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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 王妃自帶福運來【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1 PM     標題: 千尋 - 王妃自帶福運來【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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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徐皎月為養家掏空自己,卻落得娘拋夫棄子、奶奶將她賣人作妾,
  成!從今往後,孝順這道南牆她不撞了,她要為自己而活!
  沒想到豁出去後,人生反倒開始福來運轉,
  這都要感謝北陽王蕭承陽,若不是他及時相救,又將她帶在身邊,
  她也不會隨他出征前往南雲,意外與失蹤又失憶的孿生哥哥重逢,
  從前人家總罵她是災星,她倒覺得自己是自帶福氣的小福星咧,
  瞧,她一現身,幾句話就助哥哥恢復記憶、北陽王屢戰屢勝,
  過往的不快、不順,也全在哥哥的不舍和蕭承陽的心動中給撫平了,
  人哪,都在別人的溫柔中學會溫柔,而她也這樣愛上了蕭承陽……
  豈料「福氣過旺」也有麻煩,她不慎引出軍中內賊,儘管小命差點沒了,
  但這回卻揪出皇室中人內神通外鬼,及她的身世之謎……


【出版日期】 2019年02月22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E6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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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2 PM

楔子 自帶系統穿越去

  鈴……玻璃門上的鈴鐺響起,研究中心的男人們抬起頭,看見背著電腦的阿虹飛快走進來,臉紅撲撲的,肯定又是一路從樓梯跑上來。

  阿康瞪她,起身離開辦公桌,把冷氣溫度調高。

  王道抓起衛生紙,連抽好幾張,直往她臉上抹。

  大Boss衛梓倒一杯溫開水,遞到她跟前,忍不住叨念,「還跑跑跳跳,不怕肚子裡的小傢夥蹦出來?」

  已經進入懷孕後期,還沒有身為母親的自覺,這個媽當得太隨便。

  「何止小傢夥,連小丫頭都會溜出來。」

  阿康瞪得眼睛快抽筋,阿虹懷的是雙胞胎啊,懷孕初期她進健身房鍛鏈,嚇得大家吃不下飯,懷孕中期她熬夜搞系統,逼得沒人敢睡,現在……可惜不知道往她肚子裡播種的男人是誰,否則非要買把黑槍把人給轟了。

  王道也看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歎氣再歎氣,怎會幾杯酒、一夜情……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楚,就把人家的精子塞進肚子裡?

  這個機構成員不多,但各個都是天才,大Boss的時光跳躍系統已經正式進入測試階段,王道的PM2‧5芬多精轉換程式也接近完備,而徐虹兒……她有病!

  她一心想要研發的系統,竟是要改變人與人之間的惡性競爭,促進人類關係和諧,培養性格完美的人類。

  不能說這想法不對,而是……有賺頭嗎?

  當然沒有,如果世界上失去競爭,人類文明要如何向前行?

  都怪大Boss太寵她,發薪水給她胡搞瞎搞,如果不是大Boss的同性傾向很明確,他們會嚴重懷疑兩人在搞辦公室戀情。

  「我急嘛,你們快來看,我成功了!」徐虹兒興沖沖的打開電腦。

  「什麼?」三個男人異口同聲,還真的讓她弄出來啦?不會吧,想到接近天堂的完美世界,光是想像都……有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感覺。

  「這個系統很簡單……」

  「很簡單需要搞四年?你以為大Boss家裡有油井嗎?」阿康忍不住吐槽。

  衛梓阻止他的嘮叨。「別插嘴,阿虹,你說。」

  她漂亮的手指飛快在鍵盤滑過,螢幕出現一張圖表,她把游標拉到右上角,那是個類似雲紋的環狀圖騰。

  「晶片植入初生兒的身體之後,成為宿主身體的一部分,就會出現這個標記,緊接著系統開始運行……你們看,這將是宿主看到的第一個面板,有姓名、年齡、性別、記憶能力、邏輯推理、學習項目、學習值、正評值、福氣值、出生禮包。」

  「出生禮包?」

  「每個植入晶片的的初生兒都可以得到兩百點福氣值,在六歲以前,監護人有支配福氣點數的權力,其目的是用來保障宿主少生病、少出意外,能夠在系統的保護下平安長大。」

  衛梓指指學習項目,「這是……」

  「孩子可以用意志力點開這個……」徐虹兒身上沒有晶片,她只能用滑鼠點開。「語文、數學、科學、廚藝、醫學、商業知識、武功秘笈……這裡面儲存大量的知識庫,系統會在宿主成長過程當中幫助他們學習,每當孩子完成某個學習階段,學習值就增加點數,當點數累積到一百點,就可以兌換福氣值一點。福氣值除了可以用來交換幸運之外,也可作為宿主的許願池,以福氣點數交換願望。」

  「正評值又是什麼?」王道問。

  「當宿主說好話、做好事,讓身邊的人得到快樂,得到那些人的崇拜佩服、心疼或者喜歡等等,都能讓宿主的正評值得到點數,和學習值一樣,累積一百點可以換福氣值一點。」

  阿康沒有好口氣。「你當自己是幼教老師哦,還用貼紙換點獎勵咧。」

  「我訪問過許多老師和家長,事實證明,這種方式確實可以讓嬰幼兒得到『正增強』,並且樂意重複同樣的行為。」

  「所以咧?」

  「當所有人都樂意學習、樂於受人喜愛,樂於發展善良性格,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和諧圓滿。」

  「你想創造的是童話世界?成人的現實世界不是這樣的,與其利用這個系統達到目標,我更建議你搭乘大Boss的時光跳躍機回到一八五零年去找安徒生。」王道也吐槽。

  「哪有父母捨得在新生兒身上植入晶片?我們連基礎的人體實驗都做不到。」

  「所以……」她得意一笑,摸摸自己的肚皮。「我打算讓寶寶來做實驗。」

  徐虹兒將晶片從電腦取出,放進水晶盒子裡,看著圍在身前的男人們笑開。

  「喂,你這是親娘還是後媽啊。」

  「放心,我一定會把我的寶寶養成全世界最受歡迎的人物。」她自信滿滿地望向衛梓。

  從機場一路趕來,衛梓心中不停吶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麼可能?他才出國五天,五天很短的,那天還是阿虹開車送他去機場搭飛機,她鄭重其事逼他答應,第一、二份晶片要他親手植入寶寶身體。

  他記得她笑咪咪地高舉五指,「我發誓,絕對不早產,絕對等你回來。」

  對啊,他們約好了,他要以老爸的身分進產房,要將整個產程錄影下來,為什麼會……他的腦袋昏脹得很厲害,不是睡眠不足,而是因為震驚、因為傷心。

  「大Boss,在這裡!」王道看見他,立刻沖上前一把將他拉住。

  「是在進公司半路上出的車禍,狀況很糟,阿虹強撐著想把孩子生下,醫生已經剖腹把孩子拿出來,可是……都沒有生命跡象了。阿虹還不知道,大Boss,讓阿虹走得安心吧。」講到最後一句,王道聲音哽咽。

  走得安心?意思是……在失去寶寶之後,他們還要失去阿虹?痛苦重重一擊捶向他的心臟,迫得他無法呼吸,他要失去……阿虹了?

  徐虹兒,十六歲時被公司網羅,美麗的天才少女,一下子就擄獲整個辦公室裡的男人心,飛揚的、自信的、驕傲的徐虹兒,他們的漂亮寶貝。

  她曾說過,「我絕不會英才早逝,如果真有這種事,我肯定是整個辦公室裡最長壽的。」

  她老覺得整個辦公室中,她最無才無能、最沒有CP值,可他不介意,他樂意養她,樂意讓她的天馬行空在這裡得到實踐,不管設計出來的東西能不能替公司賺錢都無所謂。

  如今她才二十五歲,還有大把的青春歲月可以揮霍,還要展現奇跡無限的,怎麼就……

  深吸氣,握緊拳頭,他走進病房。

  她沒睡,只是臉龐失去蓬勃朝氣,愛笑的她,酒渦失蹤了,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好像那裡有什麼值得她細細觀看。

  「阿虹。」一聲輕喚。

  他的聲音像一劑特效藥,從血管注射進去,瞬間徐虹兒的茫然目光聚焦,失蹤的酒渦重現江湖,她轉頭,低喚,「大Boss。」

  「我回來了。」

  「我以為,還要等三天。」她很痛、很想放棄,但她非要見他一面才肯離去。

  「哪次不是你一通電話,我就到。」

  她點點頭,聲音虛弱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大Boss。」

  「你是全天下最不聽話、CP值最低的員工。」

  「可你沒把我裁掉。」

  「我以為把你養肥,可以換更多錢。」

  「可惜我要英才早逝了。」

  「說話不算話的壞傢夥。」是誰說絕對不會的?是誰說要長壽健康的?他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暴打一頓。

  她呵呵笑開。「我說話不算話,你不能哦,你要親手幫寶寶植入晶片,好不?」

  他再度深吸氣,點頭,「好。」

  「大Boss會好好照顧他們長大,對不?」

  氣凝在胸口,半晌,他才緩緩吞進去。「對。」

  徐虹兒是真的開心,她朝衛梓伸手,他一把握住她。她低聲道:「其實我記得那個晚上……是誰。」

  「為什麼不說?很多人想替你討回公道。」他心疼地望著她。

  「因為我愛他,他卻不愛我啊。公道一直是站在我這邊的,我得償所願,他卻被我強迫。」

  她咯咯輕笑,眉彎眼彎,單純地幸福著。窗外陽光射入,金黃色的光暈罩在她的頭髮上,彷佛間,他又看見那個十六歲少女。

  「傻瓜。」他喜歡的是男人啊,衛梓揉揉她的頭髮。「能和這麼美麗的阿虹共度一夜,『他』一點都不委屈。」

  「真不委屈嗎?」

  「真不委屈。」

  「太好了。」徐虹兒不斷對衛梓笑著,然後目光漸漸失焦、渙散,最後,搭上英才早逝的列車,離開這個教人眷戀的世界。

  死亡的宿主無法開啟系統,把晶片植在他們身上是百分百的絕對浪費,但衛梓毫不猶豫地做了,即使這個小動作讓他浪費幾千萬新臺幣。

  植入晶片的嬰兒安靜地躺在徐虹兒身邊,令他意外的是,在晶片植入之後,他們圓圓胖胖的手肘上竟出現一圈祥雲紋手環圖騰,男左女右。

  他們躺在母親胸口,小小的臉蛋帶著微憨,像是熟睡似的。

  他為徐虹兒選擇一副玻璃棺材,母子三人,安詳的表情像一幅畫。

  衛梓、阿康、王道圍在棺木邊,叨叨絮絮地說著話,像在辦公室時一樣,只是……明天就要下葬,他們再也看不見那個愛笑愛鬧、懷抱著童話夢想的漂亮女生。

  「大Boss、阿康,回去吧,明天早點來送阿虹一程。」王道說。

  三個高大的身影,垂著頭走出殯儀館,明天,是最後一程……

  最終,心疼、抱歉、罪惡感……逼迫著衛梓折返,他坐在棺木旁,想多陪陪徐虹兒、和她多說幾句話。

  淩晨兩點鐘,殯儀館裡安靜極了,玻璃棺木裡的母子三人沉睡依舊。

  他說:「對不起,我無法愛你,但我真心疼你,但願老天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夠補償……」

  話剛出口,這時嬰兒手肘上那道類似紋身的淺藍色雲紋慢慢擴張,男女嬰依舊沉睡,只是他們貼靠在母親身上的小小手掌輕輕向彼此靠近,交握。

  當十指握住那刻,咻地,一道藍光射入玻璃棺木,像磁環似的環住母子三人,藍光越來越盛,刺得衛梓無法張眼。

  他被這現象嚇壞了,緊張的開不了口,發不出聲。

  這現象持續約三分鐘,就像突然出現那般,藍光又突然消失,只是伴隨消失的藍光,嬰兒失去蹤影,而沉睡的母親彷佛卸下心事似的,微微揚起嘴角。

  衛梓驚呆了,他是學科學的,無法理解這個不科學現象。

  他抱住棺木,急問:「阿虹,我們的孩子呢?去了哪裡?」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3 PM

第一章 初遇狼少年

  熙和五年,新帝新政施行天下已初見成效,尤其是今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盜匪消聲匿跡,舉國上下祥和寧靜。

  走在林間小徑,徐皎月越走越害怕。

  她迷路了,眼看太陽就要下山,再走不出去她就得待在山上過夜,她嚇死了,眼淚汪汪直往下流。

  徐皎月是溪山村的村民,溪山村有近百戶人家,屬於中型村落。

  徐皎月家裡有個守二十幾年寡,一心把兒子養大的奶奶,徐陳氏一個寡婦要撐起家業並不容易,何況她堅持讓兒子念書走仕途,這樣的女人更不會簡單輕省。

  確實,她精明幹練,家中大小事一把抓,把家裡管得井然有序。且兒子聽話、媳婦乖巧,雖然當初媳婦的嫁妝,因兒子一場病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但靠著媳婦那手繡花功夫和幾畝薄田,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

  在媳婦生下龍鳳胎徐皓日、徐皎月之後,雖吃穿相形拮據,但她心裡還是舒坦的。

  說到這對龍鳳胎,他們可真特殊,打出生手肘上就有一圈細細淡淡的雲紋胎記,像戴手環似的,他們學話、走路比一般孩子來得早,一歲半跟著他們家爹爹認字,只消看過一遍就會,剛會說話就能背詩,厲害吧!

  在孫子滿月時,徐陳氏曾帶他到城裡萬佛寺拜拜,那廟裡師父說,這徐皓日天生帶福,有他在,徐家的富貴指日可待。

  只帶孫子,那孫女呢?自然是沒帶出門了。

  老人家都重男輕女,孫子長大是要支撐門戶的,而孫女就是個賠錢貨,辛辛苦苦養大還得賠上嫁妝,若長得漂亮就罷了,偏偏這孫女……醜得呀教人牙酸。

  帶出門,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再說啦,徐皓日呱呱墜地那天,徐陳氏抱他去祭拜祖先,求祖先庇佑,這前腳才出徐家祠堂呢,報喜的人就進了徐家大門,兒子竟然在縣試中考上案首!案首耶,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考上的,要參加考試之前,夫子分明還嫌棄兒子火候不夠,得再多埋頭苦讀兩年呢。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家孫子就是個福娃兒。

  更別說徐皓日那個小模樣,長得多可愛、多漂亮啊,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打出生就看得出一臉的聰明,不管往哪兒一擺,都像觀音座下的金童。

  至於徐皎月,唉……甭提了,也不指望她長得像徐皓日,只要她長得普通些,愛屋及烏嘛,哪還能差了她的,可偏偏她右臉那一大塊醜陋的胎記……

  徐皎月何止是賠錢貨?肯定是要賠大財的,否則哪戶人家肯結這門親事?

  幸好雖徐陳氏偏心,爹爹性子清冷,徐家媳婦倒是把這對兒女給疼進心裡、寵進心裡,有什麼好的都偷偷攢著留給兒子、女兒。

  雖說奶奶和村人不喜徐皎月,但總歸是大人,行事自有章法,就算心裡再不喜歡也不會刻意欺負,不過村裡的小孩可沒那麼好說話,欺負起人來可真夠殘忍的。

  徐皎月經常被嘲笑、丟泥巴,她再聰明都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容貌,因此經常被整得一身狼狽,見她嚎啕大哭,村裡的娃兒們不但不同情,還會圍著她指指點點、捧腹大笑。

  欺負徐皎月,成了村童日常生活的最佳娛樂。

  長期下來,徐皎月漸漸不愛出門。今天,她是被騙出門的,他們說哥哥被陌生人帶到山上去了。

  爹去了學堂,娘進城賣繡活,奶奶不知道去誰家裡閑嗑牙,家裡就她一個丫頭片子,她急死了。

  張哥哥說:「要不,我陪你上山找,我常到山上打兔子,不會迷路的。」

  就這樣,她傻傻地跟著他們上山,出發的時候有五個哥哥、三個姊姊,隊伍浩浩蕩蕩的,可一轉眼人就通通不見了,這會兒她再傻也明白,又被欺負了。

  她不懂,欺負她真會讓人開心嗎?肯定是的,要不他們沒事幹麼找機會修理她?

  徐皎月長歎氣,不像一般丫頭那般手足無措、哭鬧起來,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她有系統大娘可以依靠,停下腳步,凝目。

  姓名:徐皎月。年齡:四歲。性別:女。記憶力:五分。邏輯推理:兩分。學習項目:三字經、百家姓、一階算術、基礎生物。學習值:五十六點。正評值:零點。福氣值:零點。出生禮包:福氣零點。

  福氣值都沒有了呢,怎麼辦?

  哥哥出生,被帶到祖宗牌位前一拜就丟掉五十點福氣,換回爹爹一個縣試案首。然後府試、院試案首,把哥哥的出生禮包給用光光。

  之後哥哥摔下床、拉肚子……什麼慘事都發生過,最倒楣的是,每回哥哥出事,她總在哥哥身邊,久而久之,奶奶認定她是災星,不許她靠近哥哥。

  兩兄妹想多講幾句話,還得避著奶奶。

  為了不讓哥哥遭殃,徐皎月習慣把攢來的福氣點數給哥哥用,誰知道奶奶到處宣揚說徐家日日是個福娃,誰家媳婦抱了,保准能懷上。

  就這樣人人搶著抱哥哥,三點、五點、八點的,福氣像流水似的,他們再會攢,也擋不住這樣的浪費啊。

  幸好日日長得討喜,旁人的喜歡給他掙得不少正評值,問題是開源不易、節流難,為保持奶奶心中「福娃」地位,兩兄妹卯足勁學習,才勉強能應付奶奶的奢侈。

  現在怎麼辦呢?徐皎月越想越愁。

  打開系統,從學習專案中尋出「野外求生」。

  她仔細閱讀,第一篇寫的是鑽木取火。在森林中過夜,火是不可或缺的,火不只帶來溫暖、煮熟食物,也能嚇退野獸。

  讀完後,她看看左右,開始彎腰撿拾柴火。

  徐皎月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山林深處,這裡是連村中最厲害的獵戶都不會進來的地方。

  村人傳說,深山裡住著吃人妖怪,模樣像人、動作像獸,行動敏捷,別說抓住牠,光看見牠那雙發綠光的眼就能把人嚇瘋。

  想到這個,她抬頭看看左右。妖怪會跑出來嗎?天色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發抖、害怕了,如果現在開始哭……有沒有用?

  小小姑娘握緊手裡柴火,輕咬唇,正考慮要不要張嘴放聲大哭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都說無知者無畏,她年幼無知啊,為什麼會全身汗毛豎起,手抖得像落葉?

  她不敢轉身看清楚身後有什麼東西,也不敢拔腿就跑,只能僵在原地,牙關頻頻發顫。

  然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直到在她身後停下。

  聽到呼吸聲在腦後響起,暖暖的氣體噴在後頸,徐皎月快嚇死了,眼淚順著臉龐往下滑,現在連放聲大哭都不敢了,她哭得很低調,深怕惹火身後那個……東西。一時間,小小的肩膀抖個不停,低抑的啜泣聲洩漏了她有多委屈。

  然後,兩顆碩大的頭顱從她身後繞到身前,牠們抬起脖子在她身上嗅著,牠們吐出舌頭從她的手臂舔到她的脖子,再舔到她的臉頰,她、她、她……要被吃掉了嗎?

  【當!系統大娘友善提醒。狼,肉食性哺乳動物,有高智商……】

  肉食性?那她的肉肉……嗚、嗚、嗚……徐皎月哭聲依舊低調,但眼淚流得很張狂。

  大概她的眼淚鹹鹹的,味道不差,兩匹狼一左一右舔上癮似的舔個不停,把徐皎月嚇得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直到碰……她撞到一堵……肉牆?

  猛地,下意識轉身,她對上一雙深邃發亮的眼睛。

  是人!雖然森林遮去光線,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她隱約能夠分辨那是一個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哥哥。

  遇見同類,突然湧上的幸福感溢滿胸懷,年幼無知、不懂危險為何物的徐皎月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放聲大哭。「哥哥……哥哥……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找娘……嗚……嗚……」

  軟軟的身子,甜甜的香氣,突如其來的溫暖擁抱,一張平板、不見表情的臉龐彎了眼角眉梢,小小的笑容在嘴角逐漸擴散,她小小、軟軟卻堅持扣住他的小手,讓他銳利目光變得柔軟。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捧起她的臉,她在哭,眼淚不停往下掉,他不懂那是什麼,只覺得那東西讓他胸口悶悶的、卡卡的,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他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所以他低頭,伸出舌頭把她的眼淚舔掉。

  徐皎月傻了,不明白是什麼情形,他的舌頭暖暖、軟軟的,他的手很粗,掌心很大,撫著她的臉時,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對,她不害怕!

  不害怕的理由?不知道,好像……突然間連那些肉食性動物也變得不嚇人。

  就這樣眼淚收盡,她的手還抱在他的腰際,然後兩匹狼也來湊熱鬧,舔她的手背、耳朵……再然後……太癢了,徐皎月忍不住,清脆笑聲揚起。

  他一愣,身子微僵。

  他聽過鳥叫猿啼,聽過虎嘯狼吟,獨獨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這樣……好聽的聲音,讓心甜甜的,舌尖也甜甜的,明明就沒吃什麼東西。

  他站直身子,對著她……嫣然一笑,徐皎月看不見,但那個笑容很美,美得張揚、美得亮麗,美得教無數女子汗顏。可惜,徐皎月看不見。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沉默半晌,他發出一個難辨的聲音。「啊啊。」

  「你叫啊啊?」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倏地轉身背對她。

  「做什麼?」

  她軟軟嫩嫩的聲音淌進他耳裡,讓他胸口也變得軟軟嫩嫩,他又笑了,發出相同的聲音。「啊啊、啊啊……」

  他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拉拉她的手,用重複的動作向她解釋。

  「你要背我嗎?」

  他沒有回答,也無從回答,因為根本不知道她在講什麼。

  不過無所謂,徐皎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拉過去,整個人趴他身上,然後他笑得更熱烈。

  這是他們的第一場溝通。

  下一瞬,他彎下身趴在地上,徐皎月忍不住尖叫,下意識地雙手扣住他的脖頸,雙腳圈住他的腰際,用力把自己固定在他身上。

  「啊——?嗚——?」

  他仰起脖子對著天空發出長嘯,像是回應他似的,遠方出現數聲狼嚎。

  粲然一笑,他放開手腳,在山林間狂奔。

  風在耳邊吹掠,吹得她張不開眼,趴在他背上,閉著眼睛感受他光滑的背脊,不害怕,是真的,她不怕他。

  她緩緩吸吐,暖暖的空氣噴在他的耳朵,癢癢的,但他很喜歡。

  和往常一樣,他跑得飛快,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冷冽、缺乏表情的臉上浮上止不住的笑容。

  醒來,兩頭白狼在徐皎月身邊蹭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抱住牠們。

  好暖和……

  「啊啊嗚嗚、啊啊……」

  有人在推她,徐皎月不想理,把頭轉個方向繼續睡。

  但下一刻,整個人被淩空抱起,她張開眼睛,對上啊啊又黑又亮的深邃大眼。

  徐皎月終於看清楚了,大哥哥好漂亮哦,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整張臉漂亮到讓她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被固定住了。

  她看得發傻,天然呆的模樣萌到極點,直覺地,他咧嘴一笑。

  不大的笑容,卻像天上最美的太陽,好看得教人窒息,讓她想要變成追日的誇父,緊緊追隨他的笑顏。

  他的頭髮很長,好像打出生就沒剪過,亂七八糟地貼在臉上、身上。

  他沒穿衣服,看得她很害羞,雖然只有四歲,但系統大娘教會她很多事,早慧的她比多數六歲孩童更聰明。

  「早。」

  他沒回答,只是專注地望著她轉不開眼,好像她很漂亮似的。

  「我是月月。」她再次自我介紹,因為被看得很害羞,純粹沒話找話說。

  他沉默。

  她知道他不會說話,便捧住他的臉又說:「講一次,月月。」

  他喜歡她軟軟的小手,喜歡被她捧著臉,更喜歡她嬌嬌軟糯的聲音,所以又笑了。

  徐皎月點點他的嘴唇,很有耐心地教導。「月月、月月,大哥哥喊我一聲吧,月月、月月、月月……」

  她反覆說著,但他不為所動。

  徐皎月眼睛張得大大,滿臉的希冀,重複同樣的詞。

  他看著她的傻樣,突然間豪邁大笑起來,那表情百分百在嘲笑她是個笨蛋。

  嘲笑她這麼開心嗎?那就繼續笑吧。

  她妥協了。「不喊就不喊,但是要記住,我叫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這個時候的徐皎月也不明白,哪來的堅持非要他記住自己的名字,直到若干年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堅持的,是緣分不滅。

  他不斷笑著,而她樂意被笑,就在她墮入不斷重複的過程,意外地……一個模糊難辨的聲音從他喉嚨口發出。「葉葉。」

  徐皎月被定身了!表情凝住,下一刻她拍手大喊,「對了對了,月月、月月,我就是月月!」

  「你太棒了,太厲害了。」她激動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嘴唇貼上他的臉頰,然後,他也被定身了。

  下一刻,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再下一刻,兩人同時咧開嘴巴,笑得無比暢快。

  這不是一個遊戲,而是一個教學過程,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很高興、他更開心,他樂得抱緊她轉圈圈,她歡喜地用力圈住他的脖子,表達自己滿腹喜悅。

  兩個小小孩子接近瘋狂地笑著,清脆笑聲在山洞裡持續響亮。

  趴在洞旁的兩隻大白狼被他們的笑聲感染,抬起頭,拉長脖子發出長長短短的嘯聲。

  他背著她來到池塘邊,反手一抱把她抓到胸前,下一刻他抱著她跳進池塘裡,一下子沉入水底,還來不及驚慌,他就把她拖出水面。

  她驚訝,原來水底下是長那個樣子的?

  若是嬌氣的女孩子這會兒該被嚇哭了,但徐皎月並不嬌氣,重點是他漂亮的笑臉,在陽光下安撫了她的恐懼。

  好像是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覺得他安全、可以信任。

  所以她跟他一起笑,然後賣弄似的,他又把她帶進水裡。

  撲通、撲通!兩頭大白狼一前一後跟著跳進池塘。這是個奇妙的經歷,大大小小的魚在他們身邊遊過,水草在水底漫舞,刺目的陽光進入水底變得無比溫柔可親。

  他總在她喘不過氣時,將她拉出水面,沒想到一上一下之間,她竟學會泅水。

  他們玩得樂不思蜀,突地他將她抱到白狼後背,讓牠馱著徐皎月在水裡轉圈圈,她更開心了,清亮的笑聲遠遠傳開。

  白狼把她馱上岸時,她發現大哥哥不見了,才想喊人就見他從水裡冒出來,兩手各抓著魚,嘴裡咬住一條。

  一拋一丟,魚全上了岸,上岸時,魚還扭著身子跳不停。

  徐皎月鼓起勇氣動手摸魚,魚登時身子一彈,她嚇得整個人往後仰倒。

  他以為她又要哭了,正想上岸時,聽見她的笑聲,心一松、唇一揚,他又潛回水裡。

  她在岸邊曬著太陽,炎熱的夏季,薄薄的衣裳一下子就乾了,直到他上岸,岸上已經有十幾條魚。

  他和大白狼抓起魚,沒洗沒剝更沒煮,牙齒往魚腹一咬,吃得津津有味。

  見徐皎月一動也不動,他抓起魚遞給她,她搖頭打死不接,他皺眉看她,半晌後用牙齒撕下一塊最嫩的魚腹肉喂到她嘴邊。

  看見鮮血淋漓的肉塊,徐皎月頭一偏,趴在樹幹上乾嘔。

  他滿臉困惑,不懂她的表現,不喜歡嗎?望向兩隻白狼,牠們給不了答案,低下頭把剩下的魚給解決掉。

  看著她很可憐的背影,他抓抓亂蓬蓬的頭髮,滿臉苦惱,最後身子一躥,轉眼不見影。

  再出現時,他抓著兩隻被扭斷脖子的死兔。

  他咬掉皮、撕下肉,還把肉給咬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可以讓她一口吃掉。

  他都這麼充分表達善意了,沒想到她竟然發出一聲尖銳叫聲,掉頭就跑,跑到離他幾十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看得他好心酸……

  他急得抓頭撓腮,在原地轉圈圈,兩隻大白狼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一眼,各自叼走一隻不受青睞的兔子,找塊舒坦地方趴下來,這東西好吃著呢。

  唉,他歎口氣,又轉身跑掉。

  這次他失蹤很久,直到太陽升上頭頂,他才回來。

  他帶回很多東西,兩條蛇掛在脖子上,右手拖著獐子,右手抓著一捧莓果,手肘彎處還扣著幾顆梨,他走到徐皎月面前,一股腦兒把東西全丟在她腳邊。

  這次徐皎月笑了,她餓到不行,一口一顆莓果,塞滿嘴巴。微微的甜,好吃得她彎了眉毛。吃完莓果再吃梨,微澀,但比起地上的屍體,她啃得乾乾淨淨。

  見她終於肯吃東西,他才放下心,把她不吃的屍體全送進肚子裡。

  打個飽嗝,徐皎月牽著大哥哥走到池塘邊,從懷裡掏出帕子幫他洗臉,柔柔的帕子,軟軟的手掌心,輕柔的動作讓他滿足地輕哼著。

  她洗得很認真,專注的眼神讓他感到無比愜意,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她一面擦著一面說:「我回家以後,你要每天洗臉洗澡才不會生病,知道不?你家在哪裡?為什麼一個人住在山上?你爹、你娘呢……」

  她叨叨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沒有不耐煩,只是樂呵呵地笑著。

  洗完臉,她用手指幫他把頭髮理順、編成辮子,再從自己頭上取下發繩紮緊,沒有亂亂的頭髮擋住五官,他漂亮得讓人想要一看再看、看不停。

  看著天色尚早,她把被撕剝在一旁的兔皮撿過來,用清水洗去血漬,從荷包裡面拿出針線包和三枚銅錢。

  見他湊過來看得很認真,徐皎月指指針線包說:「這是娘給的,我娘很會刺繡、做衣服哦,等我長大,就能和娘一樣厲害……」她拿起晾在石頭上的帕子,指著上面的圖案說:「這是我娘繡的月亮,月月……」

  別的聽不懂,這個他聽懂了,連忙跟著說:「月月。」

  「對,我是月月。記住哦,月月。」她始終執著這件事。

  「月月。」他再喊一次。

  「等我長大,我給你繡很漂亮的帕子,做很多衣服好不?」

  她一面說一面把破掉的兔皮縫起來,兩隻兔子再大,皮子也就這麼一點,見她縫得認真,他拍拍大白狼的屁股,一狼一人轉眼不見蹤影,只剩下一隻母狼趴在徐皎月身邊,百般無聊地看著她做針線。

  等她縫完手邊的兔皮時,抬頭,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抓回四、五隻兔子,沒人要求,他手口並用,把剝好、清洗好的兔皮放到她腳邊。

  這是不對的,獸皮要經過硝制才能做衣服,可她年紀小,不懂得硝制,只能像拼湊娘給她的小碎布那樣,把兔皮拼出長長一塊。

  她花好久時間,才把所有皮子給縫在一起,縫得……

  她害羞說:「等我長大,就能縫得很好。」

  他不懂她的話,卻學會不管她說什麼,只要點頭,她就會笑得很甜,他喜歡她的笑,不喜歡她眼裡掉出的咸水。

  她把縫好的兔皮翻面曬乾,太陽很大,要不多久就乾了。

  中間留了個洞,他的頭套進去後,再用長長的兔皮從腰際束起來,她把剩下的棉線串起三個銅板,掛在他胸前。

  徐皎月用欣賞男神的目光看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說:「真好看。」

  她又笑了,所以他點頭了,點頭不是為著附和,而是想要換她更多笑容。

  突然間……【當!大哥哥贈正評十點。】

  徐皎月倒抽氣,這是……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啊!

  除了娘以外,沒有人佩服她、喜歡她、心疼她,爹一心讀聖賢書,奶奶眼裡只有哥哥,至於村人,只有討厭她的分,沒想到……大哥哥居然給了她正評?

  十點,她得背多少書、學多少東西,才能得到?

  所以他喜歡她?很喜歡、很佩服、很心疼的那種喜歡?

  忍不住快樂、控不住雀躍,她跳起來撲進他懷裡,不停地說:「謝謝你。」

  於是在「月月」之後,他學會第二個詞——?「謝謝」。

  這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大,他馱著徐皎月和兩隻白狼爬到懸崖峭壁上。

  她沒見過這麼美的月亮,她開心地拉起他的手唱歌跳舞,他被她的快樂感染,圈起嘴巴,對著遠方的大月亮,發出長嘯。

  啊——?嗚——?

  他清亮高昂的嗓音在山壁間迴響,白狼們也對月長嘯。

  然後,遠方不少狼群像是追隨、像是應和,一時間嘯聲此起彼落,在山谷中回蕩。

  這兩天溪山村的小孩子被揍得很慘,揍過、打過、罰跪過還不夠,一個個都被關在家裡反省面壁。

  為啥?調皮咩,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可這回……是害了人哪。

  徐家是能夠輕易招惹的嗎?徐閔謙不但是秀才,還是縣試、院試、府試都拿案首的小三元哪,若不是上回鄉試運氣不好,說不定現在已經是舉人老爺啦。

  秀才不必納稅,村裡不少人家都想攀交情,把自家的田掛在徐閔謙名下,這會兒……你說說,招惹誰不好,竟跑去招惹徐家的小閨女?

  徐皎月是黑了些、醜了點,卻也不是能夠隨便欺負的,更別說徐家還有一個長相清秀的福娃呀,凡村裡婦人想生兒子,只要求求他、抱抱他,保准能生兒子。

  這下子,徐家的福娃兒生氣,誰也不給抱。結果李家媳婦昨兒個生啦,又是女兒,連同這一胎已經整整生五個女兒,夠慘的哪。

  已經五天,徐皎月到現在還沒找回來,村長組織村民天天上山,越找心越涼,大家不敢亂說話,可心裡多少有譜,這些天都不見蹤影,往後也甭想找到了。

  晚餐桌上,薑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家裡的氣氛壞極了。

  徐陳氏脾氣也不好,雖然不喜歡這個孫女,但好歹是徐家人,總不能莫名其妙就沒了。「福娃,你告訴奶奶,月月能找回來不?」

  徐皓日皺眉,他不喜歡福娃這個名字,偏偏奶奶老愛這麼喊。

  他爬下椅子,走到娘身邊抱抱娘。「娘相信日日吧,妹妹會平安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娘別哭壞眼睛,妹妹回來會心疼的。」他努力安慰母親。

  聽孫子這麼說,徐陳氏鬆口氣。「我說媳婦兒,你就別擔心了,福娃說的話哪次沒准過,快去把碗筷洗洗,早點上床,明兒個還得上山找月月呢。」

  薑氏吸吸鼻子、抹掉眼淚,看冷漠的丈夫一眼,心微慌,低著頭把餐桌給整理乾淨,在丈夫面前,她總是謹慎。

  子時已過,徐皓日睡不著覺,卻怕爹娘擔心,還是熄了燭火假裝上床。

  見爹娘屋裡也暗下,他悄悄打開門走到院子裡,小小的身子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他其實……很擔心月月。

  是他不好,不該大手大腳把福氣像流水一樣嘩啦啦用出去,害得月月出事卻沒有足夠的福氣,他不確定,僅剩的十三點福氣夠不夠換妹妹平安。

  不行,他得再努力才行。

  縮著身子,他坐在牆角陰影處打開系統,點出學習專案。

  四歲的他已經認得五、六千個字,早就將《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孝經》全部讀熟,本來想念《孫子兵法》的,可是讀過幾遍,硬沒搞懂意思。

  系統大娘說,《孫子兵法》對他這年紀的孩子來說,太艱澀也太無聊。

  可是學完《孫子兵法》,就能拿到一千點學習值呢。

  先硬記硬背嗎?還是聽系統大娘的建議,按部就班先學《論語》?

