟進去的警察,鎖上門。

  走廊裡再度恢復安靜。

  甄暖獨自坐在這邊,穿堂風從門外湧進來,她有些冷,卻不肯去關門,執拗地看著。

  過了大約十分鐘,醫生出來了,和王媽媽說了句什麼,轉身往甄暖這邊過來。

  又是一片安靜,醫生們不會穿發出響聲的鞋子,人走著路,卻是悄無聲息。這條走廊此刻看上去,莫名有些詭異。

  醫生回來了,把病歷丟在桌子上。

  甄暖問:「小護士呢?」

  「王子軒說他肌肉酸,讓她給他按摩。」醫生也是完全拿那個人沒辦法的樣子。

  甄暖「哦」一聲,繼續盯著走廊看。

  很快,小護士也出了門,走上走廊。她低著頭朝這邊走來,漸漸走得有些快,波浪捲的頭髮和護士帽搖搖晃晃。

  走到盡頭了,她卻沒進辦公區,而是轉彎往洗手間方向去了。

  甄暖微微皺眉,就看見警察堆裡有一個人動了,是言焓,他甚至沒進病房確認,就迅速拔腿風一般朝這邊跑過來。

  甄暖想也不想,瞬間起身衝出門去追那個護士。

  她衝刺般跑向電梯間,卻見斜劉海波浪捲兒包裹著那張少年的臉,那化了妝的漂亮的臉上滿是得意:「讓大家都以為我在病房,這才最安全!」

  那個「她」譏笑著摁下關門鍵。

  甄暖心中一沉,知道距離太遠電梯攔不住了。

  可電梯門並沒有關上,相反,電梯廂整個兒地劇烈震顫了一下,面對面對視的兩人都傻了眼,驚愕互瞪著。

  「出來!」甄暖竭力衝過去,朝他伸手。

  而電梯裡的小護士王子軒也愕然睜著眼要跑出來。可電梯猛地下墜,下沉了近乎整個轎廂的三分之二,陡然停下來。

  電梯下沉,井道裡黑漆漆的,冒著昏黃的運作燈光,懸掛著的纜繩在搖晃,只有貼近地面三分之一處透出轎廂裡的光亮。

  王子軒瘋了般從廂底跳起來,他雙手攀住地面探出腦袋,拚命想往外爬。

  可他腳下懸空,根本沒有可依附和使力的地方。突然間,靜止的電梯再度開始劇烈搖晃,16歲的少年滿眼驚恐,幾乎癲狂,他朝甄暖伸出手,撕心裂肺地喊:「法醫姐姐救我!」

  甄暖用盡全身力氣朝地下的他撲過去,她摔向地面,去拉他的手,可轎廂驟然加速,猛地大力沉下去。

  甄暖尚未觸及到少年的手指,就被身後趕來的言焓猛地攔腰拎起來抱進懷裡,摀住眼睛轉過身去。

  甄暖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耳旁清晰地響起軀體被切割開的沉悶聲響,帶著大量血液四下噴濺的唰唰聲,隨即,鋼鐵的轎廂墜落井道底,爆炸般的轟鳴響徹整棟樓。

  12月31日晚,新的一年即將到來之際,王子軒被砍頭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14 AM

Chapter 89

  彎過走廊的王家太太正好遠遠看見戴著短波浪梨花頭假髮的兒子身首異處,直接暈倒在丈夫懷裡。

  火速趕來的警察立刻分批追往住院部各個出口,聯繫機械室監控室,特警則去堵井道口,有兩個甚至立刻爬進井道去查看究竟,也不顧電梯會不會突然運行,繩子會不會突然斷裂。

  言焓看一眼腳底下血淋淋的現場,臉色陰沉,他很快感受到懷裡的女孩正瑟瑟發抖,卻並不是因為害怕和恐慌。

  下一秒,他的手心湧上一股熱淚。

  他鬆開她的眼睛:「甄暖,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

  「嗯。」她轉過身來,臉上沒有淚了,唯獨睫毛濕漉漉的。

  言焓退後幾步,拿對講機分配任務。

  甄暖很快平靜,掃視四周。電梯井道裡、門廊、外沿全是鮮血。王子軒的腦袋和兩隻手臂留在地面,其他部位隨著轎廂摔去一樓了。

  她蹲去王子軒頭邊,他的眼睛還驚恐地大睜著,表情扭曲而瘋狂。

  眼瞳是黃褐色,在灰白的燈光下有些可怕。曾有人說,死人的眼瞳上會留下他最後看見的這個世界的影像。

  他的眼瞳上,應該是她的影子。

  她耳旁響起他在生命最後一刻本能求生的呼喊:「法醫姐姐救我!」

  她站起身,聽見言焓的對講機裡陸陸續續傳來其他同事們的匯報:「……住院部大門無異常人士出入……」

  「……側門無異常人士出入……」

  「……後門無異常人士出入……」

  「……監控室,監控畫面顯示醫院各處無異常……但剛才排查出,監控主機在1小時前被入侵……」

  「……機械室出現異常,醫院電梯升降由計算機控制,半小時前外來計算機接入,直到1分鐘前操控了電梯纜繩……」

  話音才落,老白從走廊上跑過來,到言焓跟前,慚愧:「言隊,跟丟了。你說的沒錯,的確少了一個。」

  剛才,就在王子軒變身小護士從病房走出來時,言焓便察覺到護士的身高沒變,但頭髮及肩了,化妝比之前濃,且之前用髮夾夾住了劉海。

  在追來前,他粗略地掃了一下面前所有的警察特警親屬和保鏢,直覺告訴他少了一個人。他對老白撂下一句:「少了一個人。」

  由於人數太多,老白也無法在短短幾秒內搞清楚究竟誰不見了。隨之而來,王子軒的慘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下子所有人都跑開,他更是無法看清楚人。

  他面露愧色,言焓卻沒責備,這的確很難。

  他拿起對講器,問:「王家的15個保鏢,人現在哪兒?」

  監控室那邊很快傳來回應:「4個跟著王家夫婦,3個在醫院走廊裡亂竄,4個在一樓電梯間和我們的人收拾王子軒的身體,還有4個在兩分鐘前跑出側門,去看外邊有沒有可疑人物了……」

  言焓:「兇手就在跑出側門的那4個保鏢裡。立刻找到王家的保鏢隊長,把那4人的樣貌給他辨認,讓他聯繫。聯繫不上的就是兇手。

  封閉住院部大樓出口,目前在內部的保鏢一個別放走。」

  對方愣了一下:「……是!」

  黑子也趕過來匯報:「老大,那個小護士被迷暈了,在病房的獨立衛生間裡。」

  言焓握了握手裡的對講機,不知在和誰說話,亦或是自言自語:「現在知道為什麼第一次懲罰王子軒的時候,用了骨折這種奇怪的方式了吧。因為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在看守所裡,根本殺不了人,他需要把王子軒移出來,移到醫院了,才好下手。」

  甄暖一愣,原來如此。這個所謂的殺人計劃,原來從25號就開始實施第一步了,那次意外是給後來的砍頭行動做鋪墊。

  黑子把王子軒的手機遞給言焓,又問:「可如果王子軒聽他父母的話回家了呢?」

  「他現在是王家的保鏢,王子軒回家,更好辦。」

  甄暖問:「可25號的那個意外是王子軒自己設計的啊。」

  「不是,」言焓定定道,「是章翔。」

  「但王子軒和章翔口供一致……」

  言焓一邊翻看王子軒的手機,一邊急速道:「章翔當然不想承認,而王子軒覺得這個設計太精妙,他不願意說是章翔想出來的,更不願意承認自己成功逃脫看守所是章翔的計謀。

  想想,假如這個計謀真是王子軒想出來的,他大可獨立完成,不要章翔推一把,自己狠心摔下去就行。但章翔留在了樓梯間,確認他的傷情真的嚴重到可以住院。」

  老白驚住:「這麼說……章翔也是被人利用了?現在去找他,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

  言焓到這兒卻沉默了下,才道:「明天再問r計劃很周密,估計章翔並沒見過他本人。是tutor用某種方式聯繫上他。告訴他24號也就是平安夜,看守所的食物裡會加一杯茶飲,讓他留下方糖製造25號的意外。最好讓王子軒自己也配合,這樣容易讓王子軒和王家父母放心,不配合警方。」

  甄暖覺得匪夷所思,更覺寒冷徹骨r策劃之前是得把每個人的心理狀態研究得多透徹才會成功地讓事情一步步走向他的計劃?

  而言焓飛速挪鍵盤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幽深的眼眸,把手機屏幕遞給眾人看。

  屏幕上一條即時彩信:「你好,我是tutor」

  圖片是王子軒躺在深夜的病床上邊看電視邊吃零食。

  這是tutor發給王子軒的!

  「王子軒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因為他一瞬間就明白了,『tutor』真的存在,真的要殺他。」

  言焓寂靜地瞇起眼睛,「之前章翔和自己弄出『手推車』意外,他並不相信網絡人物tutor真實存在。但tutor的彩信讓他意識到這個人不是假的,而且盯上了他,並早在他進看守所前就利用了章翔。

  他幡然醒悟r是想把他弄出看守所然後殺了他。

  現在tutor就混在人群中,他疑心重,懷疑tutor的每一步都有特定的含義,是誘餌。他認為tutor故意發彩信給他是為了挑釁,是希望他告訴警方。這樣勢必引發一陣混亂和內部搜索。雖然他不知道這混亂會帶來什麼,但他肯定這裡面會藏著tutor殺他的契機。比如突然停電之類的。

  所以面對這條彩信,他偏偏冷靜地應對,不告訴警方。」

  譚哥完全明白了:「那個時刻他突然發瘋,把所有人都趕出病房。沒人靠近就沒人會殺他。」

  「對。但他是王子軒,即使一個人在病房裡,面對不斷流逝的時間,他也不可能安之若素地坐著。因為這個病房是目標。所以他在趕人的時候,把那個護士也打了一頓。等晚上來檢查時,會換成另一個他早就熟悉的戴假髮的小護士。方便他喬裝離開。

  他認為,只要離開這個病房,守在門口或者窗邊的兇手就發現不了,他就安全了。為此,他心中或許還很得意,就像當初他一個人躲過所有人的視線藏去鄭家小樓一樣。」

  眾人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甄暖輕輕道:「可其實r給他打了心理戰。那條彩信的目的,偏偏就是為了逼他出病房。王子軒想法太多,幻想會像小說一樣停電密室什麼的。可警方其實把電纜,屋內的設備全排查過了,門窗也盯得緊,兇手根本無法下手。」

  「是。他……太不相信我們了。」言焓語調平靜,「或者說,兇手太瞭解王子軒。我們碰上了一個高手。他的觀察能力,策劃能力,分析能力,和情報搜集能力都非常強。」

  趕來的工作人員開始痕跡檢查並清理現場。

  王子軒的父母也在刑警的陪同下回來,王媽媽再也站不直,不住地往地下滑,失聲嚎哭;見保鏢隊長走來,撲上去又扯又打:「你還我兒子,你和殺人犯是一夥兒的,讓警察把你抓起來槍斃。」

  幾位刑警好不容易把她拉開,保鏢隊長既內疚又冤枉:「本來我們8個保鏢就夠了,太太聽說什麼死神來了,又不信警察,非要我們再找7個來。現在近年關,這一時半會兒從哪裡找那麼多人,就在網上發招聘信息。那人功夫也好,誰知道……」

  那人竟連王太太的性格都考慮到了。

  言焓問:「確定那個人是誰了?」

  「人都回來了,跑出去的4個人裡,只有一個不見。」保安隊長說,「身份證倒是複印了。」

  他遞給言焓看。

  叫羅毅r。

  男性,照片長相普通且路人,身份證號一看就是假的。

  「男性的身份證號倒數第二位是奇數。偶數是女性。」

  他問:「那個叫羅毅的,長相和身份證上的一樣?」

  「對。」

  言焓把證件遞給譚哥,具體任務已無需交代,譚哥自然明白。

  只不過,言焓對這個長相有疑慮,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真是特洛伊本人,喬裝不是問題。

  手機鈴聲再度響起,言焓開了免提,是徐思淼的聲音:「……言隊,井道下墜的前幾分鐘,國內第一的海角論壇關注tutor案的一個熱門帖子裡,有個叫tutor的用戶說了殺鄭容教授的理由:利用職權,包庇兇手。」

  言焓:「回復留言的地址在哪兒?」

  「譽城軍區總醫院……住院部,就在你們所在的位置。而且他剛才……」

  徐思淼話音未落,對講機裡也響起了聲音,來自爬入井道的幾位特警:「……言隊,犯罪嫌疑人在井道頂上留下一台電腦,就是入侵電梯系統的。但剛才,它在海角論壇tutor案的貼子裡發了條留言……留了行字……」

  電話和對講機裡的兩個聲音重疊起來:「受刑者……秦姝……」

  驟然寂靜,讓人毛骨悚然,眾人無助的目光齊刷刷聚到言焓身上。他立在白色的燈光下,輕抿著唇,眼神清黑而沉靜。

  所有刑警都因這突然蹦出的名字齊齊一震,外邊卻傳來鼎沸的歡呼聲:「3,2,1!」

  新年的鐘聲敲響,絢爛的禮花騰地飛躍,全世界一片歡騰。

  歡歌笑語,尖叫笑鬧。

  而這條走廊裡,靜得像死神剛剛走過。

  「判決……萬箭穿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16 AM

Chapter 90

  「現在11點59。」言焓捏著對講機,「tutor有沒有留下殺人計劃的截止日期?」

  「留了。後面有一行字,罪行:包庇兇手;判決有效期:72小時。」

  72小時是3天,1月3日。

  前幾次在文字預測裡r並沒有指出目標受害人的罪行,也沒有截止日期,這次r直截了當挑明,算是對警方封了他微博賬號的反擊?

  手機那邊,徐思淼問:「言隊,論壇上這個高樓帖子還封嗎?很多內容都被截圖轉載了。」

  「封。」

  窗外,午夜鐘聲下,人們的笑聲和著雪花飛向天空。

  新年焰火像花兒繽紛綻開,絢爛的色彩時不時閃映到言焓稜廓分明的側臉上,他漆黑的眼眸有點氤氳。

  萬箭穿心,這是什麼死亡方式?

  王子軒的砍頭案剛開始,鄭教授的「包庇兇手」才冒頭,現在覃姝也捲進來。

  「秦姝現在人在哪兒?」

  老白第一時間就打過電話:「在局裡加班。」

  甄暖突然鼻子發酸。

  新年夜,秦姝還默默守在工作崗位,那個所謂的正義tutor憑什麼向她下殺手令?

  憑什麼?

  ……

  和言焓一起乘電梯下樓,甄暖一聲不吱。

  言焓的這個跨年夜,無疑狼狽不堪。

  甄暖偷偷打量他,他凝視著電梯門,身形若竹。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頭來,目如清荷,低首:「累了嗎?」

  甄暖搖搖頭,輕輕道:「沒有啊。就是有些擔心你。」

  守了一個星期,臨了竟讓tutor在警方重重看守下砍了王子軒的腦袋。先別說上級給的巨大壓力,社會媒體民眾的目光和批判就能把他們淹死。

  還不知道tutor的把戲會到什麼時候收場,但如果以後要找一個全權承擔罪責的人,首當其衝就是言焓了。

  「我沒事。」他拇指輕撫她的手背,「剛好我也想調查清楚。等這個案子完了,我們就離開這裡,」他停了一下,微微一笑,「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回家?」那麼簡單的詞,讓她體驗到此生從未有過的歸屬感。

  「嗯,」他說,「住在深城,你就再不會骨頭疼。你可以繼續做法醫,但我不做警察,我們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這就是我在第10個年頭的新年願景。」

  她心裡溫暖,抿唇笑,鼓了鼓嘴巴:「聽上去一點兒都不像隊長。」

  「怎麼才像我?」

  「隊長的性格啊,感覺一點兒都不像甘於平凡的樣子。」

  他低頭碰她的腦袋:「小貓,上次與你分別,我才19,20歲;如今重逢,我已經老了。」他說,「不剩幾個10年了。」

  甄暖一時眼泛淚花。

  他手指碰碰她的臉,笑笑:「你不一樣。你只有10歲。你還年輕,又善良,我卻老了。」

  她哽咽地癟癟嘴:「才29歲,哪裡老了?」

  「老了。我再也經不起下一次折騰。再一次失去,會要了我的命。」

  正說著,上行電梯滴一聲打開,走出來一位白大褂的醫生。

  言焓望過去:「秦副院長。」

  「言焓啊,」秦副院長剛要說什麼,看見挨在言焓身邊的甄暖,愣了一愣。

  「我的女朋友,甄暖。」

  「哦。」秦副院長有絲不自在,但轉瞬即逝,道,「譚警官通知我了,說tutor的下一個目標是秦姝。你們……」

  「我們會盡全力保護她。」

  「好,好,」秦副院長緊緊抓著雙手,連連點頭,失神半刻,又趕緊說,「就讓她這些天都待在公安局吧,別出大院。局裡最安全了,不會有事的。」

  「好。」

  「秦姝那孩子,除了工作和畫畫,就沒有自己的生活。她……」秦副院長歎了口氣,收住了,說,「拜託你了。」

  「分內職責。」

  進了電梯,甄暖問:「他是秦姝的爸爸?」

  「嗯。」他答,「也曾是你的導師。你在醫院實習時,就跟著他。」

  ……

  醫院門口聚集了很多記者,警察們只得從側門離開。越野車經過午夜的367,經過遊樂場,甄暖看見,4d遊戲區全被封了起來。

  回到局裡,言焓先去了一趟秦姝的實驗室。

  秦姝正對著一副骷髏石膏模型,試圖還原它的面部肌肉,聽見腳步聲,她回頭,見是言焓,溫柔而自持地一笑:「怎麼這時候來了?」

  「看你還沒回去,過來看看。」

  甄暖停在門邊,扶著把手,沒有進去。

  秦姝起身迎他,面對面靠著桌子,低眸自顧自地笑,又忽想起:「我去給你倒杯茶……」

  「不用。」他攔她,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很輕的動作,隔著厚厚的衣服,她卻悄悄臉紅耳熱了。

  他看見桌上的素描本,說:「很久沒看到你畫畫了。」

  她捋捋頭髮:「以前以為幹這份工作吧,空閒的時候畫畫雕塑兩不誤。這幾年事情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少,足足一個月沒碰過畫筆了。上次那樣的畫展,不知下回什麼時候有。」

  「總會有,慢慢來。」

  她輕輕點頭,「嗯」一聲。

  他又看她身旁的骷髏:「這是我……」

  「你上次交給我的,說是你的故友,什麼藍色。」她說,「他在火災裡燒得挺嚴重,臉都沒了,顱骨也損壞了一部分。建骨頭模型就用了一些時間,但你放心,用不了幾天就可以還原他的樣貌的。」

  「好,謝謝。」

  「說什麼謝呀。」

  安靜的實驗室裡,她與他這樣清閒淡淡的說話,秦姝已覺得有些不太真實。「今天是有什麼事嗎?」

  「王子軒被殺了。」

  「這麼說,那個tutor導師不是惡作劇,是真有其人?」

  「嗯,而且他在殺掉王子軒的同時,公佈了下一個死者。」言焓眼睛深沉地盯著她,不悲也不喜。

  她蹙眉,眼神稍稍呆滯,又清明過來,變得神色如常。

  「是我嗎?」

  「是。」

  「哦。」

  「他說了要殺你的理由。」

  「什麼?」

  「包庇兇手。」

  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搖搖頭:「我又不是警察,我從來沒有直接接觸過案件啊。」

  他說:「這三天就待在局裡,哪裡也不要去,對你來說,這裡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

  言焓走出門,甄暖跟上他,小聲問:「她不會出事吧?」

  「不知道。」

  「隊長,這個tutor會和密室有關嗎?」

  「有相似的感覺。」

  「怎麼說?」

  「從進入密室開始,我就有一種被人牽著走的感覺。像是在考驗我,但更像是在和我對抗。」

  「考驗?對抗?」

  「對。」言焓沒有過多解釋那種感覺,怕解釋多了,會讓甄暖看到他不好的那面,一時不接受。以後慢慢來。

  「除此之外r從我們手裡殺掉王子軒的計劃太完美。我有種感覺,他很熟悉這裡的一切,也熟悉我,更像是我的對手。」

  「是麼?」甄暖摳摳腦袋,「有幾點我很奇怪,首先r和密室設計者是一個人嗎?如果不是,他怎麼知道申洪鷹4人的死亡時間和方式?