  他打開《論語》簡介。

  學完《論語》可以得到四百點學習值,考慮片刻後,皓日想……好吧,先讀這個。

  自從跟系統大娘學習後,專注對他們兄妹而言,並不困難。

  沒多久他的注意力已經全數投入,讀過注解,他一字一句背得仔細,這時候的他,看在外人眼裡只覺得他正在對星空發呆。

  一個時辰後,他已經把學而十六則背得滾瓜爛熟,這時——?

  【當!記憶提升一分。學習值增加二十點。】

  太好了,徐皓日深吸口氣,決定再接再厲,把為政二十四則也背熟。

  這時,咿呀——?爹娘的房門打開,他爹放輕腳步從屋裡走出來。

  這麼晚了,爹還沒睡?他也擔心月月,睡不著覺嗎?原來爹不是冷漠啊。

  就在皓日想喊爹時,卻發現徐閔謙快步走出家門。

  皓日沒有想太多,直覺跟在徐閔謙身後,徐閔謙走得飛快,風吹,裙袂飄起。

  他朝村子後方走去,那裡是一片片農田,很少住戶,田地再過去是座高山。

  山上有野獸且地勢高聳,而溪山村土地肥沃,幾乎沒有獵戶,因此沒有人會把房子蓋在山上。然而那裡還是有一戶人家,據村裡長輩說,那個男人是在三、四年前搬過來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從不與村人往來,不種田、不做買賣,至於靠什麼過日子就沒人曉得了。

  不知姓名,不曾交流溝通,從此村中百姓便以「那個人」稱呼對方。

  有人在私底下傳言,說「那個人」長得像惡鬼,專門喜歡吃小孩,不聽話的孩子敢靠近,就別想回家。

  月月剛丟掉的時候,有人懷疑會不會是被「那個人」吃掉了?還有村民已經拿起斧頭準備去要人,最後是張家的阿旺受不了良心譴責,才說出月月被他們騙到後山的事。

  林子裡很黑,徐皓日悄悄跟在徐閔謙身後,他有弄出聲音,但許是徐閔謙太慌張,根本沒聽見。

  爹爹認為月月被「那個人」抓走嗎?可是阿旺已經說得很清楚啊,跟「那個人」沒有關係的呀。徐皓日小小的腦袋想不透,只能一路跟在後頭。

  徐閔謙敲開「那個人」的大門,不久燈燭亮起。

  「那個人」把爹引進家門了。徐皓日悄悄走到窗下,傾聽兩人對話。

  聽著聽著,雙眼倏地瞠大,他用力摀著嘴巴,面露驚恐。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4 PM

第二章 詐賭也能得好評

  熙和十六年。

  南方諸國不平靜,皇帝著三皇子蕭承陽領軍兩萬前往平亂,大軍先行、糧草壓後,第二日駐紮在京城外八十裡的錦州。

  營帳裡,蕭承陽看著在臉上塗塗抹抹的蕭夜,臉上不帶表情。

  他們同姓蕭,卻不是兄弟。

  蕭承陽從人牙子手裡買下蕭夜的時候,他八歲,而蕭夜只有六歲。

  為什麼會買下他,因為……因為錢不夠。

  蕭承陽雖然是皇子,卻不受父皇喜愛,六歲之前的他連話都不會說,這樣的皇子不會是任何人的威脅,因此在後宮,他是種接近不存在的存在。

  漠視、孤立,他的地位甚至比老太監、宮女都低,那時候連話都沒學全的皇子公主都先學會欺負他。

  直到他被欺負狠了,將備受寵愛的四皇子蕭承業一把高舉過頂,丟進御花園的池子裡。

  那是個冬雪初融的時節,蕭承業不過在水裡泡了片刻便高燒不退,險些要了性命,而蕭承陽被宮衛用長槍壓著,在雪地裡整整跪三個時辰。

  八歲的孩子怎麼能熬過這樣的折磨?但他熬過來了,蕭承陽沒有昏倒,筆直的身軀、桀驁的表情,面對父皇時,那雙狼似的雙眼中透出狠戾。

  那是對皇帝大不敬,是打死不屈的不馴,但皇帝沒有發話,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禦書房裡針落可聞,父子就這樣隔著重重宮衛,雙雙對峙。

  所有人都認為他會被皇帝降罪,但蕭承陽銳利的目光卻看見父皇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當時年紀太小無法理解其意,現在懂了,那是欣賞、是驕傲。

  不久他被帶進長暉殿。

  蕭承陽記得清清楚楚,除躺在床上的蕭承業之外,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們在長暉殿裡分站成兩排。

  有人等著看好戲、有人臉上帶著畏懼、有人落井下石,指責他丟了皇家顏面,還有人嚶嚶哭泣,把頭埋進奶娘懷裡。

  不管什麼表現,有八成的人態度是一致的,一致要求皇帝嚴懲他。

  他沒有畏懼,雙眼飽含恨意,逐一掃過那些人的表情,直到……撞見太子哥哥的眼光,他的眼底有著憐惜、不舍和焦慮。

  一直到很後來,皇后娘娘閒時談起。「陽兒,可不可告訴母后,太子哥哥是用什麼方式收服了你?」

  他沒回答,但心底清楚,是他的心疼收服了自己,從此蕭承陽為太子所用。

  太子為他向父皇求情,求皇后娘娘把他寄在名下,為他延聘名師,教導學問與人情世故。

  蕭承陽明白,此舉不帶任何算計,因為皇后娘娘膝下已有太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三個嫡子,貴妃宮嬪沒有人能越得過她,她不需要再多一個兒子。

  話題扯遠了,現在談的是蕭夜。

  蕭夜比蕭承陽小兩歲,之所以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他,是因為……沒錯,就是銀子不夠。

  蕭夜傻傻的,只會凝視遠方半句話不說,嘴角還滴著口水。雖然模樣清秀,但小腿小胳膊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走,誰家買小廝會挑這種?

  人牙子說:「他大概是被爹娘捨棄,太傷心才會傻了。」

  他傻得厲害,傻到不曉得爹娘叫什麼、自己叫什麼,傻得只隱約記得自己幾歲,卻怎麼都想不起家住在哪裡,傻得讓人覺得很可憐、很同情。

  他讓蕭承陽想起也曾被捨棄的自己,想起不會說話、對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恐懼的自己,於是他掏光身上所有銀子,勉強湊出三兩把他給買下。

  帶蕭夜回宮之後,不少皇子、公主、嬪妃、太監都在背後暗暗嘲笑道:傻主子、傻奴才,還真是天生一對。

  然後,蕭夜就跟了他。

  然後,蕭承陽發現自己挖到寶。

  蕭夜很厲害,他有很多武功秘笈,他還背得出很多兵法,雖然他只會死背、不明其意,但是沒關係,一個人琢磨不透,兩個人合智,情況就會好許多。

  何況他們還有個師父,再難的學問,透過師父解釋後就一清二楚。

  然後半大不小的蕭承陽、蕭夜就被師父慫恿著跑去投軍,誰知道憑藉他們學習的兵法還真立下不少軍功,消息傳回京城,瞬間讓所有人對他們這對傻主僕改觀。

  去年兩人更是憑著一把長槍直接殺入大漠、砍掉匈奴王的頭顱,擄走他一堆兒子妻子。

  如今班師回朝,放眼京城上下,哪還有人敢嘲笑他們?

  龍心大悅,皇帝依功封賞,一個封北陽王,一個封二品鎮北大將軍,如今想要討好他們的人,排排站可以繞京城三大圈。

  「趙擎性格陰險,萬萬不能正面與他為敵。」

  同樣的話,師父已經叮囑過無數次,蕭承陽勾起唇角,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二愣子,哪能輕易中招?

  蕭夜放下眉筆,站到蕭承陽跟前。

  衛梓看著眼前長得一模一樣的兩人,自信笑容揚起,蕭夜這小子的易容術益發能耐了。

  蕭承陽瞄師父一眼,冷峻的臉龐帶出兩分溫暖。

  衛梓是他們的師父,他是怎麼來的?直到現在,仍然沒想透。

  好像是某天,他就從天而降、憑空出現,他對著傻呼呼的蕭夜和自己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師父。」

  六歲的蕭夜加上八歲的蕭承陽,還沒有聰明到能質疑他的目的,衛梓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他們的師父。

  事實證明,衛梓確實對他們盡心又盡力。

  他處處替兩人打算,時時耳提面命,兩個沒心計的乖孩子在他的傾力教育下,一顆心多出幾個竅,越大越腹黑。

  腹黑是壞事嗎?當然不,這種無所不用其極、不顧道德義氣的腹黑,替他們帶來太多成功經歷,所以未來……會的,他們會遵循師父的教育,繼續詭詐、機智,騙倒天下人以求最終勝利。

  蕭承陽把兵符交給蕭夜,說:「照計畫,先取南雲,再戰流仙。」

  之後,他會回到軍隊會合,到時該打的打、該滅的滅,他沒打算在南方耗太多時間。

  「爺會在杞州待多久?」蕭夜已經是二品大將軍,不是蕭承陽的奴才,但還是習慣喊他爺。

  勾勾眉,他道:「兩個月。」對付趙擎,不需要太久。

  「換言之,最慢十一月初,爺就能回軍隊?」蕭夜問。

  「嗯。」他向蕭夜投去一眼,沒有多餘的話。

  但兩人默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蕭夜明白,他的意思是——?爺到之前,別出紕漏。

  「明白。」蕭夜把易容箱整理好,又問:「師父要跟爺一起嗎?」

  「不然呢?」衛梓對戰爭不感興趣,他是文弱的讀書人,當然不喜歡明刀明槍,比較樂意詭詐算計,為啥?因為流血的場面看起來……很髒。

  「那爺……辛苦了。」蕭夜看好戲似的瞄一眼蕭承陽。

  好戲還沒看到,蕭承陽一個冷眼,蕭夜立即閉嘴,若要點出蕭承陽最厲害的武器,大概是……目光吧,一凝目,氣勢便足以擊潰千軍萬馬。

  蕭承陽冷眼相望,問師父,「確定?」

  瞧,又來又來,什麼眼光、什麼態度,有沒有聽過尊師重道四個字?就算這愣小子的師父滿坑滿谷,好歹他是九年來不曾離開的那個,他幫過愣小子幾回啊?救過他幾遍啊?要是沒有他,兩個愣小子早在後宮被剁成肉丸子。

  可愣小子喊過一聲師父沒?沒有!一次都沒,還要忍受他的冷眼,冤哪冤哪,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想讓為師跟?」

  「我不是去玩的。」

  「玩?你們兩個小屁孩什麼時候玩過?」

  說起來真可憐,長槍比他們的個頭還高時就跟一群大老粗殺敵去,面對敵人,看著連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小毛頭,敵人還得先嘲笑兩聲才捨得下刀,如果不是他這個師父,他們只有當肉醬的命。

  「師父跟著你,是心疼你,打定主意要幫你。」衛梓語重心長,把話說得忒好聽、忒動人心。

  可不是嗎?兵推是老頭子幹的事兒,可他們已經熟練到閉著眼睛都能排兵佈陣,真真是……好委屈、好悲慘,大將軍那頂大帽子,得多大的腦袋才能扛得起?他們卻在少年時期連毛都沒長齊的年紀,硬是把帽子給戴上去。

  這分明是既無奈又無助的人生,誰知在其他人眼裡卻是百般欣羨、萬分讚歎,這真是個爛到讓人覺得哀傷的破事兒。

  噗!蕭夜忍不住,笑出兩個大酒渦。

  他知道的呀,爺不想讓師父跟,他家師父樣樣好,就是體尊肉貴受不得苦。而爺辦事迅極俐落,餐風宿露、快馬加鞭是肯定要的,若帶上師父,一路上必定花招盡出拖慢爺的腳步,這種事,爺怎麼能受得住?

  「杞州的事,我能處理。」

  「你舉劍拿槍行,但其他歷練不足,行事太直接不懂得爾虞我詐,而趙擎那傢夥擅長此道,師父不在身邊幫襯著,哪兒行啊?」

  信不信,他有千百種方法讓趙擎含笑赴死,還感激他的相幫,甚至死前再咬出四皇子,讓他們一窩子自砍自傷、自亂陣腳。

  蕭承陽微勾唇角,在師父身邊多年,吃過的暗虧……若詭詐之術還沒學成,他的腦袋也得剖剖了。沒說話,他輕哼一聲。

  蕭夜接收到指令,忙道:「師父,要不你跟徒弟一起吧,聽說南雲、流仙是女人當家,那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剽悍,肯定有意思得緊。」

  衛梓橫蕭夜一眼,不就是母系社會嗎,當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傻蛋?「不去。」

  「師父不是總嫌爺悶嗎?跟爺去杞州,肯定會悶得吃不下飯。」他們家爺對於語言這項工具,向來使得沒有眼神好。

  「總比跟你去打仗,泥沙滿天,連張舒適的床都沒有,還得天天吃大鍋菜來得好。」之前若不是兩個孩子太小,得多多照看,他哪能忍受這等粗糙日子。

  「師父……」蕭夜還要勸說,只見衛梓抓起饅頭塞進他嘴巴,堵住他的話。

  「少羅唆,我是師父還你是師父?」衛梓瞪完蕭夜,對蕭承陽說:「相信為師,這趟帶為師出門定會有你的好處。記住,給為師備輛穩當點的馬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師父的好處是好拿的嗎?如果多年經驗還沒教會他這天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沒有禮物,那他就笨得太過。

  蕭承陽沒接話,只是輕敲著桌面,叩叩叩一聲聲極有規律。

  一刻鐘後,帳外小兵進來稟報,「王爺,衛先生睡著了。」

  小兵說得含蓄,正確說法是暈了,這一暈至少得暈上三日,到時想追上自己?沒門兒。

  蕭承陽點頭,從箱子裡翻出包袱縛在身上。

  啥?才什麼時辰,夜貓子師父就睡了?蕭夜看著爺的動作,不會吧,爺要不告而別?別啊別啊,爺難搞是難搞在明面上,師父難搞是難搞在暗地裡,他寧可被爺打也不要被師父整。

  蕭夜忙拉住蕭承陽的衣服,可憐巴巴地望著。「爺要拋下師父嗎?不要啊……」

  同情心不值錢,他斜眼輕哼。「鬆手。」

  「不要。」蕭夜跪下來,拽住蕭承陽衣袖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大腿上。

  「鬆手。」蕭承陽口氣嚴峻,灼灼目光看得蕭夜膽顫心驚,他們都清楚,師父決定的事決不更改,若不趁現在離開,之後還走得了?

  兔子眼睛眨巴眨巴、可憐兮兮地望著蕭承陽,蕭夜搖頭,等師父醒來,肯定會把氣撒在他身上。他無辜、他委屈、他冤枉啊!

  蕭承陽抬腿往外,蕭夜不鬆手,死命抱住他的大腿,任由他拖行。

  「爺,您別把師父留下,我再給您抄兩本兵法,行不?」

  蕭承陽斜眼睨他,他到底有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兵法和武功秘笈?

  「要不,再加兩本武功秘笈?」蕭夜苦著臉討價還價,他的存貨不多了呀。

  與蕭夜對望,說實話蕭承陽有點動心,但這回到杞州,除趙擎之外,他還有私事……所以,不!

  「鬆手。」這回的兩個字添了氣勢。

  蕭夜更委屈了。「爺同情同情我吧。」

  蕭承陽不耐煩,隨手抓起樹葉往他手背一射。

  看過撲克牌斷小黃瓜嗎?就是那個樣兒,灼熱的疼痛感逼退蕭夜,他明白再不放手,下一片葉子肯定會射上他的俊臉。

  他可是靠臉吃飯的,傷不得啊!

  柳老闆拿著一方繡帕,細細看著,正面翻、反面看,小小繡帕來來回回看了幾十次,要是眼光有熱度,那方帕子早就燒了個洞。

  錦繡坊是柳老闆爹爹留下的,柳家沒有子嗣,只能招個上門女婿,幸好柳老闆頗有幾分本事,短短十年不到,錦繡坊成了城裡最大的繡莊。自然,能有這番成績,除精准目光外,還得有幾分心計。

  柳月眉、丹鳳眼、唇紅齒白,柳老闆一臉的精明,年輕時想必是個大美人,只是年紀漸長,許是生活過得滋潤,身材一天胖過一天,正所謂一白遮百醜,一胖毀所有,她是被毀得很徹底的那種。

  「小姑娘,這帕子是你從哪裡得來的?」柳老闆雙眼含笑,打量起徐皎月。

  這徐皎月,態度落落大方,氣質不俗,可惜人長壞了,一身皮膚黑得像炭似的,更別提臉頰上那塊醜陋胎記,說她是夜叉……嘴巴是壞了些,可真的,難看得很徹底。

  從小到大,這副長相讓徐皎月磨出一雙銳利眼睛,能把別人的表情心思琢磨個透徹,老闆娘這眼神代表什麼?她一清二楚。

  她不計較,因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即使自己長得美若天仙,也不能勉強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何況……是這樣一副尊容。

  被人鄙夷一次會受傷,但被鄙夷一千次、一萬次,還能笑嘻嘻地活著,代表她的心理素質已經相當良好。

  很久以前,大哥哥的「正評」重重地鼓勵了她,從此她試著改變自己,努力走入人群,把嘲笑奚落看得忒輕,慢慢地,她不再因為旁人的看輕而受傷,甚至能嘗試從鄙視自己的人身上贏得正評。

  微笑上揚,望向對方,徐皎月滿眼的誠摯。

  被這樣一雙乾淨燦爛的眼睛望著,柳老闆突然覺得小姑娘……不那麼醜了。

  「老闆,這是我自己繡的,您說可以嗎?」

  什麼可以?分明就是非常、異常、了不起的「可以」,雙面繡是袁大家的獨門絕技,多少人想拜在她門下,可哪有那麼容易,一關關篩選,聽說目前她名下只有四、五個徒弟。

  這姑娘的師父不會是袁大家吧?如果是的話……柳老闆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正想點頭的她,硬生生壓住衝動。「這繡法倒是別致,不曉得姑娘從哪裡學來的?」

  「我自己琢磨出來的,老闆覺得不行嗎?」

  不是袁大家的徒弟?她上下打量徐皎月,那得有怎樣的本事才能琢磨得出來?且再試她一試。「如果讓姑娘用這種繡法繡個屏風,姑娘能接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點了頭。「可以,老闆要多大一幅?」

  柳老闆從長桌底下拿出一塊布攤開。「這麼大幅,行嗎?」

  徐皎月又點頭。「行的。」

  沒有猶豫?表示她的本事不只於此?

  笑意更濃,心跳得更狂,這樣的丫頭一定得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姑娘可有在哪個繡坊做事?」

  「沒,只與娘在家繡了些東西放在繡莊寄賣。」

  「既然如此,姑娘要不要考慮與錦繡坊簽契約,成為咱們繡坊的繡娘?我不會虧待你的。」柳老闆盤算著這手功夫萬萬不能讓別家得去。

  徐皎月道:「我家裡還有事,不能成天待在繡坊裡。」

  「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我這裡,姑娘可以在家裡做。」

  「還是先不要好了。」這方帕子只是用來試試水溫,也是為了湊一點錢。

  看著她的態度,柳老闆皺眉,對一個小小村姑而言,能成為錦繡坊的繡娘是何等榮幸的大喜事,她竟想也不想便拒絕。莫非這帕子不僅自己看過?或者……她繡上好幾塊帕子,等著把城裡繡坊老闆逐一會過,再談後續?

  如果是這樣,這丫頭不簡單哪。

  柳老闆的表情寫入太多心思,徐皎月雖不完全看穿,卻也有些後悔,心思太活泛的人不該深交,她想速戰速決。「老闆,您要買帕子嗎?如果不……」

  「當然買,三百錢,意下如何?如果姑娘願意簽定契約的話,價錢還可以再提一提。」柳老闆笑盈盈道。

  這是欺負人哪,儘管心底不滿,徐皎月臉上卻不露半分,只笑著將帕子收進懷裡,說道:「謝謝,下次有機會再上門找老闆敘敘。」

  柳老闆見狀,心道,這村姑果然不簡單,要收服她……得費點心思。

  她連忙道:「別急著走,價錢不滿意,可以再談談呀。」

  徐皎月微笑不語,朝她點點頭,就要往外走。

  柳老闆心急不已,連忙跑上前把鋪門給關了,道:「姑娘說吧,想賣多少?一口價。」

  這是……不讓她走?眉心皺起,徐皎月看看左右,兩個夥計、一個長工,再加上兩個僕婦,眾人齊動手,她肯定是打不贏,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會兒她只能退讓。

  「一兩銀子,行嗎?」

  「行,姑娘怎麼說都行,那繡屏……姑娘肯不肯幫忙?」她指指桌上的繡布。

  門都關上了,說不行還能平安走出去?她是很識時務的,眼前只能同她虛與委蛇,微微一笑,徐皎月回答,「可以,我試試。」

  「太好了,姑娘把府上地址告訴我,我差人把布和繡線給送過去。」

  徐皎月不語,只是笑著,顯然是不想透露居所。

  「姑娘這是在為難我哪,要是你把材料帶走卻不回來,我找誰哭去?」

  「此話有道理,要不繡屏的事以後再說,等我攢夠銀子,再來同老闆買材料?」

  這丫頭滴水不漏哪……不行,非得把她給攏住,生意場上競爭厲害,不是贏就是輸,她可不想把杞州第一繡莊的名號拱手相讓,倘若合作不成,寧可毀了她,也不能讓她跑到別處。

  柳老闆這樣想的同時,淩厲光芒從眼底閃過,徐皎月心下一悚,垂眉。

  「小姑娘,做生意是光明正大的事,怎麼會連住哪裡都不能說?」

  這會兒徐皎月明白自己做錯了,懷璧其罪,在還沒有足夠本事自保時,不該輕易亮出本事。

  「好吧,不過老闆必須保證,絕不告訴任何人這方帕子賣得多少銀子。」

  「為什麼?能賺錢是好事。」

  徐皎月面露猶豫,垂頭,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神情看在柳老闆眼裡,喜色浮上,不會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那種破事兒吧,如果是的話……後娘不知繼女有這等手藝,也許花上幾兩銀就能讓她簽下賣身契。想到這裡,她連忙說:「行,就照姑娘說的做。」

  徐皎月滿臉凝重道:「老闆得說話算話。」

  柳老闆笑咪咪道:「行,我在姑娘面前發誓,如果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必遭五雷轟頂。」

  徐皎月假裝鬆口氣,回答,「我住在原山村,村裡只有我們一家姓李,我是李家的大姑娘,李珊珊。」

  徐皎月收下銀子,收下布匹,又挑夠繡線,這才笑盈盈地向柳老闆告辭離開。

  知道柳老闆站在繡坊前看著自己,她走得不慢不緊,還刻意停下腳步在路邊攤子前挑選東西,直逛到轉彎處才小跑步離開。

  連跑開幾條街,呼……徐皎月吐氣,她看人的本事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阿和常說她啊,都活成人精了,那雙眼睛點著兩把三昧真火,誰逃得過?

  這是大實話,她敢保證柳老闆居心不良。

  小時候她長得太醜,只有娘和哥哥心疼她,哥哥常攬著她說:「放心,醜小鴨長大變天鵝,等我們家月月變成大美女,哼,看誰還敢說話。」

  哥哥的話讓她深信,早晚自己會變成大美女。

  然而四歲在山林裡迷路的她遇見「大哥哥」,他教會她,就算其貌不揚,也能被人喜歡。

  於是她刻意忽略外表,用真心誠意博得別人的歡喜。

  剛開始確實很辛苦,但她堅持說好話、堅持助人,慢慢地,她得到越來越多的正評;慢慢地,村裡嘲笑她的人越來越少,她不再是躲在圍牆內的小可憐,如果哥哥不死的話,她將會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但……事與願違,哥哥死了,被她害死的。

  從那之後,不再被外人厭棄的徐皎月,開始被家人厭棄,她成為奶奶口中的災星。

  多年過去,徐皎月想盡辦法彌補這個家,她企圖得到親人的認同,她把所有的福氣點數全用在家人身上。

  她用兩百點換得娘兩次懷孕,她用五十點治好奶奶的老寒腿,她還想著,如果能讓爹爹考上舉人,也許奶奶會相信她不是災星。

  她積極贏得好感,她勤勉向學,努力累積學習值和正評值,因為「考上舉人」很貴,得用三百點交換。

  好不容易湊齊點數,終於能夠交換爹爹順利通過考試。一想到此,徐皎月深吸氣、揚起笑眉,可以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日後爹當官、她開繡莊,待家境一日比一日好,她再不會是家人眼中的災星。

  握緊一兩銀子,有驚無險過關,不漂亮的徐皎月笑出幾分風姿。錢雖不多,卻能證明系統大娘沒說錯,只要學好雙面繡,她就能夠翻身。

  雙面繡不是娘教的,是從系統大娘身上學會的。這幾年徐皎月偷偷學著、繡著,她把董叔給的零用錢全用來買布和繡線,日夜鑽研,現在董叔家裡連棉被都用上雙面繡,全是她的練習品。

  帶著銀錢走到「喜從天降」招牌底下,徐皎月不曉得這個決定正不正確,但這是把一兩銀子變成很多兩銀子最快的方式。

  「喜從天降」是城裡最大的一家賭坊。

  賭坊這行當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經營的,聽說後頭的東家都大有來頭,徐皎月之所以挑選喜從天降,還是經過多方探聽。

  一來喜從天降是附近幾個州縣最大的賭坊,二來,它的名聲很好,不詐、不欺、不行暗黑勾當,從沒有把人逼到家破人亡的例子。

  她能用福氣交換父親考過鄉試,但如果不能把爹送進考場,一切都是白搭,所以她需要很多銀子給爹當盤纏。

  第一次進賭坊,皎月難免忐忑,但她必須做。

  不料喜從天降前面豎著一塊牌子,標明裡頭最低籌碼竟然……是五兩銀子?怎麼辦,她只有一兩銀子連大門都進不去啊。

  「小姑娘,這裡可是大老爺們玩的地方,你還是尋別的地方玩兒去吧。」賭坊門口的夥計好心說道。

  「大叔,我奶奶病了,大夫說得吃上大半年藥,可我手上的銀子只夠半個月藥錢,您能不能讓我進去賭兩把,掙點藥錢。」

  聽她這麼說,那夥計笑開,這賭坊……

  她以為名字叫喜從天降就真的是喜從天降?能從這裡把錢給贏回去的,一百個客人裡頭找不到一個,能維持平盤不賺不賠已是奇貨可居,要不,賭坊賺啥?

  「小姑娘,聽大叔一句好話相勸,你要是走進去,不消一盞茶功夫,你奶奶連半個月藥錢都得搭進去。我們家東家可是說啦,賺錢是好事,可別賺黑心錢,為銀子要了人命,死後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大叔,我以前沒進過賭坊,昨天因著奶奶的病,我急得睡不著覺,恍惚間看到一個大老爺,他稱讚我有孝心,讓我來『喜從天降』試試運氣,否則我哪裡知道什麼是『喜從天降』?」

  「小姑娘,作夢的事哪能作準?」大叔語重心長。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今天我才進城就看見路頭那間財神廟,裡頭供奉的可不就是昨晚夢見的大老爺?我這才提起勇氣,想過來試試。」

  徐皎月的聲音嬌甜軟糯,本就容易博得好感,再加上這麼神奇的故事更是讓許多路過的百姓駐足圍觀,她不漂亮的容貌,因為「孝順」,讓百姓覺得她格外順眼。

  【當,卓三贈正評一點。】

  【當,陳氏贈正評兩點。】

  皎月微笑,點數不多,但她早就習慣聚沙成塔,沒有好容貌畢竟吃虧,如果這段話是哥哥來講,肯定能拿到十倍正評。

  大叔猶豫片刻後道:「小姑娘等等,我進去請示東家。」

  他進去不過一盞茶功夫,但出來的時候,賭坊裡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

  不久,大叔領著徐皎月進賭坊,她一進門就聽到不少耳語,徐皎月不在意,把所有賭桌逛過一圈後,選了個賭點數、一賠五的桌面站定。

  她站定,除玩得停不下手的賭客,所有人全圍在這張桌子邊。

  只見她不疾不徐地掏出一兩銀子,壓在八點上頭。

  看著荷官手上的骰盅,兩顆骰子在裡頭搖晃,撞擊聲一下下撞在她胸口,雖然已經用福氣點數做了交換,她還是緊張。

  「買定離手!」年輕荷官一喊,這才發現,整張桌子只有徐皎月的一兩銀子孤零零地躺著。

  微微一笑,他打開骰盅。

  四點、四點,共八點,徐皎月鬆口氣。

  荷官拿出五兩銀子放在賭桌上。

  「謝謝。」感謝的話剛說完,她又把五兩銀押在八上。

  再開,兩點、六點,加起來又是八點,荷官將二十五兩銀子堆到她面前。

  賭客譁然,哪有這麼巧的?所有目光全集合在徐皎月手上,只見她在二到十六的數字中猶豫著,最後又把銀子堆在八點上頭。

  骰盅打開,三點、五點,又是八點。

  這太不可思議了!

  人群中有人手掌大拍,贊一聲「好」。

  荷官臉色微變,卻還是把一百二十五兩銀子推到徐皎月跟前。

  就在大家眼睛全盯著徐皎月時,沒想下一把,徐皎月又把銀子全押在八點上。

  此刻蠢蠢欲動,想要跟進的賭客們,在看見八點時,心道小姑娘不懂賭博,哪能連開四把八點?

  瞄見她抖個不停的手指頭,她也沒把握嗎?算了,再看一把,如果還是開出八點來,下一把就跟進。

  骰盅裡的骰子不斷敲響盅壁,一聲聲、一下下全敲在眾人的心坎裡,就在荷官停下骰盅時,幾十雙眼睛像錐子似的全紮在上頭。

  會嗎?還會是八點嗎?有人緊張地舔舔嘴唇,有人抹去額頭汗水,徐皎月也緊張地看著,深怕這回把贏來的銀子全給輸回去。

  骰盅打開,四點、四點,又是八點。

  賭客再次譁然,怎麼可能、怎麼會?沒道理的啊,哪家賭坊會這樣開?這下子,所有人全都相信財神爺的說法,相信她孝心感動天地。

  荷官收下桌面上的銀子,換得六百二十兩銀票及五兩銀錠子給她,這是在暗示她見好就收,徐皎月心裡明白,她本就沒打算因此一夜致富。

  連聲道謝,把銀票收進懷裡,徐皎月向荷官盈盈為禮,道:「謝謝大哥。」

  啥?不賭了?怎麼可以,大家都在等著跟進呢!旁觀者不依,見她抽身往外,心裡急啦,不行不行,他們還要沾財神爺福氣啊。

  「小姑娘,再賭一把吧。」有人懇求。

  「是呀,讓咱們再看一回財神爺發威。」青衫男子嘴巴上這麼說,手已經伸進懷裡掏錢。

  大夥兒爭相勸說,勸得徐皎月滿臉為難,這時一個肚大膀子粗、滿臉橫肉的大老爺伸出豬蹄似的肥手往賭桌上拍去,道:「贏了就想走,哪有這回事?再賭!」

  賭客們把視線從豬蹄轉到豬臉上,咦,竟然是趙擎趙知府的兒子趙文清?

  說到這個趙擎哪,人家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形容的恰恰是他,趙擎到杞州任官近六年,當年上任時,一輛驢車載上所有家當,如今高牆連苑起,知府大人的宅邸不輸親王府規格,那些個貪腐肮髒事,簡直罄竹難書。

  有沒有下頭官員往上告?自然有,可樁樁件件全讓人給攔下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上頭有人,那人肯定還是居高位。

  幾年下來,骨頭再硬的地方官也不敢拿雞蛋去砸石頭,於是……就養出了趙擎這個杞州的土皇帝,也就是說,這趙文清就是個土皇子。

  趙文清吃喝嫖賭樣樣來,家裡不但不管,還遮掩著天天幫忙擦屁股,也不怪他有恃無恐,誰讓人家的娘厲害,管得滿屋子妾室姨娘都無所出,趙家就他這麼根獨苗,能不護著?

  趙文清開口,所有人全數噤聲。

  徐皎月氣的呀……有人這樣的嗎?不賭還逼人了?

  但她沒生氣,只用大眼睛盯著趙文清,滿臉驚恐、小心翼翼道:「財神爺只讓我掙足奶奶的藥錢,不讓我貪心的呀,萬一我又把錢給折回去,怎麼辦才好?」

  「讓你賭,是爺的事,賭輸了怎麼辦,是你的事,你先把爺的事給辦了。」

  天!有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嗎?

  只見她嚇得瑟瑟發抖,可憐兮兮、顫巍巍地把五兩換成幾個銀角子,再抖著手把一塊銀角子握在掌心。

  趙文清滿臉不耐,豬蹄又往賭桌上一拍。「快下注!」

  這一拍,徐皎月嚇得手指鬆開,銀角子又掉在八點上頭,趙文清二話不說,抽出五百兩銀票一丟。

  其他人見狀,紛紛掏銀子想往上壓,沒想到趙文清竟從懷裡拿出一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往賭桌用力一插,嚇得眾人將手縮回去。

  「哼,財神爺的福氣是你們這群賤民能享的嗎?」

  趙文清得罪滿屋子賭客,大家心中忿忿不平,卻不敢多說半句話。

  荷官不語,視線往上一抬,果然,這邊的動靜已經吸引上頭的注意,目光相對間,掌櫃向他點頭示意,他明白,掌櫃允許他動手腳。

  高舉骰盅,使暗勁搖晃,見趙文清一雙眼睛跟著骰盅轉。定!骰盅落在桌面上,荷管嘴角輕哂,打開盅蓋……是六點!