  可如果是一個人r應該是t計劃的人;而密室設計者看上去是拆穿t計劃的呀。

  怎麼想都很矛盾。」

  「這也是我覺得矛盾的地方。」言焓說,「其次,這個tutor為什麼給自己冠上『正義』的字樣。」

  「你是說他扮演正義者的角色,開始爭取民眾支持是嗎?」

  「對。但也有可能他一開始就在走這條路。只不過密室的事,殺人理由他無法對公眾說;王子軒,殺人理由不需說公眾也知道;鄭容和秦姝,都不是警察,但都是c-lab的人。有王子軒在前,大家都開始相信tutor是正義的。如今他公佈出去的理由又是『包庇兇手』這種敏感的問題,足夠讓公眾懷疑鄭容和秦姝各自有虧心事。」

  甄暖恍然:「就像之前,他微博上的密室死亡名單,申洪鷹是華盛老闆,當時就有人評論說申家沾黑斂財,早就該死。說tutor果然是正義導師。還……還說他是警方的導師,讓警方多跟他學學。」

  言焓淡淡哼笑一聲。

  ……

  凌晨2點,譽城公安召開緊急會議,局長尚傑親自主持。

  前一天,正義之師tutor的性質還模糊不定,短短幾小時,它迅速蛻變成譽城近十年來社會影響最廣且最負面的兇手。

  用尚局長的話說:「……兇手在挑釁譽城警方的尊嚴,所謂的正義之師,其實踐踏法律與正義……務必竭盡全力,將其抓獲……」

  容納幾百人的大會議室裡長久著迴盪著局長穩當卻又隱憤的聲音,台下的每一位警察都面色嚴峻。

  局長做完動員後,下達任務:「調查鄭容的『包庇兇手』,是真是假,必須給媒體和公眾一個合理的解釋;調查王子軒死亡案,搜集和『鄭毅』有關的一切線索,一絲都不能拉下;保護tutor的下一個目標秦姝,絕對不能再出問題;另外,調查tutor說的『包庇兇手』,是真是假,同樣給出解釋。」

  「是!」

  ……

  散會後,已凌晨4點。

  一隊聚到一起,譚哥最先說出他的發現:「身份證上人的相貌已經查到。」說著,遞給言焓一個塑料袋。

  言焓接過來一看,竟是一張人皮面具。

  「某全能購物網站上有人賣人皮面具,剛已經聯繫賣家所在地的警方。」譚哥些微憤怒,「現在的人為了賺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查這個的時候順帶搜了一下,各種炸藥成分,迷幻劑,迷藥,什麼都有人賣!」

  人皮面具在言焓的意料中r怎麼會把自己的真面貌拿出來示人?

  關小瑜:「隊長,井道內留下的痕跡太少,只有攀爬鞋鞋底幾條刮蹭痕跡,攀爬手套的纖維,保鏢的衣服纖維。我們會立刻帶去化驗檢查。」

  「都辛苦了。」

  秦姝難受地低下頭:「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眾人紛紛道,「說什麼呢?」

  「哪有的話?」

  「是一家人,不管誰出事,其他人都會拚命保護的啊!」

  秦姝感激地看大家,一下微笑一下眼淚汪汪。

  很快,黑子帶來一個壞消息,媒體和民眾的關注已引爆全城熱議,支持「正義之師tutor」的帖子微博如雨後春筍在各大門戶網站冒出來,討論樓一座高過一座。

  一部分人表示支持tutor「匡扶正義」,質疑警方黑料重重,而tutor是曝光者。

  甄暖忽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正義之師」,一人號召,成千上萬的人加入隊伍。

  她隱隱覺得,他們很可能要孤軍奮戰了r的擁躉會越來越多。

  對此,言焓只說:「專心幹好各自的事。」又道,「累了一個星期,大家先好好休息幾個小時。上午8點集合。」

  ……

  言焓顧忌著甄暖的身體,只有不到4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也帶她回了家。

  她今天是真的累了,一進電梯便嗷嗚嗚直打哈欠,眼睛濕潤汪汪的,望著他。

  他揉揉她的頭,把她攬進懷裡,下頜抵著她的鬢角,輕輕蹭了蹭。

  她小力氣地掙了掙,紅著臉嗡嗡:「在電梯裡,監控室的人會看到呢。」

  「只是抱一下,沒關係。」

  言焓拿鑰匙開門,拉她進去,關了門,才一轉身,她便鑽進他懷裡,牢牢地摟住他的腰。

  沒有開燈,門廊裡黑漆漆的。她的身子,溫柔而軟膩。

  他稍稍一愣,心底泛起淡淡的歡愉,幸福於她忽然間的黏人。

  他低頭挨住她的臉,輕聲:「怎麼了?」

  她鼓起嘴巴,「哼」一聲。

  「嗯?」

  「tutor給你找麻煩了。隊長,你不要生氣。」她小手伸在他大衣裡,隔著襯衫摸摸他的背,在安撫他。

  他忽然就笑了:「我沒有生氣。」

  她癟癟嘴:「可我看到所有人都把事情壓在你頭上,我……」她不好意思說心疼,「我生氣。」

  可他覺得一整天的鬱結都在此刻化作雲煙,幾乎是通體暢快。

  「怎麼?你覺得我會被tutor打敗?」他故意問。

  「哪有?」她急哄哄地仰起腦袋,眼珠在黑暗中亮晶晶的,「隊長很厲害,一定會抓到他。」

  她的唇近在他耳邊,氣息毛茸茸地撩著。他心尖兒顫了一下,收緊她的腰肢。她呼吸有些困難,聲息漸重。

  家裡沒開燈,眼睛卻漸漸適應黑暗。她看見他的眼瞳亮閃閃的,看得她的心一蹦一蹦。真是奇了怪了,每次看到隊長的眼睛,她的心就咕嚕咕嚕直冒泡泡。

  怎麼會那麼喜歡他?

  他一碰她,她的身就軟了;他一吻她,她的心就軟了……

  他低頭吻她的唇,她的耳朵,他的手伸進她的衣服,撫摸她因情愛而滾燙的肌膚。

  她被他弄得氣息全亂,呼吸急促而炙熱,想提醒他去臥室,又羞於啟齒。

  門廊狹窄而黑暗,她衣衫凌亂,身子發軟,倚在他懷裡任他主宰,而她已全然迷醉。

  「隊長……」

  「嗯?」

  她羞紅到了耳朵根,週身的肌膚在泛紅,她咬著他的耳朵,喃喃自語:「我好喜歡隊長,每天都好喜歡。」

  他頓了一下,輕輕回應:「小貓兒……」

  「唔?」

  「剛好,我也是。」

  他把她抵在牆上,手臂抬起她一條腿,將她整個兒沿著牆壁托高一些,順勢而入。

  「嗯……」她蹙眉哼出一聲,抱著他的頭,身子緊緊貼在他胸腹,她痙攣般顫抖。

  他抓住她一隻手,緊扣住摁在牆上,汗水黏濕牆壁;他控制著動作,她柔軟綿綿,在他身體和牆壁的夾縫間顛簸,神識飄忽。

  直到肌膚上的炙熱與汗水漸漸散去,她的腿無力地落下來,便踏到一團毛茸茸軟呼呼的東西。

  她一下子魂飛魄散:「呀!阿莫西林!」

  言焓一手摁開燈,低頭一看,可不是。兩團毛嘟嘟的小奶貓排排蹲在地上,仰著小腦袋,好奇地張望著。

  從它們兩個傢伙的角度,剛才可正好看到了高清無……馬。

  甄暖羞死了,趕緊拿衣服摀住自己,一溜煙躲去言焓身後。

  言焓:「……」

  「羞什麼,它們又看不懂。」

  「萬一看著懂呢。」

  話音未落,阿莫扭頭一爪子拍西林,「喵」一聲;西林伸伸脖子,同樣「喵」一聲。

  甄暖:「……」「看到了吧,它們還在討論呢!」

  言焓:「那也沒關係,反正它們倆也不是第一次偷看了。」

  甄暖:「……」

  他蹲下來,揉揉兩隻貓咪的腦袋,道:「我們以後就躲著它們倆來,也算是提前練習。」

  「誒?」她納悶,「練習什麼?」

  「以後有小孩子了,就得時刻防範小屁孩搗亂,影響老子摸老婆。」

  「……」甄暖臉上才退下的緋紅噌一下又躥了上來。他這語氣,合著小孩子就是夫妻間親親密密的搗蛋鬼了?

  他大大一隻蹲在地上,阿莫西林小小兩隻歪著腦袋,兩個傢伙被他摸得喵嗚喵嗚叫,軟不隆冬的搖頭晃腦。

  他逗著貓咪,突然笑了起來:「小貓貓你看,你就是這個樣子。」

  甄暖拿腳輕輕踹他屁股:「胡說!」

  她也蹲下去逗貓咪,摸摸幾下,她的心也軟軟,道:「我以前肯定很喜歡小動物。」

  言焓聽言,思緒不經意回到從前。

  她從小就喜歡小動物,尤其是路邊的流浪狗流浪貓,她一看見就挪不動腳。可夏媽媽不讓她養,她就偷偷在院子後邊的樹林裡給小貓小狗安家。

  他一點兒都不喜歡小動物,對她的行為嗤之以鼻。

  可每次她偷偷敲他家的後門,他跑出去一看,她抱著一隻髒兮兮的小狗(小貓),癟著嘴,可憐巴巴地說:「小火哥哥,小狗(小貓)好可憐,媽媽不准我帶它進屋,要我把它掉呢。小火哥哥你和我一起給他做一個家好不好?」

  每次看到她噙著眼淚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的心就軟了,給她找紙盒,找木頭,找磚頭,找棉絮,找布料,給貓貓狗狗搭窩。

  還保護著她的貓貓狗狗,不准附近的男孩子拿石頭砸它們。

  ……

  言焓揪一下阿莫西林的尾巴,她的貓兒都有孩子了,也該輪到他和她了吧。

  他輕輕一笑:「是啊,你小時候很喜歡小動物。自己是個吃貨,還留下好多吃的去餵他們。」

  甄暖轉頭看到他溫柔的笑容,抿了抿唇:「是嗎?」

  「嗯。」他講起舊事,如數家珍,說,有次一個小男孩踢飛她的小狗,她氣得衝上去把那小孩的手咬出血,小男孩嚇哭了,她也哭,卻是心疼地抱著狗崽嗚嗚哭。小言焓見了,把那小男孩又是一頓暴揍。後來差點兒沒被言爸爸打癟。

  言焓笑:「你那天哭得……我哄了好久,後來偷了樹上一串枇杷給你吃才算完。」

  甄暖抿著唇輕輕笑,沒做聲。她好心急,卻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一點點都想不起,怎麼辦?

  而言焓揉著貓咪的下巴,心底一片安寧。

  原來的阿時,現在的甄暖,現在的小貓,都是一個她。

  曾經與她的回憶,珍貴而美好;未來和她一起的記憶,將同樣如此,嶄新而美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17 AM

Chapter 91

  元旦一早,甄暖安排小松把王子軒的頭部和屍體縫合清理,自己則和言焓一起查找鄭容這些年負責的所有卷宗。

  不久之後,發現了一處可疑。

  9年多以前,紀霆車禍身亡,當時的助理記錄說,鄭容去現場查看過車輛情況,這是他的習慣,不是法醫分內的事,但為更好還原死亡過程。

  可奇怪的是,資料裡有偵查員的現場取證,卻沒有鄭容自己的觀察報告。

  而其他案卷裡,只要是鄭教授親自去過的現場,都會有他的報告。

  紀霆死亡案的定性是:疲勞駕駛,誤入對方車道。

  言焓:「一定是這個案子有問題。」

  甄暖翻了一遍卷宗:「但是保存的資料有限,已經查不出來了啊。而且,怎麼看都覺得鄭教授和紀霆扯不上關係吧。」

  言焓擰眉思索。

  「調查也困難。」甄暖摳摳腦袋,「鄭家社交簡單,人際關係不複雜,當初調查苗苗案子的時候就是如此。如果真想知道鄭教授和紀霆的關係,該去問誰呢?」

  紀法拉,她太小。

  紀琛,上次他為推遲董事會稱病去療養了。

  沈弋?

  沈弋會知道麼?

  還想著,忽聽言焓說:「問問林畫眉老師。」

  「啊,對啊,他們同事多年了。」

  言焓點點頭,卻不經意想,問什麼密室逃離的最後一道門,水下的那道門,密碼是:jifala

  ……

  林畫眉老師昨晚也留守c-lab休息,言焓和甄暖找來時,她早已起床開始工作。

  「我並不太清楚鄭容過去的情況,他一直都是一個嚴謹認真的研究學者,醉心工作,疏於生活。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但從來都是在工作和研究上相談甚歡,卻從不過問私事。」

  林畫眉沏了兩杯茶,推到兩人面前。

  言焓問:「鄭容教授和華盛的前任老闆紀霆,你能想到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紀霆不是死了很多年嗎?」

  「對。9年前。」

  林畫眉蹙眉認真想了好一會兒,遺憾地搖搖頭:「太久了,一時很難……等一下,」

  她突然停住,「我有天晚上在院子後門見過鄭容和一個男人說話,我沒看清那個男人,但對方的車是勞斯萊斯,讓人印象深刻。」

  言焓對紀霆9年前的情況很清楚,他正有輛勞斯萊斯。

  「怎麼會在晚上去後門?」

  「那天就和今天一樣,是新年前夕,外邊在放焰火,還有孩子們在打雪仗。我在加班,我們家白果也在,她……」

  甄暖記起,老白說,林老師的女兒白果在學校墜樓死了。

  林畫眉臉上露出極淡的一絲傷感,又平靜道,「白果太無聊了,吵著要出去玩雪看焰火。她當時看見鄭容,喊鄭叔叔。我們走近的時候,車和人都走了,只有鄭容在。他說對方是問路的。

  除了這個,就再沒有別的了。」

  言焓:「當年,鄭教授和誰有仇,或者有什麼別的厲害關係嗎?」

  林畫眉搖頭:「這些我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對週遭的環境和人並不怎麼關心。」

  言焓沒多問,帶著甄暖告辭了。

  ……

  上午,痕檢組那邊有了一點奇怪的發現。

  他們在「鄭毅」的保鏢風衣上發現了金屬……,關小瑜也無法描述那是一種什麼狀態,痕檢組的人工作經驗豐富,卻從來沒見過,也認不出是什麼,她來拿給言焓看。

  只有幾粒,極小,半徑不足02毫米,在放大鏡下看,表面呈白色黃銅色,有紋路,有的平整,有的有波紋。

  它似乎是球形,但又有一個凹面。

  「可以說是粒狀吧?」言焓問。

  「但是它的凹面很奇怪。」關小瑜說,「谷清明用x光能譜分析儀分析過,根據產生的x光頻率測出,這個金屬含有鋼和黃銅。」

  言焓略一沉吟:「鋼裡邊主要有鐵,錳,鉻;黃銅主要有銅和鋅。這小東西裡5種金屬元素?」

  「對。如果在別處找到了相似的金屬粒,我們就可以根據鋼裡鐵錳鉻的比例,黃銅裡銅鋅的比例進行對比,判斷是否來自一處。但……」

  言焓接過她的話:「但從哪裡去找相似的金屬粒。」

  甄暖抬頭:「隊長,你沒見過這種東西嗎?」

  「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他把樣本遞給關小瑜,「過會兒拿去給局裡所有人看看,包括局長。」

  「是。」

  「其他保鏢的風衣呢?」

  「檢查過,都沒有發現相似的金屬粒。」

  「挺好,是鄭毅特有的。在哪兒發現的。」

  「風衣紐扣的背面,粘在衣服上。」

  「好,去吧。」

  ……

  最終結果是,局裡竟然每一個人見過類似的金屬粒。

  如果金屬是純球形,它有可能是某種小型機械裡邊的滾軸,可每個小球表面都有一個均勻的凹面,不是純球形。

  奇怪的是,雖然小球形狀一模一樣,表面的紋路卻不盡相同,有光滑,有波浪,有長條。

  金屬粒只能暫時擱置。

  而大家回想起相處的三四天裡,鄭毅留給大家的印象並不深。

  他和其他的保鏢一樣,沉默寡言,絕口不談老闆的事,也不和警方交流。他沒有突出的個性,樣貌路人,15個保鏢杵在那兒,他並不引人矚目。

  言焓局裡有事要處理,並沒有整天守在病房,所以和他直接面對面的機會很少。但很顯然:「他擁有一個合格保鏢應有的素質,身體健康,體力良好,格鬥能力強,和我們在座的每一位刑警相似。

  他可能30歲左右,成熟,有耐性,智商高,非常自信,有膽量,目的性執行力強,有控制力。

  不論是反偵察能力,觀察能力,策劃能力,還是分析能力,情報搜集能力,都非常優秀。」

  蘇雅補充:「他對心理學和偵查學很瞭解,對計算機網絡也很精通,我認為他受過高等教育,很有才能,同時情商也高。

  我懷疑,他有過專業的訓練。可能是退役的特種兵,也可能在國外一些相關的地方參加過特殊集訓。」

  言焓微微蹙眉:「高等教育太武斷了,只要他足夠聰明,肯學習,不受高等教育也能自學成才。」

  蘇雅輕聲說「是」,繼續道:「他受到過不公正的待遇,從他對鄭容和王子軒的關注度來看,他很可能遭遇過親近的人受害死亡卻無法懲處兇手的情況。

  通過發微博,發帖子,他想引起全社會的注意,他根本就覺得他是正確的。他認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是在替社會除害,他很狂妄,很自負。渴望他人的注意和關注。這又從另一種程度上說明他的自卑,一種虛榮的自卑。」

  甄暖提出質疑:「是不是忘記t計劃了?tutor很可能是t計劃裡的人,他本身就是一個和傳統觀念格格不入的人,怎麼會突然想扮演正義者的角色呢?」

  「這並不矛盾。他可以偏執地認為雙胞胎實驗對人類有貢獻,是促進科學發展的,同時,他也可以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使者啊。」

  甄暖想想,點點頭:「嗯,你說的也的確有道理。不過,從謹慎的角度看,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r太聰明,借『正義』這個幌子給自己贏取優勢。」

  她掰著手指頭數,「1,借助輿論給警方壓力,讓我們自亂陣腳;2,用『正義者』的樣子影響警方判斷,讓我們搞不清他真正的殺人理由,也就是破案最關鍵的殺人動機;3,讓我們搞不清他真正的心態、身份和背景。」

  話才落,老白鼓掌給她長面子:「小貓,幹得不錯!」

  蘇雅張了張口,梗了好一會兒,最終道:「對,你說的也有可能。」

  甄暖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但只是一種可能啦。所以你說的也要考慮進去,不能排除的。兩種都要想。」

  言焓極淡地笑了笑,倏爾又斂起,說:「新年夜他直接混進密集的人群裡逃跑,甚至沒用到車。這次殺人他留的線索太少,和他接觸過的人盡量回想和他相處中的細節,想到了統統找譚哥記錄下來。」

  「是。」

  「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護秦姝的安全。」

  「是。」

  黑子道:「大院四周都有特警看守,不會有外人進來的。」

  言焓思緒停了一下,應該也不會有內部的人。

  裴隊也說:「今天是1號,截止日期一直到3號呢。之前守王子軒就折騰了一星期,我看那個tutor是想把我們耗死啊……」

  「言隊!」

  徐思淼大喊一聲,從外邊衝進來,「出事了!」

  「什麼事?」所有人心一提。

  「秦姝收到了一盒炸彈。」

  ……

  言焓趕過去時,一眼看到秦姝身著白褂的背影,立在公安大院對面的銀杏樹下。世界白茫茫一片雪,路上的行人和圍觀的記者正在緊急疏散。

  人流如織,她僵直在樹下,一動不動。

  走近了,秦姝面色慘白,懷抱著一個紫色的盒子。盒蓋打開了,裡邊一枚紙抽大小的黑色炸彈,計時器上紅色的數字飛快流動著。

  00:10:39

  言焓走過去:「哪裡來的?」

  秦姝扯扯嘴角,聲音在抖:「我的快遞。對不起,今天才1號,我以為還有時間,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言焓捏了捏拳頭:「不是交代過你嗎?不要出門,快遞也要讓人去檢查!」