  在賭客們抿嘴暗笑中,荷官將桌面上的銀票收到檯子下方。

  趙文清怒目一轉,瞪向徐皎月。

  徐皎月忙擺手。「不是我的錯,方才小女子被爺嚇到,銀角子才掉下去。」

  意思夠清楚了,八點是被趙文清給嚇出來的,可不是人家小姑娘挑的。

  她沒哭,但嬌甜軟糯的聲音中帶著驚慌,大家都覺得她既委屈又可憐。這會兒再沒有人逼她出手,但趙文清不肯放過她,拽起她的手逼迫,「再賭。」

  「爺饒了我吧,這是要給奶奶看病求醫的,小女子和祖母相依為命,若奶奶走了,小女子也活不了。」

  她低著頭,抹著眼角,看得眾人心疼同情。

  【當!王大品贈正評五點。】

  【當!李成贈正評五點。】

  當當當,系統大娘不斷提醒,正評值不斷往上加……

  她的嗓音撓得人心癢癢,可惜那張臉慘不忍睹,沒見過這麼醜的女人,要不是醜得這麼淋漓盡致,倒也能帶回去聽她說說話、唱唱小曲兒。

  趙文清大翻白眼,丟出一張百兩銀票,道:「選吧,給爺好好的仔細選,要是再害爺輸銀子,看爺不揭了你的皮。」

  徐皎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頭認真在一排數字前斟酌半天,才又押在八點上頭。

  見狀,趙文清立刻把身上一千多兩銀票壓上。

  荷官再度高舉賭盅,眾人目光全在他的手上聚焦,他輕輕向徐皎月一頷首,徐皎月露出感激笑容,悄悄地矮了矮身子,退出人群之外。

  她走得飛快,從大街鑽進小巷子,看看左右無人,連忙將綁在身後的長辮鬆開,分成兩股,左右各綁一根辮子,再將往外翻折的袖口放下往裡折,青色袖子變成小碎花,再把青色長裙往上一拉,對折綁在腰間。

  她的裙子是兩層的,裡面那層以及青色長裙的裡布都是小碎花布,這麼一弄,她改了裝束。再從懷裡拿出自製的胭脂在臉上抹勻,蓋住醜陋胎記。

  她一面打理自己,一面打開系統,發現短短時間內已掙得一百多點正評,換成福氣點數後,她滿意轉身,準備儘快買點東西返家,卻發現巷子口站著一個高大男人。

  那人全身散發著一股教人害怕的威勢,心下一悚,她直覺往後退。

  對方發現她的意圖,大步朝她走來……

  早先,看門的夥計把這姑娘那漏洞百出的蠢故事上稟時,掌櫃輕嗤一聲,想把人給往外攆,是他說:「讓她進來吧。」

  掌櫃反問:「爺相信她的鬼話連篇?」

  他道:「我不相信,但百姓會相信。」

  喜從天降是間好賭坊,不害人、不逼人,是個小賭怡情的處所,比起一擲千金又會沾上髒病的青樓,夫人奶奶們更樂意他們家男人到喜從天降來逛逛。

  這兩年,他刻意炒作喜從天降的名聲,以便讓這門生意迅速擴張,於他而言,賭坊不僅僅是個賺錢的好地方,還是個暗中培養能人的最佳處所。而這麼一個「成全孝女」的好名聲,怎能輕易放過?

  不過也是她夠聰明,撈了幾百兩銀子就及時鬆手,若是貪心太過想賺得缽滿盆溢……哼,真當他們家荷官是吃素的?

  打從她進來後,他就一直站在二樓俯看,然後……她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離開賭坊他立刻跟上,卻沒想到這丫頭挺厲害的嘛,還曉得找個地方喬裝改扮,看來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認真謀算過。

  他走到她面前,四目對望。

  徐皎月咬住下唇,不發一語,胸口起伏不定,心裡忖度著此人的身分目的,想著要如何才能順利擺脫。

  她沒動作,但蕭承陽動了。

  她很矮,只到他的胸口,他伸手強迫她抬頭,勾起她的下巴,粗粗的掌心磨擦著她的臉頰,直到蹭掉她臉上那層細粉。

  這人……他懂不懂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她才想要反抗,但他即時鬆開手,兩隻眼睛緊緊盯住她的臉,一眨也不眨。

  發現她有多醜了,對吧?他要吐、要面露憎惡了,對吧?她瞄一眼他身後,算計著如何趁他怔愣間,從他身旁鑽過,飛快逃跑。

  這些年在後山,她已經練得一雙好腿力。

  可是,右腳剛抬起……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啥?沒弄錯嗎?一百點耶,正常都是三、五點的呀,她正懷疑時,又聽見系統大娘傳來提醒。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五十點。】

  【為什麼?】

  【身分越高、眼界越高之人,越難獲得好感,因此點數翻漲。】

  哇,意思是……此人並非凡夫俗子?

  不對、不對,她問系統大娘的「為什麼」,不是問點數怎會高到嚇人,而是在問沒道理啊,他怎麼會對她有好感?

  是,太不正常了,凡世人皆以貌取人,尤其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除非他對醜女有怪異的、不正常的、特殊嗜好?

  他……濃眉飛揚,大眼深邃、隱含智慧光芒,而他的臉……完全是系統大娘教過她的黃金比例啊。

  這樣好看的他,怎麼可能對她放送正評,他瘋了嗎?

  他瘋不瘋不知道,但他眼底確實流露了掩也掩不住的喜悅,雖然喜悅表現得不夠外顯,要不是她的觀察能力高強、要不是系統大娘的善意提醒,誰能察覺?

  「公子有事?」

  他帶笑的眉眼勾得她心臟猛然跳躍,然後又當一聲,兩百點……

  「你說謊。」

  一個好看到令人心悸的男人,笑著提醒女人「你說謊」,這場面實在詭譎得太、太、太……教人心慌。

  「我什麼話都沒說呀。」下一句,他不會說「你騙了我的心」吧?

  「財神爺的指示。」他提醒她。

  指的是這個?徐皎月恍然大悟。

  不過財神爺這事兒無從對證呀,本就是她說了算,何況在「財神爺幫助下贏錢」是人人眼見的事實呀,誰能夠舉證,指控她說謊?

  鬆口氣,她滿臉自信。「莫非公子認為我詐賭?就算我詐賭又如何?喜從天降都不計較了,公子何必多事?除非你是喜從天降的東家。」

  他緊盯著她,好像要把她給盯穿似的,害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喘促。

  他又朝她靠近一步,低聲道:「沒錯,我就是。」

  啥?他就是?真假?這麼神,她隨便說說也能隨便中?

  咬牙,她硬著頭皮回應。「骰子沒經過我的手,若公子懷疑詐賭,應該回去拷問你家荷官,看他有沒有和我聯手,而不是擋在這裡欺負平民百姓。」

  就算告官,只要沒有證據,誰也不能定她的罪。

  只是……善於閱人的她,向來能從別人的表情猜出對方心意,可這人是怎麼回事?哪來的表情?他的臉部肌肉全定在同一個位置,讓她強烈懷疑他戴著一副完美的人皮面具。

  這樣的男人,就算她有一身好本事也察覺不出他的心思。

  「走。」他拉起她的手。

  「去哪裡?」她硬把手抽回來,擺到背後。

  「找大夫,給你奶奶看病。」無法從財神爺那裡突破,他就從「生病的奶奶」這點下手。

  該死,揭穿她有什麼好處啊?這麼大一家賭坊,難道連六百多兩都輸不起?何況,她也幫他從豬頭大爺身上把錢給榨出來了呀。

  「不必,奶奶已經看過大夫。」

  「回春堂大夫,是杞州最好的。」他非要逼她承認自己說謊。

  「小毛病,吃吃藥能行的。」

  「什麼小毛病需要花六百多兩來醫?」

  啊……狗急會跳牆的,他知不知啊?

  徐皎月惱羞成怒,雙腿開開、雙手叉腰,儼然一副潑婦狀,顧不得他的身分多高,手指朝他胸前戳去,振振有詞。

  「第一,賭場開門是為了迎接賭客,就算我沒有處境堪憐,難道不能上門?第二,多少人眼睜睜看著呢,我沒有作弊,我贏得光明磊落。第三,你想把錢搶回去?賭客前腳贏錢、東家後腳搶錢,難道不怕壞了名聲?」

  徐皎月堵得他應不了聲,兩人就這樣眼對眼、鼻對鼻,看著彼此不發一語。

  半晌,他輕聲笑道:「你變了。」

  變了?她認識他嗎?不可能,倘若見過這號風度翩翩的如玉男子,她肯定會記上一輩子。所以,他肯定認錯了人。

  搖頭,不想對他的記憶力深究,徐皎月屈膝道:「若公子不想無事生非,就別惹我。」

  撂下狠話,徐皎月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這次他沒留住她,只是一雙深邃目光追逐著她的背影……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4 PM

第三章 大難來時各分飛

  柴米油鹽醬醋茶,徐皎月買足一馬車東西才回村子。東西買得太多,把車廂塞得滿滿當當,她只能坐到車夫身旁。

  剛上路時,車夫滿肚子不樂意,誰讓她醜得這麼厲害,長成這副模樣就該藏著掩著,怎還能坐到他身邊?

  可人家是付錢大爺,再不痛快嘴巴也不能刻薄,他只好拉出一張僵屍臉。

  她看到了卻選擇視而不見,還笑著說:「大哥,我給你說個笑話好不?」

  車夫皺眉不應聲,態度擺明瞭嫌棄。

  徐皎月微笑,她懂的呀,卻不在意,任何見她第一眼的人幾乎都是這種表情,多年下來,她已經具備強大的心理建設。

  也自顧自往下說:「有大夫歎口氣對病人說:『有個壞消息,還有個更壞的消息得告訴你,壞消息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天了。』病人一聽,手腳發軟,生無可戀,哭著問:『有什麼消息能比這個更糟?』大夫頓了頓後回答,『本來這事兒,昨天就要告訴你的……』。」

  聽到這裡,噗哧一聲,車夫捧腹大笑。

  徐皎月笑著說道:「所以啊,人生除死無大事,長得醜一點、笨一點、髒一點,算什麼事兒呢。」

  車夫聞言,雙頰紅透,以貌取人,確實是他膚淺了。

  她沒等對方道歉,自顧自下臺階,又道:「大哥,你這樣載客一整天,能掙多少銀子?」

  說到這個,他歎氣。「雇一趟馬車要兩百文,捨得坐的人不多,那些坐得起的富貴人家,往往家裡都養了馬,我這生意一天能跑上三趟就算好的了。」

  「我們村子固定每月兩次趕集,大家都要搶早,好搭上陳大叔家的牛車,否則就得走著進城,累得慌。陳大叔一個人頭收十五文,這樣來回一趟,每個人就得花三十文,對陳大叔來說不無小補。

  「大哥要不到幾個村落裡探聽探聽,日後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載人,馬車的速度遠比牛車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個人頭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錢,馬車一趟可以載十幾個人,能來回載上數趟,肯定比現在掙得多。」

  徐皎月這樣一說,車夫眼睛發亮。

  對啊,怎麼沒想到?這姑娘腦袋清楚,居然能想到這個,轉頭望向她,突然覺得她眉眼長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來還挺腦眼的。

  【當!李阿貴贈正評五點。】

  徐皎月揚眉一哂,望向遠方。

  馬車來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幾個人坐得起馬車?因此剛進村立刻有人圍上來。

  「月月發財啦,竟雇起馬車?」王和笑著和徐皎月說話。

  他是村長的小兒子,胖嘟嘟的,走起路來外八字,一搖一擺的像肥鴨子,他是村裡頭最喜歡徐皎月的,因為他老覺得他們是同款人。

  他的體型和徐皎月的胎記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長兒子和秀才女兒,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兩人都讀過幾年書、認不少字,腦袋也都夠清楚……重點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很適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親,可徐秀才態度很奇怪,不說好、也不說不,就是拖著。

  娘說,徐秀才大約想等考上舉人後,再給女兒尋門好親事。

  可……容易嗎?自徐謙考上秀才到現在已經九年,至今還沒半點著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該看破尋個正經差事兒賺錢養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現在還靠媳婦、女兒那手繡活養著。

  徐皎月跳下馬車,從車廂裡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貴物兒,不是逢年過節沒人捨得買,若非如此,怎會有小孩為了那麼點甜味兒跑去捅蜂窩,每年都鬧出村童被螯得滿頭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這糖給村長。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氣,接過袋子。「還真的發財啦。」

  「哪能呢,接了繡活兒,老闆娘給我訂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顧良多,就當報恩啦。」

  兩人說著話,圍上來的村童越來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點了裡面個頭最大的東東,「你把糖糕分派給大家,得公平,可不許偏心哦。」

  東東揚眉,說,「知道了。」

  說完,轉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著跑。

  這時,系統響個不停。【當!王和贈正評五點。】、【當!東東贈正評三點】、【當!虎子贈正評兩點】……

  迎著陽光,徐皎月笑容燦爛,亮得車夫、王和別不開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奶奶要是知道你花錢買糖,肯定又要討一頓好打。」

  徐皎月揚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給的嗎?」

  她說謊的本事爐火純青。

  肥手往她額頭一戳。「又拿我當擋箭牌。」

  這些年,她凡有一點意外收入,總藉著他的手往家裡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歡徐皎月,這倒沒啥不好,他本來就喜歡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讓家人過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兒?

  自徐皓日死後,她過得比奴婢還不如,虧她還成天笑嘻嘻像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顆心是怎麼長的,這麼寬。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來當擋箭牌再合適不過。」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樣是胖子,王和跟賭坊那位,簡直是天差地別。

  「就你敢拿我身材開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醜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開心自在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還是用笑容掩蓋哀愁?」

  他問得她微怔,徐皎月沉默,轉開頭避開這話題,卻看見小雪怯怯地跟在馬車旁。

  這丫頭有了後娘,親爹成後爹,人憨憨的,身子瘦巴巴
的,一看就曉得平日裡沒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兒。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下身,從車廂裡再拿岀一份糖和兩顆包子。「收著,慢慢吃,以後肚子餓就悄悄來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嘴。

  徐皎月摸摸她的頭,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還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這樣,王和歎道:「你要是不反對,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兩聘金,說不準徐奶奶會同意咱們的婚事。」他很想幫她脫離徐家。

  看著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當然知道,婚姻這種事圖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圖一世平安、生活順遂。

  模樣差點的,就靠勤勉、勞力,靠個有福氣的肚皮,好換得一個舉案齊眉。

  模樣好的,或許還能盼來珠翠環繞、錦衣玉食,圖謀個好前程,而她這種人……想要一世順遂,怕也是奢望。

  眼下,她只想盡力彌補,把家裡被她踩出來的破坑兒給填補起來。

  「別了,又不是沒試過。終是我犯下錯誤,自該親自收拾。」

  「皓日的死不是你的錯,當時你才多大?把罪過算在你頭上,不公平。」

  「人生哪來的公平?人生就是喜中帶淚,淚中帶笑,笑中帶悲,悲中帶喜,喜悲同存、笑淚互轉的過程罷了。行了,時間不早,我得快點回去,不多說啦。」

  揮揮手,徐皎月跳上馬車。

  看著她的背影,善良的王和心頭酸酸的,真想多幫她一些。

  馬車到家門口,車夫大哥幫徐皎月把東西卸下,皎月多付一百文車資,又贏得五點正評,一袋糖、一包糕、一百文錢,讓她收穫不少正評,可是……看向安靜的徐家……

  深吸氣,每回進這扇家門,她都必須鼓足勇氣。

  把笑容高高安上,再吸吐幾回,推開大門,她將買回來的東西搬進廳裡。

  聽見動靜,姜氏和徐陳氏從屋裡走出來,看見滿屋子東西,瞠大眼睛。

  下一刻,徐陳氏沖上前,舉起手啪啪啪往徐皎月身上打了十幾下,一面打一面罵咧咧。

  「我讓你亂花錢、我讓你慷慨、你這討債鬼……」

  前面幾句還算清楚,勉強算是為她的粗暴行徑做出解釋,可後來的,就不知道在罵啥了,然而重點不是罵啥,而是揍人。因為錢丟了、心肝疼,就算家裡需要東西,也得先把銀子交到她手上,她再來進行分配。

  可經驗豐富的徐皎月明白,錢進到徐陳氏兜裡哪還有吐出來的分,弟弟們正在長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點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著徐陳氏的無影手,一面瞄著站在房門口的娘親,她眼裡的冷漠,讓她如兜頭被冰水給潑了。

  自從哥死後,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豬肉,她不顧熱痛的雙臂和臉頰,反倒笑彎兩道眉毛,拉住徐陳氏的手說:「奶奶別急,等我把剩下的銀子拿出來,再打吧。」

  真不知心臟是要多強大,才能面對一張想把自己給撕了的猙獰臉龐,還笑得那樣張揚?

  徐皎月的話讓徐陳氏歇了手。

  還有剩?這桌上、地下的……她哪來的錢?

  吵聲打斷正在寫文章的徐閔謙,他從書房裡走出來,滿臉不耐問:「怎麼回事,月月,你又惹禍?」

  連問都沒問,一開口就認定是她惹禍?

  微微的心酸漾起,兩個弟弟從爹身後冒出頭,臉上帶著幸災樂禍,這就是她極力想要彌補的家人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沒事,是奶奶誤會。」

  從懷裡掏出銀票和碎銀子放在桌上,加上點力氣,讓笑臉繼續維持在臉上。徐皎月討好地說著,「爹想參加鄉試,今年鄉試在汾縣舉辦,這一來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銀子,我便接下繡屏活兒,東家付給我兩百五十兩。我想爹出門前,身子得好好養養,鄉試比府院考試更辛苦,這才多買些肉回來。」

  說完,她滿懷希望地等待系統大娘發出提醒,但……她始終沉默。

  半點都不感動嗎?不感動她的盡心盡力?不感動她的悉心補償?

  娘的表情依舊平靜澹漠,她斜倚在門邊,態度疏離,嘴角掛著淡淡嘲諷,彷佛廳裡正在上演一部戲。

  比起爹,娘的態度更教她受傷。

  爹對她本就不親近,而奶奶重男輕女,她從不曾在爹和奶奶身上享受過溫情,不曾得到過,也就無從失去。

  至於娘……她記得清楚,六歲之前娘是怎樣寵她疼她愛她哄她的,直到哥哥死後便截然不同,娘當她是仇人了,對吧?

  徐陳氏訕訕的,輕咳兩聲問,「一幅繡屏怎能掙這麼多?」

  「我應下的是雙面繡。」

  「雙面繡,什麼東西?你怎麼會?誰教你的?」

  「董叔送我一本雙面繡的冊子,我琢磨兩、三年,繡成一方帕子送到繡莊給東家看過,東家喜歡這才讓我接下差事,我琢磨著大概要繡上兩、三個月。」

  「你要繡屏風?董爺那裡怎麼辦?」

  那邊可是說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村裡男人進城都掙不了這麼多,可董爺讓月月上山打掃、做三餐就能淨賺一兩,這麼好的差事,她可捨不得丟。

  「要不,明兒個起,董爺那邊讓你娘過去。」

  徐皎月忙道:「不耽誤的,我把繡屏帶到董叔那裡,打理好家務,再利用閒置時間繡。」

  「這倒是可行,雙面繡價錢真有這麼好?」徐陳氏又問。

  「是,東家說,若我的手藝再進步些,下一幅能給更高價錢。」

  「既是這樣,你把雙面繡教給你娘吧。」

  真的嗎?她忙不迭地點頭,熱烈的視線落在娘身上,她想同娘多處處,想藉機拉近彼此關係,她會想盡辦法讓她們的感情像過去那樣。

  可……她高興得太早,熱切目光撞上冰山,瞬地,徐皎月的胸口一陣陣發涼……

  「我不想學。」薑氏輕哼一聲,丟下話轉身回屋。

  差一點點,徐皎月的笑容掛不住,她得憋著壓著才能讓臉部的肌肉維持在原處。

  徐陳氏見狀,一肚子火,指著房門罵罵咧咧。

  「成天陰陽怪氣的,她在惱火誰啊?如果不是老娘老眼昏花,需要她學?我自個兒來得了。真不曉得是誰對不起她,她到底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媳婦啊,連婆婆的話都不放在眼裡,真是好大的威風……」

  眼看徐陳氏扯起嗓子罵個不停,徐皎月連忙從桌子上找出盒子遞到她手上。

  「奶奶別生氣,我想爹要考試,身邊需要多帶些銀子,沒捨得亂花錢,只買了支銀簪子給您,等我下次賺更多錢,再給奶奶買金簪子。」

  徐皎月的極力討好,讓徐陳氏心氣稍平緩。「不必,下次賣多少錢,把銀子全交給我,別亂花。」

  「是,奶奶。」她轉身親手把銀票交到父親手中。「爹,您合計合計,如果不夠的話,我再跟東家借點。」

  她仰頭看父親,期盼系統大娘捎來提醒,但,還是沒有……

  笑容漸漸地凝在臉龐,她深吸氣輕咬下唇,對自己說:沒關係,早就習慣了,過得去的……

  徐閔謙看一眼銀票,乾巴巴說:「不必了,這樣就夠,你什麼時候去董爺家?」

  「過幾天吧,等爹爹出門,我把家裡安排好就過去。」

  「也好,去董爺那裡要懂事些,儘量把董爺交代的差事辦好。」

  這是關心?徐皎月暗歎,應不是吧。「爹說得是。」

  徐閔謙點點頭,跟在薑氏身後進屋,看著他的背影,徐皎月再次輕歎。

  「還等啥,時辰不早了,快去做飯。」

  徐陳氏岀聲,徐皎月把難受收拾妥當,重新撐出笑容,勾起徐陳氏的手臂說:「是,奶奶。您等著,我一定會賺很多錢回來,給您過好日子。」

  【當!徐陳氏贈正評一點。】

  就一點?聊勝於無,好歹奶奶是舒心了。

  徐皎月笑開,轉身往廚房走去,她聽見徐陳氏招呼兩個弟弟吃糕點,不公平?是啊,誰讓她不是男孫。

  經過爹娘窗下時,她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是故意偷聽,卻聽見爹娘爭執。

  「為什麼非要這樣傷人?看不出月月想討好你嗎?」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什麼都不知道,怨她有意思嗎?」

  「所以呢?我該怪你?」

  「真真是無理取鬧,好生過日子不行嗎?你失去的兒子,我已經讓你生回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所以我兒子就該白死?」

  「不然你要怎樣?殺死月月?」

  薑氏不應聲,但她的沉默讓徐皎月心情凝重,雙手在胸前緊攥,她拚命告訴自己,娘只是無法忍受哥哥的死,可娘終究心疼她……

  沒想片刻後,薑氏緩聲問:「可以嗎?」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鏗鏘!徐皎月聽見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

  可以嗎?娘竟然說……可以嗎?

  娘是真的想要她死!控制不住的淚水滑落,心墜谷底……是不是她做再多、再努力都沒用?

  不知何時藏身暗處,眼看著身子貼著牆壁緩緩癱倒的徐皎月,蕭承陽擰了眉心,原來她過的是這種生活?心抽痛著,說不出的難受在胸口翻攪。

  「死丫頭,你沒拿豬肉,要煮啥啊?」徐陳氏的聲音從廳裡傳來。

  徐皎月抬頭,用力抹掉淚水,拍拍雙頰勾起笑臉,她對自己說:「加油,你不會被打倒的。」

  是啊,越挫越勇,越難越要笑臉迎人,她怎麼能輕易服輸?

  拍掉身上的塵土,她一面往廳裡走,一面用軟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話分二路。

  趙文清一口氣賠掉千兩銀子,轉頭就要找人出氣,可徐皎月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他火冒三丈,控不住脾氣,當場就鬧起來。

  他揪住荷官衣襟,動手要賞對方兩拳,可惜拳頭還沒送岀門,就讓賭坊裡的保鑣賞了一腳。

  飛摔出去,他還想破口大駡,可難聽話剛到嘴邊,拳頭就砸上他的臉。

  片刻功夫,他鼻青臉腫,本來就很豬頭的肥臉更加慘不忍睹。

  趙文清氣急敗壞,沒了逛窯子的興致,帶著小廝高源回家。

  才要進府,趙文清碰到正坐著轎子準備出門的父親。

  見兒子那副鬼樣子,趙擎心道,他肯定又在外頭惹事。唉,兒子真教人頭痛,好事不做專幹壞事,每回都要他去擦屁股,不曉得自己怎會生出這個孽障?

  他重面子,不想當街教訓兒子,可看他那副模樣不罵幾聲怎受得住?

  「又打架?」趙擎口氣不善。

  「不是打架,是挨打,爹,你派人把喜從天降封了吧,他們詐賭!」

  喜從天降?趙擎眼睛暴瞠,他竟敢跑到那裡惹事!天吼、天哪,他曉不曉得賭坊背後是誰撐腰啊?就是他這個當爹的,也不敢輕易招惹啊。

  要不,人家開店,他幹麼乖乖送上彩禮,三不五時還要「關心關心」。

  沒想到這個蠢貨倒好,老子不敢惹的,小子給招惹上,是嫌他頂戴太重,想幫著摘下來?

  想到這裡,一股無名火在胸口躥燒。「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爹,打人的不是我,膽子大的是他們。」趙文清抗議,分明不是他的錯。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德性?」

  身為獨生子,趙文清從小被慣壞了,慣得不會看人臉色,直到現在仍一心要他爹幫著出頭。

  「我啥事也沒做,不過是進去賭兩把,才兩把就丟掉一千多兩,爹,您說這不叫詐賭什麼叫詐賭?不行,這事絕對不能善了。」

  趙擎氣到頭昏腦脹。

  什麼叫做絕對不能善了,若人家肯同他善了,他還得親自上門致謝呢,他硬生生吞下怒氣,問:「不然你想怎麼辦?」

  「一把火把賭坊給燒了。」

  「你敢!」

  「這天底下就沒有我趙文清不敢的事兒。」

  趙擎氣瘋了,他這樣聰明絕頂的人怎會生出這種蠢貨?老天是有多看他不順眼?「來人!把少爺給我綁進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他出門!」

  趙文清錯愕。

  啥?不為他出頭,還要綁他?那家賭坊是給了爹多少好處哪?可給再多,能比「花香滿園」還多嗎?張嬤嬤得罪他,還不是一樣要親自把柳絲兒送到他床上,伺候得他滿意了才放人?

  趙文清不敢置信地看著父親的轎子離開家門,幾個下人湧上來要綁他進府。

  他怒目瞪去。「誰敢碰我!」

  這一嗓子,果然沒人敢上前。

  話說完,高源立刻上前扶起他往府裡走。

  高源是他上個月買回來的小廝,十五、六歲上下,眉清目秀的,嘴巴甜、懂一點武功,他剛來不久就把趙文清身邊的大昂、大舉給取代掉。

  看見高源,趙文清滿肚子火氣,伸腿往他屁股踹去,怒駡:「爺被人打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高源陪笑,「爺忘記了,您讓奴才去知會張嬤嬤,今晚別讓柳絲兒接客,等著好好伺候爺,奴才回到喜從天降,就看見爺……爺真不出門了嗎?柳姑娘心裡不知道怎麼盼著呢。」

  想到柳絲兒柔若無骨的身子,他身上某處硬了起來,可……爹禁他的足,怎麼去啊?

  皺皺眉頭,想到柳絲兒紅嫩的小嘴唇,他有些禁不住。

  瞄一眼身後還跟著的下人們,他壓低聲音問:「你能把爺給弄出去嗎?」

  高源抿唇一笑,正愁找不到機會呢。「這倒不難,府裡一、二十個武功高強的長隨都不在,只是爺的銀子全輸光了,柳姑娘那裡豈是兩手空空能進得去的地方?」

  「你去帳房支三千兩。」

  「爺說笑了,上回小的去支錢,帳房說得清清楚楚,往後爺一個月不得支超過五千兩,而爺這個月……」

  「爹是怎麼回事?要錢不給錢,要他撐腰也不給撐,吃錯藥了嗎?」

  高源輕哼一聲,不滿道:「老爺肯定想把錢給那一邊。」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讓趙文清聽見,他問:「那一邊?哪一邊?把話給爺說清楚。」

  高源聽見他揚聲說話,急得跳腳,連忙捂住趙文清嘴巴,壓低聲音輕道:「少爺,您甭害奴才了,您這樣嚷嚷,奴才會沒命的。先回房吧,奴才再一一稟報。」

  見他嚇成這樣,事情很大嗎?

  趙文清凝眉,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其他下人,道:「都退下,爺自己回去。」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心想府裡侍衛那麼多,爺的身子又碩壯不靈活,應該是逃不出門的吧。

  這樣一想,便躬身為禮,乖乖退下去。

  直到人全部走光,趙文清才道:「把話說清楚。」

  「少爺,老爺在外頭有新夫人啦,聽說新夫人剛生下兒子,現在少爺已經不是老爺唯一的兒子,要是少爺再不乖乖上進,好好考出個功名,老爺恐怕是要偏到那一邊……」

  這還得了!「唯一」兩個字始終是趙文清的倚仗,二十幾年來,娘在後院使多少辦氣才讓那群鶯鶯燕燕斷了念,這會兒……爹是另闢蹊徑哪。

  「人在哪兒?」

  「在銀杏胡同,朱紅色大門那家,聽說是五進宅子,伺候的下人足足有上百人呢,足見老爺對她極寵愛。」

  一個小小外室竟敢住那麼大的宅子,還用上百人伺候,說不定吃穿用度比他們這邊還好,怎麼能行?他爹的,全是他的,怎能花在旁人身上?

  趙文清暴怒,大步往娘親院子跑去。

  看著他肥碩的身軀快步往前,頗有幾分喜感,高源微微一笑,追上前。

  「少爺,您做啥啊?」高源急道。

  「我去告訴娘,讓娘抓狐狸精去!」

  「少爺,抓不了的啦,您別害夫人了。」

  「為哈抓不了?」

  「爺沒發現嗎,府裡那群武功高強的長隨通通不在?許是派到那邊保護新夫人和小少爺了。」

  「什麼新夫人、小少爺?趙家的少爺,就我一個!」他瞪高源一眼,繼續邁開肥腿往前進。

  不多久功夫,趙夫人召集滿府奴才僕婦,直奔銀杏胡同。

  趙夫人是戶部侍郎章勤的嫡女,趙擎之所以能和四皇子搭上線,負責為蕭承業在杞州搜刮財物,全因為趙夫人。

  趙擎為人圓融,看似左右逢源,其實是性格狡詐、處處討好,他能一路走到如今,不得不說趙夫人厥功甚偉。

  不管是家裡大小事或與蕭承業的聯繫,幾乎是趙夫人一手張羅,趙擎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是趙夫人經的手,因此高源數度潛入趙擎書房,始終一無所獲。

  趙夫人身邊服侍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她們把趙夫人的院落守個滴水不漏,鐵桶似的,要在那麼多的娘子軍眼皮底下不知不覺行事,根不可能。

  這會兒鬧騰起來,高源才有可乘之機。

  趙夫人方方面面都掌控得很好,尤其在子嗣上頭,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這會兒外室都有兒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日裡指揮有度的趙夫人,這會兒亂了章法,為對付被撥過去保護外室那些武功高強的長隨,府裡只留下幾個老弱婦孺,其他人全跟著出門去,聲勢浩浩蕩蕩。

  高源一聲嘯響,幾名黑衣人從牆外跳進趙府。

  他們順利潛進趙夫人屋裡,快手快腳倒騰著,細細的鐵絲往匙孔裡插進去,咚!鎖彈開。

  一個個箱籠,就這樣被打開。

  不多久有人道:「找到帳冊了。」

  高源快步過去,看到屬下找到的帳冊,有一整箱呢,只不過……明明是貪污帳冊,可上面記的卻是糖二十文、三百斤、大豆八文、九百斤……

  不對,一看就有問題,誰會天天買大豆、棉花、米、糧、糖?趙家又不經商。

  這樣的帳冊不能成為證據,在迅速翻過幾十本帳冊,確定全是這種記法之後,高源懊惱極了。

  不多久,有人找到信件。

  可這信件和帳冊一樣教人憋悶,信裡討論天氣、討論生活日常……但怎麼可能哪,堂堂四皇子會和一個五品知府討論日常瑣事?

  況且,這麼「普通」的信件,又怎會仔細按著日期排列整齊?

  猶豫半晌,還是決定把所有的帳冊,連同信件、房契地契銀票全部洗劫一空,反正現在趙府只剩下老弱婦孺。

  一聲令下,轉眼功夫,黑衣人把布疋扯成數條布巾,將能帶得走的全往裡頭塞,屋裡一副被大盜摧殘過的模樣。

  「撤!」高源道。

  待黑衣人們一個個跳出窗外,他看屋裡一眼,忍不住搖頭。

  唉,真真是太沒家教、太沒禮貌,侵門踏戶的還把人家里弄得這麼亂,事情要是傳出去,會壞了名聲。

  不行,得描補描補……

  太陽尚未偏西,屋裡尚未燃起燈燭,但法律沒有規定只有夜黑風高才能殺人放火,於是高源從懷裡拿出火褶子點起蠟燭,然後……點火……

  原該領軍前往嶺南消滅蠻邦的三皇子蕭承陽,怎會到杞州來?

  接到四皇子的密信時,趙擎措手不及亂了手腳,但杞州終究是他的地盤,再亂,他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掌握線索。

  四皇子一再交代,三皇子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他們在杞州的事兒萬萬不可漏了餡,四皇子還說,若是能讓三皇子出大紕漏,將他順順當當除去,日後行事會輕省得多。

  因此一聽到有人舉報說三皇子蕭承陽在靜方園出入,他連拜帖都沒遞就直接上門。

  別怪他心急,眼前可是個大好機會,奉旨前往嶺南的蕭承陽卻跑到杞州,這是公然抗旨哪!

  他把身邊得用的、武功高強的長隨全帶上,懷裡還攢著蒙汗藥,打算一舉把蕭承陽給截胡。

  沒想到等過大半天,趙擎沒等到承陽的影子,卻等到淩雲卓把他的夫人和兒子以殺人罪嫌抓進牢裡的消息。

  可真敢啊,一個小小七品縣令,竟敢動他的人!

  但等趕到了大牢,瞭解了詳情,看著狼狽不堪的妻子、兒子,趙擎氣到站都站不直了。她居然……居然殺死方氏和方氏生的兒子?糊塗、實在太太太糊塗!

  天,方氏可是四皇子的心頭好哪!

  去年底,四皇子到杞州辦差邂逅方氏,兩人濃情密意,誰也分不開彼此,若不是回京日期逼近,若不是皇帝擇定的皇子妃對四皇子未來大有裨益,四皇子肯定會把方氏偷偷帶回京裡。

  當時,還是他在四皇子跟前苦口婆心、好言規勸,讓四皇子大婚之後再請貴妃娘娘從中斡旋,讓方氏能夠順利進京。

  他還勸道,若是方氏生下一兒半女,封為側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方氏不過是個商家女,深知自己的身分,能得此恩典,哪還有二話說?

  四皇子離開杞州後不久,方氏懷上孩子,眼看著大婚之日逼近,方氏與四皇子的事萬萬不能透出半點風聲,萬一毀了這門親事,光是皇帝那裡就討不了好。

  方家是大家族,人多口雜,為免消息外泄,趙擎便將方氏給接到外頭安置。

  這事兒辦得四皇子非常滿意,對趙擎諸多提攜,眼看這任知府任期將滿,四皇子允諾要安排他進京當官。

  這分允諾代表對四皇子而言,他不再是個能幫著弄錢的小官,也代表四皇子對他將有大用。

  沒想到他連妻子章氏都不提,處處小心的隱秘事兒,竟會搞成這副模樣。

  章氏膽子太大,她在後院逞威風,對女色不上心的趙擎,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再加上章氏精明能幹,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他便事事妥協、處處倚重,誰知到最後……

  怎麼辦?方氏是四皇子的心尖尖兒,她生下的又是四皇子的長子,現在竟被章氏給活活弄死,此事鬧大就是謀害皇家子嗣,四皇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物,他真不曉得怎麼把事情給圓掉。

  若章氏沒被淩知縣抓個現行,他還能謊報方氏難產,可是淩雲卓橫插一腳,想把事兒給抹平,哪能?

  別無他法了,他只能把章氏推出去,日後戴罪立功,想辦法繼續為四皇子效忠。

  只……四皇子還是得防的,帳冊和密信得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時候才能換自己一條活路。

  「鑰匙給我。」他向章氏伸手。

  只是在妻子面前窩囊了一輩子,這個手,他伸得戰戰兢兢。

  章氏一語不發,對著趙擎冷笑。她何等聰明,趙擎這是打算把她當成棄子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大難還沒臨頭呢,他就迫不及待和她撤清關係?哪能這麼容易。

  「放我和文清出去。」

  「殺人者死,你還想出去?若你還有一點慈愛之心,就把罪行擔下來,也許文清還有條活路走。」

  哈哈,章氏瘋狂地捧腹大笑。

  「不過弄死一個小妾,你連兒子的活路都不給?」

  有四皇子撐腰,趙擎在杞州就是個土皇帝,身為趙夫人,弄死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婦人,他會擺不平?更別說,審案的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若他出聲,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淩雲卓敢不放人?

  趙擎不這麼做,理由很簡單——他想要擺脫她。

  真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哪,也不想想當年他一個沒沒無聞的窮進士,是誰一路扶著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難道就因為她年老色衰就該自動讓位?

  他打定主意為方氏報仇,真心想弄死她?

  肯定是,章家勢力太大,他不敢親自動手,怡好有淩雲卓這個愣頭青出頭,他就迫不及待給配合上。

  殺人者死,這話說得多鏗鏘有力,待她午門斬首後,說不定他還能溷個清廉為官、正義公道的好名聲。

  她早就感覺不對,去年四皇子到杞州辦差,趙擎跟前跟後處處討好,那副費盡心力的奴才嘴臉,讓他在四皇子跟前博盡好感。

  所以他不需要章家了?所以不想被掣肘了?

  同床共枕二十幾年,她豈不知趙擎多麼精於算計,沒有用處的章家,一腿踢開是剛好而已。

  心,冷得徹底,看著趙擎,章氏心中恨意節節高漲。

  見章氏這樣,趙擎何嘗不想把真相說出來?問題是已經鬧成這樣,他只能牢牢死死地守住秘密,只能把方氏攤到自己頭上,否則四皇子那裡……

  他有種壞了四皇子名聲,四皇子就有本事壞了他的性命。

  「她不只是一個小妾,還是一條人命,殺人償命、國家律法,人人都要遵守。」

  「跟我談囯家律法?你貪墨稅銀的時候,國家律法在哪兒?你強佔臣官功勞時,國家律法在哪兒?你苛扣朝廷賑銀時,國家律法又在哪兒?」

  「閉嘴!」趙擎大吼一聲,氣急敗壞。

  隔牆有耳哪,她真當杞州是他家後宮?

  閉嘴?不對吧,她要做的是閉眼、閉心,「趙擎,你對不住我。」

  趙擎心苦無人知,方氏的身分如今更不能說,他無法在竟氏面前辯解,何況隔牆有耳,四皇子那些事現在透出去,不只章氏要死,還會連累一大票人。

  不想同她廢話,趙擎壓低聲音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如不想搞到趙家斷子絕孫的話,你快把鑰匙交給我。」

  沒了他們母子,趙家還想要子孫綿延?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趙家斷子絕孫關我什麼事,我姓章啊!」章氏冷笑。

  「你非要胡攪蠻纏?」

  不是他私欲太高、貪心太過,竟是她胡攪蠻纏?章氏道:「把我和文清弄出去再說。」

  「不可能。」他已經打定主意把章氏推出去好向四皇子交代。

  「不可能嗎?那你就等著與四皇子的勾當被掀出來吧。」

  她瘋了,竟連四皇子都威脅。「你就不怕你爹也受到牽連?」

  「我連自己都顧不著了,還能顧慮我爹?」

  趙擎氣急敗壞,隔著鐵欄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往前扯,砰地,她狠狠撞上鐵欄杆,這一撞,她的額頭撞岀血洞,血順著額頭滑下,讓她看起來更加猙獰。

  「章氏,你非要玉石俱焚?」

  「想玉石俱焚的人是你,要我為你的小妾償命?行!那我就拖著你一起進地獄!」

  還以為她聰明儉俐、通情達理,沒想到竟是個連話都說不通的蠢女人。

  不管了,趙擎左手拉緊她的衣襟,右手將章氏掛在頸子上的項鍊扯岀來,使出蠻力拉斷。

  鏈子劃過她的皮膚,勾岀一道深深的血痕,劇烈的疼痛讓她直覺朝趙擎手背咬下,趙擎反射性地用力一扯,一整塊皮肉竟被咬下。

  捧住血流不止的右手,趙擎取走項鍊上的鑰匙,恨恨瞪章氏一眼,轉身離開。

  看著趙擎決絕身影,章氏放聲大哭,如此薄情寡義的男人,她竟為他籌謀一輩子、算計一輩子,到頭來竟落得如此下場……她不甘願。

  不曉得哭了多久,回過神時,她發現蕭承陽站在跟前,俯視自己。

  「想活命嗎?我可以放你和趙文清離開。」

  章氏不認得他,但對方的氣勢讓她一眼認定,他有能力做到。

  「要我用什麼交換?」她開門見山,毫不囉唆。

  爽快!蕭承陽勾起嘴角,回答,「趙擎和四皇子貪墨的證據。」

  章氏咯咯笑開,想睡覺就有人送來枕頭?真是太好,只不過四皇子一事牽扯到娘家……目光一轉,她猶豫了。

  章氏聰明,蕭承陽也不是蠢貨,他清楚她要什麼。

  「我能保章家和夫人皆全身而退。」章侍郎頗有幾分才幹,若他能「幡然大悟」倒也不是壞事,老四在太子身邊埋的棋子不少,他總得回敬幾分。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一錘定音,章氏和蕭承陽之間有了默契。

  「我想讓趙擎下地獄。」

  這話令人毛骨悚然,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根本是最毒婦人心。若趙擎知道,自己的性命將折在枕邊人手裡,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蕭承陽緩緩勾起笑臉,回答,「如你所願。」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7 PM

第四章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

  趙擎急著把帳本信件藏到別處,卻沒想到他家……鐵火了?章氏的院子燒得一乾二淨?怎會這樣?他才出去多久?

  不行,肯定有陰謀,他得從頭到尾好好梳理一番。

  先是聽到三皇子在靜方園落腳的消息,他領隨從前往,人沒見著、卻聽到章氏入獄消息,他與淩縣令討價還價,說動對方網開一面讓他見見妻子,拿到鑰匙……

  整件事是有人在暗中籌畫嗎?或者真的只是一連串巧合意外?

  「老爺,您終於回來了。」灰頭土臉的老管家跑上前,跪在趙擎跟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趙擎滿腹怒火,看見他,腿一伸往他肩膀踹去,踹得他就地滾兩圈。「你是怎麼管家的?」

  「老爺饒命,是少爺啊,少爺把老爺有外室的事兒捅到夫人那裡,夫人命令奴才和府衛……這才讓盜匪有可乘之機。」

  又是那個蠢貨!

  可青天白日哪來的盜賊,何況敢如此明目張膽在他這個太歲頭上動土?

  一切都太淩巧,三皇子進杞州消息剛傳來,銀杏胡同的事就被捅出來,章氏殺人入獄,院牆起火……一環接著一環,會不會是三皇子的手筆?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三皇子連面都沒露,就搞得他焦頭爛額,接下來要是三皇子再做些什麼……不行!絕不能讓事情再發展下去,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必須搶先一步逮住三皇子,將他抗旨未赴南方一事捅出來,這才能將功折罪。

  另一邊,蕭承陽細細看著信件,章氏果真是個人才,若不是經她提點,這些帳冊和信往哪裡送都不會是證據。

  第一行第一字,第二行第二字,第三行第三字……就這樣,由右往左劃一條線,把這些字連接起來,就是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則是由最後一行第二個字,倒數第二行第二個字……接起來。

  若是話沒講完,最上面、最下面、由左至右、由右至左,又能湊出兩句話……

  當年章氏是名滿京城的才女,這名號果真實至名歸。

  至於帳冊,更有意思了,米油炭酒……每種物資代表一條貪污管道,每條管道各有負責的官員,這一層層剝削下來,難怪老四出手闊綽。

  抬眼,他望向杞州縣令淩雲卓,問:「趙擎那邊怎樣了?」

  淩雲卓是慶王府嫡長孫,已受封為世子,只是慶王府榮耀是已不若當年。

  十幾年前的慶王府,可不是如今這番景象。

  當年,慶王淩鋒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他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人物,沒想到一次戰役,他被敵人困住,身受重傷,兒子為救父戰死沙場,之後淩鋒自戰場退下來,一蹶不振。

  淩鋒沒有妾室通房,唯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兒死,兒媳婦哀慟難當,熬不了兩年也跟著去了。

  女兒嫁給定遠侯孫宇笙,本以為能舉案齊眉,誰知孫宇笙竟是中山狼,女兒死得莫名其妙,至今連屍首也遍尋不著。

  慶王府就剩淩雲卓這個嫡長孫,慶王妃堅持不讓淩雲卓習武,而看著日漸老去的祖父母,他也不願離開長輩遠赴沙場,最終選擇科舉之路。

  去年十八歲的探花郎,多少人榜下抓婿想與他締結良緣,但淩雲卓心大,堅持效法爹和祖父,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因此至今尚未婚配。

  身為探花郎,淩雲卓應該留在翰林院為官的,但他與太子交好,自願為太子遠赴杞州查弊案,一年多來,他在趙擎身上花不少功夫。

  「點拔了他幾句,我猜,他會先發制人。」淩雲卓道。

  「很好,就讓他把心思擺在本王身上,趁其不備,你將證物送進京。」

  這幾天,他便留在杞州與趙擎玩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趙擎心思重,我走,怕他會心生懷疑。」

  趙擎精、老四更精,若讓他們嗅到危險,一定會做足佈置,屆時就算淩雲卓把證據送到皇帝跟前,效果肯定會大打折扣,所以這件事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明天會有京城快信送進縣府衙——老慶王妃病重,召你回京。」

  三皇子連理由都備好,果然心思縝密。「好,有藉口就能向趙擎告假,只是我一走……」

  「章氏就會離開監獄?兩人對嘴,真相浮出檯面?」

  「是,兩人蠅營狗苟多年,怎捨得功虧一簣?」

  「放心,趙擎為人謹慎,絕不會在這時候鬧出大動靜,況且方氏的事沒完,老四那裡還等著他去交代。」

  章氏是殺死方氏的兇手,獄中夫妻會面,趙擎已有將章氏推出去頂罪的念頭,趙擎明白、章氏更清楚,于趙擎而言,這時候讓她出獄只有扯後腿的分。

  「還是謹慎些的好。」淩雲卓不敢小瞧趙擎。

  「嗯。」先找個人易容成章氏,在牢裡待著吧。蕭承陽問:「一個月夠嗎?」

  一個月?淩雲卓皺眉頭,三皇子沒想過他一個七品小縣官想要覲見皇上,容易嗎?但他還是咬牙硬著頭皮回答,「夠。」

  「你手邊有人嗎?」

  「王爺想做什麼?」

  「以趙擎之名,將方氏的屍體送進四皇子府邸。」蕭承陽回答。

  在屍體進京同時,老四在杞州養外室的消息就該傳遍京城上下了,屆時不知道老四的岳父、兵部尚書江昱澤會有什麼反應?

  「方氏屍體遺失,趙擎必會傾力追查,屆時被他查出個子丑寅卯,得不償失。」淩雲卓想問值得嗎?就為讓四皇子顏面掃地?做事得分清輕重緩急啊。

  「誰說方氏屍體會遺失?不,她會繼續乖乖躺在義莊裡。」

  三皇子意思是……交換屍體,「這麼做有意思嗎?」

  「有,轉告老四,殺死方氏的兇手是章氏。」

  淩雲卓倒抽氣,這招太陰損,一旦扯上章氏,四皇子心裡會怎麼想?

  章氏沒事幹麼去殺方氏,莫非四皇子不在家,趙擎把人從床底下照顧到床上?那麼……四皇子頭上可是一片綠油油哪。

  王爺這是要讓四皇子徹底厭棄趙擎,搞得兩人窩裡反?

  「三皇子不怕四皇子怨恨趙擎,一刀斬斷兩人關係,髒水再潑不到四皇子頭上?」

  「恰恰相反,趙擎城府極深,若知道老四有意保下他,嘴巴必定會閉得死緊;若老四讓他感覺自己將會變成棄子,那麼就算他無法明著把老四牽扯進來,定也會留下重重疑點,勾起父皇的疑心。」

  此事爆出,不管是他或是太子哥哥都不能沾上一星半點,既然如此,將事情鬧大的最好方法就是狗咬狗,只要狗吠得夠大聲,父皇自然會叫得見,自然會在心底埋下疑問。

  至於能不能順利一舉將老四拉下臺,就得看太子哥哥的佈置了。

  「知道了,我會安排下去,最慢後日進京,三皇子要讓我帶信給太子爺嗎?」

  「不必,爺又不在杞州,哪能與淩大人聯繫上。」他似笑非笑道。

  這麼細微的事也防?他終於明白三皇子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立下大功,這不全然是僥倖。

  送走淩雲卓,蕭承陽換上衣服準備到外頭溜溜,要玩抓迷藏,總得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釣釣趙擎,讓他把心思全放在尋找他這北陽王頭上,免得他吃太飽沒事跑去憑弔方氏,免得他突然親情氾濫進監獄探視親人……所以,還是讓他忙一些的好。

  事情安排妥當,淩雲卓返京。

  他的離開讓趙擎鬆口氣,他很擔心淩雲卓會從章氏口中審出什麼。

  如蕭承陽所料,趙擎並沒有將章氏放出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捕獲北陽王頭上。

  這天清晨,蕭承陽前往溪山村。

  他在月亮偏西,朝曦未起之時,看見徐家廚房炊煙嫋嫋升起,不多久陣陣香氣傳出,他想,做飯的人手藝很好。

  辰時二刻,徐皎月走出家門,手裡提著一隻籃子,裡面放著布疋和繡線。

  送走赴考的父親,把家裡整理過後,她準備往董叔家去。

  踏出家門,壓在心頭的大石卸下,頓時整個人覺得輕鬆歡快,連裙角都飛揚起來。

  董叔家是她的避風港。

  四歲那年,是董叔把她從後山帶出來。

  一個在山上迷路的小女孩,被找到時應該害怕恐懼、哭鬧哀嚎,甚至是神經兮兮變得膽小而封閉,但董叔很意外,她並沒有,徐皎月一路唱歌一路說話,心情好到令人無法理解。

  當時是因為,她得到人生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

  許是她表現得太不一般,董叔竟贈予第二個外人正評。

  她很懂得順著竿子往上爬,知道在傷心的時候可以在董叔身上討拍,知道寂寞的時候可以對著董叔叨念說話,知道董叔會接納她、包容她,然後,一來二去,董叔成為她的親人。

  徐皎月一面走一面想著,幾個月前給董叔釀的酒不知道有沒有成功,會不會釀成酸醋?到時董叔肯定要說她浪費糧食。

  瞄一眼籃子,她裁了幾塊布想給董叔做長衫,董叔長得風流倜儻、瀟灑無邊,換上新衣,肯定更加好看。

  她走著走著,忖度新衣款式,走著走著,發現……牛大嫂家門前有不少村人圍著,發生什麼事?

  牛翠花正在牛大郎家院子裡哭鬧。

  牛大伯元配在生牛大郎時難產死了,後來牛大伯娶隔壁村楊氏,生下牛寶、牛翠花。

  牛大伯在世時,楊氏對牛大郎頂多苛薄幾分、不給吃飽,還不敢太亂來,但牛大伯一死,楊氏立即逼牛大郎淨身出戶,將牛家十幾畝地全數霸佔,後來連娶妻生子都是牛大郎憑自己一雙手張羅來的。

  婚後,牛大郎夫妻勤奮節儉,成親幾年下來竟也攢錢買下兩、三畝地,蓋起一間土厝屋,反觀楊氏和其子女,不知道是怎麼過日子的,把牛家祖產賣個精光。

  然後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楊氏哭哭鬧鬧,在村長的見證下逼得牛大郎每年得給楊氏一兩銀子孝親費,這讓村人為牛大郎抱不平。

  牛大郎是個厚道人,一句養恩大過生恩,便願意每年拿出銀子孝敬楊氏。

  大家都誇獎牛大郎有情有義。可這人哪,總是得寸進尺,嚐到甜頭後,牛寶便不時上門打秋風,不給就鬧。

  上個月要不到錢,竟搧牛大嫂一巴掌,硬把家裡剩下的幾十文錢全搶走,牛大嫂可是懷著孩子哪,被他這一搧,孩子差點兒給搧掉,還是徐皎月硬用十點福氣才把孩子給保下來。

  這會兒,牛翠花又來鬧啥?

  「評評理啊,當大哥的不管妹妹的死活,連十兩嫁妝都捨不得給,這是要活活逼我去死哪。」

  哭聲震天價響,徐皎月揉揉耳朵,都疼了。

  這會兒喊大哥、大嫂喊得真麻溜,前幾年不都喊「那個雜種」?

  徐皎月嘴角微揚,看著躲在人群後的牛寶,果然人賤無敵,這世間真真是什麼奇形怪狀的奇葩都有。

  「牛翠花,你在鬧啥?當初你大哥淨身出戶時,大夥兒可都聽得清清楚楚,往後牛家有任何事都不得找牛大郎負責,去年你們已經鬧過一回,現在還鬧啥!」仗義執言的王二嬸扯著嗓子喊。

  「我已經二十歲,都成了老姑娘,若大哥不給我嫁妝,難不成大哥、大嫂要養我一輩子?我不管,要是不給錢,我今兒個就死在這裡,我就不信老天爺不會打一道雷轟死逼親妹妹上吊的這家人。」

  哇,連詛咒都出爐?真是奇招。

  這年代人人敬鬼信神,聽到這話雖然忿忿不平卻也不知該怎麼反駁,只見牛大郎愁眉道:「翠花,上回老二過來,趁我不在把家裡的錢全搶走,眼看你嫂子就要生娃兒了,我們連請產婆的錢都沒有,哪有十兩給你當嫁妝。」

  意思是,如果有,便給了?

  徐皎月歎息,不管楊氏再壞,牛大哥始終拿他們當親人看待,血脈相連、關係無法斷,便是在旁人眼底這等行徑傻到不行,牛大哥也無法改變自己。

  這種苦她明白,因為她也日日嚐著、日日盼著,日日期待著有一絲絲改變。

  「咱們村裡誰家閨女要十兩銀子當嫁妝?能有兩、三兩也就頂天啦,還有那帶一床舊棉被就出嫁的呢。」王大嬸說。

  「我年紀這麼大,嫁妝不多,誰肯娶?」牛翠花反駁。

  「若男人貪圖的是你的嫁妝,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李二娘說。

  「你甭獅子大開口,你大哥眼前這狀況能榨出一、二兩就不錯。」

  「榨不出就去借啊,你們不是都對大哥、大嫂很好嗎?當初蓋這房子還是你們借銀子給大哥的,不如你們湊齊十兩銀子給我當嫁妝。」

  真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不能給,而不是要給多少。

  徐皎月看著哭紅眼睛的牛大嫂,她心疼……心疼她、也為自己心疼。

  大步向前,明明曉得為這種事挺身,事後傳到奶奶耳裡肯定要挨駡,說不準奶奶氣不過,皮肉還得挨上兩下。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出頭。

  「翠花姊,這話不妥當,萬一賠上十兩銀子,還是沒人敢娶呢?萬一男人前腳搶了你的嫁妝,後腳就把你給休棄呢?與其在這裡討嫁妝,不如回去改改脾氣,許是再溫柔個幾分,就會有男人願意娶你呢。」

  徐皎月話出,惹出村人漫天笑聲。

  實在是她講話太實誠,牛翠花脾氣和她娘一樣潑辣,成天指天罵地逮到人就是一陣好講,別說人了,連狗都要繞開他家。

  「要你多管閒事,你這個醜巴怪,我嫁不出去,你就能嫁出去?」

  徐皎月認真點點頭,說:「這倒是大實話,人貴自知,所以我絕對不會在村頭村尾吼著喊著,叫大夥兒湊錢讓我嫁出門,反正不可能出嫁,吆喝得這麼大聲,多丟臉。」

  「徐皎月,你給我閉嘴!」牛翠花手一甩,就要賞她巴掌。

  徐皎月身子一歪避掉她的巴掌,她讓閉嘴就閉嘴嗎?哪來的蔥蒜哪!

  她笑眼眯眯道:「要不翠花姊先回去,在家門口貼一張紅紙條,上頭寫著內有惡女待嫁,贈銀十兩,有心人士自備白綾七尺,入內應徵。」

  「皎月,備白綾七尺要做啥?」張大娘問。

  「倘若日子過不下去,就懸樑自盡啊。」徐皎月語畢,村人又笑成一團。

  當年楊氏確實曾經潑婦駡街,罵得性格怯懦的牛大伯無法又氣不過,拿了條繩子把自己往屋簷下掛,幸好被人發現給救下來。

  徐皎月抿抿唇又道:「對不住,我說錯了,萬一到時翠花姊相公上吊,又到這裡哭鬧,讓牛大哥再給她籌十兩嫁妝……不,二嫁更難,肯定要漲個翻倍……可就算把牛大哥的骨頭拆了、熬人油,也熬不出二十兩哪。」

  哄堂大笑,眾人前僕後仰,要是臉皮薄的,早就不曉得往哪兒挖洞躲了,偏牛翠花要錢不要命,連命都不要了,面子算啥。

  牛翠花索性往地下一坐,耍橫哭喊,「不給我錢,我就死在這裡,變成厲鬼把你們一家攪得不安寧!」

  有見過潑婦,沒見過潑得如此厲害之人。徐皎月無語,牛大郎滿臉為難,牛大嫂頭痛得都快站不穩了。

  徐皎月見狀,往灶房走去,不久拿了把刀子和一把長凳出來,她先把牛大嫂給扶坐好,低聲在她耳畔說:「牛大嫂別擔心,有我呢。」

  她又對牛大郎說:「牛大哥心善,肯定聽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今兒個就捨身救人吧。就算異母,可翠花姊終究是你的親妹妹,與其讓她去禍害別人家,不如順了她的心意。」

  說完,她把刀子往牛翠花手裡塞進去。「翠花姊,你不是想死嗎?甭擔心,我選了把最鋒利的,保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插就完事。」

  牛翠花臉色青白交替,手裡握著刀子,全身簌簌發抖,她、她……竟讓自己去死?徐皎月真狠心,她抬眼看一圈,發現牛大郎沒出聲、村人也不阻止,大家看好戲似的等著後續。

  牛翠花哪裡肯?手一松,刀子落地。

  徐皎月揚眉一笑,扯起嗓子朝躲在人後的牛寶喊,「牛二哥,翠花姊下不了手,你來幫一把吧。」

  聽見她的聲音,牛寶跑得飛快,像有鬼在後頭追似的。

  牛翠花見二哥跑了,連忙跳起來,身上灰塵也不拍了,急急忙忙追出去。

  徐皎月一笑,朝門口喊兩聲。「翠花姊,你回去後好好想清楚,如果還是想死,這刀子會天天給您磨得利利的。」

  村人早就笑得直不起腰,這齣戲比起戲班子演得還有趣。

  不過,對付牛家那幾個渾人,還真是要比他們更橫。

  當當當,系統不斷發出聲響,【當!牛大郎贈正評五點。】、【當!牛大嫂贈正評十點】、【當!王大媽贈正評一點。】、【當!陳小弟贈正評兩點】……算算,也有不少點數。

  她走到牛大郎跟前,握住牛大嫂的手,認真道:「我知道你們厚道,可過去只有兩個大人,日子苦,捱著捱著也就過了,如今寶寶馬上要出生,你們得替他多想想。

  「大家都知道牛寶沾上賭,那可是無底洞啊,若牛大哥還是這種態度,以後他食髓知味,賭債還不了,直接把賭坊打手帶上門,要把你們的孩子賣了抵債,怎麼辦?」

  「皎月說的沒錯,寬厚也要有個限度。」

  「那個牛家,能遠就遠著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牛大郎之後便紛紛離開,直到沒人了,徐皎月才從包袱裡拿出一張十兩銀票塞給牛大嫂。「孩子落地後,到處都得用錢,牛大嫂留著吧。」

  看見銀票,牛大嫂紅了眼眶,對牛大郎說:「這才叫親妹妹,牛翠花那個樣的……」

  牛大郎慚愧低頭,道:「我知道了。」

  「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牛大哥心裡要有一桿秤才行。」

  牛大嫂抹抹眼淚道:「是啊,他再不強硬起來,我就帶孩子回娘家去。」說著,她把銀票塞回徐皎月手裡。「皎月別擔心,銀子我偷偷攢著呢,埋在牆角,只是在牛家人面前不好說,我可是防著呢。」

  幸好牛大嫂心有成算,徐皎月微哂,還是堅持把銀票留下。「我知道你們不愛欠人情債,但這不是債,是情分,這幾年哥哥、嫂嫂幫我的,我全記著呢。」

  說完話,揮揮手,徐皎月笑著離開。

  兩夫妻相扶攜,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牛大嫂輕聲道:「多好的女孩。」

  「可惜了,那樣一張臉。」

  「我信老天爺,肯定會給皎月一個不介意長相的好男人。」

  「沒錯,好心有好報,皎月那樣好,肯定會有好未來。」

  徐皎月走過三五步,聽見系統大娘提醒。

  【當!牛大郎贈正評十點。】

  【當!牛大嫂贈正評二十點。】

  【當!蕭承陽贈正評兩百點。】

  蕭承陽在!徐皎月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那眼光……依舊深邃、依舊難以理解,也依舊惑人……兩人對眼相望,沒人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她想問,為什麼對她有好感?她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他這種男人,是不該看見她的呀。

  他想問,為什麼多年過去,不曾或忘她的身影笑靨?是啊,就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回過神,徐皎月調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她在心中問著——?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怎麼會有兩百點?】

  【我沒壞,身分越高、能力越強者,給的點數會翻兩倍、三倍甚至十倍。】

  【他是身分高還是能力強?】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啊!】

  問他?他的目光很冷,臉很臭,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再笨的人也曉得驅吉避凶,只是……正評?好感?還是毫無道理呀!

  會不會醜女對帥男而言就是會有無法形容的魅力?

  如果是這樣的話……猶豫著、懷疑著、考慮著……她是該為發家致富靠近他,還是該明哲保身,遠離危險?

  徐皎月尚未做出決定,但在經過蕭承陽身邊時,被他一把拉住。

  他沉聲問:「你會勸別人,為什麼不勸勸自己?」

  「什麼意思?」

  「你的親人。」

  啊?他……知道什麼?何況,他有什麼權利「知道」,那是她的隱私啊,他憑什麼探究?

  不開心、不友善,她問:「不知公子是路過,還是跟蹤?」

  他對她的不善視若無睹,簡單問:「去哪裡?」

  「那裡。」她回答得更簡單。

  然後他就很簡單地點點頭。

  點頭是什麼意思?那裡很好?那裡是正確選擇?誰知道她要去哪裡?

  天……一個寡言的男人,讓人很頭痛。

  算了,理他呢,條條大路通四方,何必管他要做啥,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她自顧自往前走。

  然後他也自顧自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起初她還自我安慰,路不是她家開的,他想往哪兒就往哪兒,誰也管不著。

  她刻意忽略他,刻意在心裡和系統大娘對話,刻意假裝身後沒有一個身材碩壯、五官很帥,表情很冷峻的男人跟著。

  【大娘,建議我學點什麼吧,廚藝?】

  【還學?你腦袋裡都不知道背多少本食譜,有用嗎?】

  【確實沒用,奶奶摳門,捨不得在食材上頭花錢,枉費我一身本事。】

  【要不要試試學醫?】

  【我試過的啊,能認得草藥已經是極限,大娘不也說我沒天分。】

  【這倒是事實,要不……學學做生意?】

  【這倒是可以,以後我想開間繡莊,大力推廣我的雙面繡。】

  這次她沒把所有錢全倒出來,除了給爹和奶奶的,還留下三百多兩。慢慢攢,早晚能攢下一間鋪子。

  【你從經濟學起,再讀一點行銷法則,經營學也可以讀讀,我找幾本粗淺的入門書放在桌面。】

  【好啊,到董叔家後再學。】

  上山的路很窄,路上被厚厚的枯葉覆蓋,在身後傳來窸窣聲時,徐皎月轉頭,原來他還在?從這裡進去,只有董叔一家了,他這是……

  停下腳步,她看著他的眉眼,認真問:「公子到底要去哪裡?」

  「你去哪,我去哪。」

  啊?他有沒有說錯?

  「這話不對!我們不熟吧?」不熟的兩個人,怎麼能「你去哪,我就去哪」呢?

  「意思是你去哪,我不能去哪兒?因為不熟?」他反問。

  徐皎月點頭如搗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再好不過。

  「沒錯。」說完兩個字,她覺得還不能明白闡述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把女人閨譽拿出來對他曉以大義,盡力講解一番時,他卻截下她的話。

  不長,只有四個字,他說:「喜從天降。」

  徐皎月頓時無語。

  蕭承陽悠悠微笑。

  徐皎月問:「這是威脅?」

  蕭承陽答,「由你認定。」

  徐皎月瞬間蔫了,怎麼忘記自己有重大把柄?說起來對方無憑無據,她完全可以不理,偏偏她自己是很清楚怎麼贏來那筆錢的,就是心虛。

  「公子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嗎?」這句話,聲勢轉弱。

  蕭承陽點頭,「確實沒有。」

  他正同趙擎玩貓抓老鼠,荒僻的溪山村是合適的躲藏點。

  當然,大事辦完,後頭的小事……他可以讓人易容成自己,偶爾出現吊吊趙擎,而他直接前往嶺南,但他不想那麼趕。他不在,蕭夜那小子沒人可依靠,就得學著自立自強。

  蕭夜早該獨立了,雖然十五歲有點小,但太子哥哥打算重用他,他就得儘快強大起來。

  「要不試試別的替代方案?」

  「什麼替代方案?」

  「我幫公子找個落腳地,若公子喜歡田園風光,我去跟村長說說,他們家寬敞,公子想住多久都能。」

  「不。」

  「公子身上沒錢嗎?我手上剛好有一些……」

  「從賭坊贏來的。」

  一句話,他堵死她的嘴。

  怎麼辦?董叔不樂意見外人,她能不能換個方向帶?可是要帶到哪裡?家裡?

  不!那不是勇敢,而是叫做找死,苦惱啊!

  徐皎月認真想想奶奶、想想董叔,再想想董叔、再想想奶奶……經過謹慎的評估後,她認為董叔更安全,於是她垂了頭,照既定方向走。

  做錯事的人,心虛是理所當然。

  因此徐皎月的眼睛不敢對上董叔,前腳剛進院子,立即丟下一句,「董叔,我去看看果酒釀得怎樣。」

  她像耗子似的彎身溜到屋後地窖,留下董叔和蕭承陽面對面。

  董裴軒一雙清潤的眼睛審視著對方,金色陽光照映出蕭承陽英挺的五官。

  劍眉星目,鼻樑高聳,完美的臉龐令人別不開眼,可惜神情肅然,雙目不怒而威,微抿著薄唇不苟言笑,通身氣勢教人心生膽寒。

  蕭承陽也在打量董裴軒,他長身玉立,朱面丹唇,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手搖羽扇、頭戴綸巾,像個與世隔絕的隱士。

  但是他下一句話讓蕭承陽明白,他不是隱士,他對朝堂所知甚多,此人有鴻鵠之志。

  「北陽王不是領軍前往南方?怎會孤身在此。」董裴軒打開天窗說亮話。

  蕭承陽凝肅了眉目。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7 PM

第五章 她是我的女人

  做錯事該怎麼辦?當然是盡力彌補。

  開封的酒罈子,透出芬香氣息,第五次釀果酒,成功!

  徐皎月走進灶間,把能用的食材通通拿出來,在學習項目中點開食譜,找出幾道菜色,在腦海中做過組合之後,開始料理。

  為平息董裴軒怒氣,她用盡心力。

  一陣忙碌後,徐皎月把餐桌安在院子的桃樹下。

  蒜苗臘肉、紅燒肉、蘿蔔排骨湯再加上一道炒青菜,白米飯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肉燥,局限於食材種類,菜式不多,卻都是在家裡吃不到的好料。

  自從她也能幫著繡帕子掙錢,徐家雖不富裕,倒也不至於窮到三餐只能吃稀飯,可是奶奶摳門慣了,除爹和弟弟們之外,家裡女人一年到頭難得聞到肉香,更別說有白米飯入口。

  因此在董裴軒這裡,她才能大手大腳施展廚藝,順便祭祭自己的五臟廟。

  一年裡,董裴軒會在這裡待上三、四個月,只要他在,就會讓徐皎月過來幫忙打理家務,徐陳氏看在一兩月銀分上,不只滿肚子樂意,還怕這好事兒被旁人搶走,嘴巴緊得很。

  擺好餐桌,徐皎月探頭往廳裡看去,她縮著脖子,小心翼翼,以為自己肯定要挨駡的,沒想到……

  這算……相談甚歡?

  她懵了,怎麼蕭承陽的冰塊臉像遇見暖陽,不多話的董叔變成話嘮了……兩人這麼志氣相投?

  理由是啥、原因為何?徐皎月不介意,只覺得危機過去,松了口氣。

  她揚起笑眉說:「餓嗎?午飯做好了。」

  董裴軒橫她一眼。「長進啦,什麼人都敢往我這裡帶。」

  「我……不也是迫不得已嘛。」

  她向蕭承陽求助,眼神示意他解釋幾句,實在不是她樂意帶著外人入侵,而是有人甩不掉啊。

  董裴軒輕哼一聲。「是有多迫不得已,需要你進賭坊掙錢?」

  啥?董叔知道了,連這事兒都說,他們是有多相談甚歡啊?

  嘟起嘴,她悶聲道:「爹想參加鄉試。」

  「考那麼多年,也沒見他考出什麼名堂,何必浪費錢。」

  她信誓旦旦。「今年肯定能考上。」

  「認清事實吧,徐閔謙資質平庸,就算考過鄉試,也當不好官。」

  「別這樣說嘛,爹很努力的,有志者事竟成,魚躍龍門之前總得經歷一段漫長路程。」

  「你以為人生處處皆龍門?就算龍門多過城門,也得你爹有腳力能走得到。」

  「會的會的,有我這麼聰明的女兒,當爹的能差到哪裡?」

  董裴軒輕嗤一聲。「一個心術不正的男人,你不需要對他那麼好。」

  「吼……董叔,你對我爹哪來的偏見?就算有過節,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快快放下,別那麼小心眼。」

  董裴軒輕嗤一聲,他們沒過節,他只是對徐閔謙太瞭解。

  「不說了?那……吃飯吧!我餓慘啦。」

  見董裴軒休兵,她樂得勾起他的手臂往外帶,親熱模樣看得蕭承陽皺眉。

  坐上餐桌,她殷勤小意地伺候,倒酒、布菜,真拿董裴軒當親爹了。

  於是蕭承陽眉頭越皺越高,像兩座小山丘罩在眼睛上方。

  這麼明目張膽的不爽,就算徐皎月遲鈍如石也能感覺到,她直覺轉頭,迎上他的視線。

  他不高興什麼?嫌棄她的待客之道?