  「我不想讓別人看見。」秦姝含淚望他,「我真的沒想到tutor會在這上邊動手腳,這份禮物是我半年前休假在意大利預定的,你快過生日了,上邊還刻了你的名字……」

  言焓登時無言。

  秦姝看見他身後詫異的甄暖,苦澀而歉疚:「暖暖,對不起,禮物很久以前就定了,我沒想到你們最近在一起。對不起,我想取消,可對方說已經做好,都寄過來了。」

  甄暖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她能想像得出,秦姝準備那份禮物的心意,以及不能送出的失落。今天「快遞員」通知她禮物到了,她的心思不敢再讓人知道,偷偷摸摸跑去院子門口簽收。

  「快遞員」讓她打開查看禮物完好無損。

  她不能送出去,卻期待而竊喜,迫不及待地拉開綵帶,結果……卻觸發了炸彈的開關。

  她大驚失色,手一抖,對方幫她扶住,好聲提醒:「好姑娘,別慌張。」說著,他把炸彈的引線緊緊綁在她的手腕上。

  「祝你好運。」快遞員開著摩托車飛馳而去。

  ……

  言焓轉頭看關小瑜:「摩托車車轍,還有轍印裡的泥土分析。」

  後者點頭:「是。」

  ……

  室外溫度很低,秦姝凍得嘴唇發白,卻死死咬著牙不敢發抖。關小瑜過來給她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衣。

  拆彈專家很快趕來,爭分奪秒地拆炸彈。又擔心秦姝撐不住發抖,在雪地上墊了幾件軍大衣後,指導她緩緩地坐到地上。

  一波警察在疏散四周湧動的記者,禁止拍照。可記者都想搶頭條,鎂光燈不停地閃,還有人甚至大聲開始做實時報道。

  黑子狠狠克制著沒打人:「請你們不要拍了,閃光會影響到拆彈專家的眼睛!」

  原本圍守公安大院的武警過來驅趕,才好歹封了這條街。

  警察在秦姝和拆彈專家四周堆起厚厚的沙袋堡壘,做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爆炸,至少對周圍的傷害降至最低。

  其他人在周圍緊張地圍觀,天空開始下雪。

  拆彈專家忽然從沙袋堡壘裡探出頭:「言隊,秦姝有話和你說。」末了又道,「拿把傘過來,雪變大了。」

  老白遞給言焓一把傘,言焓剛邁步,衣服被甄暖揪住:「隊長,我要一起。」

  他握了握她的手,被寒風吹得冰冷,他說:「小貓,你待在這裡。」

  「不要。」她癟癟嘴,委屈得像要被遺棄的貓咪,「要是你被炸死掉怎麼辦?隊長,我要一起。」

  「小貓……」

  「不管,我要一起。」

  他拿她沒辦法,一手撐傘,帶她過去。

  隔著沙包堡壘,甄暖在這邊,沒讓秦姝看到自己。言焓給那邊的秦姝和拆彈專家打著傘,雪花在飄。

  紅色的數字仍在流逝,00:05:21

  拆彈專家精神高度集中,一點點拆卸著炸彈的內殼。

  「秦姝,你買禮物的事和誰說過?」

  她搖頭:「半年前的事,我中間都忙忘記了。最近才又想起,沒說過。」

  「登過對方官網進行聯繫或反饋嗎?」

  「也沒有。信息都是在意大利預定的時候一起留下的。」

  「你有話和我說?」言焓問。

  秦姝仰頭望他,張了張口,卻良久沒吭聲。

  「和『包庇兇手』有關吧?」

  「你知道了?」秦姝眼裡再度浮起淚霧。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會和我說。」

  「我,」秦姝低頭出神,看見時間只有00:04:53,「言焓,這些年你一直都在找阿時。你也一直以為她是因為你當特種兵時和誰結了仇才被報復殺害的吧。但,不是。你自責那麼多年,我早應該告訴你,她不是因為你而被害的。」

  言焓斂著眼瞳沒做聲,早年他的確以為是自己的原因,但後來他推翻了。如今隊裡的人雖然知道有t計劃和雙胞胎實驗,卻不知道夏時也是其中之一。

  他問:「那是因為什麼?」

  「我,」秦姝似在天人交戰,最終一咬牙,閉了眼,眼淚掉下來,「我有次去醫院找我爸,無意間聽到了他和夏時的對話。」

  ……

  夏時:「老師,上次送來搶救的那個小女孩不對呀。」

  秦醫生:「她墜樓受傷過重,已經搶救不了了。」

  「是。我是說她身體其他地方傷痕很多。」

  「摔下樓來會撞到東西吧。」

  「是嗎?……可我覺得好像是生前受的傷呢,像有人打過她,揍過她一樣。」

  「這些不是我們醫生該管的事了。」

  「可這會不會和她的墜樓死亡有關呢?老師,我們報警請警察來調查吧?」

  「……好,你先好好做我給你佈置的作業,我會報警的。」

  「嗯,好的。那我先走啦。不過最近好奇怪,遇到了兩個rh陰性ab型血的孩子。」

  ……

  秦姝淚如雨下:「第二天她就失蹤了,而我爸爸也沒有報警找警察來調查什麼。她的失蹤和這件事一定有聯繫,可我不敢說。言焓,你那時的樣子,我不敢說。我怕你會殺人,我怕你會殺人。」

  雪越下越大,言焓撐著傘,低頭看她,漆黑的眼睛裡平靜無波,問:「那個小女孩是誰?」

  她搖頭:「我不知道。」

  「秦姝,如果是你,你一定會去查清楚。」

  「是,我偷偷跑去過我爸的辦公室,但我沒有查到他們說的那起搶救手術。」她嘴唇凍得發紫。

  言焓沉默半刻,說:「嗯,知道了。」

  他扭頭沒看她了,盯著鮮紅色00:02:35看了一會兒,拆彈專家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秦姝仰著頭顱,看雪花飛舞,他側臉寂靜。

  「言焓,你會原諒我嗎?」

  言焓沒做聲,也沒動靜,看著拆彈專家的手。

  秦姝的眼淚大片大片地湧出來:「請你原諒我。」

  甄暖在言焓身後,狠狠掐了他一下。他緩緩回頭,看秦姝:「……好。」

  可秦姝何其敏感,看得出這只是施捨,她止了眼淚,原來,萬箭穿心,是這個意思。

  00:01:00

  「你會去找我爸爸嗎?」

  「沒證據了。」他簡短道。

  「言焓,你不要傷……」

  「不會。」他淡淡打斷。

  秦姝望著他的側臉,竟無話可說,心頭前所未有的苦。

  時間一秒一秒在流逝,00:00:21

  拆彈專家拆到最後,只剩了秦姝手腕上的紅線和藍線,他抬頭,鼻尖上是高度專注和緊張的汗水:「言隊,你們先走開吧。我試試運氣。」

  秦姝低著頭,苦澀道:「對不起。」

  拆彈專家擰著眉,只說:「職責。」

  言焓看秦姝一眼,點了一下頭,轉身拉了甄暖,大步離開。

  甄暖沒吭聲,眼眶湧起熱淚。

  走開很遠,十幾秒鐘之後,拆彈專家從堡壘裡站起來,釋放似的大喊一聲:「剪對了!」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又在一瞬間爆發出歡呼聲。

  但隔了幾秒,出來的只有拆彈專家一人,這麼冷的天,他熱得冒汗,擦擦臉,說:「剪對了引線,但還有一層,觸發了水銀傳感器。雪地上不平,不敢讓她放下來,就先端著。好在她凍僵了,都不會抖了。」

  他開起了玩笑,看來是小菜一碟,「沒事兒,我看了,結構很簡單,我現在找支架去把炸彈從秦姝手裡承接下來,她就可以離開了。我留在這兒拆,三五分鐘可以搞定。」

  拆彈專家去找水平承接架子,甄暖往秦姝那邊跑:「你千萬別抖,秦姝,再堅持一下……」

  而監控室裡通過大門監控俯瞰全局的徐思淼突然發現異樣,他揪起耳麥,陡然朝言焓大喊:「秦姝要晃動水銀!」

  言焓一驚,瞬間朝甄暖衝去:「小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21 AM

Chapter 92

  3號未至r提前兩天出手。

  爆炸聲響徹天際,沙袋炸裂,雪花,泥土,沙塵,樹葉漫天飛舞。

  言焓抱著甄暖撲倒在雪地裡,沙土鋪天蓋地覆到兩人頭頂。

  譚哥等人趕忙衝過去,又悲又憤,啞口失言;只有老白氣得大罵;關小瑜則哭了起來。

  言焓立刻看甄暖:「沒事吧?」

  甄暖趴在雪地上,咬著牙,一顫一顫地發抖:「秦姝是不是死掉了?」

  他回頭,沙堆黑漆漆一片,像廢墟,其間隱約有紅色的血肉,覆在黑灰之下。

  她哽咽:「她是不是死掉了?」

  「是。」

  她狠狠抓著地上的雪,抓成冰塊,沒有回頭。

  ……

  徐思淼始終在觀察監控,那個帶著摩托車頭盔的男人出現後就揚長而去,應該沒有重返現場。圍觀的人群裡也沒人有異常行為。

  新年第一天,警方一上午都在封閉街道,清理爆炸現場。炸彈的碎片、飛行距離等證據數據和參數全部收集去給爆破專家分析。

  很快得出結果,炸彈是自製的,裝載材料和化合物很普通,但配比精確,製作精細。

  炸藥含量不多,威力並不大,危險半徑3米左右。

  由此可見,做炸彈的人目標性很強,除了秦姝之外,對傷害周邊人群並無興趣。

  言焓認為,他對炸彈本身興趣也不大,並不癡迷於它的威力,也無意將其當做藝術品,或用來炫技,或嘲笑警方。

  他對炸彈的要求並不高,但他本身具有非常專業的知識,且為人嚴謹,一絲不苟。在製作的過程中,不可控制地用普通的材料把炸彈設計得完美。

  這樣的一個人,再次給言焓隱隱的對手之感。

  他在明,他在暗;他時刻警惕,他漫不經心;這場交戰,前兩回合,都是他敗。

  ……

  公安大院正門發生爆炸案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駐守的記者成倍增加。

  門口的路封了交通,安安靜靜;整個大院都籠罩著一股沉悶陰鬱之氣。

  辦公區內,眾人齊齊站著,尚局大發雷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讓那個所謂的『正義之師』殺人殺到警察局門口了?!言焓你,」他手指著他,直發抖,「現在我的電話都打爆了,上邊下了死命令,再不抓到兇手,這裡的所有人都不用幹了!」

  徐思淼替言焓辯解:「局長,言隊和我們都盡力了,秦姝她……她根本就是自殺。我親眼看見她自己把水銀平衡器豎了起來。」

  尚局忍了一口氣,長久地不做聲,最終一言不發,黑著臉走了。

  室內一片安靜,大家都很傷心難過,更憤怒,卻無處發洩。

  言焓沉沉開口:「有誰聽秦姝說過禮物的事?」

  沒人應答。

  他看關小瑜,後者搖頭:「秦姝不是喜歡說私事的人,我從來沒聽她說過。」她心酸,「也沒想過什麼禮物能讓她在這種時候跑出去見生人。」

  言焓沉默了半晌,譚哥歎氣:「tutor太狡猾了。我還以為他會等到3號,沒想到……」

  「應該是秦姝真正購買的禮物提前到了,今天下午或者明早。他必須攔在真正的快遞員趕來之前。」言焓道,「他預留3號,也是給快遞一個緩衝時間。」

  老白:「照這麼說r入侵了原本的快遞系統。」

  「是,這個咱們要好好查一查。」裴隊接話,「不過最奇怪的還是他怎麼會知道秦姝的私事?不然,這半年多前定下來的禮物,他怎麼會知道?他現在的殺人計劃不太可能準備了半年多吧?」

  言焓:「徐思淼,你把秦姝的手機電腦辦公室電話好好查一遍。」

  徐思淼懂他的意思:「是。」

  關小瑜又問:「他知道禮物的事,會不會說明,他是秦姝的身邊人?」說完,自己也不確定,「但覃姝在工作外少有密友,就和我們c-lab裡3個女同事最親了。」

  言焓又看裴隊:「二隊調查統計一下9年前死亡的女童,意外死亡,沒有報案也沒有立案的。」

  「這個沒問題。」

  「好,我去拜訪一下秦姝的父親。」他叫上老白,「你也去,當見證員。」

  ……

  老白單獨開了一輛車在前方,言焓載著甄暖。

  去醫院的路上,甄暖沉默寡言。

  言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小貓兒。」

  「唔?」她望著窗外的雪花發呆。

  「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我派家裡的人保護著你。」

  她扭頭,搖了搖:「不要,我要和你們一起把那個壞人抓起來。」

  「但我看你的精神很不好。」

  「……」

  「小貓,接下來或許還會有人死……」

  她捏著拳頭不吭聲。

  「……而你要堅強。」

  「我知道。」她很用力地說,「或許還會有人死,但我們一定會抓到他。」

  「是,我們一定會抓到他。」

  甄暖把玻璃落下一條縫,吸了一口冷氣讓腦子清醒。

  她說出疑慮:「隊長,有件事情我覺得奇怪。」

  「什麼?」

  「tutor分明很懂炸彈的製作,可這個炸彈做的並不複雜。當然,拆彈專家技術很高超,但他說這個炸彈可以輕鬆排除,不難。由此看來,炸彈只是他送給秦姝的工具。他根本沒有指望拆彈專家解不開炸彈而引起爆炸,他指望的,是秦姝自己晃動水銀平衡器。」

  「我和你想法一致,」言焓開著車,「他料定了秦姝會自殺。

  同時,從另一方面看,他似乎並不想給警方太大的壓力,不想給外界營造警方無能,致人質死去的印象。」

  「嗯。」甄暖點點頭,接話,「就好像他和我們做對手,但同時又不想把我們逼上絕路。」

  「對。也有可能,他想讓秦姝自殺,以此向公眾證明她問心有愧,他殺之有理。或者兩者都有,一石二鳥。」

  「他想的還真是周到。」甄暖扯扯嘴角,又問,「既然他不想逼我們,那他是不是對警方有某種情結?」

  「情結?」

  「對啊,通常的犯罪者不都把自己放在警察的對立面嗎?即使是自詡正義的犯罪者,他們通常覺得自己比警察更正義,往往會不經意奚落和嘲笑警方。但這個tutor,他對警方有些……情結?」

  言焓懂她的意思,他心頭也籠著一層淡淡的說不清的疑慮,正如此刻甄暖所說。

  情結。

  和警方隱隱親近的情結。

  這又讓他想到呂冰鞣屍脖子上的傷口,非常精準而狠裂的切割,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隊長。」

  「嗯?」

  「你有沒有想過,秦姝為什麼要自殺?」

  言焓打了一下方向盤,沒做聲。

  「當時,」甄暖斟酌著用詞,「她請求你原諒。你真的原諒她了嗎?」

  「現在原諒了。」

  「當時沒有吧?」

  他握了握方向盤:「那一刻我很生氣,我不可能裝出大度的樣子。」

  「隊長,可其實我已經沒事……」

  「我有事!」他突然踩剎車,車停在路邊。

  甄暖嚇一跳,瞪大眼睛望著他。

  「我有事。」言焓扭頭看她,「你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他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

  「你怪我這裡麻木了嗎?相信我,疼十年,你也會。」

  他平靜極了,她卻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痛苦,心疼得眼眶濡濕:「隊長,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心疼。你看上去像沒事,可我卻覺得你過得好辛苦。

  隊長,我就在你面前,我回來了啊。你不要難過了。」

  他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摩挲,只一字一句,說:「他們,怎麼敢把你變成現在的樣子,怎麼敢,把你變得忘了我。」

  「隊長,你……」

  「我能在一秒間原諒他們?不可能。」他說,「所以我說,找到你,抓到tutor後,我不會再做警察,我做不了了。」

  「隊長……」她撲進他的懷裡,害怕得緊緊摟住他的腰,「我們早點抓住他,早點離開這裡,你不要再這麼辛苦,不要折磨自己。我們兩個好好的,好不好?」

  他的心好似突然間就被撫慰,他抬手握住她的長髮,歪頭貼靠在她的腦袋上,闔上眼睛,陷入短暫的安寧。

  「好。」他說。

  隔了好久,他才醒過來,鬆開她,繼續開車前行,補充一句:「我當時看過那個炸彈,認為拆彈專家完全可以解決。……我以為秦姝不會死。」

  甄暖一愣。

  「她因為我不原諒而自殺?」言焓搖搖頭,「tutor不會小概率押寶。有別的事。」

  「你的意思是?」

  「tutor化裝成快遞員給她送東西時,應該說過別的話。」

  ……

  秦副院長辦公室門外。

  甄暖問:「隊長,過會兒進去了,我們要和秦副院長打什麼招呼麼?」

  「什麼?」

  她費解,為什麼隊長比我還不懂,她說:「要不要說節哀順變什麼的?」

  他腳步一頓,想想,道:「說吧。」

  她看出端倪:「你覺得不好?」

  「也不是。只是在你失蹤的頭幾年,總有人這麼和我說,言焓,節哀順變。」

  「那你的心情呢?」

  「一個字,滾。」

  「……」甄暖癟嘴,「隊長年輕氣盛。」

  他微微歎了口氣:「他們不知道,對我來說,有些哀,無法節制;有些變,無法順應。而你的消失,就屬於『有些』範疇。」

  她又懵地愣住,他隨口不經意的話竟再一次叫她心疼。

  ……

  秦副院長辦公室。

  進門前,甄暖小聲說了句節哀,秦副院長搖搖頭,沒說話。

  窗外白雪皚皚,室內茶香裊裊。

  言焓看一眼辦公桌上蒸騰的茶水,坐下:「副院長料到我們要來?」

  「我已經看到新聞。」他面色些微憔悴,卻仍莊重嚴肅。

  老白靠在窗邊看雪。

  言焓開門見山:「我想知道你和t計劃的關係。」

  甄暖詫異。

  秦副院長安靜良久,開口:「我和他們很多年沒交集了。我早已退出。」

  言焓從兜裡拿出紙,展開遞到他面前:「請問是這5個人嗎?有沒有更多人。您又是哪位?」

  秦副院長半刻失神。

  言焓見他不說話,道:「副院長,昨夜你在醫院電梯間見到甄暖,表情很驚訝,你認識她?」

  秦副院長端起杯子,想了想,又放下,緩緩道,「我以為你死了。」

  老白詫異地回頭看甄暖。

  甄暖心裡一磕,秦副院長果然是t計劃的管理策劃者之一。她不動聲色,沒做聲,裝作自己就是甄暖。

  她很平靜地看他。

  「這5個人。」秦副院長說,「tina是甄暖,ted是戴青,tim是我,top是鄭容r……」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22 AM

Chapter 93

  副院長辦公室的窗戶沒關緊,北風湧進來,雪花揮灑;秦副院長過去把窗戶闔上,他在窗邊站了幾秒,說:「tutor,我不知道他現在的名字。雖然共過事,但年代久遠,且這些年沒再聯繫過,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言焓問:「他年紀多大?」

  他想了一會兒,說:「和我差不多。」

  甄暖微微皺了眉,五十多歲?可他們接觸的tutor應該是青年;有人五十多歲的體力像三十多歲的人?這……完全是在攪亂警方視線啊。

  「他在你們五人中的地位?」

  「t計劃的設想最初由我、他、鄭容三人構建,我們之間沒有主從,地位平等,三人都有共同的夢想。」秦副院長看言焓眼瞳微斂,淡笑,「是,夢想。為科學研究獻身的夢想。」

  老白沒忍住,皺眉:「拿人做實驗嗎?這就是所謂的為科學研究獻身?」

  對方不答。

  言焓看上去很平靜:「因為這個夢想,鄭容近四十才結婚生子,他甚至把自己的孩子都投入到研究中。」

  「對。」

  「我們每個人都有所犧牲,我也犧牲了我的家庭。花太多的精力在研究上,無暇顧及家裡,秦姝她媽媽跟人跑了。她更是不親近我。就連她喜歡你這種事,那麼多年,我竟然在前段時間才知道。」

  言焓問:「秦姝收到的那份禮物,您知道嗎?」

  秦副院長搖頭:「她從不和我說這些。我只是那天經過美術館,竟然看到『秦姝』的畫展,進去之後,聽到她的朋友們拿她開玩笑。」

  言焓「嗯」一聲,禮物的問題仍然是個謎。

  「當年做這些實驗,你們的經費哪裡來?為你們服務的其他底層人員哪裡來?」

  「有一個科學機構聯繫到了鄭容,給我們提供財力人力,我們給他們分享科研結果。但t計劃的控制和管理完全由我們三人掌控。」

  「除了你們3人,後來加入的戴青和甄暖是怎麼回事?」

  「30年前,我們開始了第一批實驗,過程中,我們發現有些孩子天生素質不錯,t計劃以後也需要接班人。就培養了他們。」

  「只有他們兩個?照理說,你們3人應該會一人選一個。」

  「當初的確還有一個孩子,但沒有培養成功。」

  「什麼意思?」

  「他跑了。」

  「對於叛徒,你們的手段不應該像當年對待tina一樣嗎?」

  「他是tutor選中的孩子r不捨得殺他。」秦副院長說完,看向甄暖,「就像甄暖(tina)是我選中的孩子,我把她帶大,也不捨得殺她一樣。」

  甄暖一怔。又聽他說:「你長得真像tina,像甄暖;但你是夏時。沈弋把你換成了現在的樣子。但我養大的孩子,我一眼就辨別得出。」

  她愈發驚愕,他早就看出來了!