  自己跟來的,還想要怎樣?她本想甩頭不理,可突然記起來他隨便一丟就是幾百點正評……市獪的徐皎月改弦易轍,連忙勾起笑靨夾一塊肉往他碗裡擺,巴結道:「公子將就吃一點吧,董叔剛回來,廚房裡沒啥食材,明兒個我進山裡一趟,尋些野味。」

  蕭承陽是在不高興這個嗎?

  當然不是,他是在氣她不避嫌,一個女孩子對著男人又拉又扯、又笑又捧,虧她還是秀才家的閨女,半點規矩都沒有。

  徐皎月見他的臉……更臭了?難道是不愛肥肉?

  那……再給他夾一筷子瘦肉?

  她繼續討好。「試試,味道不差的。」

  系統大娘的食譜就沒差的,要不是奶奶摳門,廚灶裡頭只有基本配備,她的手藝肯定能練到與酒樓大廚一較高下。

  見他終於柔和了臭臉,天曉得,沒有臭臉佐飯,徐皎月心情有多麼輕鬆。

  蕭承陽把肉放進嘴裡,動作優雅斯文,然後……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這一聲當,當得徐皎月的小心肝怦怦亂跳。

  他再夾一塊蒜苗臘肉,動作一貫地高雅,再然後……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哇咧哇咧哇咧,他如此之慷慨,一餐飯下來,她可以集多少福氣點?

  瞬間,她做出重大決定,決定他在的這段期間,死命抱住他的大腿,死命討好他,死命死命死命地對他好到不能再好。

  他剛舉筷,她忙把蒜苗臘肉整盤端到他跟前,害得董裴軒一筷子落到桌面上。

  這是幹麼啊?董裴軒不解地看著徐皎月。

  蕭承陽對於她丕變的態度同樣感到訝異,她如此殷勤地對待一個持有自己把柄之人,這道菜裡……不會放了不該放的東西吧?

  這一想,筷子硬是放不下去。

  「不吃這個?那……紅燒肉,紅燒肉味道不差的。」

  蕭承陽順著她的意思夾一塊肉進碗,筷子再度舉起時,她飛快地、迅速地把整盤肉端到他跟前。

  這時候的徐皎月,眼底哪還看得見董裴軒。

  見蕭承陽沒下筷,她忙夾一筷子青菜放進他碗裡。「吃青菜好,有豐富的營養,能夠幫助消化。」

  於是,蕭承陽在她熱切的目光下,把菜放進嘴裡,味道……真好……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徐皎月臉上笑意更盛,咚咚咚小跳腳奔進廚房,拿來一隻新碗,添進滿滿的排骨蘿蔔湯。

  董裴軒等著徐皎月把蘿蔔湯送到自己嘴邊,沒想到、沒想到……他眼睜睜看著蘿蔔湯停在蕭承陽的碗邊,看著她催促道——?

  「你試試,這個蘿蔔可好吃了,是我種在後院的。」

  她的眼睛閃著小星星,滿懷期待的熱情讓人無法理解,但蕭承陽很顯然非常喜歡她的巴結。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太好賺了!這麼好的男人、這麼好賺的正評值,她後悔了,後悔沒有早一點對他更好、更好很多點。

  「丫頭,你這般行事對嗎?」

  董裴軒輕咳兩聲,提醒她,誰才是她需要討好之人。

  徐皎月這才突然發現董裴軒也在場似的,想起自己正在「負荊請罪」中,忙笑著給他夾菜、盛湯,然後……

  系統大娘沒反應?吼,太小氣,還是得緊巴著公子才能撈個缽滿盆溢。

  於是,她又把笑臉送到蕭承陽跟前。「公子,你有沒有偏愛吃什麼菜?」

  「都吃。」他言簡意賅。

  這麼好養?更好了!「公子有沒有特殊喜好?」

  「沒有。」他回答簡短。

  「那……有沒有什麼是會讓公子感到開心的事?」

  只要他開口,她立即動手,別的就算了,討好巴結這種事,她信手拈來。

  董裴軒看不慣徐皎月的狗腿樣兒,直問:「丫頭,你在圖謀什麼?」

  「圖謀?哪有哪有,我是為好處算計別人的人嗎?」

  當然……是啊……

  她心虛,手掌卻還是一陣亂揮,好像蒼蠅大軍正在面前進行戰役。片刻,她把掌心壓在桌沿,身子往前傾,笑盈盈地對著蕭承陽問:「公子,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說。」

  「請問你是家世尊貴,還是文武雙全?」她得弄清楚正評值翻倍的理由呀。

  語出,兩個男人額頭黑線滿布。

  徐皎月對蕭承陽無所不用其極地討好。

  他的睡房,擦擦洗洗又擦擦,棉被曬過太陽,枕頭拍松,桌面上備下一壺好茶,再擺一盤糕點。鄉下地方沒熏香,她到後院采一大把菊花往瓶子裡插,對了,她連董裴軒最愛的桂花都挪到他的窗下。

  她的努力全是為了……沒錯,正評!

  有沒有拿到手?當然有,徐皎月出馬,豈有入寶山卻空手而返的道理,何況在這方面,蕭承陽非常慷慨。

  徐皎月端著熱水,還沒走到他的房門口。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心花怒放啊……

  「蕭公子,要不要洗洗臉、燙燙腳?」她在房門外揚聲喊。

  為這一百點,她願意再辛苦一點,多燒兩大鍋熱水。

  門未開,蕭承陽冷峻的臉龐揚起笑臉,她對他……一如過去般殷勤體貼。

  「晚上有沒有吃飽?」進屋,徐皎月問。

  「嗯。」他的表情平靜,平板得看不出喜惡,唯有雙眼微微透出歡喜。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五十點。】

  徐皎月莞爾道:「明兒個一大早,我去後山找點竹筍野味,保證明天讓你滿意。」

  「嗯。」他依舊面無表情。

  但是……【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就這樣,她說一句、他嗯一聲,她再厲害,面對一個會把天給聊死的人,三、五句也就是極限了,若不是有不斷發送的正評撐場面,他的表情早就把她嚇得夾尾巴逃跑。

  可即便如此,在她問完,「還有沒有別的需要?」

  他又嗯一聲後,她江郎才盡了……

  「天」聊得死透透,連頭七都做完了。

  揉揉鼻子,她很想再多講幾句,再多賺點正評,問題是……那也得臉皮夠厚、反應夠好,才能在他面前把話給接下去啊……算了,明天起早,再接再厲!

  「那……晚安。」她無奈微笑,轉身離去。

  只是才走三步……【當!蕭承陽贈正評兩百點。】

  徐皎月咬牙,怎麼會這樣啊?他愛她留,也講兩句留人的話呀,一聲不響的,誰曉得他在想什麼?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為什麼當個不停,人家明明就不喜歡我待在這裡,明明就嫌棄我很煩。】

  【我沒壞,有沒有聽過面冷心熱?他肯定希望你留下。】

  她也很想留下呀,可他那張臉擺明寫著生人勿近。

  【系統大娘,你確定?】

  【我有做過、說過什麼不確定的事?】

  這倒是真話。眉頭皺兩下,做一個鬼臉,徐皎月鼓起勇氣,轉身走回他跟前。

  他很高,站在他跟前,她像變成系統大娘給她讀過的《白雪公主》裡藏在公主裙子底下的小矮人,她拉長脖子,打量他的眼神。

  系統大娘好像沒說錯,他真的沒有惡意,好像……還有些許的喜悅,只是……

  「蕭公子,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笑著,形容極其溫柔。

  「什麼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下都看一遍。」她指指自己。

  他看了,極其認真地看過兩三遍。

  「你覺得,我長得像靈媒嗎?」

  「不像。」他實話實說。

  「沒錯,我不是靈媒,我沒辦法猜測你在想什麼,如果你想讓我知道某些訊息,就必須透過嘴巴活動來讓我明白,懂嗎?」她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很豐富,像在對幼童說話似的。

  嘴巴活動……她指的是……蕭承陽的耳朵浮起一抹嫣紅,然燭光昏暗,徐皎月沒有注意到。

  見他愣愣的沒說話,她再催促一次。「你聽懂我的意思嗎?你必須……」

  徐皎月話沒說完,他答,「明白。」

  然後,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然後……轟!徐皎月的腦袋炸了。

  然後……眼前一片昏暗,夜幕籠罩。

  情況怎麼會突然發展成這個樣子?

  徐皎月不知道,只曉得系統大娘每一眨眼的時間就提醒她一句【當!蕭承陽贈正評三百點】……短短的、在她的呼吸被迫中止之前,她收到無數正評。

  她喜歡吃蝦,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變成蝦子,還是煮熟紅透的那一種。

  她傻得厲害,呆得嚴重,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好像大腦被絞成湯汁,在頭骨下麵流來流去,無法彙聚。

  他終於放過她的嘴唇,卻沒有鬆開她的身子,他把她抱進寬大的胸膛裡,然後……當當當聲不斷響起。

  不只皎月興奮,連系統大娘都興奮到自動把當當聲串成「少女的祈禱」,跟蕭承陽在一起,福氣會多到讓她大喊不要不要……

  靠在他懷裡,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徐皎月試著從賺大錢的喜悅中抽身,試著讓理智不受「少女的祈禱」影響。

  好半晌,呼吸平息,她抬頭問:「你知不知道,對女人……剛剛那個動作是要負責任的?」

  「知道。」

  「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想不想讓你負責?」

  「沒有。」只要是女人,都很想讓他負責,而負責她?他非常樂意!

  沒考慮過就給她親下去了?多麼魯莽的行為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你要求的。」他理直氣壯。

  哪有?胡說八道,欲加之罪。她又沒精神分裂,也沒失憶症,怎會不曉得自己要求過什麼。

  「你誣賴我!」她鄭重反駁不實指控。

  「如果你想讓我知道某些訊息,你必須透過嘴巴活動來告訴我。」他重複她的話,一字一句,無比精准。

  嘴、巴、活、動?他居然是這樣理解她的話?天哪,是他有溝通障礙,還是她有表達障礙。「你的嘴巴活動只有親吻嗎?沒有別的嗎?」

  「有,可以吃。」

  他說得一本正經,她卻想歪了,歪得很有顏色的那種歪。

  他還要……吃掉她?

  她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他的壞……什麼?沒有沒有,她在想什麼啊!徐皎月猛然搖頭,她急道:「錯錯錯,我是指你在想什麼必須透過嘴巴告訴我,我才曉得。

  「哦。」他順應她的話。

  「懂了?」

  「懂了。」

  「以後用說的。」她歎息,白白被亂親了。

  「我喜歡你。」他接話。

  「我知……」啥?他說啥?徐皎月猛地瞠大眼睛。「你……你……」一句好話卻把她給嚇得軟腳。

  「沒聽清楚?我喜歡你。」蕭承陽道。

  她不敢置信,但他的表情篤定、口氣更篤定,他篤定地表示自己不是時衝動。

  怎麼可能?他在說笑話吧?怎麼會……

  就算沒有翻倍的正評來證明他非尊即貴,單看氣質也曉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一眼、兩眼就深深受她吸引、喜歡上她?

  這話說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啊。

  是哄她的吧?是想等她認真了,他再呵呵兩聲,說些「這種鬼話你也信」的調侃?

  他是不是想要見識欲哭無淚的女人是什麼表現?

  要是她還有兩分智慧,就該打哈哈,搶著把那句「這種鬼話誰會相信」講出口,或者拍拍他的肩,乾巴巴笑兩聲,說說類似「你想讓我被群鶯百燕爭相追殺嗎?我又沒欠你錢」之類的話。

  然後,把那個不在意料中的吻給揭過去。

  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很想明白,為什麼這個等級天差地別的男人會對她上心?

  就算他的回答會讓她吐一升血,她也想要勇敢問一問,於是她問:「你喜歡我什麼?聰慧?」

  討好一群不喜歡自己的家人,叫做聰慧?不,那叫做笨到無可救藥。「聰慧」要是跟她沾上邊,肯定會到處找砒霜吞。

  蕭承陽沒回答,但不苟同的眼神已經給足答案。

  好吧,瞭解,他不認為自己聰慧。「那麼,你喜歡我性格溫順、廣結善緣?」

  他沒看到她性格溫順、廣結善緣,只看到諂媚巴結、滿口謊言。

  他的表情僵硬,幸好眼神的溝通能力不錯,因此她二度讀懂他的意思。

  徐皎月再度改口,「不喜歡我的性格,那麼……你喜歡我很會掙銀子?」

  很會掙銀子?她是要多無恥,才敢說出這種話?

  「你是指,從我的賭坊裡詐銀子?」

  「這話不公道,荷官是你們家的,賭坊是你們家的,裡頭進進出出的全是你們家的人,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何德何能,能夠從你口袋裡詐出銀子?」

  這話說得實在,她沒這等本事。

  「第一,賭坊不是我們家的。」他說。

  啥?是她聽錯了?不可能呀,她年方十五,正處於耳聰目明的年紀,尚且不需系統大娘說的維他命和葉黃素來維持機能。「可你明明就說……」

  「賭坊,是我的。」是他一個人的,沒人分股份紅,完完全全屬於他。

  喂,原來是顯擺他人面廣、本事大,很驕傲嗎?

  徐皎月歎氣,好吧,在她面前,他確實有本事驕傲。「所以呢?」

  「如果我不肯,你別想從賭坊裡贏走半兩銀子。」

  哈!哈!哈……這會兒輪到她驕傲了,他以為荷官詐賭,她就贏不來銀子?他不知道她有系統大娘、有福氣點數,她想贏……沒那麼難的。

  「要賭嗎?」

  抬高下巴,眉尾上揚,她一臉的奸詐狡滑,應該是可恨的表情,但他卻覺得……可愛……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啥?他喜歡和她對賭?果然啊,開賭坊的人,賭性就是堅強。

  「可以,賭多少?」蕭承陽問。

  「一千兩?」

  「你有一千兩同我對賭?」

  徐皎月瞬間蔫掉,好吧,她沒有一千兩,家底被人摸得一清二楚的感覺,還真是……有點小哀傷。

  輕咳兩聲,她說:「那賭三百兩吧。」

  「行。」

  她噘起嘴,不開玩笑了,對他說:「我真想不出來了。」

  「想不出什麼?」

  「想不出你喜歡我什麼?美色嗎?」

  噗!非常不禮貌、不紳士的笑容現身江湖。

  「你有美色?」

  徐皎月瞪人了,「你知道什麼叫看破不說破嗎何況世間有逐臭之夫,人人眼光各自不同,你眼中的無鹽女,說不定是別人眼裡的褒姒、妲己。」

  把無鹽女和褒姒、妲己擺在一起?

  唉……蕭承陽搖頭,連千百年前沒欺負到她頭上的女人,她都可以這樣恣意污辱,她的性格哪裡溫順?哪裡賢良?又哪裡廣結善緣?

  蕭承陽沒說話,但表情很傷人,十二生肖中,他肯定是屬刀子的。

  她喪氣道:「不猜了,你不想說,我便是猜到海枯石爛,也猜不到答案。」

  徐月惱羞成怒的模樣看得他想笑,然而他只是嘴角微微咧開一條縫。

  看呆了,像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鏗!鏘!驟出的轟鳴聲,強烈地震撼了人心。

  美麗、絢爛、震撼……他是怎麼辦到的啊?

  身為男人,怎麼可以笑得這麼勾人魂魄、魅惑人心?

  就在她被鐵騎的刀槍嚇到腦子溷亂時,他緩緩開口——

  「喜歡你,是因為熟悉。」

  徐皎月沒睡好,她努力睡了,但夢裡滿滿的都是蕭承陽的笑,都是他那句「喜歡你,是因為熟悉」。

  不合邏輯呀,他們不過見過兩次,哪裡來的熟悉?莫非他們前輩子就認?

  想起系統大娘給的小說,徐皎月倒抽口氣,她有股強烈衝動想追到他跟前問:「公子穿越否?重生否?」

  可交淺言深是種不好的行為,他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也問上一句,「姑娘穿越否?重生否?」

  然後?招出系統大娘,然後被人當妖怪,來個城門「高空彈吊」三日行?太上老君煉丹爐之旅?

  不不不,危及性命的事,萬萬不能行、

  沒辦法問個透徹,她只能把問題憋在心裡,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隔天,徐皎月再看見蕭承陽時,諂媚笑容依舊,可是黑眼圈明顯,那還是在她皮膚黝黑的情況下,如果再白個兩分,她就成貓熊了。

  他盯著她看,眼底滿是關心,但嘴巴一句話不說。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百點。】

  徐皎月歪頭看他,分明是關心,為什麼嘴巴比蚌殼還硬?

  她語重心長。「公子,我沒有讀心術,如果你有話對我說,強烈建議用嘴巴告訴我。」

  濃眉皺起,他問:「昨晚沒睡好?」

  「是。」

  「為什麼?」

  「你的『喜歡』強烈造就我的困擾。」

  「你不喜歡被喜歡?」

  「喜歡一個人要有理由,我把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翻看過一遍,都找不到你喜歡的點。」

  他沒應聲,然後走開。

  喂,沒禮貌!把天聊死已經很糟糕,聊天中途臨時抽腳,更是糟上加糟。

  她追在他身後,只見他要往外走,她問:「你要去哪裡?」

  「不是要去後山?」

  是啊,是要去找點野味,可……他們剛剛的話題明明不是這個……

  眼看他越走越遠,她揚起嗓子喊,「要到後山也得先填飽肚子啊。」

  咻!遠在百餘尺的人,在她話說完瞬間,回到跟前,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往擺著早餐的客廳裡走。

  徐皎月看著他覆在手背上的大掌心,腦袋裡又當當當響個不停,干擾了她的感受,徐皎月低頭,點開頁面,關掉提醒裝置。

  【唉,蕭承陽是哪裡有毛病,怎就看上你?】系統大娘歎息。

  【王子愛上無鹽女,這本小說肯定會暢銷,你要不要試著寫寫看?收入會比你的雙面繡來得好。】系統大娘調侃。

  系統大娘一句接過一句,口氣無比興奮,這比提醒裝置更煩人,徐皎月直接點出靜音裝置。

  腦袋裡沒有聲音,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董裴軒看著連袂進來的兩人都沒說話,但蕭承陽的眼角含笑、眉梢微揚,擺明心情很好,而徐皎月低著頭,雖然臉太黑看不出緋紅,但表情有幾分羞。

  才一個晚上,感情進展如此飛快?

  不可能、不會的,哪有這種事,是他想得太多,絕對是。董裴軒忙著否決自己的觀察力。

  「董叔早。」徐皎月反應過來,掙脫他的手,只是微溫仍停留。

  她走到桌邊添三碗菜粥,開始一天的早餐。

  這裡沒有食不語這規矩,董裴軒看看兩人,挑起第一道話題。「皎月,這回我要在山上停留兩個月,你能在這裡待兩個月嗎?」

  聞言,眼睛一亮,徐皎月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與其回到讓人窒息的家,她更喜歡待在這裡。

  「過兩天,我下山同你祖母說。」徐家老太婆再勢利不過,多個幾兩銀子就能讓她把嘴巴閉緊。

  「謝謝董叔。」她的心情大好。

  「聽說有人上門向你提親?是誰?」

  董婓軒問話時,悄悄覷了蕭承陽一眼,這話是試探,也是確認,確認自己的觀察力有問題,試探蕭承陽對徐皎月……沒有他想像的那種事情。

  沒想到,話一出,蕭承陽的目光登時在徐皎月身上凝結。

  「對,是阿和哥哥。」

  董裴軒問:「你喜歡他?」

  她搖搖頭後又點點頭,前面的搖頭沒事,後面那個點頭……

  唰!如果眼光是火柴棒,現在她已經開始燃燒。

  蕭承陽盯著她,周遭溫度陡然下降。他在生氣,生氣她沒把他說的「我喜歡你」放在心底。

  「搖頭又點頭是什麼意思?」董裴軒問。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都該出嫁,若非嫁不可,不會有人比阿和哥哥更合適。」

  「為什麼?」

  「胖子配醜女剛好呀,且知根知底的,嫁過去,除了婆婆難纏之外,其他都還好,阿和哥哥待我不差。」王嬸嬸再難纏,也比不上她家奶奶。

  「如果你想嫁的話,我去同你爹說說。」

  她的婚事,沒有他點頭,徐閔謙豈敢自作主張。

  「不行。」蕭承陽插話。

  「為什麼不行?」兩人異口同聲。

  「你不醜。」他道。

  「謝謝捧場,不過王和確實適合我。」

  「我更適合!」

  他斬釘截鐵的話像一道雷,轟得董裴軒和徐皎月無語。

  兩人對眼相望,半晌後,董裴軒吶吶:「我聽到的是不是風聲?」

  徐皎月硬著脖子,點點頭。「是風聲。」

  然後,兩人同時皺眉、同時低頭,好像這不是普通話,而是難解的數學題。

  「我更適合」代表什麼?代表他說「我喜歡你」不是假的?代表他的親吻不是出門在外隨便吃個止饑?

  可……怎麼能啊,仙鶴能夠愛上野豬?飛龍能夠愛上飛鼠?其貌不揚的小村姑愛上大王子,只能是找死。她珍愛生命呀。

  「北陽王,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董裴軒放下筷子,目光與他對峙。

  北、陽、王?瞬間,空氣凝結,廳裡安靜得只聽得見呼吸聲。

  啪地,徐皎月的筷子從手裡滑掉,小小聲響在沉默空間中,震耳欲聾。

  她臉色慘白,嚴重驚嚇。他是北陽王?是傳說中很厲害的三皇子?是真真切切、童叟無欺,跟皇帝有血緣關係的皇子?

  完蛋!她需不需要跪地求饒,求他原諒自己跑到賭坊詐財?需不需要為昨天那個莫名其妙的親吻道歉?

  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她的大腿在桌子底下顫抖個不停。

  不行不行,這時候一定要立即表態,伸手不打笑臉人,先道歉先贏。用力吸氣,徐皎月決定起身,雙膝跪地,用最誠懇的態度祈求王爺的原諒。

  沒想到她還沒起身,蕭承陽快一步把自己手上的筷子塞到她手中,說:「把飯吃完,我們上山。」

  啊?意思是……不計前嫌?

  無視董裴軒在座,他把菜全推到她面前,用眼神再催促一次「快吃」。

  皇子明令要不要遵守?應該是……不能不要吧……她看看蕭承陽、再瞄瞄董裴軒,發現兩人的目光仍然膠著,那麼,沒她的事?

  龜縮起脖子,她低下頭,夾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

  喀!聲音真的不大,可聽在她的耳裡竟成了咚咚戰鼓聲。

  下一瞬,董裴軒發難。

  「請王爺把話說清楚。」他絕不允皎月受委屈,她是他救下,看著長大的女孩,不是血緣至親,卻比親人更親。

  「我要她。」

  「怎麼要?你們身分不合適、地位不合適,你們註定配不到一塊!王和人品學識地位雖不如王爺,可貴在一片真心,皎月嫁給他,雖不能大富大貴卻能平安一生。這件事我作主了,我上徐家一趟,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

  董裴軒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他用最大的力氣表達自己的態度、立場。

  可是蕭承陽……好氣哦,他拿著柄湯匙,往徐皎月碗裡添菜,一雙深邃大眼認真的看著她咀嚼食物。

  分明是普通的動作、其貌不揚的女人,可他專注的眼神好像她是一個大美女。

  這樣的眼神,讓徐皎月想起他那句「熟悉」,是啊,她也覺得熟悉了……對他。

  蕭承陽的表現絕對是目中無人,董裴軒一個火大,手掌往桌面拍去,他不能吼北陽王,只能喊徐皎月。

  「我馬上去你家一趟,你別亂跑,好好準備嫁衣。」

  但……蕭承陽依舊不動如山,繼續給徐皎月餵食。

  直到董裴軒前腳跨出門檻,一句慢悠悠的話揚起——

  「月月是我的女人,如果王和不想活了,儘管上徐家提親。」

  這是仗勢欺人,是欺壓良民啊!

  一個踉蹌,董裴軒沒站穩,而來不及把蛋黃咽下的徐皎月,噗地……點點金黃噴了蕭承陽一身……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7:59 PM

第六章 大哥哥,原來是你

  清冽的、帶著泥土香的風在臉龐吹掠。

  速度很快,一不仔細會摔落地面,明明是很危險的事,徐皎月卻感到無比安心。

  是啊……分明應該害怕的呀……

  閉著眼,臉頰貼上蕭承陽寬實壯碩的後背,細細的胳臂環住他的肩頸,沒有用大力氣,因為有他托著自己。

  她相信他,相信他不會讓她摔了。

  無緣由的信任,無緣由的安心,無緣由的,徐皎月交付了自己。

  從小到大,她不被家人疼愛,不被鄰里喜歡,她得討好巴結、放送善意、給予好處、提供助力……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得到正評。

  在這樣的努力過程中,她學會在面對陌生人時緊繃起每根神經,細細觀察對方,做出最討喜的舉動,然後透過系統提醒,確定自己做得正不正確。

  得到了,是成就,沒得到,淡淡哀愁。人際關係於她,是一份挺辛苦的工作。

  如今她不必付出、不必努力,他便慷慨地給岀正評,他對她的喜歡,想破了頭都難以理解,只能順理成章接愛,安心地接受。

  速度很快,像風似的,蕭承陽的腳像裝了彈簧,不斷在林間跳躍、賓士。

  她不怕,一點點害怕都沒有……彷佛回到那年,她又是伏在大哥哥背上的小女生,忘記恐懼、忘記哭泣,一心一意依賴著他的背脊。

  閉上眼,她感受風在耳邊吹掠,髮絲飄場的喜悅。

  他停下,她張開眼,然後……看見!

  一聲驚呼!她朝前方跑去,是的、是的,她記得,她通通記得。

  四歲的孩子不該記得太多東西,但她偏偏記得這個山洞,這個和哥哥生活過五天的地方。

  快步跑進山洞裡,徐皎月找到角落處,有自己用石頭刻畫的大哥哥,獸骨還堆在牆邊,那是嗯哼找來給她當堆積木玩的,手指輕輕撫過山壁,所有的記憶陡然清晰。

  旋身,徐皎月對上蕭承陽的眼睛,

  懂了、明白了、恍然大悟了,原來啊……

  所以第一眼,他給了正評,所以「她去哪,他去哪」,所以他明目張膽地喜歡她……眼角濕濕的,她朝他走近,仰起頭。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緩緩吐氣,他輕聲回應,「啊啊。」

  「原來你叫啊啊……」控不住的淚水墜跌,她一把抱住他,用盡力氣。

  他的嘴角微勾,心,鄭重放下。以為她不記得了,沒想到……很好啊,這樣很好。

  那天,他一眼認出她的胎記、她的聲音,他雀躍無比,直覺跟上前去,一路跟著一路擔心,擔心她會不會將陳年事忘得一乾二淨。

  疑慮讓他不敢輕妄動。

  聽到村人喊她月月時,喜悅滿得他的胸口裝載不下,若不是理智拉住,他差一點點就破窗而入,不允許那群名為家人的男女在享受她帶來的利益之餘,還恨著她。

  沒想到她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心暖了、滿了、漲了、甜了,細細看著胸前的她,冷峻五官浮起一抹溫柔。

  她伏在他胸前,咬得下唇隱隱發痛,深怕這是南柯一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

  他擁住她,笨拙地輕撫她的後背,試圖撫平她的激動。

  她抬起頭問:「你知道狼哥哥、狼姊姊在哪兒嗎?」

  「不知道。」這次到杞州辦了趙擎,他便有打算上山尋訪「老友」,但他不完全有把握。「這麼多年,也許已經不在了。」

  他的話,讓她的心微沉。

  「我跟董叔上山過幾次,都沒找到這個山洞,更別說池塘和那個我們唱歌跳舞的懸崖峭壁。」

  「想去嗎?」

  「想。」

  他向她伸手,她毫不猶豫地把手交疊上,一前一後,兩人走出山洞。

  秋天至,衰草枯楊,野花野草出現破敗景象,但走在他身邊,她卻覺得風吹很美、落葉很美、荒原很美,而在身旁的他美上加美。

  他小時候就美得讓她流口水,她常想著,怎麼有人能長成這副模樣,多教人妒忌啊,而現的他更是美到讓人怦然心動,這樣的他怎麼能夠喜歡她?他合該找到另一個能配得上與他「郎才女貌」的女子呀。

  「我離開後,你好嗎?」徐皎月問。

  那時,她想娘、想哥哥了,夜半裡哭著醒來,他們無法用言語溝通,但她的眼淚讓他痛,他在山洞裡胡亂轉圈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最後他背著她,回到他們初遇的林子裡。

  「不好,董叔帶走你,我很傷心。」

  「你看到了?」

  「對,我躲在林子裡,等你下山我才離去。」

  「你怎麼會變成北陽王?」徐皎月問。

  「你走後,我常在林子外徘徊,我想要遇見你,可是被抓了。」

  徐皎月倒抽口氣。是,她記得,回村不到半個月就聽說有人抓到一個模樣像人的怪獸,大家都跑去看,但娘嚇壞了,打死不讓她和哥哥出門。

  她猜過會不會是他,她太擔心了,夜裡惡夢連連。

  系統大娘知道她害什麼,問她要不要預支福氣點數給「大哥哥」交換平安順利,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一千點,連同利息,她預支了一千兩兩百點。為了還債,她扮命學習,連睡覺都很省。

  「然後呢?」她急問。

  「我被輾轉發賣。」

  「賣你?為什麼?你連說話都不會。」當小廝?長工?怎麼可能?

  「我不需要說話,他們把我關在獸欄裡觀賞,讓我和狼虎、惡犬互鬥,他們叫我獸人。」

  心狠狠被扯痛,徐皎月咬牙切齒,「有沒有人性哪!」

  蕭承陽莞爾。人性?那不是人人都有的東西,比起那些人,更髒、更噁心的人多的是。

  「後來呢?」徐皎月追問。

  「我被輾轉賣到戶部尚書陳大人家裡,他邀請同僚來觀看我和老虎相鬥,我的親生舅舅就在當中。」

  「他認出你了?怎麼認出的?」

  「我出生時手臂有七顆痣,排成北斗七星,此事被當成傳奇,外祖家裡人人曉得。他看到我手臂上的痣,聯想到那個傳奇。小舅舅把我買下帶回外祖家,我長得與父皇有八成像,之後滴血認親,確認了身世。」

  「堂堂皇子怎麼會……」

  「十幾年前,父皇只是個沒沒無聞的皇子,奪嫡之爭沒有他出頭機會,在歷經一段慘烈的鬥爭之後,幾個皇子紛紛失勢,最後皇位竟意外落到父皇頭上。

  「當時皇子府裡,有正妃、側婦各一,父皇被送進東宮時,有不少人盯著另一個側妃空缺,父皇不堪其擾,放出話決定升生下三子的嬪妾為側妃。

  「除了我的母親之外,另一名嬪妾也懷有身孕,但我比四皇弟提早三日出生,父皇打算在我滿月禮那日提母親為側妃,想到未及滿月,我失蹤了,東宮上下大清洗,死掉一票太監宮女。」

  「是四皇子的母婦幹的?」

  「東宮徹査多時,但找不到任何證據。後來她因為兒子蕭承業被封側妃,隨著父皇登基,她冊封德妃,再慢慢晉升貴妃。」諷刺吧,一個無德女子封號竟是德妃。

  「你母親呢?」

  「她沒挨過失子之慟,落下病根,兩年後死了。」

  「你被送回後宮,貴妃她……」

  「大事底定,她不怕,何況蕭承業深得父皇心,而我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皇子,誰會把我看在眼裡?」他自嘲。

  「當時,你的處境肯定很困難。」

  「嗯。」他點點頭,突地笑了。

  「還笑得出來?」他笑,她卻怒了,她憂著、愁著,心疼他的遭遇。

  「太監宮女使壞,故意惡整我。」

  「怎麼辦?你不會說話,連告狀都不成。」

  蕭承陽輕笑攬過徐皎月,她把後宮想得太容易,就算他會說話,初來乍到又怎麼敵得過後宮那堆人精。

  她不滿,急道:「別笑、別笑,快告訴我,他們怎麼欺負你?」

  「他們叫我畜牲,不給我水喝、不給我飯吃。」

  她應不出聲,眼底滿滿裝著不舍,眉眼對上……他真喜歡她的不舍。

  如果徐皎月沒關掉提醒裝置,現在她會聽見數不清的當當聲。

  她抓起他的手,把它裹在自己小小的掌心間,貼在臉頰處輕輕撫蹭。

  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但有人心疼,他突然覺得委屈起來。心口酸酸的、眼底酸酸的,但酸得他……很開心。

  再度抱緊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繼續往下說:「我跑到御花園的池子裡抓魚吃,動靜鬧得很大,裡一圈外一圈,圍了滿滿的人像看戲似的。」

  「沒有人出面管管?」

  「太子哥哥管了。」

  「他怎麼管?」

  「他引父皇進御花園,親眼看見這一幕,父皇何等精明,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太子哥哥怒斥宮人怠慢,藉此向父皇求恩,讓我養在母后膝下。」

  「皇后娘娘可有真心待你?」

  「母后仁慈,她有心機、有成算,卻從不對人使手段,但被欺到頭上,她也不是軟柿子,那樣的人最適合那樣的環境。母后曾說:『同是後宮可憐人,何必相殘相害?』

  「她的性情、教養影響了五皇弟和七皇弟,我們都認為與其在後宮爭這一畝三分地,不如自我茁壯羽翼,以謀日後高飛。」

  她輕輕吐氣。「幸好你被養在皇后膝下,以後,日子便慢慢好起來了,對吧?」

  「對,皇后娘娘找來柳姑姑教我說話禮儀、人情世故,柳姑姑常把我抱在懷裡,不厭其煩地對我說話,兩年後,我終於有了人樣。」

  「然後呢?」

  「我終於可以走出宮、走入人群,走入一個我不曾見識到的世界。我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一個小廝,我給他取名蕭夜,他和我一樣傻氣,我們變成最好的朋友。

  「然後一個憑空出現的男人,他逼著我們喊他師父。別人越是逼我,我越是反抗,我從不喊他師父,他還是將一身本事教給我,因此我嘴巴上不承認,心裡已經認定他是師父,比起父皇找來的太傅,我更喜歡跟著他做學問。

  「我念書、習武,父皇發現被狼群養大的我,比起文治更適合武功,十二歲那年,我爭取上戰場歷練,父皇沒意見,但母后、太子哥哥和五皇弟、七皇弟眾口如一,不准我做這麼危險的事。」

  「可你還是做了?」

  他咯咯笑著。「對,我和蕭夜、師父趁著夜黑風高偷偷離開後宮,我們加入軍隊打了幾場勝仗、立下戰功,之後更是深入大漠砍下匈奴王的頭,我和蕭夜本想一股作氣滅掉擾我邊境上百年平靜的匈奴,但師父阻止我。」

  「為什麼?」

  「一來,匈奴北方是羅剎,有匈奴作為門神,擋住羅劑入侵,不是壞事。二來,匈奴在大漠生活,比起我們更瞭解沙漠地形、氣候及作戰方法,當初我們能一股作氣殺死匈奴王,直到現在我都認為自己太幸運。

  「我們沒有遇到塵暴、流沙,而匈奴王怡恰舉族大搬遷,如果不是老天爺助我們一臂之力,怎麼可能打勝?

  「費了些年,我們立下基業,父皇封我北陽王,封蕭夜一品大將軍,聯手無縛雞之力的師父也成了驍騎將軍。」

  班師回朝那日,回想父皇看著自己的目光,第一次,他真真確確感到父皇為他驕傲,也是第一次,他覺得這個三皇子做得有滋有味。

  聽著、笑著,徐皎月很清楚,這麼輕鬆的形容裡其實包含了多麼艱困的情景,不過她樂意聽,樂意分享他的一切。

  她問了他,他也回她,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話,都想把對方這十幾年裡發生的事一一挖掘。

  「以前,娘待我很好的。」

  「現在,並不好,」這是肯定句,他很清楚並且確定。

  「那是因為我害死哥哥。」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那是連她自己都害怕回想的事,猶豫片刻後,她握緊他的手,緩緩開口。

  六歲那年,新任知府為贏得民心,在城裡設花燈會,她很想去,哥哥便央求奶奶帶他們進城。

  那天她多高興啊,從來沒看過花燈呢,雖然在系統大娘提供的畫面裡看到過,可終究觸摸不著。娘親把他們兄妹打扮得漂漂亮亮,還在她頭上綁了紅色頭繩,兩人像金童玉女似的。出門前,娘還叮囑哥,得好照顧妹妹,

  哥哥拍胸脯保證了,

  豈料,他們卻被拍花子綁走,趁壞人不注意,哥哥帶著她溜下馬車。

  他們慌不擇路,一路奔進山林,夜黑風高分不清楚東南西北,有路就逃。

  但壞人窮追猛打,眼看就要追上來,哥哥見她跑不動,把她藏在山洞裡,自己去引開壞人。

  彷佛有預感,她緊緊抓住哥哥不想鬆手,深怕一鬆開就再也見不到哥哥。

  誰知,她的預感無比靈驗,那是她最後一次……握住哥哥的手。

  她被人找回來時,嚇得連話說不清楚,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救的,卻忘不了奶奶猙獰的目光、憎恨的面容。

  幾天後那些壞人被抓,他說在追逐當中,哥哥摔下山谷。

  那麼深的山,就算成年人掉下去都活不成,何況是個孩子?官差入山谷找人,沒找回哥哥,卻找到衣服碎片和屍骨殘骸,他們說哥哥的屍體被野獸啃了。

  聽到消息,娘暈死過去,奶奶認定她是掃把星,她承受所有來自大人的壓力。

  奶奶發狂,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搖得她頭暈目眩,奶奶還打得她皮開肉綻,怒道:「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是我的心肝寶貝?徐家對不起你什麼,你要害死我的福娃……」

  眨眼功夫,她從單純無辜的小女孩變成殺人兇手。

  奶奶又哭又叫,抓起長凳就要往她身上砸,是爹爹攔住她,要不……她會和哥哥一起死在那年。

  娘哀莫大于心死,她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她傻傻地流淚,到最後甚至連米湯都灌不進去,爹氣急敗壞,用力甩上房門,對著母親大罵。

  後來聲音小了,徐皎月不知道爹爹說了什麼,慶倖的是,娘恢復生氣、重新開始正常生活,只是在那之後,娘看著她的眼神中充滿怨恨。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恨她,娘才能活下來?如果是,那麼就恨吧,她願意承擔。

  這些年她過得很辛苦,卻不肯抱怨,便是在董裴軒面前也不肯透露一絲怨懟。

  徐皎月認為那是自己該得的,只是……娘的恨、爹的冷漠像把刀子,時不時往她胸口捅一刀,痛得她心痛難當。

  他啞聲道:「當初,我不應該放你回家。」

  她笑彎眉毛,回答,「如果我不回家,你就不會在山下徘徊、不會被抓、不會有今天的造化,就算我們很厲害,能夠躲過寒冬饑餓、平安長大,現在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兒?連話都說不清楚,披著獸皮的狼子狼女?」

  他沉默,她沒說錯,事情總有喜憂,沒有絕對的好壞。

  「月月,等這邊的事了結,我必須前往南邊,最慢過年前後就會回京,我和董叔約定好在京城見面,到時你和他一起進京,好嗎?」

  「進京做什麼?」

  「我喜歡你,我要娶你。」

  她望著他,清楚這句話他講得多麼鄭重,但……她已經十五歲了,宅鬥手段懂得不多,人情世故倒知道不少。

  高高在上的北陽王沒道理娶小村姑,皇帝、皇后絕對不能放任這種事,看重他的太子更不可能同意這事。

  就算他夠堅持,就算她勉強嫁進北陽王府,光是口水都能把她淹死。所以最好的狀況是當姨娘、侍妾,對吧?

  然而,想成為盛寵不衰的姨娘得有容貌作基礎,她有嗎?她有的不過是那段幼時共同生活的記憶。

  也許在他最辛苦的日子裡,那些天的淡淡微甜會讓他感到寧靜、舒心,但她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會把日子過得越來越美好、順利。

  當生活中充斥太多幸福,那點微甜早晚會讓他丟到腦後去,所以她不敢在他身上奢望一輩子。

  對於一輩子,她有強烈的追逐,她是個缺乏愛的女子,她需要男人一生關注。

  沉默,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也沒有繼續勸說,也只是凝睇著她,許久許久,他歎口氣。「你必須學著相信我。」

  徐皎月點點頭,她當然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這個時代、這大環境。

  他們來到池塘邊,池水和過去一樣清澈,還是一樣滿池的遊魚。

  徐皎月想起他用牙齒撕下最嫩的魚腹肉喂到她嘴邊,眼底酸酸的,他對她很好,不管是以前或現在。

  「多抓幾條魚,董叔最喜歡吃魚了。」

  現在的他不會給她生肉吃,現在的他也不需要下水,他在地上挑選幾塊小石頭,看准遊魚,彈指射出,魚被石頭打到、翻肚,蕭承陽身子一躍、雙足一點,她還沒看清楚呢,他已經把七、八條魚拋上岸。

  她看傻了,崇拜眼光落在他身上,想不透他是怎麼辦到的。這樣的身手,她相信對匈奴的那場戰役,絕對不僅僅是天助。

  上了岸,他說:「先回去吧,找個月亮大的晚上,我們再去峭壁上。」

  「好。」

  接手他遞過來的鮮魚,雙雙準備離去時,卻看見兩隻白狼從林子裡走出來,那身形、那傲慢的眼光……徐皎月忍不住想要衝上前。

  「等等!」他抓住徐皎月往回拉。

  「為什麼?怕它們認不得你?」

  「不,不是它們。」

  不是?他怎麼認得出來的?

  「它們是一、兩歲成年的狼。」

  是啊,它們是狼,不是人類,經過十幾年歲月,就算沒死也該老了。

  蕭承陽與之對望,它們高抬脖子,那股子傲氣與他的兄弟一個模樣。

  見蕭承陽沒有惡意,兩匹狼順著方才的方向走到池邊喝水,之後跳下池子,狼爪一勾一撈把幾條魚給抓上岸。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壓根沒把蕭承陽和徐皎月放在眼裡,它們飽養一頓之後,又往林子走去。

  「上來,我背你。」蕭承陽道。

  徐皎月不矯情,直接趴到他背上去。

  進入林子,他跟在白狼身後,走過一段路,白狼發現兩人始終跟著,警告的低嚎聲起,他沒理會,它們加快腳步,蕭承陽依舊保持一段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它們飛奔,他跟著飛掠,它們卯足力氣,他施展輕功,速度在伯仲之間。

  他們穿過林子,直奔山頂,看著它們賓士在他熟悉的路徑上,他彎下眉眼,勾起唇角,自在地笑開。

  是它們,他有把握。

  兩刻鐘後,蕭承陽和徐皎月來到熟悉的懸崖峭壁。那裡有二、三十只狼,灰的、黑的,還有……

  蕭承陽眼底透出一絲溫柔,他把徐皎月放下來,拉著她的手緩步上前。

  看見人類走近,狼群起了警或,原本趴臥在地上的它們一隻只站起身、拉高脖子,陰沉淩厲的目光鎖定兩人,好似下一刻就要撲將上來。

  徐皎月當然害怕,那是幾十雙非善意的目光哪,但她咬緊牙根,緊跟著蕭承陽的腳步慢慢上前。

  他的腳步沉穩,態度堅定,她沒有練武,視力遠遠不及他,但他老遠就看見了……看見他的好兄弟、好姊妹。

  蕭承陽越走越近,周身的氣勢讓狼群們感到畏懼,然它們不肯後退,雖然焦躁,卻依守在兩頭老白狼身前。

  它們不斷地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試圖警告兩人。

  直到蕭承陽走近了,直到他身上的氣息更濃烈了,被圍在中心的兩頭老白狼才張開半垂的眼睛與他對視。

  蕭承陽微微一笑,對著遠山一聲長嘯,那道滿載力量的聲音,震攝了狼群。

  緊接著,兩隻老白狼歪著身子,用盡力氣站起來,也跟著他引吭長嘯,可是它們老了,嘯聲不復過往,蕭承陽的心抽著,淡淡的哀愁隱在重逢的喜悅中。

  心澀得厲害,他應該早點來……

  啊——嗚——蕭承陽再次長嘯,老白狼走出狼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跟著他嘯鳴。

  嘯聲高高低低,響徹山林,緊接著狼群們也跟著嚎叫,一聲接過一聲,像是慶典、像是熱烈歡迎。

  徐皎月看著蕭承陽、看著狼群,他們的嘯聲像高亢激昂的交響樂曲,美妙、熱烈、激情,她不曉得人與狼之間可以這樣契合,突然,覺得他,覺得……長嘯比說話更適合他。

  這個晚上,蕭承陽和徐皎月沒有回董裴軒那裡。

  蕭承陽陪著老白狼說話,不管它們聽得懂不懂,都叨叨絮絮地說著,這個晚上,他說的話,大概抵得過這十幾年中講的。

  徐皎月沒有打擾他們敘舊,她坐在年輕白狼身邊,輕輕撫著它們的背。

  好像很享受似的,它們還翻過肚子讓她搔癢,天性謹慎狡獪的野狼怎會輕易將弱處示於人前?那是因為,信任。

  「給你們取名字好嗎?」

  小小的臉在他們嘴邊輕輕磨蹭,許是很喜歡這個動作,它們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臉,微微的癢,逗得她咯咯笑不止。

  「給你們取名字,好不好?」

  它們低低地發出聲音,哼哼、啊啊、嗯嗯………她把幾個字湊起來,說:「你叫嗯哼、你叫啊哈,怎樣,喜不喜歡?喜歡的話,舔我兩下。」

  她從荷包裡拿出糖塊放在掌心。

  它們未必喜歡這個名字,但肯定很喜歡她掌心的糖塊,兩匹狼舔得不亦樂乎,於是很悲催的,它們有了兩個不著調的名字。

  山上的夜比山下寒涼,但抱著兩匹年輕力壯的白狼,怎麼也冷不到她身上。

  她輕輕給它們哼著催眠曲,迷迷糊糊入睡前,她還聽見蕭承陽醇厚的聲音對著老白狼說話,口氣裡的溫柔,誰也不曾聽見過。

  天亮,一夜沒睡的蕭承陽向眾狼告辭。

  臨別依依不捨,十八相送似的,狼群們簇擁著他們和大白狼緩緩下山,直送到池塘邊才停下腳。

  徐皎月和蕭承陽走開幾十步,發現嗯哼、啊哈還跟在身後,徐皎月捨不得它們,蹲下身又抱又親好一陣,才摧促它們快點回去。

  但它們不走,始終跟在身後。

  蕭承陽皺眉,猶豫片刻,再回到老白狼身前,蹲下身,額頭頂著它們的,問:「要我帶它們兄弟走?」

  老白狼嗚嗚幾聲,好像真的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徐皎月沒有催促,安靜地看著他們交流,半晌後只見他起身道——

  「知道了,我會帶它們去見見世面。」

  蕭承陽牽起徐皎月,領著兩匹白狼下山。幾步一回首,對著老白狼再揮手,她相信,他真心把它們當成親人。

  「你對童年還有記憶嗎?」徐皎月問。

  「有。」

  「那時跟著一大群狼,你不害怕?」

  「我是喝白狼的奶長大的。我不記得自己怎麼被拋棄,怎麼被它們撿到身邊,但從我有記憶開始,是它們的身體溫暖了我,我跟著它們捕獵、跟它們嬉戲,我跟著它們在叢林峻嶺間賓士跳躍,那讓我領略自由的快樂。當然,這也讓我與後宮處處局限的生活格格不入。但那幾年,我過得很開心。」

  那幾年過得很開心,代表這幾年並不開心?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陽王,即使他得到所有人的豔羨與嫉妒?

  榮華富貴、名利榮譽無法帶給他快樂,生活予他的,更多的是義務責任與壓力?這樣的他……多麼辛苦?

  想起那個得到一件簡陋粗糙兔皮衣服的小男孩,想起他高興,手舞足蹈的模樣,握住他的手,她又心疼了。

  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明明是個偉岸的英勇將軍,怎麼老是讓她感到心疼?

  「不覺得自己跟它們不一樣?」

  「覺得,但我好強,不服輸,小時候也被其他的狼欺負,在它們眼裡,我是個廢物,然而我的倔強大概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自知體力不如它們,自知沒有尖銳的牙齒和爪子,我只能用頭腦取勝。我偷偷跟在獵人身後,學習他們用箭獵殺動物、埋設陷阱,我趁著夜色偷走他們的弓箭,用他們的方式打獵,直到我捕獲的獵物遠遠超過它們,在狼群中我才有了自己的地位。」

  「狼的社會裡,也有階級地位?」

  「對,狼是很聰明的動物。」

  「它們再聰明也無法教導你太多事,回到人類世界,你肯定吃不少苦頭。」

  想到皇子公主們的訕笑欺辱,想到在陌生、冷漠的後宮裡求生存……糟糕,她又心疼了。

  「是。但是我驕傲、倔強。」

  「驕傲、倔強就能克服一切嗎?寂寞怎麼辦?傷心怎麼辦?誰能為你分擔?」

  沒錯,在狼群中,雖然無法用言語溝通,他不曾感到寂寞,但在人來人往的後宮,他卻覺得自己是獨行俠。

  「原該寂寞的,幸好有個和我一樣笨、一樣無法融入人群的蕭夜,讓我不覺得孤獨。」

  蕭夜?他提過兩次了,那個人對他肯定很重要吧。

  還沒見著面,徐皎月已經喜歡上他,她感激有他在,沖淡蕭承陽的孤獨。

  她微笑。「是啊,還有個你不肯喊一聲的師父在,有他在,辛苦少很多,對吧。」

  他輕哼一聲,「有他在,你才會曉得什麼叫做辛苦。」

  「他待你不好嗎?」

  「好,簡直是太好!」他說好,卻講得咬牙切齒,聽得她滿頭霧水。「等你到京城見到他,就會明白。」

  到京城……她沉默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1 PM

第七章 不嫁不嫁我不嫁

  蕭承陽就是根愣木頭,不會聊天、說話無趣。

  要不是想讓徐皎月明白過去的經歷,他不會太費口舌細細說明,可故事講通透後,他又恢復沉默。

  這樣的男人不討喜?無所謂啊,不管他討喜與否,在她眼裡,盡是一片喜意。

  回來後,她鑽進廚房把抓回來的魚給整治好,打算中午來一頓全魚宴,手裡忙著、鍋裡煮著,她沒忘記把掛在簷上風乾的臘肉剁兩塊,送到嗯哼和啊哈嘴邊。

  她興致勃勃,滿臉討好,沒想到人家竟然看不上眼,臉一撇、嘴一翹,轉個身,留下一截漂亮的尾巴對著她。

  「喂,我親手醃的耶,味道好得不得了,可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徐皎月很委屈,怎麼可以如此鄙夷她的廚藝。

  說完,嗯哼、啊哈不約而同地翹起尾巴,在空中揮兩下,露出屁眼。

  這可不可以翻譯成……聽你在放屁?

  啪!她的自信心被甩巴掌了。

  蕭承陽見狀,勾起唇微微一笑,他的五官漂亮到讓女人很自慚,這一笑更是傾國傾城,如果他不是皇子,恐怕公主全都要搶著嫁給他。

  他摸摸蜷縮在腳邊的白狼,桀驁的狼輕輕蹭著他的掌心,像被馴服的家犬一樣,那身毛髮白得發亮,亮燦燦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美得像一幅畫。

  「別管它們,餓了,它們會自己找東西吃。」

  「哼,是你們不吃的,下午我做芝麻糖就別搶。」她可能耐著呢,董叔可是愛死她的手藝。

  雙手扠腰,徐皎月指指它們的鼻子嗆聲。

  跟兩匹狼計較?真有她的。

  蕭承陽挑眉,勾勾唇角,沒說話,可她就是看見他的鄙夷。

  「我是說真的,我很會做點心,不光芝麻糖,還有牛舌餅、太陽餅,我做的月餅更是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嗯。」他一點頭,臉上雖然笑著,可擺明又把天給聊死了。

  「嗯是什麼意思。我過度自信?你認為我在吹噓?」

  「嗯。」

  「又『嗯』,你當我會讀心術嗎?都講過要明白清楚地把訊息傳達給對方就得靠嘴巴活動。」她剛說完,只見他立刻俯身向前,徐皎月一驚,連忙捂住嘴巴往後退開兩步,急急解釋,「我講的不是這種活動。」

  他知道啊,可是他更喜歡「這種活動」。

  誰讓他在學會溫良恭儉讓之前,先學會「想要的就搶,搶到手的就先入口」,不給任何人有可乖之機後,直接攻掠。

  他要她,便直接表明心跡,便用最直接的方式要到底。

  所以是的,他要吻她,吻一次兩次五次十次,直到她喜歡上他的吻,直到她被他的力量懾服,直到她也喜歡他、愛他,願意躲在他的羽翼之下,這是他要用的方法。

  可是……徐皎月緊緊盯著他,眼底帶著警戒。

  她不是狼之女,她是系統大娘教出來的女兒,她自尊自重,她不是能被絕對力量懾服的女子。

  確實,她喜歡他,因為他是第一個給她正評的人,因為他是第一個讓她知道被喜歡是多麼愉快的人,因為他帶給她人生最美好的一段。

  更別說現在的他豐神俊朗、氣宇軒昂,這樣的男子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輕易擄獲女子的心。

  想要不喜歡他,真的是艱難挑戰呢!

  只是她習慣讓理智跑在感情前面,她考慮的東西太多,顧慮的事更是多不勝數,所以……喜歡?她會努力控制。

  他縮回身子,順著她想要的「活動」,說:「我相信你的手藝很好。」

  「這點,你完全不必懷疑。」

  得到滿意答案,她再度進入廚房。

  不久廚房裡出現切菜聲、鍋鏟聲,這些聲音加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歲月靜好。

  蕭承陽沒離開院子裡的矮凳,嗯哼、啊哈還是蹲在他的腳邊,他依然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們的毛。

  不久,廚房裡飄出飯菜香,閉上眼睛細細嗅聞,他有很好的嗅覺,所以他聞到蜂蜜甜甜的味道,聞到炒花生的香味……

  風從耳邊吹過,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從懷裡拿出匕首輕輕凋劃著,石頭上慢慢浮上圖案,少男負著少女,兩匹白狼一左一右跟隨……

  屋門被推開,滿頭大汗的董裴軒走進來,發現蕭承陽和徐皎月已經回家。

  「去了哪裡?」他倒不是擔心安危,蕭承陽的武功足以保護徐皎月,只是孤男寡女在外頭待上一夜……

  徐皎月和北陽王……董裴軒本還想抗爭一把的,但以卵擊石是什麼下場?他很清楚,蕭承陽是何等男人,就算他抗爭到死,蕭承陽決定的事,誰能改變?

  因此王和肯定出局,至於皎月那丫頭,恐怕早就被他擺平。

  董裴軒沒有期待答案,但蕭承陽回答了。「山上。」

  不會吧,他對自己有這麼……尊重?突然間雞皮疙瘩掉滿地,董裴軒有種天有不測風雲的危機感。帶著兩分試探,他再加碼:「昨晚怎麼沒回來?」

  「有事。」

  這答案擺明瞭敷衍,董裴軒卻鬆口氣,對嘛,這才是北陽王該有的態度。

  呼……蕭承陽沒生病,不過既然他肯回答……他再一度試探。「有什麼事?」

  「重要的事。」

  「這兩匹狼是在山上撿的?」

  這話白問了,誰那麼有本事,出去繞一圈就能撿兩匹狼回來,當中肯定有故事,只是這故事,北陽王肯費唇舌對他說明?

  「不是。」白狼是朋友。

  就這樣,徐皎月做好一頓飯,董裴軒問一堆問題,還是沒把想知道的問岀來。

  碗盤擺好,徐皎月招呼,「董叔、蕭大哥吃飯。」

  兩人上桌,徐皎月問:「董叔,你去哪兒?」

  「徐家。」

  「奶奶同意我在這裡待久一點?」

  「有銀子,她會不同意?」

  這話說得夠酸,徐皎月垮了肩,卻不能指控董裴軒說謊。是啊,對奶奶而言,她的存在不會比銀子更重要。

  「對了,徐家老太婆讓我囑咐你一句話。」

  囑咐?是讓她小心好好照顧身體嗎?揚起眉頭,眼底含笑,徐皎月問:「奶奶囑咐什麼?」

  渴望親情的目光看在兩人眠裡,心氣不平,董裴軒說:「她讓你早點把雙面繡屏完成。」

  歎氣,果然是她想多了,奶奶哪會在乎她的身體?勉強一笑,她說:「試試我熬的魚湯,熬很久呢,你們看,是奶白色的。」

  這話題轉得有些硬,硬到蕭承陽的心磕著,冷冽了雙眼,他對徐家更不耐煩了。

  「皎月,你來說,那兩隻白狼是怎麼回事?」董裴軒轉移話題的本事明顯比她好很多。

  說到這個,徐皎月提起興致。「董叔,你記不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在山上迷路,是你找到我、把我帶回家的……」她嘩啦嘩啦地說著。

  蕭承陽討厭多嘴的女人,但她的多嘴一點都不討厭,相反的,他很喜歡、很喜歡,她軟軟甜甜糯糯的聲音,一如當年。

  故事走到尾聲,董裴軒不敢置信地看看徐皎月、再看看蕭承陽。「不會吧,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巧合的事?當年皎月竟然是……」

  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不是謠言啊,當年被救回來的三皇子確實是只怪獸。

  從野獸變成人,變成呼風喚雨的大將軍,變成人人景仰的北陽王……他經歷過多少事情?

  「我也意外呢,最開心的是當年的狼哥哥、狼姊姊還活著,你沒看見它們竟然還認得出蕭大哥,真教人感動。」

  感動嗎?是該感動,蕭承陽從沒想過還有重逢的一天。

  有絕對的能力之後,他開始徹查所有買賣過自己的人,一路追查下來,查到溪山村,偏他並不確定當年自己被抓走的地方是溪山村。

  從北方返京,匆促間又集結兵力前往南邊,若不是想揪出趙擎,他不會在行軍半途溜走、不會到杞州,更不會遇到徐皎月。

  這是老天給的機會,讓他與月月與白狼夫妻再度見面,他感激這一切。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董裴軒問。

  「計畫照舊,返京前我會派人傳訊給你,你帶月月進京。」

  他不打算讓徐皎月再受委屈,原本想徐家是徐皎月的親人,再不濟也得幫襯一把,可見過她被如何對待……免了,仇當恩報,不是他的行事法則。

  「王爺不必派人報信,京城那邊我有落腳處,待手邊事情處理好,我就帶皎月進京。」

  徐皎月看董裴軒一眼,他之前不是反對嗎?現在也認為自己該進京?

  她不滿意,卻沒有插話,這些年為了得到正評積分,她旁的沒學會,看人眼色這點學得很透徹,對於沒有必勝把握的事,她習慣保持緘默。

  「可以。」蕭承陽從懷裡掏岀玉牌交給董裴軒。「喜從天降賭坊和慶餘行是我的鋪子,有任何困難,去找掌櫃,他們會出面。」

  「正好。」他正擔心會碰上秦家惹出事來,有北陽王這塊玉牌……自從對匈奴一役過後,皇帝對蕭承陽的看重半點不輸蕭承業。「南雲一役,你有幾分把握?」

  「八成。」

  「才八成,你就敢撂開手把重擔丟給一個下屬?」蕭夜聽說才十五歲,連毛都沒長齊的傢夥,他敢委以重任?

  「蕭夜並非尋常人,而且師父在他身邊。」

  師父那腦子根本是奸計大倉庫,什麼損人的招都想得出來,他能把耿直、缺乏城府的蕭夜和自己教成這副模樣,可窺知其功力,有他在旁邊輔佐,蕭夜不會吃虧。

  「你知不知道那裡多瘴氣,許多士兵水土不服,仗未打先病倒。還有,你聽過蠱毒嗎?一旦毒物上身,會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蕭承陽微笑,這些事師父和蕭夜都講過,出發之前他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

  見兩人一句接過一句,討論得無比熱烈,徐皎月低頭安靜吃飯。

  可是……真要進京?

  系統大娘說,談到建功立業,男人會雙眼發光、腦袋發熱,對男人來講,前途遠比女人重要。

  可憐女人往往看不清,總是把心撲在男人身上,撲也就撲了,日子安安靜靜過了便是,偏偏女人好求公平,期待男人也把心放在自個兒身上。

  追求一件不可能的事,是折磨男人,更是折磨女人。

  於是千百年來,女人和男人之間的戰爭,永恆不歇。

  在系統大娘悉心教育下,對於男女感情,徐皎月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只想著,如果可以不成親,便留在家裡盡力彌補爹娘的喪子之痛,改善徐家家計,待徐家發達不再需要她,她就抽身另尋一個無憂無擾、能夠安靜過完下半輩子的地方。

  至於婚姻……在感情這件事上頭她選擇隨遇而安,她認為愛情之於自己並不重要。只是誰料得到,大哥哥會換了身分再度出現,更沒想到他對她還保有那份感動。

  她其實很清楚,對蕭承陽,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人類,他們相處的那幾天何其愉快,因此他將她深深烙印在心裡。

  她理解他的感動,理解他想要延續那份感動的心情,但……不可能的呀。

  他不是當年的他,她也不再是年幼的她,時過境遷,兩人都已經長大。

  他們之間隔著身分位階,隔著門當戶對,他們是雲泥之別。

  距離產生美感,待日後天天相見便會慢慢覺得厭惡,與其如此,她更希望留住對彼此的念想,別讓現實破壞一切。

  所以她聽著聽著,卻沒有反駁。

  轉頭,她看著他缺乏表情的五官,以及生動的眼睛……真是矛盾,怎麼會有人一臉的波瀾不興,眼底卻是波濤洶湧?

  可也許就是這樣矛盾的人,才會矛盾地看不見她臉上的胎記,看不見她醜陋容顏,才會霸氣地說出「她是我的女人」這種話。

  夜深,徐皎月在燈下裁制衣服,藏青色的布料,原是想給董裴軒做兩身衣服,但她裁了蕭承陽的尺寸

  她記得的呀,記得承諾過待手藝學成要幫他做很漂亮的衣服。現在,她手藝學成,現在,他們重逢,因此現在,她要為他縫衣制服。

  針在布面上穿梭,她想像他穿上新衣的模樣。

  他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穿上新衣、欣喜若狂?

  應該不會,他是三皇子、是北陽王,是可望不可攀的人物,想為他裁衣的女子滿街跑,對他來講衣服早已經不是很好的禮物。

  無妨,終歸是禮輕情義重,了卻承諾,從此各自幸福、各自平安。

  咚一聲,石頭打上窗櫺,徐皎月一愣,放下針線走到窗邊打開窗。

  是他,蕭承陽站在院子裡與她對視。

  「你丟石頭?」她問。

  瞧,這話問得多沒意思,純粹是沒話找話說,不是他丟的,還能是誰丟的?嗯哼還是啊哈?可是,這麼沒意思的問話,他偏偏用敷衍的字,加上無比認真的態度回答,「嗯。」

  「有事?」

  他說:「繡花傷眼,別做了,徐家要銀子,我給。」

  輕淺笑開,她反問:「難不成你要養徐家一輩子?」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好端端的接受你的接濟,外人會怎麼想?」

  「外人想什麼,重要嗎?」他習慣我行我素。

  她認真想想,認真回答,「當然重要。」

  被人喜歡,才能得到正評,才能兌換福氣點數,才能把日子過得平安順利、無風無雨。

  只是這話不能對旁人說,在她尚未學會開口時,系統大娘已經一再提醒她和哥哥,系統大娘的存在是個不能外傳的重大秘密。

  她沒有冒險精神,她是循規蹈矩的好小孩,系統大娘怎麼說,她便怎麼做。

  「為什麼重要?」

  「比方你變成外人眼中的英雄,就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有很多漂亮女子想嫁給你。」

  「我不需要被那些人喜歡,也不想要漂亮女子嫁給我。」

  「那……被人尊重,肯定會有人想要跟隨你,你可以影響許多人、改變許多事。」

  他不反駁了,專心思考她的話。

  果然,男人對於愛情的需要遠遠比不上事業前途。

  徐皎月又說:「當你被更多人喜歡,你的想法能夠說服更多的人,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這樣不好嗎?」

  他向她走近,腳步停在她窗前,隔著窗,透過昏黃的燭光望著對方,一時間兩人相恃無語。

  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唇鼻上,他看得相當仔細,好像看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的靈魂似的。

  半晌,他終於開口。

  他問:「是不是因為我不被你喜歡、不被你尊重,所以你不想跟隨我?是不是因為我在你眼裡不是英雄,所以你不想嫁給我?」

  他的話涮了她的心,他怎麼可以……用她的話詰問她?

  她明明沒有反駁的呀,明明沒有當面拒絕他的啊?怎麼她沒有開口的心思,他通通明瞭?

  她的沉默讓他手足無措,心陡然墜入無底深淵。

  她的態度擺明瞭,他沒有看錯、猜錯,她確實不想跟著他、不想當他的女人?

  為什麼?他沒有忘記過她,她卻不再想起他?是因為當年她太小,小到記不住那份感動?還是因為王和很對她的胃口,比起王和,他太強?

  被狼群養大,他以強弱分辨敵己,輸給王和那樣的傢夥,讓他非常不滿。

  「說話!」他生氣,口氣硬了。

  她一悚,說不出話,眼睛紅紅的,難受得厲害。

  沒錯,她委屈,非常非常地。

  她知道自己這樣太嬌氣,被親人冷漠對待的她,早已經習慣把委屈連著口水咽下去,早已經習慣接受所有的不公平,早已經習慣受傷是她的生活日常。

  這樣的她,為什麼他口氣壞了一分,她就紅了眼眶?

  因為物件是他,委屈便吞不下去了?因為是他,傷心便藏不住,眼淚就有權利在外竄?

  徐皎月的眼睛張得奇大,努力把淚水憋回去,她半句話都沒說,但滿滿的委屈落入他眼底,害得他胸口沉甸甸的,重得他無所適從。

  可是他不會哄人,也沒有哄人經驗,只會把一張臉變得更生硬、怒氣更張揚。

  沉下聲,他又重複。「說話!」

  捂住嘴巴,她把眼睛瞠得更大,好像夠大,就能裝足眼淚,擔住傷心。

  心重得讓他喘不過氣,明明可憐的是她,怎麼……他覺得自己更可憐。

  半晌,她終於憋夠了,終於確定眼淚不會往外翻,這才甕聲甕氣問:「說什麼?」

  「是你自己說,想讓對方知道某些訊息,就必須透過嘴巴活動。」

  是啊,可是她哪有想讓他知道什麼訊息?話全是他說的,說她不喜歡他、不尊重他、不想跟隨他……可是,哪有?她明明喜歡他、尊重他,想要緊緊跟隨他的啊,只是太困難了,她的能力低下,無法辦到。

  他是誰?他早就不是白狼夫妻的兄弟,他不是生長在山林裡的狼孩子,他的身分何等尊貴,他是隨便出手就是幾百點正評的人啊。

  她憑什麼喜歡他、跟隨他?沒有人給她這樣的資格啊。

  莫名地,她為缺乏資格而生氣,她痛恨階級,卻不能不承認階級的存在,她痛恨低人一等,卻無法否認她無從改變的出身,她何嘗不想撂開大膽喜歡他,可……她憑什麼?

  見她掙扎、見她委屈、見她沉默,他是個缺乏耐心的男人,等不到她的答案,他便親自索取答案。

  隔著窗戶,他俯下身,再度吻住她。

  然後,她被炸了。

  這是不對的,女人的名譽很重要,他這樣汙人清白,沒道德、沒禮貌、沒水準,可是怎麼辦,她很慌、很害怕、很惶恐,卻半點都不想拒絕他,明明知道這種狀況很糟糕、這種行為要不得,可她不想推開他。

  心在掙扎,身體卻無比誠實。

  徐皎月在他的吻裡軟化,而蕭承陽感受到了,心歡愉著、雀躍著,他加深這個吻。

  她的迷失、她的服從、她嚶嚀聲裡透出的軟弱讓他無比快活,狼是以力量服人的動物,而他用吻征服了她,他相信一次兩次無數次之後,她一定會愛上他,像他愛她那樣。

  軍隊裡,經常眠花宿柳的老同袍說過。「女人哪,嘴巴說不要就是要。」

  蕭夜好奇問:「那如果是真的不要呢?」

  「很簡單,一巴掌甩上,一腳踹開,碰到那嗆辣的,還會拿把剪子剪了禍根。」

  她沒甩他巴掌、踹開他,更沒有轉身在針線籃裡尋剪刀,表示她……要!

  這念頭讓他喜上心頭,至於那個王和……哼!早就被他扔到五指山下,用符咒鎮著。放開她,她癱軟在他懷裡,而他笑得……比白狼更陰險。

  低低地,他在她頭頂上說:「跟董叔進京,我會安排好一切。」

  微微的喘促,她沒有回應,只能靠在他懷裡,心亂如麻,他的話在她心底穿針引線,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知覺。

  真的,能夠嗎?