  言焓:「這麼說,你很確定tina死了。」

  「對。」

  「你不是不捨得殺她嗎?」

  「她死後一個月,我才知道。他們不能容忍叛徒,即使這個叛徒對t計劃非常重要。是戴青命令組員去幹的,後來r把她的脊骨送回來研究,騙我說是她的雙胞胎妹妹;但我的實驗室裡有她所有的遺傳信息樣本;一檢測我就知道她是甄暖(tina),不是甄暖的妹妹夏時。在那之後,我退出了,再不和他們聯繫。他們也沒再打擾我。」

  暗紅的桌面上,茶杯中水已冷淡;秦副院長倒了水,重新添上熱茶。

  「我對甄暖這個孩子,比對秦姝還上心。她的名字『甄暖』,還是我取的。」他把茶杯遞給言焓,「喝茶吧。」

  「夏時的事?」言焓接過茶杯,「當年,秦姝無意聽到你和她的對話,說有個女孩不是意外死亡。」

  秦副院長略微遲疑了,不言。

  「那個死去的孩子是林白果?」

  「……你這麼快就查出來了?」

  言焓冷淡地扯扯嘴角:「夏時失蹤那年,一整年內譽城自然非自然死亡的人,男女老幼,我都清楚。」

  「是,」秦副院長歎息,「是林白果。鄭容的同事林畫眉是個工作狂,有帶著孩子加班的習慣。那小女孩無意間撞見過鄭容好幾次,聽見了些不該聽到的事。」

  老白氣了:「鄭教授和林老師共事那麼多年,他竟然隱瞞白果的死因,偽裝得那麼好!」

  「可白果在學校墜樓,正因如此,最後多方查證判定為意外。當年警方查過記錄,學校並無可疑外人進出。起殺機的人是你們,但動手的不是。」

  秦副院長臉色微凝:「言焓,你查出來的東西,太多了。」

  「不夠多。動手的人是誰?」

  「聶婷婷。」

  老白驚愕極了;甄暖也瞠目結舌:「聶婷婷和鄭苗苗是雙胞胎,9年前也不過5,6歲吧。」

  他搖頭:「很多實驗對像改過年齡,鄭苗苗已經17歲多了。有些雙胞胎對像甚至改成了不同的年齡,像陳翰和王子軒,你和甄暖,還有別的。」

  「這麼說,聶婷婷當年9歲左右。9歲的孩子,你們怎麼能?」

  「不是,我沒有引導,」秦副院長搖頭,「聶婷婷這孩子本身在學校就愛虐待同學。只不過剛好把白果帶到她面前。借她的手,別說警方,就連內部的其他人也看不出蹊蹺。

  在所有的實驗對像裡,聶婷婷表現出了乖張暴戾的一面,像我們極少見到的天生犯罪人,這種孩子本身就非常特別,是很珍惜的素材和實驗對像;更何況她的雙胞胎妹妹,也就是苗苗,非常正常。

  對比強烈,她們這對雙胞胎實在是太吸引人了。」

  即使說到多年前的發現,秦副院長也眼放精光,「因此,我們不能讓聶婷婷出事。」

  甄暖:「出什麼事?她那時候那麼小,甚至不用去少管所,只用勸導……」

  「我們不想干擾她。不能讓外界影響和干擾她自身的成長和發展,所以,只能犧牲掉她傷害的那個孩子。」

  「……」甄暖無言以對,道不同,甚至說理也不清。

  「把聶婷婷牽扯進去,鄭教授知道嗎?」

  「不知道。當初鄭容為實驗犧牲,把一個孩子送出去,他自己隔離在外,不知道孩子的一切信息。」秦副院長說到這兒,遺憾地搖頭,「我們年輕時,曾樹立宏偉目標,曾以為我們可以為了科學為了實驗冷酷無情,愛情不用說,連親情都可以犧牲;可到頭來,我們都沒逃過感情二字。一個個對他人無情,自己心裡卻留情,最終,t計劃四分五裂,毀在我們自己手裡。到現在名存實亡,只有最早一批的實驗者在潛移默化中受著影響。」

  言焓揣摩著他的話,想了想,問:「這麼說來,白果的死你和鄭容都知情。你要隱瞞白果死去的真相,但夏時懷疑了。」

  「是。且夏時發現白果和來醫院就診過的另一個女孩有相同的罕見的rh陰性ab型血。這看上去沒什麼,像巧合;但……」

  「你們心虛。因為正巧這也是一對雙胞胎試驗品。」

  「是。」

  「白果的雙胞胎是誰?」

  秦副院長搖頭:「我不會說。」

  「我想知道所有實驗的雙胞胎名單,你也不會給。」

  「不是不給,而是沒有。如果我帶了東西離開t計劃,他們會讓我平安?」

  言焓奇怪地笑了一聲,臉色微涼:「就因為這些原因,你們要把夏時滅口?」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誰幹的?」

  「沈弋。」

  甄暖臉色微白:「他?」

  「他是一個普通人,tina喜歡的人。

  tina反叛後,一部分組員執行命令去殺她,她被警方救走。沈弋來找,tina手下的組員騙他說警方把她殺了。他於是想替我們做事,給tina報仇。

  後邊讓他去殺你,也是考驗他是否忠誠。」

  秦副院長說:「顯然,他沒有殺你,他把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之後不久,我知道tina死了,和t計劃徹底脫離聯繫,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到這兒,他長歎一口氣,「現在,t計劃早已接近荒廢。當年tina反叛,把t計劃毀於一旦。我離開後很久,有次偶遇鄭容,他說tutor離開了,而他自己家庭幸福,想平凡地生活,沒那麼多精力,也沒有再選取新的雙胞胎,只剩原有的繼續觀察。管理層只剩他和戴青。他變得保守消極,想收手,而戴青年輕激進。」

  言焓問:「鄭容和紀霆呢,他們有什麼恩怨?」

  「我們選定雙胞胎,讓組員去偷取時,通常買通醫生和護士,用意外死亡的假象。家長都沒發現,但……」

  言焓:「紀霆有一對雙胞胎,你們看中了做研究對像?」

  「是。紀霆背景複雜,能給孩子創造很有實驗條件的成長環境。但沒想紀霆這人太執拗,不相信他的孩子死了一個,一直找,找了多年,後來竟找到線索。」

  甄暖皺眉:「你們就除掉了他。」

  秦副院長喝了口茶,吐出一口氣。

  「那紀法拉呢?」

  「應該是他在找兒子的途中看到的可憐孤兒,將心比心,收養的吧。」

  言焓盯著秦副院長看了幾秒,似乎判斷著什麼。

  他問:「每對雙胞胎的容貌都不一樣,是被你們改變了?」

  秦副院長很平靜:「是。組員們偷來雙胞胎中的其中一個,帶到基地裡。我會對幼兒面部的骨骼做微調。嬰幼兒的骨骼很柔軟,不需要多大動作,一點點輕微的小變化,長大後就會和原先截然不同。這和骨骼發育完全後的成人整容是不一樣的。」

  言焓和甄暖聽到現在,對t計劃的前世今生都搞清楚了,面對秦副院長,竟有些無話可說。

  「現在,請你配合我們去局裡一趟。」

  「好。」秦副院長從容回答,「我換一套衣服。」

  他起身,言焓抬眸,直直盯著他,突然開口:「剛才您說,秦姝不親近您。」

  「是。我虧欠這個孩子,她媽媽離開後,我一直想彌補,但和她似乎總有隔閡。」

  「您知道秦姝為什麼選擇自殺嗎?」

  「什麼?」他半起著身子,抬頭看他。

  甄暖想拉拉他,但他還是開口:「因為化裝成快遞員的tutor對她說,『秦姝,如果你沒死,你父親就接替你。』」

  秦副院長頓了一秒,說:「是嗎?」他起身去了辦公室的隔間。言焓看了老白一眼,後者瞭然,跟著秦副院長去了隔間。

  ……

  室內安安靜靜,外邊雪花飄飄。

  甄暖瞅瞅言焓,他抿著唇,側臉緊繃,映著窗外飄舞的雪花,異常落寞。

  她手伸過去,摸摸他的手背,小聲喚:「隊長……」

  但其實也沒有別的話想說。

  他神色鬆緩下來,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皺了眉:「怎麼在室內都這麼涼?」

  「所以我來蹭蹭你。」她在他手心撓撓,不太好意思地咕噥一句,「好暖和。」

  他極淡地笑了,兩隻手把她的手包成一團。

  「隊長,」她瞄一眼隔間,湊近他的耳朵,小聲,「秦副院長撒謊了吧,他會不知道t計劃裡的那個tutor真名叫什麼?」

  她暖暖的氣息吹得他耳朵癢癢的,他縮了縮脖子,輕輕「嗯」一聲。學她的樣子壓低了聲音,在飄雪的溫暖屋子裡講悄悄話:「所以帶他回去審問就知道了。」

  她點點頭,又往他身邊湊湊,貼得更近:「但我感覺原來的那個tutor年齡太大,應該不是此次的『正義之師tutor』。」

  「嗯。」

  「但『正義之師tutor』肯定和t計劃有聯繫,那個密室,王子軒和秦姝的死,還有『tutor』這個稱號。」

  「嗯。」

  她歪頭:「隊長,秦副院長鄭教授還有tutor,他們不是一人找了一個接班人嗎?你說,現在這個年輕的tutor,會不會以前那個tutor培養的孩子呢?剛才秦副院長說那個孩子脫離了t計劃,這說明他正是在兩邊矛盾著啊。」

  言焓笑笑:「和我在一起後,你變聰明了。」

  甄暖癟癟嘴,瞪他一眼。

  只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麼,片刻前微微撒嬌的表情黯淡下去。

  「怎麼了?」他問。

  她立刻搖搖頭:「沒事。」

  他瞇眼看她幾秒,一清二楚:「沈弋?」

  她揪著他的手指,含糊地「唔」一聲,趕緊一頭紮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在我身邊,你經常會想起他?」

  「……也不是經常,就是偶爾。」

  「哦,果然是會想了。」

  「……」

  「隊長,你是在吃醋嗎?」

  他倒直言不諱:「是。」

  「那要怎麼辦?……我也沒有……」

  他語氣不鹹不淡,道:「在你的記憶裡,他陪了你十年,我和你卻才相遇。所以,不能怎麼辦。等我們在一起過了一個十年後,我才會安心。」

  甄暖心狠狠一揪。

  他是言焓,可在她面前,他居然會不自信,會害怕失去。

  可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說的都是事實,她不記得和他之間的事,而沈弋是她生命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對不起。」她輕聲。

  「不關你的事。」他揉揉她的頭髮,「是我當年沒有保護好你。」

  甄暖還要說什麼,秦副院長從隔間裡走出來了,他換好了衣服,和他們一起離開。

  ……

  走去電梯間,言焓問:「關於這次的正義之師tutor,你有可以提供的線索嗎?」

  秦副院長答:「於我來說,這像是前世的一場夢。這個tutor,我很陌生。」

  「嗯。」言焓不多問了。

  上電梯時,人有些多,不少病人下電梯,熱情地和秦副院長打招呼。人潮衝散了他和言焓甄暖。

  沒有任何預兆,前一秒還在叮囑病人好好休息的秦副院長突然衝向電梯間的窗戶。

  言焓和老白反應極快要去拉他,但人群阻擋,他們和所有人一樣,眼睜睜看著秦副院長拉開走廊的窗戶,縱身跳下。

  樓下一片驚恐的尖叫聲。

  ……

  言焓飛快跑去樓下,可還沒接觸到秦副院長的屍體,老白便衝上來攔住他:「隊長,局裡要我們立刻去街角救人!只有13分鐘,隊裡的人正在趕來,但我們離得最近。」

  「誰?」

  「聶婷婷。」老白咬牙切齒,「媽的,他在網上設置了公眾投票和視頻直播!」

  甄暖驚愕,意思是讓網友投票決定聶婷婷的生死,並把「處罰」過程結果公佈給所有人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7 12:25 AM

Chapter 94

  醫院所在的街道盡頭是一棟現代化的白領寫字樓。譚哥裴隊他們從公安大院趕來需要7,8分鐘,現在是中午,假日出行高峰期,車水馬龍。

  附近街道派出所和區公安的警察也在路上,不知會否堵車。

  言焓三人離得最近,駕車過去只用1分鐘。

  言焓飛速避讓超車,問老白:「具體怎麼回事?」

  「媒體瘋了,前一秒還報道秦副院長為醫期間害人,導致女兒自殺;現在又一窩蜂把矛頭指向聶婷婷,說她是天生的惡魔,該死。」

  「聶婷婷幹了什麼?」

  「有人在網上曝光她是王子軒的同犯,誘拐女同學被害。但這個爆料沒證據,主要還是她前天晚上幹的事。是白塔區秀水街道派出所解決的,我們忙著tutor,沒關注。」

  老白調出視頻,一摁開,車廂裡充滿瘋狂的撕扯衣服聲,踢打咒罵聲,女孩慘叫求饒聲,言焓盯著前路,沒看;甄暖卻看得清楚,視頻裡,聶婷婷和幾個女生輪番圍毆另一個女生。

  她們在鋪著大雪的街頭,把被打女生的衣服撕扯精光,女孩捂著胸口凍得瑟瑟發抖。聶婷婷她們罵著諸如「賤人」「騷貨」的髒話,扯她頭髮,扇她耳光,對她的胸部和身體又踢又踹。

  言辭粗鄙,行為暴戾;路人少有上前阻止,中途有個男人經過指責,被幾個女孩一通圍攻,她們甚至在女孩倒地後,拉開她的雙腿給人看,說:「你喜歡她,把她送給你操啊。來啊。」

  男人惹不起,走了。

  女生們拖著被打的同學,一邊毆打,一邊竟叫賣上:「免費妓女,欠操的,免費…」

  甄暖:「派出所怎麼解決的?」

  「能怎麼解決?都是未成年,只能勸導勸導,送回去責令學校和家長調解。」老白捶了一下內車門,道,「治不了,也難怪網民全在聲討。」

  ……

  58秒,言焓三人趕到街角的白領寫字樓。

  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仰頭圍觀,led戶外大屏幕居然在直播。

  一邊是網絡投票,頁面上是tutor宣言:受刑者:聶婷婷;判決:萬箭穿心,由你投票;判決有效期,13分鐘。

  投票區,支持和反對的立柱相差懸殊,60672票支持:3287票反對。

  倍率18458。剩餘時間10分31秒。

  另一邊實時拍攝樓頂的狀況,聶婷婷被綁縛著,和一群金屬燈掛在一起,她腳下是玻璃防護罩。她尖叫著,視頻裡還有冷風呼嘯的聲響。

  天空淡藍又蒼白,看不清她的臉。

  直播視頻上,無數的紅色彈幕飄過去:「賤人,婊子,殺了她!」

  「這種人就該死!求饒有用嗎?被你打的女孩求饒時你鬆手了嗎?」

  「tutor怎麼不扒了她的衣服,她不是最會扒衣服打人嗎?」

  「tutor我偶像,愛你麼麼噠!」

  「我tutor今天又發威了,期待昂~~~~~」

  「你們都瘋了嗎?和tutor一樣是神經病。」

  「他媽的聖母別來摻和。良心狗滾球!」

  「正義之師,一往無前!」

  「導師好棒~我愛導師~求交往~」

  「死亡方式:萬箭穿心!殺了她!和她一起打人的人也全都該死。」

  「趕緊投票!倍率達20,那個賤人就會被處決啦!喜大普奔~」

  「只剩8分鐘了!趕快投票,過不了20,賤人會被釋放。」

  甄暖仰望著密密麻麻的紅色彈幕,瞠目結舌。

  新年伊始,全民「狂歡」。

  言焓問老白:「徐思淼有沒有試圖切斷視頻監控和網絡投票。」

  「沒有。」老白緊跟著,「tutor給局裡還有媒體發了信息,如果有人攻擊他的服務器,判決會立即執行,聶婷婷也會死掉。但如果規定的時間後,倍率不到20,他願賭服輸,讓聶婷婷活。」

  ……

  節假日,寫字樓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個保安。

  保安說tutor給他們的電腦上發了信息,叫他們不要亂動,不許擅自上樓,不然後果自負。

  聶婷婷被困的地方在77層的高空觀景台;保安刷了電梯卡,帶著三人上去。

  電梯一層層往上,老白焦急地看手錶。

  言焓問:「聶婷婷被帶上樓時你們不知情?」

  「沒注意。」

  「怎麼會沒注意?」

  「可能其中一個胸前掛了出入證吧。今天雖然放假,但這兒公司很多,有些人也加班。」

  言焓思索,這麼說,聶婷婷是在正常的情況下走進這棟大樓的。

  「大樓監控呢。」

  「要去監控室調取。」保安問,「警察現在知道這個奇怪的人是誰嗎?」

  沒人回答。

  「我看網上很多人支持他。」

  甄暖皺眉:「以暴制暴是不對的。」

  保安不理解:「話是這麼說,可很多人犯了罪卻沒有受到處罰,鑽法律的空子,這該怎麼辦?」

  甄暖道:「他殺人的行為也是犯錯,他既然這麼正義,是不是也該把自己送給警察,接受處罰呢?」

  保安點點頭:「也是。不過我看網上大家都在討論tutor,都說他殺的是壞人……」

  「秦姝不是!」甄暖一下打斷,「tutor用她父親的生命逼迫她自殺,懦夫!」

  保安看她一眼,不聊了。

  言焓聽著兩人的對話,斂了斂眼瞳。

  他不動聲色,漫不經意地問:「從1層到77層要多久?」

  保安毫無防備,答:「3分48秒。」

  言焓忽然沉默,黑眸幽深看著他。保安也意識到什麼,安靜地回看他,電梯停了。

  言焓突然抓他,而後者一把扯過甄暖和老白,推向言焓。

  電梯門開,保安風一般捲出去。

  老白和甄暖還沒站穩,言焓人就追走,只剩聲音:「你們上去救人!」

  老白驚愕地看著兩人光影般消失在樓梯間,甄暖卻很快反應過來,瞬間關上電梯,繼續往上。

  「言隊怎麼回事?」

  甄暖手在抖:「那個保安是tutor。」

  「什麼??」老白一愣,立馬抓按鈕,甄暖攔住,「現在關鍵是救聶婷婷!」

  「那個保安怎麼?」

  「你想,『正義之師tutor』,網上對他的稱呼那麼多,還有人叫他『導師』。一個保安,怎麼會叫他英文『tutor』呢?」

  老白恍然。

  甄暖扯扯嘴角:「隊長聽出來了,所以趁我和他說話,中途打斷問『從1層到77層要多久』。他沒準備,回答3分48秒,太精確,說明他專門記過時間。」

  「對啊,77樓不是頂層,不會特地記錄時間數據。難怪言隊問從1層到77層,而不是問還有多久到。」

  甄暖「嗯」一聲:「而且r不讓警方查ip。事發時不能查,但事後警方一定會追蹤視頻信號。以tutor的謹慎,他發視頻和投票時用的電腦應該就在這棟大樓。別人的電腦。完事後直接扔掉。」

  「真的是他。」老白狠狠握一下拳頭,擔心,「言隊一個人對他,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甄暖眼神放空一秒,很快搖搖頭,堅定道,「不會有問題。我們不用擔心,完成隊長交待的任務,把聶婷婷救下來!」

  她手心微汗r太快了!