  徐皎月厘不清自己想要什麼。

  她喜歡蕭承陽的靠近,卻又害怕他靠近,她喜歡他的氣息,卻又害怕迷戀他的氣息,這是種矛盾的心理,但她控制不了、更阻止不了。

  大白天的,她窩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緊緊。

  徐皎月無法否認,他在身邊的日子,自己過得無比開心,白天與他和嗯哼、啊哈上山,和一群狼兄狼弟玩在一起,當然,如果只有她被一群野狼圍住,肯定會嚇得花容失色……對不起,更正,她只有草容,沒有花容,但他在啊,他往她身邊一杵,任何的不安全都會被剔除。

  怎會這樣信任他?不知道,也許對他的信任,從四歲之後都沒有卸下過。

  她給它們編花冠,給它們唱歌,還給它們烤肉做菜,很可惜,它們對她的手藝不感興趣,比起她的廚藝,它們更喜歡翻過肚子讓她軟軟的小手在上頭撫摸。

  晩上回來,一桌菜一壺酒,他和董裴軒高談闊論,對政事完全不感興趣的她,卻因為他的聲音,眯著眼、勾著唇,笑得滿臉興致。

  吃過飯、消過食,她進屋裡縫衣裳,待月上中天,他會用石頭敲開她的門,然後將她抱到屋頂上看月亮、看星星,也看明白……他的心情。

  他是真的喜歡她,雖然她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他耐心地對待她,他不愛說話,但她喜歡「嘴巴活動」,他便配合到底。

  宮裡的大小事,他全向她交了底,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他很聰明的,一眼就看得清,只是不感興趣、不耐煩應付,但為了她的「興趣」,他認真回想,一件件說得仔細。

  他不懂得寵女人,但她要求不多,已經覺得自己從頭到腳被寵個徹底。

  不要喜歡他本就是一個艱鉅挑戰,再加上他這樣的態度,讓她怎麼辦?她逃不掉的呀。

  她知道,愛情真真實實發生了,可是發生得太快、太急、太讓人手足無措。

  【誰說愛情不會在瞬間發生,你沒聽過一見鍾情?】系統大娘見不得她這副死樣子。

  【我長這樣,一見鍾情太勉強。】

  【別妄自菲薄,海邊還有逐臭之夫呢。】

  【他只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事。】她歎氣。

  【在他出現之前,你想過自己會喜歡他、想嫁給他嗎?】

  【沒。】

  【那就是啦,你也是見到他,看他又帥又厲害才會迷戀上的啊,你怎麼確定他不是因為見到現在的你,才想要把你變成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不是你說,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嗎?】

  【很不想傷你的心,可你也曉得自己長什麼模樣,如果連貧人妻都當不成,當然要退而求其次,好歹在死前也嘗嘗男人的滋味。】

  【謝謝,你真的很懂得如何讓人一刀斃命。】

  【謬贊了。】

  【不客氣。】

  【不懂你,有什麼好歎氣的?喜歡他就跟著上京,一夜情也好、一段情也罷,就算沒有好結局,你不能把他當成人生體驗,體驗過就好,人生短短數十年,需要各種經驗來充填,難道直到死前那一刻,發現自己人生一片空白會比較好?】

  【如果不是一夜情、一段情呢?】

  【那不更好,跟那種等級的男人談上一世情,是你大賺啊。】

  【如果是一段情、一世怨呢?】

  【會怨,是因為放不開,與他人無關,是你被自己的狹隘給綁架。想那麼多幹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債明日賠。他在一天,你便順心遂意,讓自己快樂一天,至少日後還有東西可以憑弔,倘若你把自己的心給鎖住,快樂不敢享、幸福不敢碰,過了這段,徒留遺憾,值得嗎?】

  值得嗎?徐皎月自問,如果她做每件事都要問一聲「值得嗎」,那她還能活?

  專心一意為家人籌謀,值得嗎?把孝順擺在人生第一位,值得嗎?討好巴結只為被人所喜歡,值得嗎?

  她的人生,做過多少件值得的事?

  順心遂意說得多麼容易,可好日子過久了,她還能不能夠力心受憋屈?她不知道是遺憾比較慘,還是由奢入儉來得更慘?

  站在院子中央,不必靠近窗櫺,耳聰目明的蕭承陽就能清清楚楚聽見徐皎月的歎息,一聲接過一聲。

  隨著她的歎氣聲不斷響起,他兩道濃眉打出死結,他以為自己的強勢已經說動她,可是似乎並沒有。

  為什麼京城無數女子都想得到他的青睞,而她卻……喜歡他,很難嗎?

  人人都說他霸道,說他有狼性,想要的東西一咬在嘴裡就不放手。

  而她,是他第一個放手的女人,那年,她眼淚掉個不停,指著山下喊大哥哥。

  他不會說人話,卻也明白她想家,分明捨不得她離去,他仍然逼迫自己把她送到池塘邊,她不知道在她牽著董叔的手下山時,躲在樹林後的自己,鏘的一聲,心臟裂成兩片。

  身為狼子的他不懂人事,第一件學會的,竟是思念。

  即使身分高貴,即使能力卓越,他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還能再見到她。身入滾滾紅塵,為求生存必須學習,在一番努力之後他學會人類的規則,學會世間有太多無解習題,學會在人的上面還有個神,他們主宰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他和月月有緣嗎?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深怕過度期待之後,失望更甚。

  可是老天爺又把月月送到他面前了呀。

  既然上天已經決定了他們的緣分,他就再也不會放手,霸道也好、強勢也行,他就是要對她好,好到不能再好,不管能不能說服她順從自己,她都得順從他,因為,他是狼子、也是狼。

  黑影從屋頂躥下,蕭承陽定睛一看,是隱衛高源。

  「爺,京裡來信。」他拱手將信鴿傳來的紙條送上。

  蕭承陽飛快讀過。已經到了?淩雲卓動作這麼快?

  看來,就算棄武從文,淩家子弟也沒把武功落下,還道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看來……深藏不露哪,難怪太子哥哥一眼相中他。

  既然罪證已經送到,老四也收到方氏屍體,那麼趙擎這邊……遊戲不必再繼續,等趙擎接到老四的信,發現自己上當受騙,會有什麼舉動?

  京城那邊很快就會風起雲湧,那麼……讓極力求自保的趙擎也摻上一腳,戲才能演得更熱鬧。

  他在高源耳邊交代幾句,高源微怔,下一刻明白了,微微一笑,低聲告退。

  杞州的事結束,他應該動身前往南邊了,只是……

  分離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困難事,他對人冷漠得近乎無情,他從不戀棧任何人、任何事,但這次的分離,讓他極度不舒服。

  兩個月、三個月?幾天很短的,尤其在戰場上,轉眼就過去,可是「那麼短」的時間看不到月月,光是想像,他胸口就漲漲悶悶的……真難受,要找個大夫診治。

  向前幾步,蕭承陽敲開她的房門,徐皎月結束和系統大娘的對話,跳下床開門。

  他朝門裡站著,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鐵塔般的身材襯得她的房門很小,月光從背後照進來,在他身上帶岀一片朦朧光暈,柔和了他剛硬的五官,帶出幾分溫柔氣息。

  「你來了?剛好,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跟在她身後進屋,關上門,搶快兩步,他從身後把她抱進懷裡。

  徐皎月微愣,不輕易激動的他激動了,為什麼因為……啊,她明白了。

  她身子往後靠進他懷裡,聞著他的氣味,享受他的體溫,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只是明日有債……她償還得起?

  她沒有說話,沒有反抗,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想進京、不想跟著他,他改變不了她,只能逼迫董叔,他知道董叔對她的影響力,他相信他能把她帶進京城裡,但如果意外出現呢?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處,深吸一口氣。

  人類真是麻煩,枉費還自稱萬物之靈,不過是求個偶,就弄得人心煎熬,想想還是當狼更好,一陣追逐、一陣耳鬢廝磨,就成一世伴侶。

  「你就要走了,對不?」

  他也是啥話都沒說,她便猜出他的心思。原來他們之間和多年前一樣有默契,根本不需要靠言語來溝通。

  「對,我不會離開太久,你和董叔先進京等我。」同樣的話,他重複再重複。

  對於他的重複,她沉默再沉默。然後,轉移話題。

  「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當年說過什麼?幸好,我一點都沒忘,告訴你啊,我是個說話算話、很有誠信的女人,當當當當……你看,這是什麼?」

  她從床上拿起一套新衣,在他面前炫耀。

  「有印象嗎?我為你做兔皮衣的時候就告訴你,說我會好好跟著娘學手藝,長大後幫你做一件很漂亮的衣裳,我遵守承諾了,喜歡不?」她拿起衣裳在他身上比劃。

  「我喜歡的話,你能幫我做一輩子衣裳嗎?」

  這要求太過了。只有妻子才能為丈夫做一輩子衣裳,她承擔不起那樣的身分,而他給不起那個身分。

  不過,她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可以啊,將來我要開衣鋪子,如果有北陽王當我的忠實顧客,生意肯定會扶搖直上。

  「這件衣服可以兩面穿,時間有點趕,我沒繡太複雜的圖案,不過我用的是雙面繡。你看,正面是翱翔的展翅蒼鷹,背面是山頂上俯瞰的蒼鷹,漂不漂亮?」她張著可愛的大眼睛向他討稱讚。

  「漂亮,但一件不夠。」他堅持原來的話題。

  而她堅持裝傻。「那就多做幾件啊。先說好,第一件是免費贈送,之後的你得讓我多賺一點,堂堂北陽王,肯定不會小氣吧!」

  蕭承陽很悶,他岀招,她卻不接招,老是四兩拔千斤,把他的暗示踢到大海洋。他很想戳開她的頭,看看腦袋裡面裝了什麼?

  跟了他有這麼差嗎?父皇那邊賜婚的消息還沒丟下去,即有多少文臣武官明示加暗示,極力推薦他們家閨女,誰都想在他身邊佔有一席之地。

  可她卻……悶哪……





第八章 徐陳氏賣孫女

  大門被人敲得震天價響。

  「皎月、皎月,快開門!」

  是誰?徐皎月往外疾奔。

  董裴軒脾氣壞,這裡被溪山村村民劃為禁區,等閒人不敢靠近,此事村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曾有幾個潑皮上門找麻煩,卻被董裴軒打了幾個悶棍還潑上一身糞,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輕易靠近。

  這會兒……聲音那麼急,又是找她的,發生什麼事?

  拉開門前,她想起蕭承陽跟在自己身後,他不能被人看見的呀,貓抓老鼠的遊戲她已經知道,北陽王身在杞州是犯忌諱的。

  倏地調轉頭,她想叫他進屋躲躲,可兩人心意相通,她未開口,啉地他躥身飛到樹梢頭。

  徐皎月轉頭開門,門外站的是牛大郎。

  「牛大哥怎麼來了?是嫂子……」

  「不是嫂子的事,你快去後山躲躲,我擔心會出事。」

  「出什麼事?」

  「你奶奶拿了把柴刀,怒氣衝衝上山,我跑在她前頭,趕緊上來給你報信。」

  他買的兩塊田離董裴軒家這片山最近,遠遠看見徐陳氏的身影,他就一路跑上來了。

  「放心,奶奶脾氣雖然爆了些,還是講道理的,不會有事。」

  「相信我,這不一樣,她那副模樣很嚇人的。」

  徐皎月握緊頭,勉強一笑,道:「知道了,謝謝牛大哥,你快回去吧,免得被我奶奶撞見。」

  「你要小心一點,,要不……我去村裡找人來幫幫。」

  「千萬不要,奶奶重面子,要是人多鬧將起來,說不準我真會被奶奶掃地出門。」

  「那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知道了,謝謝牛大哥。」送走牛大郎,關上門,徐皎月轉身就見蕭承陽矗立在自己身前,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寒意,冷酷的眼光教人不寒而慄。

  他說:「不要怕,有我在,我不會讓她動你分毫。」

  這種事還需要他說?奶奶年紀那麼大,他只消一根手指頭就能讓奶奶從山上滾到山腳下,可……怎麼能呢?

  她無奈道:「蕭大哥,那是我的奶奶,不是仇家世敵。」

  「你拿她當奶奶,她有拿你當孫女嗎?」

  垂了垂眉,她啞聲道:「那裡……終歸是我的家、我的家人,蕭大哥,你避一避行不行?」

  蕭承陽瞪她,瞪得自己滿肚子火,那樣的家人還要認?她腦袋不是被驢踢,是被老虎給啃了!

  見他不動如山,她軟了聲音。「拜託你不要生氣,先進屋裡去,好不好?」

  他咬牙,怒其不爭。「如果她敢動你一根指頭,我不會讓她好過。」

  一根指頭?說得太客氣了,奶奶發起火來,那是驚天地、泣鬼神、毀天滅地,從頭頂到腳底都要動上一動的,不過……

  「不會啦,奶奶只是嘴皮子上厲害,還沒有暴力傾向。」她睜著眼睛說瞎話。

  「鄉下老嫗長年勞作,那手勁你能挨得起?」

  都挨過十幾年,哪有挨不起的道理?但這話她沒敢說,只能笑得一派從容,好像奶奶真的算不上一號人物,好像兩人對峙就是小芝麻對上大西瓜,別懷疑,大西瓜指的是她。

  雖然事實恰恰相反。

  「真的不會,人格保證,絕對不會有你擔心的那種事。」

  他寒了臉,對蹲在樹蔭下的嗯哼、啊哈說:「護著她。」

  像是能聽懂似的,嗯哼、啊哈挪動它們的屁股,一左一右躺在兩扇門邊,充當起門神。

  她好說歹說,才把蕭承陽給勸進屋裡,而待在屋裡看書的董裴軒早聽見外頭的動靜。心道:擔心什麼,徐家老太婆啥都不怕,就怕被銀子砸,拿兩枚銀錠子就能砸得她鞠躬彎腰,大聲喊爺爺。

  送走蕭承陽,徐皎月深吸氣,撫撫胸口,看一眼牆邊那棵夾竹桃,樹根下埋著瓦罐,瓦罐裡裝著她三百多兩銀票,那是她的全部家當,本打算用來開鋪子賺錢,給家裡蓋新屋、置田地,現在……希望它們不會變成救命財。

  門砰砰敲撞起來,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不怕,沒事的。」

  勾起慣用笑臉,她走到門邊,打開門,沒想到徐陳氏看見她,二話不說掄起柴刀當頭就砍,她下意識彎腰躲過。

  喀嚓!徐陳氏肯定是用盡力氣了,那把柴刀竟然就卡在門板上拔不出來,一刀沒劈到,她的大掌猛往徐皎月身上招呼。

  「你這個敗家精,我們徐室對不起你啥,怎就生出你這個大災星、賠錢貨……」

  話沒說完,嗯哼、啊哈四條腿一蹬,蹬到徐皎月身邊,陰冷銳利的目光對上徐陳氏,它們發出警戒低鳴,嚇得徐陳氏停下手、腳發軟。

  「別,這是我奶奶。」徐皎月連忙反身護在徐陳氏身前,陰止白狼們衝動。

  徐陳氏見狀,手上又來了力氣,啪地一巴掌從她後腦打下去,打得徐皎月一陣恍惚,轉頭傻傻地看著徐陳氏。

  她的眼光讓徐陳氏更生氣,巴掌打橫甩過……蕭承陽沒說錯,鄉下老嫗長年勞作,手勁確實很大。

  她指著徐皎月的鼻子,怒問,「你這個攪家精,說!田契房契,你拿到哪裡去?」

  「我、我……沒拿啊。」她被嚇得結結巴巴,腦袋發傻。

  「沒拿?你哪來的兩百多兩?我把城裡的幾間繡坊全都問過了,根本就沒人給你兩百多兩繡屏風,對不?就算你會雙面繡,也不過是賣了條帕子,換一兩銀子,對不?」

  奶奶起了她的底……

  怎麼辦?徐皎月臉色慘白,囁嚅道:「奶奶,我真沒拿家裡的田契房契,如果有拿,讓我遭天打雷劈。」

  「你這賤妮子說的話能信?」

  「奶奶,你想想,就算把我們家的裡地屋子全賣掉,也換不了兩百多兩呀,您說是不?」

  她問得徐陳氏一頓,可……田契房契就是丟了啊。「那你哪來的銀子?」

  「我給的。」董裴軒從屋裡走出來,灼灼目光看得徐陳氏心生畏怯。

  幾年前,他把在山上迷路的徐月帶回家,兒子說他是高人,讓她敬著尊著別亂說話,她不在乎他是不是高人,她只在乎之後他每年都會送上幾兩銀子,讓徐皎月上山替他作家務,這筆錢讓她對董裴軒分外敬重。

  「那是兩百……」

  「兩百二十兩銀子,丫頭說她爹今年肯定能考上舉子,非讓我把錢借給她,我真不曉得這小丫頭能夠拿什麼來還債,徐大娘,你說呢?孫債是不是該由長輩來承擔?」董裴軒接下話,幸好徐皎月向他交了底,否則他還真不能把數字說得這麼精准。

  董裴軒這麼一說,徐陳氏急了,家裡田契房契和她攢的幾十兩銀子全丟了,她哭都來不及,哪還能承擔其他的?

  她氣得跳腳,指著徐皎月痛駡,「你這敗家精,誰讓你借錢的?」

  董裴軒聽不下去,怒道:「她不借錢,你兒子怎麼去考試?花錢的時候不感激皎月,提到還錢就立刻翻臉不認人?你還是當人祖母的嗎?丟人現眼!」

  「我、我這不是急嗎!我那點銀子和田契房契全丟了。」

  「你家裡只有皎月一個人?怎麼就賴到她頭上?你兒子呢、媳婦呢,你不是還有兩個孫子?」

  「我兒子去考試,幹麼帶那些上路?兩個孫子年紀小哪裡懂?而媳婦……」

  說到媳婦,她搖頭,更不可能了,媳婦娘家是大商戶,怎會瞧得上家裡這幾畝薄田,當初要不是看中兒子人品,姜家怎捨得女兒下嫁?更何況多年來,親家公還不時接濟他們呢。媳婦眼界高,對這點小東西瞧不上眼,所以……不可能是媳婦,肯定不是她。

  「這事我回答不了你,許是家裡遭了小偷,你去跟裡正說說,看能不能想辦法找到。至於皎月,你就別想賴到她頭上了,連借個幾百兩都往家裡送,會貪圖那幾畝田?」

  董裴軒一番話,讓徐陳氏腦袋動起來,如果不是皎月,還會是誰?

  心一急,匆匆轉身下山,她得求求裡正,讓裡正把村裡挨家挨戶給搜一遍,那些田契房契和銀子可是她的命哪!

  徐陳氏離開,徐皎月鬆口氣,轉身卻對上蕭承陽殺人的目光。

  他朝她大步走來,伸手撫過她腫得老高的臉頰,「你騙我,說她不打人。」

  不然呢?怎麼說?那是她奶奶啊!

  見她不回話,蕭承陽轉身拔開門閂,他要去砍人。

  徐皎月回過神,從身後一把抱住他的腰,死命把他往回拉。「不要、不要,奶奶老了,你別去找她。」

  「她打你。」

  「沒事,只是輕輕挨兩下。」

  「輕輕?」蕭承陽怒目圓瞠,當他瞎了?

  「就算重重又怎樣?她是我血脈相連的奶奶啊,鄉下人家哪個長輩心情不好不會打晚輩的?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倘若這樣就要記恨上,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人倫了。」

  人倫?她待長輩以孝,長輩待她,何曾有慈?

  低頭看著死死扣在自己腰際的小手,蕭承陽渾身散發出冷冷氣息,在看見她腦後挨巴掌時,他恨不得跳出來一腳把徐陳氏踹下山,他一忍再忍,只是不想違背她的心意,沒想到都腫得那麼厲害了,她還跟他講這天殺的道理。

  見他不再往外沖,徐皎月緩緩吐氣,轉到他身前,仰頭對他說:「我沒事的,現在我更擔心丟掉的田契房契,爹爹不在家,要是娘、奶奶和弟弟們被趕出去怎麼辦?你不要一時意氣給我添麻煩好嗎?我只想儘快解決眼前的事,行不行?」

  句句問號問得他心煩意亂,他勾起她的下巴,冷問:「爺給你添麻煩?」

  「是,如果你跑去欺負奶奶的話。」

  幫她報仇倒成了欺負,不識好人心。

  見他不語,徐皎月急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真的沒事,你不要生氣、更不要著急,這樣好不?等我把家裡的事給擺平,我再給你裁兩件新衣,保證穿在身上會讓你彷佛潘安再世。」

  她把他當孩子哄了?她認定他幫不了忙,只會添麻煩?越想越火大,他的眼睛裡蹭起兩簾火。

  偏偏和他極有默契的徐皎月,還叨叨地說著不知死活的話。

  胸口起伏越來越盛,他想拔下門板上那把柴刀,把院子裡的東西全砍一輪。

  董裴軒看出他怒氣衝天,連忙揚聲大喊,「我在!」

  兩個字,很簡短,卻讓很緊張的徐皎月以及很憤怒的蕭承陽同時轉身。

  他先對蕭承陽道:「王爺儘早啟程去南雲吧,我承諾爺的事,保證一定做到。」

  「倘若沒做到?」他的聲音中隱含著危險。

  「提頭相見。」

  幾日相處,他對董裴軒的本事有幾分瞭解,他敢說大話就肯定能夠做到。

  點點頭,蕭承陽回道:「我答應的事,必也不會讓你失望。」

  「多謝王爺。」說完,董裴軒又看向徐皎月,說:「給我一天時間,我會把來龍去脈査得一清二楚。你給我乖乖在家裡待著,如果你奶奶還來找麻煩,你把門給我關緊了,不許打開。」

  「可是……」

  「除非你不要我插手,不然,全都聽我的。」

  徐皎月無奈點頭,道:「我知道了。」

  擺平兩邊後,他說:「皎月,你去做幾道好菜,給王爺辭行。」

  「知道了。」看一眼蕭承陽,他、應該、不會再衝動了吧?

  蕭承陽一大早就帶著嗯哼、啊哈離開,董裴軒後腳就下山打聽徐家的情況,出門前,再三囑咐徐月讓她乖乖待在家裡,就算擔心,萬事也等他回來再講。

  擔心……是啊,她擔心得不得了,再有不滿,那都是她的親人,何況家裡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

  不過董裴軒沒說錯,橫豎是幾十兩就能解決的事,手邊的銀子夠用了。至於以後,再辛苦一點吧,等鋪子一開,不怕沒有收入。

  這麼想,心也就定了,她提筆開始構圖。

  錦繡坊的柳老闆雖心術不正,可眼光精准,雙面繡確實更適合做成屏風。

  身為繡娘,若能有一筆妙丹青是如虎添翼,在這點上頭,徐皎月比母親更幸運,有系統大娘的教導,就算是極普通的花開富貴,她的圖樣也與一般人不相同。

  徐皎月學的東西很雜,詩書語文、丹青書畫、廚藝花藝……樣樣都沾點,當然其中學得最好的是裁衣制服,丹青刺繡。

  花這麼多心力學習,是想用優異的繡技討得母親歡心,並且完成承諾,為「大哥哥」做一套最漂亮的衣服。

  只是年紀漸長,益發明白緣分這種事不是人們可以輕易左右,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他們會再見面。

  可她終究遇上他,終究完成承諾。

  然後她與他……就這樣了吧……

  眉心微蹙,她明白的,身為女人不該貪心太過,好好的情分不該因為欲望而抹滅。所以,是的,她與他……就這樣了。

  門砰砰作響,徐皎月詫異,董叔這麼快就回來?

  放下筆,她走到院子,打開門,門外竟是……奶奶又來了?

  還是不相信丟掉的房契田契與她沒有關係?柳眉微攏,她想為自己辯白幾句,沒想到奶奶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外走。

  「馬上跟奶奶走。」徐陳氏說道。

  馬上?這是個不合理要求,依奶奶把錢當命看的性格,錢一旦落入口袋,絕對不可能再吐出來,而董裴軒已經把兩個月的月銀交給奶奶。

  「奶奶,不行啦,董叔讓我留在山上。」

  「我知道,我會把銀子還給董爺,快快快,我們先下山。」她瞅准董爺不在,才慌慌張張上山的。

  她不懂董爺為啥對徐皎月諸多上心,啥事都想插上一腳,偏偏在徐皎月的事情上頭,兒子還處處聽董爺的,搞得徐晈月像董家女兒,不像徐家子孫。

  去年,她幫徐皎月相看一門親事,對方願意給五兩聘金,徐皎月那副容貌……有三兩就算高嫁了,她想也不想就點了頭,沒想到兒子見過董爺後就否決這樁喜事。

  眼睜睜看著銀子過家門而不入,她那顆心哪,疼得發緊。

  這會兒,萬萬不能讓姓董的再插手,好歹養徐皎月十五年的人是徐家。

  「快快快,我們快點走。」徐陳氏不停催促。

  徐陳氏喊得急,她將徐皎月拉出董家大門,一踏出門,徐皎月發現跟在徐陳氏身後的柳老闆,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男人唇紅齒白,模樣一派斯文,長相不討人厭,但那雙賊溜溜的眼睛盯著徐皎月,看得人不舒服。

  「柳老闆?」徐皎月驚呼。

  柳老闆笑得滿臉和顏悅色,她拉住徐皎月的手,說:「你這壞丫頭,還騙姊姊說是住在原山村,害我來來回回好幾趟都找不到這戶姓李的人家。」

  徐皎月提防著她,想抽回手退回門後,可柳老闆將她的手攥緊,讓她掙脫不了。

  「妹妹心裡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怎麼會對姊姊說謊?唉,我真真傷心哪,深怕就此斷了與妹妹的緣分。幸好老天有眼,徐大娘進城一家家問,問誰收過雙面繡,這一問二問的問到姊姊頭上,我才曉得,原來妹妹姓徐不姓李,徐皎月妹子,你可是讓姊姊繞了好大一圈。」

  柳老闆都三十幾歲了,她喊一聲姨也差不多而已,怎地自稱起姊姊?

  徐皎月求助地看向徐陳氏。「怎麼回事?」

  沒讓徐陳氏開口,柳老闆又搶下話。「我就說呢,咱們姊妹不是一般緣分,往後就是一家人了,妹妹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姊姊講,姊姊保證,雖然你只是個妾室,可我會拿你當親妹妹般看待,相公也會好好疼妹妹。」

  話說完,她把自己的男人往前推。

  男人沒開口,但滿臉的嫌棄掩也掩不住,他看不上徐皎月,他對醜女深惡痛絕,若不是因為這樣,柳老闆又怎肯讓徐皎月進門。

  話聽到這裡,徐皎月嚇著。急切中,她拉住徐陳氏。「奶奶要把皎月賣了嗎?」

  賣孫女?這種話可萬萬不能傳岀去,兒子將來是要當大官的。「什麼賣了?話麼說這麼難聽,錦繡坊是杞州數一數二的大繡莊,你能夠嫁進柳家大門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往後吃香喝辣,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你可得感激奶奶。」

  「為什麼?爹知道嗎?娘知道嗎?他們知道你要把皎月賣掉嗎?」

  提到她爹娘,徐陳氏臉色鐵青,怒道:「別提你娘那個下賤女人,等閔謙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

  沒人告訴她發生什麼事,摸不著頭緒,徐皎月益發慌亂,但現在不是追根究柢的時候,眼下她該做、能做的,是保住自己。

  徐皎月拉下臉,聲道:「奶奶,等爹當了官,賣女為妾的事傳揚出去會壞了他名聲。當官的最愛惜羽毛,奶奶萬萬不可以為一點蠅頭小利孫女給賣了。」

  「我沒辦法呀,家裡的田契房契都在人家手裡,不能不要回來啊,否則九泉底下,我怎麼對得起徐家的列祖列宗。」

  「不就是幾十兩的事,我有,我給你,奶奶別把我給賣掉。」

  「哪來的錢?又跟董爺借?你前腳借,他後腳就來叫奶奶負責,皎月乖,奶奶知道你孝順,奶奶已經老了禁不起折騰,你乖乖跟柳老闆走,就當還報徐家恩惠吧。」

  「不折騰,我是真的有錢,不信,我拿給奶奶看。」

  聽到這裡,柳老闆緊張啦,她想盡辦法才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幾十兩銀子被解決,豈非吃不到豬肉還惹得一身騷?

  她對丈夫猛使眼色。

  吳勇是個好吃懶做的繡花枕頭,要不,怎能讓人當倒插門女婿。

  他還以為夫人想開了,肯犒賞他一點甜頭嘗嘗,沒想到送到嘴邊的竟是個醜到沒辦法形容的女人,他滿肚子不甘願,但……他能拒絕嗎?家裡妻子最大,她要他幹啥,他能不幹點啥?

  堆起笑臉,他朝徐皎月走去,一把抱住她的腰讓她動彈不得。

  柳老闆推搡著徐陳氏,把人帶到一旁,低聲道:「老人家,沒你的事,你先回去吧,賣身契都簽了,你這會兒反悔有意思嗎?」

  徐陳氏面色為難地看一眼徐皎月,道:「我的可以回去?萬一她跑掉,你不會把帳算在我頭上吧?」

  「不會不會,你快點走吧。」

  徐陳氏點點頭,心想皎月的話哪能信?她真的有錢嗎?左想右想都不可能,皎月和薑氏繡的帕子都是她親自送進城裡賣的,她哪能私下攢銀子?就算真的有錢,她也該先還掉跟董爺的借款吧。

  賣孫女名聲確實不好,但田契房契再加上二十兩紋銀,誰家孫女兒能賣得這麼高價?因此她不是賣,是送孫女進柳府過好日子。

  沒錯,就是過好日子。她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的良心,往後任誰開口,她都打死不承認自己賣孫女。

  眼看著徐陳氏越走越遠,徐皎月心急不已。

  吳勇則笑咪咪地扣住她的腰,心道:不錯嘛,身材挺好,這小蠻腰怕是比香香還瘦上兩寸。

  「我的好皎月,你甭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事,你乖乖跟了爺,爺保證你不虧。若你捨不得娘家,待咱們成親後我在城裡買幢三進宅子,把岳父、岳母和你奶奶給接到城裡住,你說好不?」

  他滿口說著屁話,漫天亂開支票,徐皎月半句都聽不進去,她揮動手腳不斷掙扎,可就算吳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但男人的身量、力氣天生就是比女人大。

  徐皎月恨恨道:「放開我,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你把書讀到狗肚子裡了!」

  「咱們是夫妻,哪是一般男女,這夫妻嘛,自然是要越授受才越親近的呀。」

  情急之下,徐皎月低下頭狠狠咬住他的手臂,連衣服帶肉,咬出血腥味。

  一陣刺痛,吳勇把她往地上一摔,摔得她頭昏眼花。

  徐陳氏已經不在場,他哪還有顧慮,氣急敗壞之下抬腿就往她身上狠狠踹去。

  再不濟,他也是個男人,長年被妻子欺負、被鄰人看輕、被親人鄙夷,他心理早已扭曲變形,現在連一個醜到令人噁心的女人也敢這般對待他,憑什麼!憑什麼!

  吳勇面露猙獰,彎下腰抓起徐皎月的頭髮,將她整個人往上提,啪啪啪左右開弓,打得她腦子嗡嗡作響。

  吳勇發狠,打紅了雙眼,看著徐皎月無力反抗,他的嘴角噙起得意微笑,長期被老婆壓制,終於有人可以任由自己欺壓,他感受到嗜血快意。

  「哼,讀書了不起啦?認得幾個字就了不起了?爺就是目不識丁,如何?你就算滿肚子文章還不是得給爺做牛做馬,聰明的話就乖乖聽話,要不,有你皮肉痛的時候。」

  一推,他二度把徐皎月推倒在圍牆邊,徐皎月頭痛得厲害,而柳老闆步步進逼,這時候的她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用意識開啟系統。

  迷迷糊糊間她看見牆腳邊的斧頭,她下意識舉起斧頭,靠著牆邊慢慢站起。

  「不要過來,不要逼我……」她一面說,一面甩頭,試圖把暈眩感驅逐。

  柳老闆冷笑,都這會兒了還想反抗,這個倔強丫頭,不好好修理怎會聽話?

  她笑得滿臉虛偽,刻薄話一句一句往外倒,「別怪姊姊多嘴,人貴自知,憑你這副容貌想說門好親,那可得等天上下紅雨。我家相公雖然沒多大出息,可皮相好啊,有這種相公你還有麼不滿意的?還是乖乖跟我們回家好生過日子吧。」

  吳勇看著她手中揮動的斧頭,猙獰了目光。「都說打是情罵是愛,皎月這麼愛我,還沒進門呢就弄得我遍體鱗傷,爺怎能不好好疼你?」

  說著從地上撿起一根粗樹枝,朝她走近。

  「要錢,我給,甭想我跟你們走。」

  柳老闆呵呵大笑,幾十兩銀子算啥,她看中的是雙面繡帶來的價值,既然沒辦法讓她簽下契書,就只能把她變成自己人。

  「徐皎月,你別酒不吃吃罰酒。」

  「你要的是雙面繡的技法,你抓了我、惹惱我,你以為我還會乖乖幫你賺錢?」

  柳老闆笑而不語,這點她倒不擔心,這女人嘛,只要跟男人那啥啥啥的過了,還能不一心一意?何況他家相公旁的不行,那方面的本事可強著呢。要不……當年她也是不甘不願跟著的呀,如今讓她離了他,她還不幹呢。

  她懶得同徐皎月廢話,眼神朝丈夫拋去,吳勇點點頭,抓起樹枝瞅準時機,狠狠往徐皎月手臂一抽,強烈的疼痛讓她抓不住沉重的斧頭,斧頭剛落地,吳勇大腳一踢,把她踢倒在地。

  吳勇將徐皎月壓制在地,柳老闆則瞅準時機從袖裡掏岀帕子往徐皎月鼻間一掩,下一刻,徐皎月墜入一片黑霧中,失去意識。

  勒緊韁繩,馬蹄揚起,蕭承陽莫名地心慌不已。

  離開溪山村後,他的眼皮就跳個不停,如果這是個徵兆,代表什麼?

  戰事失利,蕭夜沒頂住戰況?還是……倏地,他拉緊韁繩,腳下座騎發出一聲長鳴,他回首望向來時路,沉吟片刻,調轉馬頭在溪山村奔去。

  嗯哼、啊哈毫無懸念,狼尾巴一轉,跟著主子往回程奔去。

  不久,蕭承陽在山腳下遇見董裴軒。「月月呢?」

  「她在家裡,我去查徐家的事。」

  「查出來了?」

  「是。徐家媳婦趁徐閔謙參加鄉試,偷走家裡的財產帶孩子遠走高飛。」

  匪夷所思……薑氏腦袋壞了嗎?放棄前途在望的丈夫,且帶走孩子,婦人孤身在外,要怎麼活下去?「她為什麼這麼做?」

  董裴軒歎氣道:「姜氏小時候曾與表哥有過口頭婚約,後來母親過世,父親續弦,薑家毀婚。然姜氏與表哥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她抵死不從父命,為此薑家竟逼得她表哥在家鄉待不下去,遠離故土、失去蹤影。

  「薑氏曾經為此上吊自盡不成,又著要剪去一頭青絲老死家廟。姜氏繼母出身貧戶,與徐家有親戚關係,她恨極薑氏,認定她抹黑自己的名聲,又深知徐陳氏早年喪夫,性格苛薄、精明厲害,為搓磨差氏,便在丈夫耳邊吹枕頭風,說閔謙刻苦向學,若有朝一日成了大官,身為商戶的薑家就有了依恃。

  「聽說姜氏進徐家時是被灌了藥的,喜娘牢牢把著新房不放任何人進去看新娘,之後水到渠成,任薑氏脖子再硬也不得不低頭。」

  「徐閔謙同意這門親事?」那可是個高氣傲卻全無本事之人。

  「為了錢啊,姜家是商戶,旁的不多,銀子多,整整三十六抬嫁妝哪,當年轟動整個溪山村,這個徐陳氏心夠狠,媳婦一進門就把嫁妝給搶走。

  「徐陳氏確實精明,可惜命不好,新媳婦才進門沒多久,徐閔謙就染上重病,一病大半年,什麼昂貴藥材全用上了,她天天罵媳婦克夫,卻用媳婦的嫁妝給兒子治病,待閔謙病癒,徐家又恢復過去的貧窮,幸好岳家看女婿長進,多少還肯資助一些。」

  「薑氏再不甘心也已經成為徐家婦,時過境遷,怎又鬧上這一場?」

  「這就是問題了,表哥在外拼搏多年後返鄉,身分已是不同凡響,他成為五品小將,回鄉立刻備禮上門拜見姨父,言裡言外盡是尖刻。

  「薑家偷雞不著蝕把米,當年看不起姓蔣的親戚,硬把女兒嫁入徐家,不料多年過去,徐閔謙連個舉人都沒考上,姓蔣的已經是五品官員,兩個男人如此懸殊,茶餘飯後,村人莫不以此取樂。

  「至於這個蔣將軍也是個癡情種,多年來始終惦記著表妹,身邊沒有過其他女人,這不,鬧出這麼一場大戲。」

  「他就不怕名譽受損、斷送前途?」

  「這我就不曉得了。」世上癡情女子多、專情男人少,偏生讓薑氏攤上一個,也不知日後是福是禍。

  「姓蔣……」蕭承陽沉吟不語,姓蔣的五品武官?他在腦袋裡轉過一圈,會不會是蔣昱?