  這次他甚至沒有給警方預告,直接公之於眾。當警方接到信息時,聶婷婷已被押上刑場,而圍觀的劊子手已開始狂歡。

  ……

  yaho大樓在第60層分成雙塔,兩邊是對稱的拋物線型,因形狀酷似女人的兩個乳房,被網友戲謔為乳房大樓。

  在77層,雙塔間搭建了一座天橋,地板由玻璃鋪成,腳底是深淵。除了來觀光的年輕人,在這上班的白領很少從此處走。

  著實太嚇人,逼死恐高症。

  甄暖走上天橋便雙腳發軟,不敢往下看。可要命的是,聶婷婷不在天橋上,她被掛在橋外的擋雨棚上。

  甄暖跟著老白走到天橋邊查看外邊,頭頂是玻璃擋雨棚,掛著長短不一的球形金屬吊燈,聶婷婷就在吊燈中。

  下邊是玻璃防護罩,普通玻璃,很薄,防止過往行人高空扔垃圾。玻璃由白色的縱橫交錯的鋼架承載著。

  隔著17層,防護罩下是位於60層的戶外觀景台。大面積的噴泉,噴泉頭並不尖,可如果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人一定會被刺穿。

  聶婷婷的處罰方式也是萬箭穿心,甄暖毛骨悚然。

  正對面的樓上,廣告顯示屏和樓下廣場的顯示屏內容一致,播放著聶婷婷的「受刑台」以及網友投票。

  此刻,贊成票高達66011票,而反對票只有3413,倍率19341。剩餘時間5分03秒。

  接下來幾秒,66067票對3513票,倍率降至18795。剩餘時間4分49秒。

  紅色彈幕上一片罵爹咒娘:「狗娘養的誰在投反對票?!?!」

  「投反對票的人,家裡的女人全被xxxxxx」

  「支持票刷起來!」

  「聶xx這種人不會改好,以後一定會變成殺人犯。」

  甄暖不知道聶婷婷親眼看著這些彈幕是什麼心情,但此刻她吊在那裡,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樓下廣場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警車也都趕來了。

  可上樓至少要4分半,而誰也不知道倍率會在哪一刻驟然突破20。

  老白讓甄暖留在橋上,獨自過去。但甄暖望了一眼:「老白,聶婷婷是不是暈掉了。」

  她的確活活嚇暈了,垂著腦袋。

  如果她沒意識,解手上的繩索,以及搬過來會很麻煩。

  「我和你一起。咱們兩個人抬。」她翻過欄杆,「不然你背著她,壓強那麼大,把玻璃踩碎了怎麼辦?」

  「小心。」老白握住她的手臂,扶她穩穩落下。

  甄暖全身發抖,心跳如鼓,一步步踩在有鋼筋架的地方。太高了,她嚇得腦子發懵。

  大屏幕上,投票已變為:70234票對3563票,倍率19712。剩餘時間2分26秒。

  彈幕上有人質疑:「那兩個傻x是誰?他們來幹什麼?」

  突然,甄暖身後響起猛烈的撞擊聲,玻璃濺到她後腦,一陣刺痛。

  原來頭頂一個巨大的球形金屬燈砸下來,防護罩破開一大塊,玻璃飛濺,金屬燈墜落到60層的噴泉裡,激起劇烈的水花。

  甄暖心一沉r要砸碎所有的玻璃,只剩鋼架嗎?那和走鋼絲有什麼區別?

  「小貓,腳板千萬不能離開鋼架,最好走十字交叉的地方。」

  「我知道。」

  可到了聶婷婷身邊,好不容易解開她身上的繩索,卻發現她的手被鐵鏈綁在頂上,他們手頭沒有工具,除非找消防隊來。

  甄暖問:「剛才你說tutor給了13分鐘的時間。」

  「對。」

  「意思是,如果13分鐘後,倍率沒達到20,就讓聶婷婷活下來?」

  「對。」老白說,「tutor不至於不守信。」

  「那我們只能期待網友不投贊成票?」甄暖話沒說完,金屬燈接二連三砸下,四下炸裂,透明的玻璃閃著光,漫天飛舞,一片晶瑩。

  這刺激的場景讓贊同票驟然飆升;72511票對3650票,倍率19866。剩餘時間1分13秒。

  四周的玻璃地面被打得全是破洞,甄暖降低重心,雙手雙腿貼著玻璃。此刻她竟比當初看到聶婷婷打人視頻還要憤怒,扭頭朝大屏幕吼:「你們都瘋了嗎?這裡還有從沒做過壞事的人!想讓我們都死掉嗎?

  你們投贊成票的一個個都是兇手!如果今天死了人,你們手上也會沾上鮮血,你們會把自己變成兇手。

  一個個躲在屏幕後邊的陰暗者,聶婷婷可惡,你們也一樣!」

  贊同票的上升幅度放緩了,距離投票截止只剩47秒。

  甄暖恐懼極了,牙齒咯吱咯吱打顫,盯著大屏幕;聶婷婷仍吊掛著,她的下方一大片玻璃,又一個金屬燈砸下,玻璃碎開,聶婷婷完全懸空。沒有鋼架能攔住她的墜落。

  老白蹲在正方形的白色鋼架上,一瞬不眨看著聶婷婷手上的鐵鏈,隨時準備著。冷風把他的臉吹得分外堅硬,她一掉下,他就要在第一時間徒手抓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贊同和反對票都在緩慢增加,倍率一直在198之間徘徊;時間只剩28秒。

  再過28秒,投票關閉,就沒事了!

  甄暖緊捏拳頭,在高空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更多的金屬燈在四周砸落,甄暖的手和臉都被刮傷,她盯著倒計時,還有19秒。

  彈幕上再度出現刷屏:「這兩個人在救人?可笑,他們怎麼不救被聶xx毆打的人?」

  「聽說警察馬上要到觀景台了耶?聶xx要繼續害人了哦。」

  「警察專救壞人!聶xx這種人渣就該槍斃!」

  「我是聶婷婷的同學,她把那個同學欺負得都不敢上學了,老師也沒說她,大家一定要投贊成票!」

  「只有13秒了,再不投贊同,沒機會了以後別後悔!」

  「難道這只是遊戲?無不無聊?投票啊!」

  甄暖驚恐地瞪大眼睛,喊:「你們不要這樣!」

  可大屏幕背後有無數雙眼睛,瘋狂的,嗜血的,沒有理智的,期待殺戮,贊同票一路上升。

  「請你們不要這樣!」

  她的聲音淹沒在更多的金屬燈破裂聲裡。

  終於,剩餘3秒,73250票對3660票,倍率20011。

  「老白!」甄暖立刻回頭,就見聶婷婷手上的鐵鏈斷了,她瞬間下墜。

  老白反應極快,伸手就撈,可他離她有些距離,單手抓住後,他被失去意識的聶婷婷帶著往玻璃洞裡掉。老白傾身,無意識邁了一步出去,又一盞吊燈剛好砸下,碎了他腳下的玻璃。

  老白失了重心,和聶婷婷一起下墜。

  可他並沒鬆開聶婷婷,另一手本能地想抓附什麼。但什麼也抓不到了……

  「老白!」

  甄暖撲上去,一手抱牢鋼架,一手捉住他。她全身的骨頭咯吱咯吱響。

  老白怕把甄暖扯下來,瞬間鬆了聶婷婷。後者在幾秒內墜落17樓下的噴泉池,身體被貫穿。

  可只剩老白,甄暖也抓不住。

  她被他拖著一點點從架子上滑下來。她用盡全身力氣拼了命撐著,巨大的力量撕扯著她,讓她無法承受。

  她痛苦得意識模糊。

  老白似乎在喊什麼,喊讓她放手,可風聲太大,她聽不見,她死死抓著他,嘴唇咬出血,順著嘴角流下。

  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單手抓住65公斤的男人,她頭部充血,漲得滿臉通紅,眼睛都模糊了。

  「放手!」老白在喊。

  她揪著他,指甲摳爛了,鮮血染紅他的衣服。她太輕,被他拖著往下滑。她終於撐不住,可就像老白摔下去的瞬間沒肯鬆開聶婷婷,她鬆了抱著的鋼架,卻沒鬆開他。

  玻璃渣飛濺,她和老白一起下落,可有人抓住她的腰。

  言焓追上來了。

  他為了撲上來撈住甄暖,跳進了玻璃破洞,只有一條手臂勾著鋼架。

  三人全部懸在空中。

  鋼架上破碎的玻璃刺穿言焓的身體,灰色風衣很快被血染紅,三人的重量全集中在他一條胳膊上,尖利的玻璃一點點往他身體裡鑽。

  他臉色慘白,紋絲不動。

  可甄暖的大衣扣子開始崩裂。

  冬天衣服厚,言焓只抓住她的外衣。在她和老白的體重作用下,她遲早會從衣服裡脫落出去。

  刑警們趕來了,可玻璃砸得粉碎,只剩鋼架。冒然在上邊行走,會掉下去摔死。

  譚哥大喊:「趕緊找梯子!」

  言焓憋足了氣:「他媽的快點!!」

  可辦公樓裡一時半會兒哪兒找得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言焓的側身血流成河。

  甄暖的扣子一連崩掉三顆,她和老白整個兒往下沉,言焓也是。

  老白抬頭看甄暖,他的重量早超過她的承受能力。

  北風冰冷如亙古,她的頭髮在冷風裡飛舞。她的臉血紅血紅,目光呆滯,沒了思想和情緒,只有一隻染血的手死死揪著他,像執行某種命令。

  她的肩膀已經從衣服裡滑出來。

  「小貓兒,放手。」他伸手去掰,竟掰不動,剩一手血跡和冰涼。她的手在抽筋,死也不放。

  老白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小貓兒,你記不記得,那次去醫院慶祝你『滿月』。我們跟著程副隊發過誓的,只要一隊的人在,就決不讓你受傷。」

  他用力去掰她,卻聽見一聲咬著唇從喉嚨裡發出的嗚咽,尖利而悲慼:「嗯!!!!」

  抬頭看,甄暖眼睛血紅,發不出聲音,極盡痛苦地看著他,她的眼淚像玻璃似的,泉般湧出,一滴滴砸到他臉上,燙!

  「小貓兒,你乖!」他微微一笑,狠狠一掰。

  ……

  17層樓下有一個個的噴泉口,紅色的花兒在水裡綻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8 06:16 PM

Chapter 95

  白科長的遺體清理乾淨後存進了冷櫃,等抓到tutor再給他辦追悼會。

  因為他的死,瘋狂的媒體和民眾一瞬之間安靜了。

  一邊倒支持和膜拜正義之師tutor的情形不復存在,很多人開始反思。

  為什麼這個警察捨命救一個眾人眼中萬惡的孩子,為什麼他的同事同樣捨命救他,為什麼他選擇放棄生命把希望留給別人?

  自以為是的懲惡,發自內心的揚善,高下立見。

  很多人選擇了站到警察這邊。他們在譽城公安政務網上留言,到公安大院門口,yaho廣場上送鮮花,送橫幅字條,支持警察抓拿tutor。

  可這些遲來的支持並不能讓警方感到安慰,為什麼非要用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才能叫眾人清醒?

  更何況,支持tutor的人依然不佔少數。

  秦副院長跳樓,聶婷婷死亡,尚局迫於上頭壓力,把tutor案的主管工作移交給裴海隊長。和此案有關的一切,全聽他指揮。

  言焓沉默接受,沒有異議。

  ……

  他中午得了兩三個小時的閒,帶甄暖回家午睡。

  他一路上話很少,她心情也沉悶。開鎖推門,感到門後一團軟軟的阻礙。原來兩隻小奶貓趴在門後睡覺,門一開,被齊齊推走。

  阿莫西林被鬧醒了,喵嗚喵嗚地沖甄暖叫。看見它們倆,她心裡忽然柔軟了一些,俯身把兩個小傢伙抱起來,走去陽台,放在草坪上它們媽媽的身邊。

  甄暖情緒低落,也知道言焓情緒不高,輕輕喚他:「隊長,給阿莫西林拿牛奶過來。」

  他應答一聲,脫了風衣,捲起襯衫袖子去溫牛奶。她放輕腳步跑去廚房,他安靜而認真地守在奶鍋旁,低頭拿勺子攪著牛奶。

  她偷偷走上前,從後邊摟住他的腰,歪頭靠在他背上。一閉上眼睛,便覺得安慰。

  他空閒的左手撫上她的手腕,問:「想要?」

  「……」甄暖後知後覺地明白他的意思,臉一下紅到耳朵根,羞道,「想什麼呢?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攪著牛奶,淡淡一笑:「我很受用。」他知道。他在感謝她的安撫。

  她一瞬間眼睛就濕了。什麼都不用說,他都懂。

  外面的世界那麼亂,還好有彼此可以安慰。

  她的心裡,像打翻了他手中溫煮的牛奶,奶香四溢;還有他襯衣上的陽光味。

  溫了牛奶,她端去草坪上喂貓咪。阿莫西林擠擠攘攘,吧嗒吧嗒地舔牛奶。

  「你們兩個慢點。」甄暖輕聲叮囑。

  言焓靠著牆壁坐在草坪上看她,她穿著kitty貓軟絨鞋,蹲成一團,頭髮被陽光照得金燦燦,腦袋看上去毛茸茸的,也像一隻貓咪。

  她回頭:「看什麼呢?」

  他搖搖頭,笑笑。

  她卻看出了端倪:「想起我的過去了嗎?」

  「算是吧。」

  「是什麼?」

  「也沒什麼。」

  她輕輕「哦」一聲,低頭摸貓咪。

  言焓不會和她分享,因為聶婷婷她們群毆女同學的事件,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高中時,樂隊的dj女孩曾找一群人欺負夏時,罵她,打她,還撕她的衣服。

  就是那一次,他差點兒殺了人。

  等貓貓舔完牛奶,甄暖準備叫言焓午睡,扭頭一看,他竟靠在牆上睡著了,微微歪著頭,睡顏英俊而溫柔。

  冬日稀薄的陽光籠在他身上,他像沉睡的王子。

  甄暖爬一步過去,歪頭看他,聽見他均勻淺淺的呼吸聲,心底一剎那間就覺得幸福滿溢。

  他睡覺的樣子漂亮極了,眉毛黑黑,睫毛長長,鼻樑修挺,嘴唇性感。她想摸摸他,又捨不得吵醒他。

  她輕手輕腳去臥室抱來被子鋪在草坪上。

  她抱住他的身子,把他慢慢放倒在棉被裡,她也躺上去,拉住被子一蓋,將自己和他裹起來。他在睡夢裡摟住她的腰不松,她亦順勢縮進他懷裡。

  兩隻小貓也擠進被窩,軟軟地喵嗚一聲,貼著他們的腦袋排排睡。

  陽光曬在被子上,溫暖蓬鬆,軟綿綿,充滿香氣。

  於她,他就是冬天裡陽光下的暖被。鑽進他懷裡,就幸福溫暖得永遠不醒來都沒關係。

  ……

  言焓不負責tutor案統籌事宜後,反而有時間親自去幹一些事。

  他把tutor案從頭理了一遍,想起和王子軒有關的陳翰。

  他認為王子軒逃出看守所的詭計和陳翰脫不了關係,但之前同事們都沒問出什麼。

  言焓第二天一早就去了。

  ……

  陳翰走進探視間看到言焓時,有些發怵。

  他第一次和這位刑偵隊長交手,在367的跑酷區,他狼狽不堪,差點被抓;第二次交手,在警局的審訊室。隔著一塊玻璃,他看不見他,後來他被定了罪,入獄10年。

  他坐下,獄警給他拷上手銬。他盤算著他過來肯定要打探什麼消息,可以藉機和警方談判,和一抬眼看見言焓的眼神,他竟膽怯。

  言焓眼神冷得像千年寒冰,很硬。

  「你的啟蒙老師是誰?」

  陳翰愣了一下,沒逃過言焓的眼睛。

  「你說什麼?什麼啟蒙老師?」

  言焓看一眼監視的獄警:「給我三分鐘時間。」

  獄警是熟人,出去帶上了門。

  陳翰警惕,身子往後斜:「你要幹什麼?」

  「我不會給自己找事,在這兒對你嚴刑逼供。」言焓涼淡看著他,問,「你雖然沒有女朋友,但你喜歡女人。」

  陳翰狐疑。

  言焓:「我可以讓人給你換隔間,和同性戀大佬做舍友。」

  陳翰臉色慘白。

  「三分鐘,你最好抓緊時間。」

  「也不是啟蒙老師,就是我在網站打遊戲時,經常坐我旁邊桌子的一個人。我們也沒怎麼說話,聊的都是遊戲和其他興趣。」

  「什麼興趣?」

  「他跟我講他手機上的fm電台,還推薦他看過的偵探小說和電視劇給我看。就這些。他後來就消失,一直沒再見。」

  言焓盯著他:「他長什麼樣?多大年紀?」

  陳翰想了想:「長相很普通,讓人印象不深,不高,身體不錯,很年輕,估計和我差不多大。」

  言焓微微瞇眼:「不高?」

  「嗯,1米74,身體很好,22歲。」

  「知道了。」

  ……

  言焓走出探監室,甄暖在外邊等。

  他把陳翰的話都告訴她,甄暖詫異:「1米74,22歲?tutor這麼年輕?」

  「陳翰那小子撒謊了。」

  甄暖想想,揣摩過來:「他給出的身高和年齡太確定了。……這麼說,真的是tutor?」

  「嗯,估計幾個月前他們分別時r告訴他,如果以後有警察問起,就說我身高1米74,和你一樣22歲。」

  「tutor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一面自詡什麼正義之師,一面又引導陳翰走上邪路。」甄暖用力揉了揉眼睛。

  老白死後,她眼淚都哭干。

  兩天過去了,她的眼睛還是腫的,像兩顆大杏仁。

  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他握住她揉啊揉的手,輕輕撫她的眼,呼了口氣吹吹。

  她閉著眼睛,皺著眉:「老白死後這兩天r也消停了,沒有再繼續發下一個人的判決書。」

  「嗯。」

  「表面上看,就像蘇雅說的,他殺死聶婷婷的方式是全民公決。他把自己當導師。他不再是一個人,要引領社會上的人跟隨他,組成一隊正義之師,清除邪惡。蘇雅說這是正義之師的意思。但我卻覺得……」

  她緩緩張開眼睛,睫毛掠過他的指肚,「他很孤獨。」

  言焓稍感意外r一直以來給他的那種描繪不清的感覺,竟是……

  「孤獨?」

  「感覺他需要同伴和追隨者來證明他的正確。可他又隱約排斥,不落俗流。蘇雅說他這種人狂妄自大,可tutor不是。而且,老白的死讓他消停了。」

  言焓沒說話,很多線索和感覺在此刻串到了一起。

  而提到老白,甄暖眼眶又泛紅了。

  「你這樣,小心眼睛哭瞎掉。」

  「怎麼可能?」她癟著嘴巴,低頭。

  他稍稍下蹲,望她的眼睛:「小貓,我保證,一定會抓到他,給老白報仇。」

  她嘴唇顫了顫:「還有秦姝。」

  「嗯,還有秦姝。」

  「那天在yaho大廈,你沒有追到他?」

  「追到一半看見你和老白很危險,就回頭了。」

  「有沒有交手?」

  「沒有。」

  她稍稍失望:「就沒能探到對方的底細了。」

  言焓沒說話,寡淡地扯扯嘴角。

  其實,就在剛才,他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可要找他,卻很困難。

  他會偽裝成什麼樣子?誰的樣子?

  到目前為止r除去之前分析的那些特徵外,更顯著的一點是:他的社會資源異常豐富。能混進保鏢隊伍,能瞬間從醫院消失,能侵入快遞物流系統,能清除一輛高級摩托車的信息(包括購買維修使用等等),能輕易拿到爆炸物原料且不留痕跡,能在短時間內熟悉yaho大廈還偽裝成保安……他做了這一切都沒留下可疑線索。

  放眼譽城,有幾個人能做到黑白道通吃如此資源廣泛,且他又恰好消失了一段時間?

  ……

  回去的路上,甄暖仍在思索,不太明白:「等一下,那個保安就是tutor,他很高啊。既然他想得到讓陳翰用假身高誤導我們,他又何必親自接近我們,結果不小心暴露。」

  言焓專心開著車,應答:「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r給我一種對手的感覺?」

  「嗯。」

  「既然是對手,他就忍不住想近距離看看我們的狀態。」

  甄暖點點頭:「那你也像蘇雅他們那樣,覺得tutor是一個矛盾的人嗎?」

  他稍稍挑眉;她解釋:「他應該是t計劃裡原本那個中年tutor選中的接班人吧?」

  「是。」

  「所以啊。那天我聽蘇雅跟裴隊匯報說,從密室、王子軒、秦姝、聶婷婷案子裡可以看出,他一面有t計劃的邪惡和狠辣,一面有『正義之師』矯枉過正的正義,一面又有親近警方的情結。

  就像給秦姝寄的炸彈殺傷力不大,讓秦姝自殺不給警方太大壓力,還有老白的意外死亡讓他消停了。」

  言焓抿了一下唇:「有幾點我不贊同。」

  「誒?」

  「我不認為tutor有t計劃的邪惡和狠辣,也不認為他有矯枉過正的正義。唯獨他對警方的情結,有些許贊同。」

  甄暖:「為什麼?」

  「首先是t計劃,我認為就像秦副院長所說,他脫離t看計劃,他的心和t計劃裡的人不一樣。他和他們沒有關係。」

  「那怎麼解釋密室?他在密室裡做的一切,不正說明他狠辣邪惡?」

  言焓搖頭:「他只是利用每個人心理的邪惡面,讓大家自相殘殺而已。」

  t計劃的殘暴殺人只是掩飾,掩飾密室設計者的真面目,以及他的真實目的。

  目的是:考驗言焓,以及得到最後出密室的密碼門上的名字。

  甄暖慢慢「哦」一聲,又問:「除去這個之外,你認為他也並非扮演著正義者的角色。」

  「對。」

  「為什麼?」

  「秦姝和聶婷婷。」他頓了一下,「尤其是秦姝。」

  「秦姝?」

  「是。殺死秦姝的理由太牽強。」

  甄暖一愣,的確,她只不過是偶然聽到父親和夏時的對話,沒有揭發而已。真要聲張正義,直接殺秦副院長就行,何必將矛頭對準秦姝?

  如果是……「用秦姝的死逼秦副院長去死,這也太迂迴了。」

  言焓認為殺秦姝還有另一個原因,但他沒有說。

  「還有聶婷婷。」言焓看見紅燈,緩了車速,「欺負並毆打女同學的人不止聶婷婷一個r為什麼偏偏選中她?」

  甄暖腦子裡電光火石:「這麼說……」

  「對r殺這些人根本不是為了正義,那只是誤導警方的迷惑選項,他真正的目的是……」

  「是林白果?」

  「對,」言焓停了一秒,「至少目前我認為是。」

  車停在路口等紅燈。甄暖有些不可思議:「那林老師……」

  「不一定和她有關係。」言焓說,「但tutor絕對認識林畫眉老師,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在觀察她。」

  甄暖想了想:「他會和林老師有相似的經歷嗎?或者,他對林老師有特殊的感情?」

  「都有可能,卻又都不確定。」言焓說。

  甄暖點點頭,歪頭靠在車窗上。

  她眼睛有些痛,把車窗落下一條縫,讓冷風吹吹眼皮。這時,她看見了窗外的五金店,一位師傅在切割金屬,火星四濺。

  言焓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一瞬間蹙了眉。他立刻把車停在路邊,帶甄暖下了車。

  他走到店門口,撿起地上熄滅的火星,遞給甄暖看;甄暖一愣,微白微黃的小球,有一個凹面。這是關小瑜在殺死王子軒的保安制服上發現的極小金屬粒!

  居然是切割金屬產生的火星。

  言焓明白了:「切割金屬時,高溫融化金屬,飛濺到空氣中迅速冷卻。飛行過程中,液滴的背部就形成了凹面。而小球粒上表面的紋路是空氣中浮塵留下的。」

  甄暖問:「那要帶這些回去嗎?」

  言焓看了一眼:「價值不大,這家店沒有黃銅和鋼。」

  甄暖點頭:「但目前至少知道r幹過金屬切割的活兒。」

  「嗯。」他擔心她冷,很快帶她上車,她聽見隔壁車上的廣播音:「……就在剛才,正義之師tutor寄了一封信到市電視台,公佈了他最新的一份判決書。」

  r又來了!

  甄暖豎起耳朵聽,「受刑者:……」風呼了一下,她沒聽清。

  甄暖轉頭,皺著眉看向言焓,風雪裡,女播音員的聲音有些模糊:「判決:萬箭穿心……」

  「有效期:12小時;」女播音員播完,提高了音量,繼續說,「這次的受刑者:沈弋,他是……」

  甄暖一瞬間臉色煞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8 06:17 PM

Chapter 96

  甄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時,言焓已開車轉過十字路口,他抿著唇,下頜緊繃。

  「隊長,這,他是,」甄暖語無倫次,「他為什麼要殺沈弋?沈弋和他有什麼關係?t計劃?可你剛才不是說tutor和t計劃無關嗎?

  聲張正義?因為沈弋以前做過壞事?可你剛才不也說tutor不是為了什麼正義嗎?他……」

  「甄暖!」言焓叫停了她。

  他猛踩剎車,把車停到路邊。

  甄暖的眼睛筆直愣愣看著他,呼吸很深,等他回答。

  言焓掃一眼她緊攥的拳頭,發白的小臉,還有驚恐的神情。

  他的心,竟隱隱刺痛。

  他似乎找回了阿時,但這不是他的阿時;他似乎漸漸愛上小貓,但這也不是他的小貓。

  至少不是他一個人的。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10年,他們之間究竟錯過了什麼。

  言焓伸手去覆她的小拳頭,她在發抖,聲音很低:「隊長,你一定要救沈弋,不能讓他死掉。不然……」

  不然什麼?

  她不知道不然什麼,而他也沒問。

  他突然頭疼得厲害,含糊地「嗯」一聲。

  她垂著眼皮,怔鬆了一會兒,喃喃自語:「tutor為什麼要殺沈弋……」

  「小貓,」他打斷她的自言自語,「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嗯?」

  他握緊了她的手,盯著她:「沈弋是臥底。」

  她張大了嘴巴:「你說什麼?怎麼會?!他,他是一直跟著紀霆的。以前是混事兒的,後來一步一步……」

  「他是臥底。」他盯著她的眼睛,「他是上邊發派來調查t計劃的臥底。你不相信,是因為他做得很好。」

  她狠狠抖了一下:「有誰知道他的身份?」

  「應該只有上邊的少部分領導知道。而10年來,我和他交手多了,漸漸從一些蛛絲馬跡裡推測。」

  甄暖突然問:「他的兄弟們做生意,你總是找他們麻煩……是在幫他?」

  「算是吧。」

  「你們……會秘密交流關於t計劃的線索嗎?」

  「以前會。」

  她默了一會兒,原來曾經隊長對沈弋,沈弋對隊長的態度和評價,都是真真假假。她是夾在兩人之間的一枚……

  她愣了愣,輕輕摸摸自己的手,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以前?那就是說現在不,」她稍稍黯然,「現在,你對他,不友好。我感覺得到的。」

  「董思思和姜曉,孫琳和潘盼,陳翰和王子軒,還有一些,他用這些雙胞胎的死,逼t計劃的管理員現身。最後抓出跟在他身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戴青。」言焓平淡地說,「我推測,他這個臥底應該早就不聽上級指令,徹底和上級斷絕聯繫了。我和他近幾年合作很少了。」

  她抬起頭顱:「他和真正的甄暖呢,什麼關係?就是tina。」

  言焓看她:「你很在意?」

  「……」她看他,還是之前的隊長,英俊,微涼。

  她說,「只是好奇。那個甄暖,知道他是臥底嗎?」

  「她不知道。」言焓說,「聽說,她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女孩,很高傲,很倔強;但沈弋接近了她,她喜歡上沈弋,因為他,想要離開t計劃。她也開始質疑t計劃是否真的正確。沈弋算是給她打開了另一扇門。

  她原本只想安靜地離開,畢竟t計劃的人都是她的親人,她不想背叛他們,也不準備帶走任何機密。

  這時,她意外發現自己竟是雙胞胎試驗的一部分。她不是孤兒,有家,還有個妹妹。她開始出現在妹妹的生活裡,裝路人,裝病人。她很喜歡妹妹。她想回家。」

  甄暖彷彿是有某種心靈感應,眼眶裡浮起淚霧,一漾一漾:「t計劃的人不放她走是嗎?」

  「他們讓甄暖(tina)的妹妹出了車禍,算是警告。但甄暖不是會屈服的人,她徹底反叛,殺了很多組員,和警方合作。」

  甄暖急忙問:「後來呢?t計劃的人又報復她,殺了她是不是?」

  「她成了植物人,被警方安排在療養院裡住。」言焓停了一下,「於是有了後來的偷植物人。」

  「那個有芭蕾舞畫,還有玫瑰花的病房……」

  「那原本是甄暖住的,她被偷走後,沈弋消除了她留在警方數據庫裡的所有信息,包括指紋dna。這時候你受了傷,他把你變成了甄暖的樣子,也把你住的療養院的房間變成和以前甄暖住的樣子。

  但t計劃的人並不知道他是臥底,以為他是普通人,還騙他說甄暖被警方殺了,讓他效忠t計劃。可沈弋其實什麼都知道。」

  原來如此……

  「這些事你聽誰說的?」

  言焓看她一眼:「沈弋。」

  甄暖張了張口,無法想像他們兩個心平氣和聊天的樣子。

  「什麼時候?」

  「有些是很多年前;有些是前幾天。」

  「前幾天?我都不知道你們見過面。」

  言焓扯扯嘴角:「我知道你是阿時後,自然第一個要去找他。」

  「你……」甄暖小聲,「你打他了?」

  「他也打我了!」

  「……」

  她又問:「戴青和黃暉他們偷走甄暖(tina)後,殺了她,毀屍滅跡了吧?」

  「嗯。」

  「那沈弋和阿時……」她愣了愣,「不,和我呢?又是怎麼回事?聽秦副院長說,他們讓沈弋證明他願意加入t計劃的忠誠,所以讓他殺阿時?」

  「……關於這件事,他沒多說。只說他沒看到兇手,只聽到他的聲音。」關於夏時的事,沈弋從來閉口不談。言焓推測,當年沈弋綁走夏時,除了秦副院長的要求,應該還有別的原因。

  「這樣啊……」

  「他感覺,那個人應該是現在的tutor。」

  「為什麼?」

  「他的感覺。」

  「竟然有兩個tutor。難怪會有矛盾的一面。」

  「是。一會兒看上去是要和t計劃作對,和t計劃有仇;一會兒看上去又像來自於他們內部,還獲取了戴青的信任;一會兒看上去又像是出自私心替林白果報仇。原本就不是一個人。」

  「沈弋真的沒看到當年這個tutor的長相?」

  「沒有。」言焓停了一下,「但他說如果再聽到,他認得出來。」

  甄暖一愣:「他知道tutor會找他麼?」

  「是他想找tutor。」言焓說。

  只不過,此tutor非彼tutor。

  沈弋要找的,是那個和秦副院長一般年紀的tutor。但他們兩人都認為,大小兩個tutor間一定有某種聯繫。

  當年,正是他對甄暖下了殺手令。正是他連植物人的甄暖也不放過,把她切得支離破碎,當廢棄實驗品一樣拿去銷毀。

  甄暖有些怔松,低頭想了一會兒,道:「難怪沈弋知道好多警察內部的事情,原來是臥底。」

  說完,又輕聲喃喃,「1個月,是這個意思嗎?」

  言焓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發動汽車,冷梆梆地問:「回警局?」

  甄暖摳著手機不吭聲。

  「怎麼了?」他皺眉。

  「去找沈弋可以麼?」她嘀咕。

  「……」言焓吞了一口氣,「他應該得到消息了,打個電話問他在哪兒?」

  甄暖撥了電話,放到耳邊,電話剛接通,還來不及開口,言焓劈手奪了過去:「你在哪兒?」

  甄暖:「……」

  隊長怎麼能吃醋成這個樣子?

  ……

  上級下了死命令,務必確保沈弋性命無憂。

  眾人不知他是臥底,只當是未成年的聶婷婷和警察白科長死後r對社會造成的惡劣影響已經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上級部門不能再容忍tutor繼續挑戰社會秩序,公然殺人。

  可沈弋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的命,繼續風波不動地開會。蘇雅給他打電話讓他去警局接受安全保護,他直接掛斷拉黑。

  尚局長來電都不理。

  裴隊帶著一大堆特警去了華盛,一排排立在會議室的玻璃外,外守得嚴嚴實實,一個圓桌的董事們都驚呆了。

  甄暖撥開同事們走進裡邊,就見沈弋立在圓講台前,一手插兜,一手拿著激光筆,對著ppt分析華盛去年的市場份額。

  還是那張臉,俊朗,冷淡,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

  會議結束了,無關人等全部退開。沈弋隨意坐下,一群保鏢走進來,面無表情立著。

  特警守在玻璃外,裴隊等人走進去。

  蘇雅道:「沈先生,想必現在的情況你很清楚了,你成了tutor的目標。為了你的安全,你最好是配合警方……」

  「你的意思是躲起來?」沈弋似乎不愛聽她的開場白,打斷。

  蘇雅愣了一下:「意思是讓警方保護著你比較好。」

  沈弋抬一下眼皮:「就像保護王子軒和那個什麼……秦姝一樣。」

  「……」竟無人能答。

  甄暖立在言焓身邊,牢牢看著沈弋。她緊張他,卻不知該說什麼。他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瞟來一眼,很快又收回去。

  譚哥走上來,低聲沉沉道:「沈先生,最近tutor接連殺了一些人,我們雖然很努力要保護大家,可很遺憾,結果不盡如人意。我們知道現在大家對我們很失望。但身為警察,繼續保護大家是我們的職責,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會堅持下去。希望你配合我們。」

  沈弋有幾秒沒說話,最終說:「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跟我去哪兒都行,但我不會跟你們走。」

  譚哥把允許跟著他視為他的讓步。

  蘇雅擰著眉,和譚哥走到一邊:「這樣是不是太任性了?」

  譚哥道:「看不出來嗎?他沈弋就不是聽人安排的那種人。」

  沈弋起身走到窗邊站著,甄暖看著揪心,怕外面突然飛來一粒子彈。但言焓走去沈弋身邊,低聲問了句:「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人。」

  沈弋:「你猜的是對的。聯繫不上了,說是去散心。他很可能就是tutor。」

  言焓「嗯」了一聲。

  沈弋道:「他倒很好地利用了華盛的各類資源。」

  「他現在應該不知道我們認出了他的身份。」

  「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言焓說:「你別死了。給我找麻煩。」

  他「呵」一聲。

  言焓退身走回來,裴隊對他使了個眼色,言焓跟他走出去,甄暖見了,也跟著。她看一眼手錶,還有9個小時。

  他們繞去了樓梯間。

  甄暖覺得不該偷聽,轉身要走。卻聽裴隊說:「就這樣吧,讓沈弋隨他的性子來。」

  甄暖一愣,腳步停下。

  言焓問:「什麼意思?」

  「tutor屢屢逃走,我們或許該嘗試換一個做法。放長線,釣大魚。」

  「你的意思是,拿沈弋做誘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8 06:17 PM

Chapter 97

  甄暖慢慢退回來,手心發涼。

  走到會議室,沈弋坐在椅子上專心看文件。

  「沈弋?」她輕輕喚他。

  他抬頭:「嗯?」

  「你……」她不知從何說起,「我聽了你和甄暖的事。我說的是那個甄暖,真正的那個甄暖。」

  他黑眸靜靜看著她。

  「原來那個鞣屍是她。」她想起他的眼淚,張了口要說「節哀」,又想起言焓的話。

  這種哀,無法節制。

  「她……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沈弋似乎被她的問題難住,他眼神放空,回憶了很久,最終只道:「很不聽話。」

  「嗯?」

  「她是很不聽話的一個人。和你一點兒都不一樣。」他頓一下,又搖搖頭,「不,還是有相似的。你也沒有表面的那麼聽話。」

  甄暖輕輕笑了。

  落地窗外雪花在飄,他的臉白皙而淡然。

  「那天很抱歉,讓你燒掉了你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他極輕地搖搖頭:「沒事。」

  「你知道r為什麼要殺你嗎?」

  「知道。」

  「是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

  「……」她說出擔心,「配合警方好不好,不要一個人。」

  「暖暖,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仍然叫她暖暖。

  她明白他是勸不了的r要見他,他更要見tutor。

  她低下眼睛,傷感又沮喪,咬了咬唇:「因為我不是一個人了,所以你才會肆無忌憚地這麼做嗎?」

  沈弋盯著她看,沒有回答。

  如果她是一個人,如果犯險會留下她孤苦伶仃,無人照顧,他會選擇繼續嗎?

  「暖暖……」

  她抬起頭,他微張著口,黑色的眼睛裡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最終什麼也沒有。

  他看了一眼門口,收回目光,站起身,說:「言焓會照顧好你的。」

  ……

  警察們全部換了便裝,有的西裝筆挺,有的衣著普通,成了在華盛上班的白領。

  裴隊和沈弋單獨在一旁說話。

  甄暖知道裴隊想弄出一副沈弋四周無警方看守的假象,引tutor動手。

  言焓走過來,握了握她的肩膀:「想什麼?」

  「你們要拿沈弋當誘餌嗎?」

  他靜了一秒:「你們?」

  「對不起,我剛才跟著你出去,聽到了。」

  「這是裴隊的決定,現在的我,管不了。」

  甄暖看著沈弋的方向:「他原本就想找tutor,不想讓你們跟著他。現在你們提出這種方案,正合了他的意,他一定不會反對。」

  「小貓……」

  「tutor會不會趁機殺掉他?」

  「……」

  「你們能保證他的安全嗎?」

  「……」

  言焓單手握住她的臉,掰過來,直視她的眼睛:「你在責怪我?」

  她搖搖頭:「我不想讓沈弋死掉。」

  「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不想讓沈弋死掉。」

  十年,沈弋在她心中的份量,他很清楚。

  他捧著她的臉,說:「我知道。」

  他嫉妒沈弋,嫉妒得要發瘋。

  ……

  r對沈弋的判決令是上午9點發的,期限12個小時,晚上9點截止。

  到目前為止r出手,未嘗敗績。

  媒體和民眾都在好奇華盛的大老闆之一沈弋會如何應對,也曾想過他把自己關在銅牆鐵壁的房間裡,讓一種警察團團包圍,熬過這12個小時。

  但有人發現,中午12點半,沈弋和往常一樣下班離開華盛集團的辦公大廈,和往常一樣開車去一個街區外的萬達廣場吃飯。

  除了司機,連保鏢都沒帶。

  這多少讓支持tutor的那部分人覺得顏面掃地:這個沈弋!太不把tutor大師放在眼裡了!

  而這稀疏平常的架勢也讓報道的媒體和圍觀的網友們無所適從。

  ……

  節假日後上班的第一天,中午時分,街道還算通暢。

  言焓瞥一眼車內鏡,甄暖靠在副駕駛上,望著窗外出神;沈弋坐在後座,看一眼鏡子,兩人對視一瞬,各自冷淡地挪開目光。

  現在,沈弋的司機是言焓,貼身保鏢也是言焓。

  其他警察則裝做普通人,開著普通的車,在這輛車的前後四周遊走。

  言焓撥了個電話:「情況怎麼樣?」

  「餐館已經排查過,沒有安全問題。」

  「過會兒吃完飯回來,大夥兒的車和衣服都要換。」

  「這個我知道。」

  言焓放下電話,見甄暖扭過頭來了,安靜地看著他。

  「怎麼了?」

  「tutor為什麼會把沈弋當做目標?可我們分析過,他不是為了正義而殺人的連環殺手。」

  言焓不答。

  甄暖回頭看沈弋:「是不是因為密室?這個年輕的tutor本身不是t計劃的人,他設計密室一定有別的理由。戴青搞那些東西,你肯定知情。你是不是取走了密室裡的什麼東西,讓他們盯上你了?」

  沈弋也不答。

  「說話!這是為什麼?!」

  「你問他。」

  「你問他。」

  兩人男人同時冷淡地回答。

  「你們……」她用力扭回頭去,用力「哼」一聲。

  ……

  吃飯地點是曾經沈弋和甄暖常去的束蘭閣,清淡,溫暖,對甄暖身體好。

  老闆娘見了甄暖,熱絡地招呼:「小姐好多天沒來啦,都是沈先生一個人呢。聽說出國了?在外面好的玩麼?」

  「……」

  老闆上午看了新聞,剛才還有警察來檢查,知道情況,把老闆娘拉走了。

  甄暖進去後有些不自在,言焓也出奇地話少。

  等上了菜,三個人默不做聲地吃著。吃到一半,言焓電話響了,他放下碗筷,說:「我約了林老師聊點事情,你們先吃。」

  甄暖抬頭:「我和你一起……」

  他摁下她的肩膀:「不用。天冷,多喝點熱湯。」

  言焓走出餐廳,林畫眉坐在門邊的等候椅子上,四周沒什麼人。

  「抱歉,林老師。實在太忙了,都沒時間回警局去找你。」

  「沒事。」林畫眉笑笑,「最近tutor的事,我不能幫上忙,心裡還挺歉疚呢。」

  言焓坐到她身邊:「林老師,我想問問關於林白果的事情。」

  她微微皺眉:「白果?」

  他粗略地把他的推斷講了一遍。

  林畫眉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你的意思是r做這些事情,是因為白果?」

  「聶婷婷傷害過白果,而秦姝,殺她的理由『包庇兇手』很牽強。真正原因恐怕是,她是秦副院長的女兒,讓秦副院長體驗喪女之痛,這才是tutor的目標。且秦姝死後,秦副院長要接受調查,一世清名盡毀r也料到了他會自殺。」

  「這……」林畫眉想著什麼,搖頭,「王子軒呢,為什麼殺王子軒?」

  「可能是他設置的迷惑選項。況且,王子軒殘害了太多未成年少女。」言焓道,「林老師,你能想到誰會對白果有如此深的感情?」

  林畫眉嘴唇抿成一條線,不吭聲。

  「林老師,你戶籍上的資料是未婚,而我從沒聽你提過白果的父親。」

  林畫眉苦澀地扯扯嘴角:「他是一個科學家,很忙,沒有生活。是他不願結婚,可我那時很癡迷於他。白果出事後,我和他斷絕了聯繫。呵,」她略帶嘲諷地笑一聲,「相信我,他那種無情的人才不會為了白果去殺人。」

  言焓暗道:「他不會,不代表他的繼承者不會。」

  「什麼?」林畫眉沒聽清。

  「沒事。白果有姐妹嗎?」

  「有個雙胞胎,從小她爸爸帶著。但他不讓我見,還說什麼孩子死了。我曾懷疑他是不是精神狀態有問題。」

  「不論如何,這都是一條線索。麻煩你再多找找和那人有關的信息交給譚哥他們去查。」

  「好的。」

  ……

  午飯後,回公司。

  甄暖乘著扶梯下樓,望著視線極好的商場,她突然緊張,戳戳前方言焓的腰。

  言焓回頭:「怎麼?」

  「隊長,這裡視線這麼好r會不會用槍啊?」

  「不會。」他極淡地笑笑,「你到越來越像一個小保鏢了。」

  甄暖剛想問為什麼,轉念一想r盯上沈弋,應該是想從他那裡知道什麼東西。

  言焓回過頭去了,聲音很低:「他想知道那個名字的話,找我更直接。為什麼把矛頭指向你?」

  沈弋凝眉想了一秒:「可能覺得你嘴硬。」

  「……」言焓說,「多事。」

  沈弋道:「我是死是活,都不是你的責任。」

  「呵。」言焓冷笑一聲,拿出電話打給裴隊。

  「我們準備上車了,你們那邊的人各自把臉和車都弄熟了,別讓陌生人摻進來。」

  裴隊:「知道。王子軒的保鏢們是前車之鑒。」

  言焓3人出了廣場,坐進車裡。

  裴隊那邊:「車流出發了。53秒後經過廣場。」

  「好。」

  言焓看準了時間,駛上公路,和「經過」的普通車輛混在了一起。一路四平八穩。

  突然,對講機裡傳來一位特警的聲音:「有輛私家車並道,在往0號車靠近。」

  0號是沈弋的這輛車。

  甄暖貼著車窗看,一輛黑色寶馬不停在超車並道。她有些緊張,但看言焓和沈弋都很淡定。她坐好了,問:「不用甩掉他嗎?」

  言焓:「加速超車,甩掉他就等於甩掉了所有人。」

  甄暖點頭,甩他就會甩掉周圍所有的刑警特警們。如對方真是敵人,可夠陰險,好在隊長腦子清楚得很。

  黑色寶馬一點點靠近了,言焓和對講機道:「你們都不要停,繼續走。」

  兩邊的天地間都似乎屏著聲息。

  「不要輕舉妄動,不管發生任何……」

  話音未落,那輛寶馬車突然朝言焓的車身撞過來,匡噹一聲極其猛烈!

  言焓猛踩剎車:「不要停!」

  可公路上無數的「私家車」緊急煞停,一片剎車聲,交通瞬間癱瘓。更多的人從車上湧下來,團團圍住那輛肇事的黑色寶馬。

  言焓沒下車,冷冷看著。

  林子從寶馬裡揪出一個胖胖的司機;對方看著團團圍住的好幾層人,嚇得哆哆嗦嗦:「有人說,我蹭一下這輛車就給我一千萬,你們,你們怎麼這麼大來頭啊?」

  林子氣得差點兒揍他:「把他帶回去!」

  對講機裡傳來蘇雅的聲音:「我們被耍了。」

  言焓「呵」一聲。

  甄暖心一沉,都曝光了。

  ……

  出了這個小插曲後,車隊平安回到華盛集團。

  沈弋繼續工作。

  在奚市出差的申澤天也趕回來了。兩人雖然明爭暗鬥,但共同利益都是華盛。集團現在是多事之秋,沈弋要出了什麼事,申澤天一人還真收拾不下。

  他看上去比沈弋還擔心,又怪警方派來保護的人太少。他想把華盛的保安和保鏢全叫來,但裴隊不同意,說人多容易混進陌生人。

  申澤天又說讓沈弋留在辦公室,大家熬一晚上,明天再好好休息。

  但沈弋不同意。

  下午五點半,他準時下班離開。

  這一次出行,大家的心都提起了幾分。因為,離tutor判決令截止的時間只剩3個半小時。

  越往後,危險便越盛。

  出發前,大家最後一次對信息:「0號車,言焓,甄暖,沈弋,車體,後備箱,無異常。」

  「1號車,裴海,張明,李東,車體,後備箱,無異常。」

  「2號車……」

  一共9輛車,都沒有問題。

  車流密集,言焓的車被隊裡的其他車包圍著,不緊不慢地開。

  一路上沒有任何問題。

  漸漸,車隊進入分岔道,準備上高架橋。

  0號前邊的3號車和4號車已經上去了,就在這時,有個中年婦女橫穿馬路,言焓輕輕踩了一下剎車。

  可那個婦女竟不偏不倚撞上0號車,然後「劇烈」地慘叫一聲,滾進了車底。

  這個時候居然遇見……碰瓷?!?!

  而這次,言焓有種不一樣的預感,抓起對講機:「所有車都停下,一個也不能繼續走。人都下來,別讓圍觀的人靠近混進來。」

  言焓下了車,摔上車門。

  那個女人倒在地上,身上粘著髒雪和污泥,大哭大嚎:「我的胳膊誒,我的腿誒,斷了,都斷了。」

  正是下班高峰期,案發路段在高架橋路口,無數的車被堵在岔路上。喇叭聲,咒罵聲不絕於耳。還有不少人上來圍觀。

  竟也有人討論到底是真的還是碰瓷。

  甄暖下了車,蹲在車頭,說:「我學過醫,給你檢查一下。」說著要碰她的胳膊。

  那女人用力一揮,叫苦:「哎喲,我都疼死了你還掐我。」

  沈弋皺眉:「手斷了還能揮?耍無賴呢?」

  言焓卻直接問:「你要多少錢?」

  女人哭聲停下,轉轉眼珠,很意外,也是沒想好的樣子。

  言焓從風衣裡拿出錢包,撈出一摞紅色的錢:「這些夠嗎?」

  女人眼睛發亮,又有些猶豫。

  而這時響起救護車的聲音,事發地100米遠就有醫院。

  有人起哄:「你手腳斷了,還站得起來嗎,讓醫生給你接一下呀!」

  嘲笑聲不斷,那女人一時竟不好意思起來,賴在地上不動。

  人們讓開一條路,救護車開進來,醫生和護士抬著擔架下車。

  甄暖被車和人擠到一旁,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她:「甄暖!」

  她回頭,那人站在車邊,給她拉開車門,衝她微笑;她納悶於他的動作,說:「你怎麼……」她隱隱覺得,他的臉,有哪裡不對。她突然想起秦姝判決令下來的那晚,她和隊長去看她,那時候秦姝手頭正在做的工作是……?!

  他是tutor!

  她要後退,身子卻一片冰涼,她看見他手裡握著一個遙控器。

  「看到那個女人的包了嗎?裡邊有炸彈,我摁一下,那女人和她身邊的人就會死。」

  甄暖臉色慘白地回頭。

  言焓站在那女人身邊,沈弋也是。他們兩個在商量著什麼。

  「我給你3秒鐘的時間上車。3,2,……」

  ……

  6點不到,天濛濛黑了。

  某個瞬間,言焓習慣性地回頭找甄暖,路燈亮著,救護車燈在閃,沒有甄暖。

  沈弋也在一瞬間發現了異樣。

  兩人同時心一沉,撥開醫生護士,就見一輛陌生的黑色車從人群裡開出。

  「甄暖!」

  「甄暖!」

  兩個男人像獵豹一樣瞬間加速衝去,跳上車,踩前蓋,踏車頂,往堵車的外沿疾馳奔跑。

  人群仰望著,驚呆。

  言焓突然從一輛車上跳下,抓住裴隊,卸了他的槍。

  「言焓你瘋了!這是鬧市!」

  他人已再次跳上車頂,舉槍便朝那輛車射擊。

  「彭!」「彭!」兩聲,一世界的路人捂著耳朵蹲下去,如鐮刀割稻草。

  裴海快氣瘋:「言焓你……」他跳上車一看,晚高峰中,無數的人和車在槍聲中靜止。

  一往無前,勢不可擋。

  只有言焓和沈弋,風一樣急速奔跑,追著那輛車消失在夜幕中的高架橋……

  黑色的風衣在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8 06:21 PM

Chapter 98

  兩聲槍響,後車胎爆了。

  車身一沉,甄暖一個打滾,腦袋磕在車上。她爬起來,跪在座椅上往後看,言焓和沈弋正飛速朝她這兒奔跑。

  再回頭看一眼開車人r本人。

  他讓她看見他的臉了,讓她認出是他是tutor了。

  他太自信,還是根本就不打算再放她活著離開?

  紀琛?

  不。秦姝死前,她的工作是還原藍千陽的臉。難道真正死去的人不是藍千陽,而是紀琛?!藍千陽殺了紀琛,他們是雙胞兄弟,他偽裝了自己的死亡?隊長正是懷疑他的對手是千陽,所以才讓秦姝還原「藍千陽」的臉。

  爆胎讓車速驟降,汽車往欄杆邊猛撞,紀琛抓緊方向盤穩住車身,方向尚未轉圜,也不敢驟然加速。

  這減速的空隙,言焓和沈弋從抱頭下蹲的人群和停靠的轎車上飛躍而過,衝上高架橋,在稀疏的車流之間穿梭,高速奔馳。

  不少車主靠邊停車躲讓。

  紀琛絲毫不慌,穩穩掌握好了方向,開始加速,只要離開轉匝道,車後的人就跟不上了。

  「隊長……」甄暖眼看著言焓靠近,而車速陡然增加,距離又拉遠,她急忙搖玻璃推車門,被鎖定,無濟於事。

  鬧市開槍,他這個隊長是注定要被撤職了。

  她心急如焚,還不知等車徹底上了高架橋後,他會發瘋幹出什麼事來。

  甄暖撲到駕駛室去,搶方向盤,可才碰上,紀琛單手便將她兩隻手腕鉗住,死死扣在操作盤上,她痛不可耐,用力掙扎。

  一時間,刮雨器,除霧劑,空調,座椅加熱和多媒體全打開。音響裡爆發出10年前的老歌,水手。

  紀琛一手掐著她,一手打方向盤,淡淡道:「你這脾氣,居然一直沒改。」

  甄暖狠狠一愣,憤恨盯著他:「你的臉……你不是紀琛,你把他怎麼了?!」

  他不答:「不用擔心,他不會開槍了。你在車裡,他怕誤傷你。」

  甄暖又氣又急又恨,一口氣上來,想恫嚇他說「隊長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可她沒有,她想給言焓留有餘地,怕tutor的下一個目標會直指言焓。

  想到這兒,她突然冷靜下來,不說話也不反抗。掙扎只是徒勞,還會傷及自身白費力氣,不如安安靜靜,找到空隙了再做打算。

  天色灰暗,高架橋上車快如水流。

  言焓和沈弋飛速追完匝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輛車漸漸加速,駛上高架橋,自此暢通無阻。

  兩人迅速掃視四周,不做商量,突然同時跳上水泥欄杆,縱身抓住高高的戶外交通指示牌,攀爬而上,隨機飛身一躍,正好落在一輛飛馳而過的輕軌列車車頂。

  車速太快,兩人都沒落穩,沿著車身往尾部滾。沈弋直接滾下車頂,要被甩出去時,言焓伸手抓住了他。

  他把他扯上來,罵:「老子的女人,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我的事,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言焓差點兒沒一把將他推下去。

  列車飛速奔馳,車道正好與高架橋平行!

  甄暖身子伏得低,揚起腦袋就看見輕軌車裡擠滿下班的人群,眾生百態。車頂上,兩個男人像在比賽百米衝刺,他們黑色的風衣在狂風裡飛舞。

  輕軌比tutor的車快,他們很快跑到前邊去了,甄暖望見前方兩條道路的分叉口有一個高大的三角廣告牌。

  她不吱一聲,突然發狠一口咬向tutor的虎口。他猝不及防,吃痛地鬆開。她瞬間竄起身,猛地拉開車窗,探身出去。

  輕軌飛馳轉彎,言焓和沈弋在車頂衝刺一躍,燕子般跳上三角廣告牌。言焓掏出軍刀,刺進帆布裡驟降而下,巨大的微笑的廣告牌女郎撕拉而開。

  沈弋緊隨其後,滑下裸露的鋼架,一手握住,一手朝空中伸去。

  r的車行駛而來,甄暖踩著座椅背探出天窗,朝言焓伸手:「隊長!」

  話音未落r抓住她的腳一扯,她猛地掉下去一截,趴在車頂牢牢抓住,雙腳在車廂裡亂踢,掙他的手。

  「隊長!」她喊他,頭髮被風吹得狂亂。

  言焓根本無法接受和她擦肩而過的微小可能性,鬆開廣告牌,撲向tutor的車。

  可tutor算準他的心思,陡然剎車,言焓竟撞向水泥地面,他還沒站穩r瞬間發動,衝向言焓!

  「隊長!!!」

  甄暖驚愕,眼睜睜看言焓被撞飛出去,墜到前方車尾又滾下來摔在地上,一瞬間沒了動靜。

  「暖暖,把手給我!」沈弋喊她。

  甄暖聽不見,表情空茫,望著言焓。他努力撐著自己,想從地上爬起來。

  沈弋見狀,跳上車抓住天窗。

  r再次踩油門,車速更快。

  甄暖腦子空了,本能般迅速返回車廂,用盡全身的力氣攥住方向盤狠狠一扭。

  高速疾馳的車驟然一轉,撞上防護欄高高躍起,衝進橋下的白水河……

  甄暖是在劇烈的打鬥聲中醒來的,有拳打,有腳踢,有木棍,有箱子,兩個人,打了很久。

  她渾身濕透,冰寒徹骨。她睜開眼睛,頭暈目眩,而身體內更像是有錐刺般的疼痛。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狹窄,幽閉,像個籠子。

  頭頂、地板,塗成鮮明對比的黑白撞色條紋。她眼珠一動,便覺無數條紋在眼前晃動、旋轉、拉伸。

  她起身,世界在晃蕩。她被關在一個蒙著黑白條紋帆布的籠子裡,吊在半空中。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打鬥停止,像雙方都陷入疲憊。

  有人拿木棍敲打鐵籠,一震,響聲震耳。一下,兩下,她尖叫:「別敲啦!」

  三下,四下,「別敲啦!」

  她發狂,撲去拍打鐵籠,籠子四下搖晃。她腦子更暈,黑白條紋像漩渦在她眼前轉。

  「住手!」這是沈弋冷酷的聲音。

  「假戲真做?」陌生的聲音來自tutor,「把她整成,你前女友的模樣,結果,真愛上了?」

  甄暖揪著籠子欄杆,側耳聽。

  沈弋涼笑:「這不是你抓她的底氣嗎?不然,就憑你,暗殺可以,從我這裡拿走東西,卻不可能。」

  兩人話語斷續,都用短句,之前的幾場惡鬥,彼此都有損傷。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讓她回國?」tutor言語裡似有遺憾,轉瞬即逝,「也對,當然要讓她回來,讓她做誘餌,引起t計劃『餘孽』的注意。就像你一次次設計讓雙胞胎自相殘殺,為的是讓t計劃的人出動。

  你知道t計劃已名存實亡,也要找出真正的tutor,為你前女友報仇。」

  甄暖沒吭聲,這些她都已經知道,早就不怪沈弋。

  沈弋:「計劃很成功,引出了黃暉戴青,鄭容……還有你。但你不是t計劃的人,更像和我一樣,是t計劃的仇人。或者,雙面人。你同樣想殺黃暉戴青。

  鄭容,當初我知道王子軒藏在鄭家,最後一刻卻沒告訴他。他還是死了。因為你告訴了他。」

  甄暖一愣,隊長不是說……給鄭容告密的人是沈弋嗎?

  r輕歎一口氣,有些苦惱:「原來,對你來說,我的暴露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對。我沒有把鄭容的藏身地告訴戴青,他不知道。」沈弋很冷靜,「假使他知道,他也不會在那個當口通知鄭容引我懷疑。更因為,他本意就不想讓鄭容死,他們是同夥。」

  「佩服,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臥底。」

  沈弋淡淡道:「你能看出來,看來也是隊伍出身。」

  「你潛伏得很好,我不是『看出來』。只是,當年你綁走夏時,證據確鑿,以言焓的脾氣,這麼多年居然沒動你,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你不是兇手,是臥底。」

  「不過紀琛,我萬萬沒想到我察覺到的那個『雙面人』是你。我讓你稱病離開譽城,反而方便你,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去設計你的陰謀。」

  甄暖蹙眉。這個長得像紀琛的人很奇怪,和曾經的紀琛不一樣,沈弋怎會發現不了?

  很快,「紀琛」笑了:「沈弋,我從不認為能騙得過你。你擔心這位小姐聽到我的秘密,會被我滅口?」

  甄暖心口一痛。

  「你不會殺她。」這是沈弋的聲音,低沉卻堅定,更像在說服他自己。

  「我倒不這麼認為。」tutor不無遺憾,「我得和言焓決裂。」

  兩人各自不動聲色地為談判加籌碼。

  「也對。」沈弋平淡地說,「畢竟,你為隱瞞身份假死,連紀琛也殺了。」

  「如果不是遇見你們這樣的對手,我永遠不會被發現。但那樣未免太無趣。」他話鋒一轉,「你破壞我密室的最後一道門,換了傳感器。所有密室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唯獨最後一間。沈弋,我可以放她走。條件就是,言焓在最後一道門上輸入的密碼,是誰的名字?」

  沈弋沉默。

  漫長的安靜裡,甄暖的腦子卻突然轉得飛快。

  最後一個密室沒有任何提示,只有車擋風玻璃上兩個年檢號,一個是甄暖(tina)死去的時間,一個是當年特種兵小隊執行任務的時間,那個時間有什麼特殊意義?

  所有名字都試過,不對。不是和t計劃相關聯的人,不是村莊裡的受害者。

  紀法拉?!那年的那一天,言焓帶走了紀法拉。

  可為什麼tutor不知道密碼?為什麼密室的最後一道門有那麼多次輸入機會?

  她瞬間明白了:最後一道門沒有正確密碼,只有錯誤密碼r把所有言焓能想到的人名都設置成了錯誤密碼,只要他輸入錯誤密碼以外的名字,門就會開。

  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言焓並不會胡亂輸人名,而是會在輸入相關聯的名字後,開始嘗試村莊裡的受害者姓名,到最後想起村莊裡的倖存小女孩,想到她現在的名字紀法拉。

  一定是有人在找當年的孩子,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後來推測她被人救走了,再後來發現救走她的是言焓。可言焓身邊並沒有再出現那個小女孩。他們只能用這個方式找出小女孩現在的名字。

  出密室後,言焓回頭一想,肯定會明白密室最後一道密碼門的詭計;還不知他有沒有對此做出應對措施。

  那名字肯定是紀法拉,但甄暖清楚不能說。說了,沈弋就沒了存在價值。這就是tutor找沈弋的理由,也是沈弋見tutor的契機。

  沈弋也有他想知道的事:「你不是t計劃的人,為什麼戴青聽你的話設計密室?還是說戴青聽命於真正的tutor。那個人……

  你想知道密碼上的名字,就告訴我那個人在哪裡。」

  「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因為我比你多一樣籌碼。」tutor再次敲了一下籠子,甄暖頭痛欲裂。

  「沈弋,原來的tutor和鄭容秦院長一樣早就死了。你所謂的為女友報仇,已經沒有意義。」

  「死了?」

  「不然呢,你覺得我會臣服於他人?」

  「那倒不會。」沈弋說得很簡短,沒有質疑tutor的話。

  「沈弋,我和以前的你一樣,潛入t計劃,獲取他們的信任,借此消滅他們。」

  「原因?」

  「因為我是正義之師。摧毀他們,和我殺掉王子軒、秦姝、聶婷婷是一樣的道理。這個社會上有太多人犯了罪卻逃脫法律制裁,我是替天行道。」

  話很狂妄,他的聲音卻謙和從容。

  突然又一木棍敲在鐵籠上,籠子搖晃,甄暖摀住耳朵。

  「那天在電梯裡,你說我是以暴制暴,說我不對。」

  甄暖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抬起頭,四周只有黑白線條。她咬牙:「就是不對。」

  「小姑娘,世間對錯,不是由你簡單評價。」

  她氣極反笑:「人的性命,也不是由你找個借口就可以剝奪。」

  r頓了一下,居然心平氣和:「你說我找『借口』?我的理由名正言順。」

  「你『替天行道』殺他們,我是不是可以『替天行道』殺你,而別人同樣『替天行道』殺我?回到蠻荒時代,全憑一腔恩怨情仇打打殺殺吧,和野獸畜生一樣,都不用做文明人。」

  「你罵我?」tutor輕笑,「他們犯了法,法律……」

  「不要和我說什麼他們逃脫法律制裁,法律治不了也輪不到你來治!

  任何規則,只要人制定,就有漏洞。可也正因人制定,就能完善。你做的事根本不是伸張正義,而是把正義的漏洞撕裂得更大。

  殺人就是殺人,你和王子軒和秦副院長一樣是殺人犯,滿身罪惡,還好意思自詡正義之師!」

  外邊一片死寂。

  良久r道:「你這語氣,聽上去真嫌棄啊。」

  「對!」她皺眉,「你這樣的人,噁心死了!」

  又是良久r奇怪地笑一聲:「照這麼說,你也該噁心你現在的男朋友。」

  甄暖抿緊唇,眉心揪成疙瘩。

  「他和我做著同樣的事。」

  「你胡說!」

  「密室逃離屋,你在現場,難道不清楚?他懷疑每個人都和夏時的消失有關,他想殺掉所有人,包括你。」

  甄暖臉色微白。

  r的話一字一句,抽絲剝繭,針一樣往她心頭刺,「黃暉,死在烘乾機裡,憑言焓的敏銳,他沒意識到黃暉單獨跑去了一邊?

  申洪鷹和保鏢,言焓拿到手電筒時就會發現上邊的玻璃可以成為凶器。看到膠帶和五角星走廊的開關,他就清楚其他人會怎樣設計殺人。」

  甄暖的臉漸漸煞白,但死撐著,替他說話:「這是你的猜測。隊長沒有參與密室設計,想殺人的是你。」

  「他沒參與,但以他的聰明,他把裡邊的機關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誰會在哪裡死掉,他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瀾,因為他希望他們死。」

  「不是!是其他人殺了人。」甄暖狠狠盯著聲音的方向,「他進密室前或許想殺人,但他控制了自己。就像他想殺我時收手了一樣!」

  「你對他的信任,還真是可愛。」tutor停了幾秒,忽然問。「你認為,打斯諾克的時候,為什麼藍球不進,只得了129分?為什麼恰恰差那麼一點力度?」

  甄暖手心在發涼,臉上的血色一絲絲褪盡。而體內如刀絞般的刺痛愈發劇烈。

  「斯諾克房間停電,他很清楚會發生什麼。哪裡有光,哪裡就會被襲擊。他讓你拿出手電筒,想以你做誘餌測出襲擊者是誰。但,他也該想到,程放會開手電筒,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還有戴青,那把槍有問題,他早看出來……」

  「你閉嘴!」

  好似世界崩塌,甄暖撲上去,雙手伸出籠子,抓住黑白色的帆布撕扯,尖叫,「你閉嘴!」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他老早就知道了鄭容是t計劃的管理者,後來鄭容得到小道消息,然後死了。」

  「你閉嘴!」她瘋了般又扯又踢,籠子在半空中搖晃顛簸。

  牢固的帆布竟被她赤手扯下來。

  沈弋看見了她,她衣衫髮絲盡亂,張牙舞爪,眼睛血紅,臉色灰白,像只小小的困獸,像很多年的她。

  她惡狠狠地,悲恨地,瘋狂地盯著這個世界,包括他。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和當年的她,哪個更絕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2-8 06:22 PM

Chapter 99

  灰濛濛的集裝箱內部堆砌著裝貨物的木箱,上邊一層箱子的木板和箱蓋在剛才的打鬥中裂開,一片狼藉。

  沈弋站在高高的貨物堆頂,望著甄暖,她的籠子與他齊平。天花板上有一個滑輪,籠頂的繩子繞過滑輪,終端固定在地上。

  籠下沒有貨物,懸空,底下是兩米深的水池。

  她瘋了一樣尖叫,搖晃著籠子,讓tutor閉嘴。她在籠子裡倒來滾去,又磕又撞。

  沈弋從橋上落水後撞到頭,又追著tutor一路過來,兩人為爭甄暖狠鬥一場,勢均力敵,打得難解難分。沈弋雖然給tutor受了不少苦頭,但自己也受了傷。

  就看誰忍耐力更強。

  但是,他沒有武器,右手作廢,而tutor有一根木棍。

  「沈弋,把名字給我。」

  r解開繩子的終端,他立在拴籠子的滑輪下方,一點點鬆開繩子。籠子往下沉,甄暖在裡邊,不知何時安靜了,歪頭靠著欄杆,呆滯地盯著虛空。

  沈弋用力握了握拳頭,沒做聲。

  「那就不陪你玩了!」

  他手一鬆,籠子瞬間墜落水池,水花四濺。甄暖消失在水中,籠頂壓蓋,她在水裡掙扎,浮不上來。

  撲騰聲不斷,卻沒有她的呼喊,只有拳頭無力地砸著鐵皮籠頂。一聲聲,沉悶而瘮人。

  沈弋剎那間衝上去抓住繩子,不顧拿背對tutor,用力往上拉,他看見水面上有血跡,心裡一驚。

  甄暖被籠子帶出水面,嗆了水,劇烈咳嗽。

  r手中的棍棒揮向沈弋的頭,他一個趔趄摔倒,手一鬆,籠子再次掉落水池。他抓牢繩子,轉身一腳踢飛tutor手中的木棒。

  沈弋迅速起身,把繩子綁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正面迎對tutor打了起來。

  當他佔上風,把tutor一點點逼退,他便把籠子拉出水面;可當他處於劣勢,被tutor打推到貨物堆邊緣,籠子便再次掉進水裡。

  幾番往復,沈弋感覺到繩子搖晃的幅度漸小。

  甄暖掙扎的氣息漸弱,而水面的紅色血絲越來越明顯。

  反覆而高頻的溺水,她的身體承受不住。

  「沈弋,你要和我一直耗下去?」tutor不動聲色地喘了一口氣,「你負著一個籠子和一個人的重量,耗不過我的。我們兩個鬥,吃虧的是她。她從橋上落水時受了內傷,折騰下來,估計內出血了。或許下一次你把她從水裡拉出來時,她已經被折磨死。」

  幾番打鬥和拉扯,繩子已深深勒進沈弋的手臂,皮膚磨得鮮血淋漓,整條小手臂充血通紅。他的手沒了知覺,腿在抽筋。汗水浸濕了他的頭髮和臉頰,鮮血糊了他的腦勺,他有很多年不似今夜這樣狼狽。

  左手被縛,右手被廢,只能用腳。

  那個名字大可以告訴tutor,因為他相信紀法拉現在被言焓保護得很好r找不到。

  他其實很清楚tutor今天發出的判決令勢在必得,他會死,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死死撐著,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在遺憾什麼。

  或許是不甘心臨死卻還是沒找出曾近那個tutor的名字,沒能殺了他甚至沒法知道他是誰,而他已經失去和tutor談判的條件。因為,甄暖的生命比他10年的心願重要。

  或許是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和甄暖說,但已永遠失去開口的時機。

  或許是別的。

  他不知在想什麼,佇立很久後,嗓音微啞:「放她出來,我告訴你是誰。」

  「如果名字是假的,下次,我會直接殺了她。」

  「我知道。」

  r拿出一把鑰匙,給他看,說:「名字。」

  「拿過來。」沈弋說。

  r不動,他筋疲力盡,手酸腳麻。他知道沈弋也是如此,但沈弋看上去仍然堅毅。現在要是誰觸發戰爭,再打一輪,兩人都得趴下。

  這是兩人都不願意面對的結局,沈弋手上還得留著力氣拉甄暖,而tutor不能在此地久留。

  沈弋開口:「那個名字是一個女孩。」

  r聽言,略一思慮,緩慢而警惕地向他走來:「女孩?」

  「對。」

  「名字是幾個字?」tutor又靠近了一點兒。

  「是……」沈弋突然一腳踢向tutor的手,鑰匙凌空飛起,他揮手去撈住,可tutor一棍子揮來打在他手指上。鑰匙再次飛出去掉在地上。

  沈弋衝過去搶,但他被籠子牽絆,速度減弱,眼看tutor奪走了鑰匙。

  四目相對。灰白的燈光照得兩人各自臉色虛白。

  「你給我來這招?」

  「我不信你。」沈弋說。

  r並不自辯,冷笑一聲:「不信你也沒有資格和我談。沈弋,她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再顛簸幾下,她或許會死。你要繼續和我無休止地打下去?」他握了握手中的木棍。

  「3個字。」沈弋淡笑,伸手,「鑰匙給我。」

  r也隱約急著要走了,真把手伸過去,懸在他手上方,盯著他:「姓什麼?」

  沈弋亦直視他:「和你一樣。」

  r手一鬆,鑰匙掉進沈弋手心。

  沈弋立刻去把鐵籠拉上來,甄暖趴在籠子裡,渾身濕漉,氣息奄奄。籠底蒙著一層水,血絲殷紅。甄暖沒有外傷,那是從她嘴裡湧出來的。

  她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看見了沈弋,正費勁力氣把籠子拉到高處,準備挪上貨物堆。可是……

  她驚恐:「沈弋!」

  背後的tutor一棍子朝他刺來,他敏捷地側身躲過,一腳掃向tutor的腿。後者跳起躲開。

  籠子再度下墜,沈弋死死扯住繩子,人被帶著往外滑一兩步,用力站穩。

  他滿眼血紅,盯著tutor,一點一點用滑輪再次把籠子拉起來,與他們平齊。他又一次把繩子纏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一手拉著籠子,一手緊握鑰匙,衝上去和tutor打鬥起來。

  籠子穿過滑輪和他連在一起,他受此牽絆,行動受限。

  雖幾腳踢中tutor,但後者可退步拉開距離,得以喘息。而他像一隻守著籠子的孤狼,渾身是傷,眼神卻幽暗得可怕,不離開籠子半步,也絕不許tutor靠近。

  r第無數次衝過去,揮棒朝他打下,他赤手空拳,生生接住了棒子,一腳踹在他胸口把他踢開;而tutor牢握棍子不放,同樣一腳踹向沈弋胸口,兩人連連後退。

  沈弋一下子撞到身後的籠子上,籠身晃蕩,失了重心。

  而tutor猛然衝來,一棍子刺向沈弋。

  ……

  一聲沉悶而清脆的撕裂聲。

  甄暖眼睜睜看著那根棍子刺進了沈弋的身體……

  她驚愕地睜著眼睛,張著口,心如千刀萬剮,痛得沒了知覺。

  沈弋背對著她,一動沒動,雙手牢牢攥著籠子的欄杆,纏著繩索的左手仍在使勁,不讓她掉下去。

  「鑰匙給我。」tutor發話。

  「和我想的一樣,呵,你不會放她走。」沈弋身子搖晃一下,突然一顫,單膝跪在了地上,他深深低著頭,嗓音微虛,殘喘,「你要用她,要挾言焓,換紀法拉。但是……」

  他手上全是血,在抽筋,他抓著那把鑰匙,陡然往地上一拍。

  那小小的鑰匙頃刻間順著貨物箱之間的縫隙直落下黑暗的深淵。

  「今天,」他扯起嘴角,竟笑了,「你是帶不走她的。」

  r瞇起眼睛,抓住那根棍子將沈弋推到籠子上,用力一捅。

  木棍貫穿了他的身體,鮮血濺了甄暖一臉。她目光呆滯,眼裡是晶瑩的淚水。更多的血像河一樣順著木棍從他身體裡流出來,淌在籠底的水窪裡,和她的血匯在一起。

  沈弋臉色慘白,一手死死攥著鐵籠,一手抓著那根穿透他身體的木棍,抓著tutor的手。

  今晚的死鬥,這一刻是兩人離得最近的時刻。

  r看見他的眼睛,冷硬而黑暗,罔顧疼痛與死亡,不可戰勝,不會屈服,扯了扯嘴角,在蔑視,在嘲笑。

  遠方隱約傳來警笛聲響。

  r甩開他,轉身要走,低頭卻看見甄暖呆滯驚怔的眼神。

  他蹲下去,手伸進籠子裡,輕輕摸她的頭,聲音極低,只讓她聽到:「夏小姐,沈弋身上有定位裝置和追蹤儀,你的隊長為什麼不來救你們?……嫉妒,會讓人做很多不該做的事。」

  ……

  r走後好一會兒,沈弋都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纏著繩子的左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著籠子,不讓她掉進水裡。

  「沈弋,」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喃喃地喚他,隔著籠子抱他的身體,「沈弋,」他的身上全是血,涼冰冰的,「沈弋……」

  她痛得「哇」一聲,大口的鮮血吐了出來。

  沈弋卻似乎什麼也沒聽到,他沒有力氣了,意識也開始模糊。雖然繩子纏得很牢,可他如果失去意識,他的重量敵不過籠子和甄暖,她會掉進水裡。

  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死死抓著繩子,往前走一步,突然趔趄著跪在地上。

  他抓住胸腹間的那根棍子,一點一點,把它從體內抽出來。

  她終於從混沌中清醒,大哭:「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沈弋你別這樣,你等醫生過來,等醫生過來!你別這樣,求你別這樣!」

  他不聽,他意識不清了。

  他的身體破了洞,鮮血如泉湧,他眼睛又花了。他把棍子橫插進兩個貨物箱間,把繩子繫在棍子上。

  繩索絞著他的手臂,解不開。

  他把繩子棍子和他的手捆在一起,他做得極緩,極慢,終於綁好,他彷彿了卻畢生心願,一頭栽倒在地,不動了。

  「沈弋!沈弋!不要離開我!」她痛得剜心挫骨,伸手出籠子要抓他,卻抓不到,「沈弋,你帶我走!你帶我走!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個人……」

  沈弋倒在地上,望著虛空。

  今天的結局,和他料想的一樣,只是,他還死死在撐著什麼?

  遺憾嗎?

  為救她,他放棄了知道真兇的機會。找了10年,到最後一刻,來不及扯下另一個tutor的面紗。

  到了地下,那個她,會不會不見他?

  不捨嗎?

  如果一開始不讓甄暖回國,如果她等他一個月,如果他給過去報了仇想開始新的生活……

  「沈弋,你帶我走,你帶我走!」這是甄暖的哭喊,讓他不捨。

  她那麼美好。

  他扭頭看她,她哭花了臉,蒼白的臉頰全是眼淚:「沈弋你不要死,求你帶我走,求求你帶我走!我以後聽話,再不讓你傷心,求求你和我一起,你帶我走!」她嗚嗚直哭,心碎而絕望,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雙手拚命抓他卻抓不到。

  她的手是白色的,乾乾淨淨。

  很多年前,他就是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世界。

  也是很多年前,他就這樣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她漂亮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擰著眉,擔憂地問:「先生,你沒事吧?」

  而他「虛弱」地被她扶起來,瞬間摀住她巴掌大的小臉,把她擄進了車裡。

  原來此刻就是萬箭穿心,此刻,他想伸手去摸摸她,去牽她的手,和她一起,不放。可他沒有。

  有很多想說的話,也來不及。不如就……

  「謝謝你,夏時,謝謝你幫我找到甄暖。」他說,「你不用哭。你記住,我只是把你當做一個長相相似的替代品。你記住,我沈弋,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

  他說著這話,眼睛一瞬不眨盯著籠子裡哭鬧的她。一直盯著,直到瞳孔徹底渙散,也不肯閉上。

  ……

  r在警察趕去碼頭集裝箱前逃走了,這一晚,他太狼狽。

  他沒能帶走甄暖,他受了傷,渾身疲憊,手腳抽筋,在白水河的冷風中沒有半點兒知覺。

  他只能好好休整一番,從長計議想想如何找出紀法拉,或如何帶走甄暖。

  只是,他無意一低頭,心頭陡然浮上森然的寒意。

  長久的鏖戰和打鬥讓他手腳沒了知覺,沈弋拉繩子的左手和廢掉的右手也讓他沒了防備,可此刻,他清楚地看到,左手手腕靜脈處赫然幾個血點,還粘著木屑。

  沈弋用右手抓木棍時,把他的手摁在木棍倒刺上,留下了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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