  董裴軒道:「我想,是時候讓皎月從徐家脫身。」

  有些事他本打算等徐皎月出嫁再說,現在……不等了。

  蕭承陽輕哼聲。「談何容易。」

  那丫頭重情重義,就算徐家人是血蛭,她也會心甘情願把血供出來。

  宅子就在不遠處,嗯哼、啊哈突地抬起頭,東嗅嗅、西嗅嗅,發出低鳴聲。

  蕭承陽也發現了,空氣中有一股俗豔的脂粉香氣,有外人上山!

  疑問剛起,就見牛大郎匆匆忙忙地從山上往下跑,他跑得飛快,在看見前方來人時,差點兒剎不住腳。

  一見到董裴軒,他像找到救命浮木般,急忙抓住他的衣角,只是他跑得太急,喘得太凶,連站都站不直,他彎著腰,一面喘氣一面說:「董爺快、快……快去救皎月!」

  蕭承陽豎了眉,一把揪住牛大郎衣襟,怒問:「月月怎麼了?」

  牛大郎被他的氣勢壓迫,嚇得連喘息都忘記,倒豆子似的把話全交代出來。

  「徐大娘把皎月賣給錦繡坊柳老闆,皎月就要變成柳家倒插門女婿的小妾了。」

  董裴軒皺起眉心,哪戶人家如此大度會替倒插門女婿找小妾?這事情背後肯定不簡單。

  瞬地雙眸淩厲,凝重的臉龐散發出肅殺氣息,蕭承陽顧不得簡單不簡單,對嗯哼、啊哈說:「走!找到月月!」

  話出,一人一馬,加上兩匹狼,像疾箭般射出。

  牛大郎不解,這樣就能找到徐皎月?好歹先問問錦繡坊在哪兒啊。

  董裴軒搖搖頭,狼的鼻子靈敏,他懂,可是北陽王也聞得到?不會吧……他伸長脖子在空氣中嗅老半天,什麼也沒啊?

  等等,在想啥啊?他連忙轉身朝蕭承陽奔去。「王爺,等等我啊!」

  柳老闆看著滿臉不情願的丈夫,狠狠往他腰際掐一把。

  「猶豫什麼?快上啊!」

  這事兒得儘快辦好,不定調,她心裡沒底呀,徐家丫頭脾氣硬,就算造成事實,要讓她心甘情願替自己賺錢,恐怕還得恩威並施、好好搓磨一番。

  不過終歸是女人嘛,再能耐還是得依附男人,就像自己,能把鋪子打理出如今光景,本事可不算小,但儘管如此,還是得依靠吳勇來支撐門戶。

  想到徐皎月的雙面繡,她還是激動不已。如果有雙面繡,錦繡坊還怕不名冠天下?到時把繡坊開進京城,京城裡旁的不多,貴婦多哪,只要幾年功夫,肯定能賺得缽滿盆溢。

  見丈夫踟躕不前,柳老闆氣恨不已,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

  「你有什麼好不滿的,人家可是黃花大女。」

  「可她長成那副樣兒……」

  「眼睛一閉,長什麼模樣還看得見?快點把事給辦辦,要是煮熟的鴨子飛了,你看我怎麼治你!」

  說著,柳老闆往他小腿一踹,他嗷叫一聲,乖乖地開門進屋。

  吳勇歎氣,慢慢走向床邊,看著被自己搧成豬頭的徐皎月,再歎一聲。

  他是個好色的,從到大最大的夢想不是賺錢讀書,而是妻妾成群,可惜家境貧寒,只能上柳家當上門女婿。

  幸好柳氏模樣長得不差,銀錢上也不苛待他,就算他偷偷摸摸上青樓解饞,她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別把女人給弄進門,她倒是沒話。

  認真說起來,柳氏雖然脾氣壞了些,但跟著她有吃有喝還有得玩,日子過得也不算差,只要在床上把她給伺候好,她還是挺好講話的。

  只是這個徐皎目……想到她臉上那塊疤,他就忍不住反胃,女人可以醜得這麼奇芭倒也不容易,真不曉得這麼多年來她是怎麼活過來的。

  算了,這事就順柳氏的意吧,如果徐家丫頭真像她說的那麼值錢,日後銀子進了柳氏門袋,她總不會虧待自己吧。

  眼睛一團,腦子裡想著萬花樓裡的媚娘,就能成事啦。

  吳勇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脫掉鞋子上床,從褲襠裡拽出傢夥準備撲上去。

  避開徐皎月的臉,他手掌撫上她的胸頸,咦?不錯嘛,皮膚還挺細緻,滑滑嫩嫩的、摸起來感覺挺好,突然間他想起她的小蠻腰,好歹不全是壞處,至少她身材玲瓏有致……

  心口那把欲火漸燒漸旺,就在他動手抽掉腰帶同時,徐皎月突然清醒過來,發現吳勇的意圖,她手腳並用猛然一推將吳勇推個踉蹌,整個人往後仰倒,腦袋撞上床柱。

  吳勇吃痛,怒道:「婊子!爺肯上你是給你面子,你敢動手?」

  說著他傾身向前壓住她的身子,使盡力氣用繩子把她的手綁在床頭。

  徐皎月慌亂、驚恐,再沒有退路了,她拚命告訴自己靜下心、凝聚意識,終於……她聽見系統大娘的聲音。

  【要使用福氣點數嗎?】

  她欣喜若狂。【要,要保平安、要脫離危……】

  話沒說完,吳勇一把撕掉徐皎月的衣服。

  【當!福氣兌換完成。】

  系統大娘的提醒讓徐皎月平下心靜了氣,她不再害怕、膽氣也足了,她的兩顆眼珠子緊緊盯住吳勇。

  只見他的魔掌就要扯掉她的肚兜,徐皎月沒有喊叫,而這時綁住雙手的繩子在不知不覺中松來,吳勇沒注意,徐皎月卻發現了。

  一把掙脫繩索,她抓住他的長髮用力一扯,再使盡吃奶的力量彎起膝蓋,狠狠撞上他的下半身。

  吳勇吃痛,緊緊護住命根子,氣得一巴掌又甩上徐皎月的頭。

  徐皎月順勢滾到床底下,只是角度沒算准,砰地後腦重重撞到青磚地板。但她沒停下來,強忍疼痛,身子連翻幾圈,直撞到牆角才扶牆坐起來。

  眼看吳勇擺脫疼痛又要撲上來,她忙道:「身為男人,你就甘願當人家贅婿,當一輩子奴才?」

  她的話讓吳勇一愣,奴才?他是柳氏的奴才嗎?

  見他怔愣,徐皎月再度提油燒火,硬要把小火苗燒成傾家滅族的熊熊大火。

  「我不知道柳老闆對你好不好,但好端端的一個男人嫁給女人,旁人當著面不多說什麼,可心裡不知道有多麼鄙夷,也是你這牌氣才能受得了。」

  這倒是實話,那些人明面上不好多說話,但暗地裡的嘲笑還少得了。他假裝沒聽到,假裝他們是嫉妒自己的好運道,可……再會裝,也是假的。

  徐皎月又道:「柳老闆為什麼非要我進門,不就是貪圖我這手雙面繡的好功夫?可你想想,我是那種被逼迫還能就範的女人嗎?信不信,如果你敢碰我,我立即咬舌自盡,讓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運氣不好的話還得扯上人命官司!別忘記,我爹正在參加鄉試,如果回家發現我死了,猜猜他會怎麼做?」

  吳勇安靜聽話,給了她喘息空間。

  「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合作。你找自己的人,我把這門手藝傳給她們,日後你大可以自己開繡莊,想賺多少就賺多少,再不必受制他人。」

  吳勇動容,對啊,幫柳氏做好這件事,他能得到的不過是肉屑殘羹,還得看她的臉色心情過日子,如果直接跟這丫頭……

  「跟我合作對你有什麼好處?萬一我放過你,你卻翻臉不認人怎麼辦?不如我把柳氏休了,讓你來當我的妻子,咱們夫妻聯手賺遍天下。」

  他不笨啊……只是,想得美,作夢也得挑時機。

  「保有貞潔就是我最大的好處,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喜歡的男人,我想嫁給他,不想糊裡糊塗跟了旁人。若你非要動我,也行,不過我發誓到最後你不但得不到半點好處,我還會讓你背上殺人罪名,到時希望柳老闆肯為你拿銀子打點。」

  「你……」

  「不相信我敢?要不要賭賭?」說完,她拔出簪子橫在頸間。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2 PM

第九章 徐皎月的身世之謎

  貼在門上,聽見裡頭開始有動靜,柳老闆滿意了,現在……去備些好衣料給「妹妹」做衣裳吧,再添點金銀頭面,是了、是了,讓「一品香」送一桌席面過來,給妹妹慶賀慶賀、補補身子。

  先讓她嘗嘗甜頭,如果還是倔強不依,只好再擺出手段,終歸是要逼她認命。希望徐家丫頭不愛喝罰酒。

  得意洋洋,她滿臉笑意,一甩繡帕往外走去,然而下一瞬,笑容凝在她紅灩灩的嘴角,一雙眼睛張得不能再大了……

  嗯哼、啊哈朝她發出低吼聲,它們弓起身子蓄勢待發。

  「媽呀!這畜牲是從哪裡來的呀!」她尖叫聲,跳了起來。

  身旁的丫頭見狀也嚇得花容失色,轉身就逃。

  柳老闆也想逃,只不過念頭剛起就有一把劍抵上她的肩膀,連救命都來不及喊,就感受到一陣刺痛,溫熱的液體從刺痛處往下流……她、她……受傷了?

  怎麼回事?抬眼,她對上蕭承陽冷冽的目光。

  「大俠饒命……英雄饒命……我這條賤命不值得您動手,您要銀子嗎?我馬上雙手奉上……」柳老闆嚇得魂不附體,全身抖若篩糠。

  「徐皎月呢?」蕭承陽問,那眼光像在看死人似的。

  冷汗從後背不斷淌出,風一吹,全身簌簌發抖,柳老闆腦子一片溷亂。

  徐皎月……怎麼會?她早打聽過了,徐皎月後沒有人會為她岀頭,她只是個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小村姑啊,怎地憑空冒出這號人物為她出頭?

  他們是什麼關係?不會吧,是男女關……

  完蛋!豆大汗珠顆顆從額頭往外冒,如果他知道徐皎月和吳勇已經……曈孔一緊,寒氣從腳底躥上,她覺得血液結成冰,魂魄飛到九霄雲外。

  他沒耐心等她回魂,劍尖再往前送進一寸,直接刺穿她的肩膀。

  柳老闆大叫一聲,急急指向身後,「徐姑娘在裡……」

  話沒說完,唰地劍從她的肩膀抽岀來,柳老闆眼睜睜看著鮮血狂噴,一驚,她嚇得癱軟在地。

  「給你們了。」他對嗯哼、啊哈丟下話後朝屋子奔去。

  下一瞬,兩匹狼撲上,在她身上胡亂撕咬,肉一塊、兩塊從柳老闆身上剝離,血淋淋的場面很嚇人,看得後來趕到的董裴軒忍不住掩面。

  只是她身上的脂粉香讓兩匹狼覺得太噁心,勉強啃了幾下向主子交代之後,就走到一旁曬太陽。

  死趕活趕都追不上蕭承陽,董裴軒幾乎要放棄了,沒想到一個黑衣男約莫是看不過去了,竟憑空出現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施展輕功把他帶進柳宅。

  直到這會兒,他才曉得北陽王身邊有不少隱衛跟著。

  彎下腰、低了頭,董裴軒悲愴地看著柳老闆,誰不惹偏要招惹徐皎月?那不是自尋死路嗎?那眼神……分明是在看死物。

  他搖搖頭,輕聲說:「趁現在有空,你要不要說說,怎麼就知道徐家有難,趁機上門打劫呢?」

  蕭承陽踢開門,恰恰看見徐皎月拿著簪子抵在自己喉頭。

  她的腰帶已經被抽開,露岀抹胸,紅色的鮮血滲岀,滴在鵝黃色的抹胸上頭,分外明顯。蕭承陽不怒反笑,嘴角處扯岀一道生硬曲線,蝕骨沁髓的笑意似見血封喉的毒藥,一沾就會沒命。

  他緩步進逼,恨不得將吳勇千刀萬喘、挫骨揚灰。

  吳勇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深怕視線接觸會被射成篩子,恐懼從四面八方向他包圍,蕭承陽什麼都沒做,吳勇已被他的氣勢震懾,嚇得節節後退。

  「你、你、要做什麼?我沒有、沒、沒、沒有……沒有……你找錯人了,你一定找錯人了!」

  他還想求個脫身,但蕭承陽用手中長劍給了他答案。

  劍鋒劃過,吳勇胸前滲出血珠子,劇烈的疼痛將他的僥倖踹到九霄雲外。

  「你、你……殺人啊!救命啊!」

  聲音剛從喉嚨中擠出,揚手,蕭承陽的長劍又在他身上添上好幾道口子。

  吳勇連滾帶爬、拚命逃竄,卻怎麼都甩不掉接連而來的劍鋒,他痛得翻身抱肚,沒想到最後一劍,直接斷了他的子孫根。

  他哀嚎斯叫,痛得在地上不斷翻滾。

  蕭承陽高舉長劍就要往他胸口捅去,眼看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斬下,電光石火間,徐皎月搶身站到他面前,將吳勇護在身後。

  她居然要護他?蕭承陽怒了眉眼,啞聲道:「讓開。」

  「不讓。」她猛搖頭。

  她的頂嘴是火上添油,氣得他快要爆炸,這是鄉願的時候嗎?對徐家上下也就罷了,好歹是血緣至親,可對這樣一個渣貨,她竟也……

  「讓開!」蕭承陽的聲音透著危險。

  「不讓,求求你別殺人,董叔說你身負重任,身在杞州的事不能教人得知,我們快點走吧,別將事情鬧大,我不想你有事。」

  她的解釋像桶冰水兜頭澆下,把他那團熊熊烈火給澆熄得透底。

  原來是……擔心他有事?

  收劍,眼底盡是憐惜,看著她的狼狽,手指輕觸她的頸間,心痛得好厲害。

  她看見了,暖意一寸寸往上升,被心疼的感覺良好,徐皎月握住他停留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認真說:「不痛的,一點都不痛,那是我自己弄。」

  就是她自己弄的也不行,誰讓人逼她!倏地,戾氣再現,拳頭緊握,指節發出格格聲響。

  徐皎月見狀,忙窩進他懷中嬌聲嬌語道:「不想在這邊,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脫下披風裹住她的身體,他將她打橫抱起,跨開大步往外走。

  他說:「我教你練武。」

  「好。」

  「以後不許被人欺負。」

  「好。」

  「等回京,我要把錦繡坊弄倒。」

  「好。」

  「我要讓柳家永不翻身。」

  「好。」

  他一句句說,她一次次應諾,她用自己的方法安撫他的暴怒。

  三人兩匹馬,直接往南方奔去。

  起初徐皎月沒發現情況不對,只見他帥氣地揚鞭催馬,一路狂奔,任由長風獵獵,掠起衣袂翻卷。

  迎著風,她忘記自己的臉腫得多醜陋,忘記狼狽的自己多像豬頭,她一路唱歌一路說話,心情好到讓人無法理解。

  心情當然好啊,還以為今日是一別再不能見面,可現在她又在他懷裡,又能聞到他的氣息,又能看見他酷到不行的帥臉,真好啊、真開心啊!

  直到離開杞州,徐皎月發現他們沒有回溪山村,而是陌生的方向……她急了,轉頭問:「我們要去哪裡?」

  「南雲。」

  「為什麼?」

  「我有要務在身。」

  「我知道,可我沒有啊。」

  他拒絕回答。

  「你要去打仗,帶著我豈不是很麻煩,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沉默。

  「你不能帶走我啊,我的家在溪山村,我要回家。」

  他充耳不聞。

  「蕭承陽,你放我下馬。」

  他相應不理。

  她慌了,小小的拳頭往他身上捶。「你不可以這樣,這是強搶民女,你和柳老闆、吳勇有什麼不同?」

  她竟然拿他比吳勇?他黑了臉,狠了目光,卻堅持不理會。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徐皎月氣急敗壞,哪有人這麼不講道理的啦,他改行當土匪哦!

  正當她吵鬧不休時,董裴軒聽不下去,催馬到兩人身旁,道:「王爺,先停下來吧,讓我把話跟她說明白。」

  蕭承陽拉緊韁繩,把馬停下。

  見狀,徐皎月立刻順著馬背往下滑,她膽子大,蕭承陽卻嚇破膽,一把將她撈回馬背上。他口出威脅,「如果你不好好坐著,就繼續趕路。」

  瞪他一眼,徐皎月滿臉無辜,她又沒在人家屋簷下,怎麼就得低頭了呢?

  「皎月別鬧。」董裴軒壓低聲音道。

  「我沒鬧,我只是想回家。」

  「你哪還有家?」

  董裴軒一句話,問得她低頭。「我知道奶奶這次是做得過分了,可我總得問清楚狀況,奶奶不會無緣無故把我給賣掉的。」

  蕭承陽忍不住翻白眼,都這會兒了,還在幫徐家人說話。

  「這事,問我就知道。」

  「董叔查出來了?我娘還好嗎?弟弟們還好嗎?」

  見徐皎月為徐家人心急,董裴軒搖頭直歎氣,這孩子太實誠、太良善,當初……真做錯了。

  「你母親偷走家裡田契房契押給當鋪,帶著你兩個弟弟離開,柳老闆輾轉知道此事,將田契房契贖回來,並贈銀二十兩讓徐老太簽下你的賣身契。」

  他從懷裡掏岀徐皎月的賣身契,在蕭承陽整治吳勇時他也沒閑著,從柳老闆身上問清楚來龍去脈,又搶回賣身契、順便帶走千兩銀票。

  「我娘為什麼這麼做?」

  董裴軒歎氣,仔仔細細地將姜氏和蔣顯的過往說明白,聽完故事,徐皎月沒有怨恨,只有不勝欷噓。那是怎樣的感情啊,深刻到讓他們願意為對方付出一切。

  她很清楚,母親這一去將要面對無數問題,這是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辦得到?

  「你不懷疑嗎?為什麼薑氏帶走兩個弟弟,卻沒帶走你?」

  「因為娘恨我,因為我害死哥哥。」她知道的,一直都明白。

  「錯!因為你不是她的女兒。」

  董裴軒的回答像轟天雷,打得徐皎月腦袋嗡嗡作響,她怎麼可能不是娘的女兒,她和哥哥出生時,整個溪山村的人都知道的呀……

  蕭承陽也吃驚不已,他沒想過徐皎月被虧待的理由竟是她非徐家女?

  「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呀,董叔,你騙我對不對?」徐皎月連連搖頭,她無法相信。

  蕭承陽見她激動,一把將她抱起納入懷裡,他輕輕順著她的背,低聲在她耳畔道:「別怕,有我在。」

  她不是怕,是慌啊,怎麼可能……她記得的,雖然當時年紀小,可她真的記憶深刻,在哥哥死去之前娘寵她愛她,視她如珍似寶。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董裝軒歎氣道:「我的父親是個太醫,醫術高明、性情耿直,他不願受賄行害人之事,竟遭秦相爺所誣,董家上下斬首、流放,無一倖免。在忠僕的掩護下,我逃出京城,半路遇見淩姊姊,她受人所陷,為保住腹中胎,挺著大肚子冒險從夫家出逃。

  「一路上我們相互扶持,從京城到杞州,幾度逃過賊人追殺。她在破廟裡產下一對龍鳳胎,只是懷有身孕的她,千里迢迢一路奔波,身子是已透支,她只來得及看你們兄妹一眼便溘然謝世,死前她苦苦哀求,讓我保住你們,不求你們榮華富貴,只願平安順遂。

  「我本想埋了她,但眼看殺手將至,不得不先帶著你們逃走,我跑到溪山村,帶著你們兄妹逃往深山,卻意外碰到徐閔謙。

  「那晚他的媳婦生產,他提著裝有死嬰的籃子要上山埋屍。我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讓他把你們兄妹帶回家裡,當成親生孩子扶養長大,他同意了。之後我便在溪山村住下,為淩姊姊看護你們兄妹長大。

  「交易時,我以為他的妻子生下死胎,天色漸亮,我才發現嬰兒脖子上有指痕,嬰兒是被活活掐死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但當時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也沒放在心上。我帶著死嬰回到破廟,想將他與淩姊姊一起下葬,卻發現你母親的屍身被帶走了。」

  「帶去哪裡?」一陣寒意起,徐皎月縮縮身子。

  見狀,蕭承陽攏緊披風,將她裹緊。

  「我猜,她被那些殺手帶回去交差。多年來我深感後悔,沒從淩姊姊嘴裡問岀事情的始末,如果知道,我一定會為她報仇。」

  徐皎月點點頭、理解,如果是她……都已經窮途未路,活下來希望微淼,怎還能談論報仇?能求得平安已難得,何苦再去冒險?

  「那年,皓日被賊人害死的消息傳進溪山村,我很擔心你,我找機會潛進徐家想看看你,卻意外發現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你始終不明白,寵你的母親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陌生人,為什麼會帶著仇恨的眼光看你,對不?」

  「是。」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害死哥哥。

  「我在深夜時分潛入徐家,當時徐閔謙發現薑氏正在自殘,盛怒之下,他大翻舊帳,我這才曉得,原來被掐死的男嬰是姜氏表哥的孩子,這就說明了,為什麼徐閔謙會將初生嬰兒掐死。

  「皓日遇害之前,薑氏不知道你們並非她的親生孩子,她對你們的疼愛,更多的是對表哥的思念。徐閔謙含糊的說詞讓薑氏誤會,她相信徐閔謙就是不甘心幫她表哥養孩子,所以一氣之下便衝動的拿她兒子從人牙子那換回一百兩,更撿了你們兄妹回家魚目溷珠,擺明瞭就算養野孩子也不要她兒子。姜氏對徐閔謙有恨,可一是她理虧,二是日子還得過,所以她只能把氣岀在你們兄妹身上,心思扭曲的認定了,她的兒子是代替你們兄妹去死,因此恨你怨你,恨不得能除之後快。

  「薑氏的態度讓我很擔心,我想把你帶在身邊養大,可是跟著我更危險,秦家沒放棄對我的追殺,而我沒放棄為父兄報仇,我不想讓事情波及到你頭上,本想等你出嫁,再把真相告訴你,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明白了,徐皎月全聽明白了,一直以來,她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她身處在一個個謊言當中。

  難怪爹那樣冷漠,難怪娘恨她入骨,難怪她用盡力氣也得不到一句讚美。

  真是的,虧她相信是因為她太醜、因為她害死哥哥、因為她是掃把星,才無法在家人身上得到正評,原來真相……真殘忍啊……她的付出努力終究變成一場鬧劇,她像個傻子似的被謊言耍得團團轉。

  力氣被抽走,徐皎月覺得心好累,以為自己失去的只有哥哥,沒想到……天地獨存,她沒有親人,孤獨像一支箭狠狠刺穿她的心臟,痛得她說不出話。

  蕭承陽看見她的無助茫然,看見她的憂愁悲哀,他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只能扶著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抱起,從跨坐轉為側坐,他親親她額頭,讓她靠在自己胸口,他一再保證,「不怕,你有我。」

  眼淚汩汩流,濡染了他的衣襟,心疼不已,他皺緊眉心,扯住韁繩,馬蹄揚起。

  徐皎月試著消化,但故事太沉重,沉得她的心、她的胃被重重擠壓,沉得她喘不過氣,無法呼吸。

  不能責怪她,一輩子的認知瞬間翻轉,任誰都受不了。

  她為自己哀傷,為早逝的哥哥哀傷,為被迫害追殺的親生母親哀傷。她不懂啊,為什麼不公平的事這麼多、這麼多,為什麼不幸要落在他們身上?

  一路上,徐皎月不說話,她像只無尾熊,只能緊緊地攀住蕭承陽、巴住蕭承陽,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入夜,他們進客棧。

  一張銀票換來一個大浴桶和新衣,幾個夥計合作將熱水注滿浴桶。

  屋裡熱氣蒸騰,徐皎月還坐在床邊,歪著頭傻傻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承陽歎氣,走上前拉起她,為她鬆開發束。

  「洗澡。」他說。

  她點點頭,依言進入屏風後頭,他沒出屋子,隔著屏風細細視察她的舉動。

  看她脫衣、看她進入浴桶,看她把自己埋進水裡,看她憋著氣直到喘不過來,才把頭伸出水面。

  一次、兩次、三次……她在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的心。

  但蕭承陽半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坐在屏風外頭,靜靜守著、等著,耐心地看著她每個動作。

  徐皎月關掉系統提醒,否則她會聽到一連串的當當聲,他的心疼化為正評,不斷累積。

  半個時辰過去,他說:「起來,水冷了。」

  她沒有應答,卻聽話地從浴桶裡出來。

  換好衣服走出屏風,他取來帕子把她的頭髮擦乾,用手指梳齊攏成束。

  他極有耐心地做完這些,把她拉到椅子前面坐下。

  「等我,一下子就回來。」

  徐皎月呆呆地點了頭。

  他走進屏風後,就著冷水飛快將自己沖洗乾淨,洗澡時,他的眼睛時時盯著屏風外的徐皎月。

  洗好澡,撤掉浴捅,店小二送來飯菜。

  他給她夾菜,給她下指令扒飯,她還是很聽話,一口口把飯吃掉,他帶著她到街上消食,他握住她的手,一步走過一步。

  蕭承陽沒有說話,只是陪伴,可他不曉得,掌心的溫度帶給她多少溫暖。

  深夜的街道不見人影,只有月亮陪著,在他們身後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分開、交合,分開再交合。

  回到客棧,她上床、他上床,他把她抱進懷裡,輕拍她的背,又說了同樣一句沒有創意卻很暖心的話,他說:「睡吧,不怕,你有我。」

  前次,這句話出現時,她的心找到定位。

  她窩在他懷裡,汲取他的體溫,一遍遍告訴自己,是的,沒關係的,至少她還有他。這次,同樣的話出現,想像扭轉了某個契機點。

  她一樣窩在他懷裡,一樣汲取他的體溫,卻告訴自己,她只剩下他了。

  什麼都沒有,只剩他、只剩下他……只剩他了。

  她想要待在他身邊,想要保有這樣的溫暖,即使身分不配,即使只能成為他的小妾,即使必須傷心地看著他成為別人的丈夫,她也不想離開他,因為,她只剩下他了。

  妥協退讓是很痛的過程,可是不退讓就必須失去所有,連一點點、一絲絲、一分分都得不到,為保住這分「些許」,她必須妥協,必須忍受退讓……

  她終於開口,在歷經了數不清的傷痛之後。

  她說:「可不可以,永遠都不要……丟掉我?」

  她的問題,把他胸口鬱氣格出,壯碩的手臂施了力,他將她抱進懷裡,低聲回答,「可以。」

  像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他低下頭封住她的唇。

  然,一個只是用來保證的親吻,卻在嘗到她的甜蜜時,失控了。

  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她抱住他的身軀緊緊不放,兩人不斷增溫,像一簇火星掉油桶裡,轟地……引發大火。

  他不懂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是胸口有股欲望在咆哮著,呼之欲出。

  她想將他留在身旁,不願失去他的溫暖,於是唇齒相接,於是相濡以沫,於是他們在彼此身上試探摸索。

  他像狼,用唇舌舔過她每寸肌膚,而她滿足地享受那份溫熱,兩具身軀不斷交纏、彼此撫慰……一句呻吟,他進入她。

  她疼痛地溢出淚水,他不知道怎麼辦,只能不斷親吻她,吮去她的哀傷。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只會抱著他,不教他離開,他忍耐的汗水一滴滴落在她胸前豐腴,終於,他控制不住了,一聲低啊,在她身上衝刺。

  空氣中帶著微微的血腥氣息,刺激他的感官,欲望像出的猛獸,他在她身上發洩、也在她身上獲取……

  夜深人靜,床不停動搖著,那是屬於他們的盟約、他們的誓言……

  天亮,徐皎月比他更早清醒,側過身看著蕭承陽,心,益發柔軟。

  這是一個不曾被疼愛過的孩子,這些年他很上進努力,卻從沒有快樂過,權勢財富無法啟動他的喜悅,功成名就無法讓他感受幸福,多年來他只是一匹身處在人群中的孤狼。

  昨晚他抱著她,滿足地說:「我不再不是一個人了。」

  原來他從來不說,卻也跟她一樣害怕寂寞。

  她反手抱緊他,告訴他,「我再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這句話,讓他又在她身上幸福了一回,他像個不懂得饜足的孩子,拚命在她身上汲取,她累了、她疼痛著,但她樂意給。

  因為他是她、她是他,他們同是繁華世界的兩抹孤獨。

  但是……再也不會了,從今往後他們有了彼此,孤獨別再妄想涉入。

  成為他的女人她有點慌,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但這一點點的恐慌被一大堆的滿足與幸福給掩埋,於是她選擇抓住眼前幸福,把恐慌留到未來。

  手指細細描繪他的眉眼唇鼻,他長得真好看,這麼好看的男人怎麼會喜歡上她這個無鹽女?真是匪夷所思呀。

  當然她同意,他的喜愛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童年記憶,她不知道這份記憶能夠維持多久的愛情,她沒有把握,她能做的只有珍惜。

  倏地,手被握住,他張開眼沖她一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被你迷住了。」徐皎月說著甜言蜜語。

  他笑得得意驕傲。「能迷一輩子嗎?」

  「肯定能。」

  她的回答讓他很滿意,翻過身狠狠吻她一陣,她黝黑的皮膚泛起緋紅。「你也好看,我被你迷住,能迷上一輩子。」

  他說了「一輩子」,她不完全相信,但這並不阻止她珍惜眼前。

  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別人的所屬,也許有一天,她只能分到他一點點,但……沒關係的,只要從現在開始學會節儉,學會就算只能擁有他的一小點也能感到幸福,那麼到時候她就不會太受傷、太難過,她就能夠順遂地、平安地過日子。

  是啊,一小點就可以了,貪心不是好品德,她這麼說服自己。

  蕭承陽買下兩部馬車。

  他們前往南雲是為著打仗,可這一路上,他們沒有錯過任何好風光。

  出了杞州,董裴軒易容成老頭子,他探頭往外看,看著前方馬車裡頭的兩個人,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無奈了,要不是頻繁的軍報讓他們知道戰事一切順利,他真的很想罵蕭承陽一句紈褲。

  國家大事可以這般輕忽嗎?

  搖搖頭,董裴軒拿起密件細細讀閱,他已經成為北陽王的幕僚智庫。

  南方戰事頻頻告捷,蕭夜這傢夥確實有本事,當然,衛梓功不可沒,此人出兵屢用險招,雖身無功夫,但一顆腦袋抵得過千軍萬馬,有他的奇計再加上蕭夜的驍勇善戰,南雲恐怕撐不了太久。

  北方也有消息傳來,京城熱鬧得很,四皇子和趙擎對幹,一個五品知府緊緊攀咬四皇子,咬得皇帝頭痛、肉痛,就是不曉得趙擎有沒有本把四皇子外祖家秦家也給拖下水。

  秦家一倒,董家冤情就能得到昭雪,到時被發配邊關的堂兄弟、嬸嬸伯母和侄子侄女們就能返京團圓。

  看著北方來信,董裴軒心情激動不已。

  另一邊,馬鞭輕甩,高源側耳細聽,車廂裡傳來主子爺笑聲,聽著聽著……他也笑了。

  他從不知道主子爺也會開心大笑,過去主子爺一笑,就有人的皮得繃緊,但現在……上路十幾天了,爺幾乎每天都會笑上幾聲。

  徐姑娘的本事可真高強,不曉得那樣一個醜姑娘怎就讓爺上了心?

  馬車裡,徐皎月還在說笑話。「你知道為什麼老話總說窮不過三代嗎?」

  「不知。」

  「不行,就算胡扯,你都得扯出一點道理。」

  不講理?對啊,她就是不講理,她就是想要訓練他多多說話。

  徐皎月有系統大娘的提醒,方能知道他有多喜歡自己,問題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內建系統的呀,他老這麼冷,老是被人曲解,那得有多憋屈?

  她捨不得他憋屈,她想要他愜意,所以……訓練繼續。

  「因為窮人自立自強,努力三代,自然就富了。」

  「不對。」

  「不然呢?」

  「因為窮到第三代之後,連媳婦都娶不起,自然就沒有第四代啦。」

  噗地,他又捧腹大笑。

  「有個班主突然想演一個大場面的戰爭戲,就決定請五百個戲子來撐場面,團員們很懷疑,就問班主我們哪有這麼多錢可以請得起五百個人?猜猜班主怎麼說?」

  他認真想過後回答,「戲轟動了,就有人捧著銀子來看戲。」

  「不對,再想一個。」

  「那些人和班主有交情,願意不收錢上臺。」

  「不對,班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對團員說:『這就是重點了,我們要用真槍明箭』。」

  這話又逗得蕭承陽大笑。

  靠在他懷裡,徐皎月抬起頭,摸摸他的臉頰說,「這樣多好啊,喜歡就笑、討厭就繃臉,快樂就彎眉、痛苦就流淚,上天賦予我們喜怒哀樂的表情,就是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心情,以便選擇合理的態度對待我們呀。我知道你不愛說話,可不說話,別人怎麼能夠理解你,要是誤會了怎辦?」

  他微微笑,回答,「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

  她的大道理還沒出,他就搶著說:「你瞭解我就行。」

  一頓,心發軟,還說他不會講話,分明就很會直中要點。

  摸摸趴在腳邊的啊哈,徐皎月說:「你們一家子啊,怎麼一個比一個酷,這不是好事啊,想要得到別人的喜歡,就得讓別人懂你們才行。」

  蕭承陽勾起她的下巴,他回答,「我不想別人喜歡,我只想要你的喜歡。」

  說著,俯下身封住她的唇,輾轉流連。

  他愛上她的吻,愛上她的身子,愛上她的溫存,愛上她的一切一切,他是說真的,他不在乎天下人的誤解,他只要她明白,他是真的愛她。

  她是他人生的第一盞明燈,這麼多年,是那盞微弱的燈光指引著他向前,他不曾忘過她清脆的笑聲,不曾忘過她在他身上施展的魔法,那是他人生初識的幸福與快樂。

  手伸進她衣衫裡,揉捏著教他心醉的柔軟,他的吻漸漸加深力道。

  他是狼之子,不懂得用甜言蜜語哄騙女人,只曉得用最原始的律動征服女人。

  他吻得她無法喘息、在她意亂情迷的時候,貫穿她的身子。激烈的律動、深刻的交纏,他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從此再也、再也……不分離。

  他們終於抵達南雲,與蕭夜、衛梓會合。

  看到蕭承陽,衛梓激動的揚手往他後腦打去,還提腳準備朝他大腿踹。

  師父的花拳繡腿,蕭承陽連看都沒看在眼裡,但徐皎月心疼了,一把拉住承陽往後退,避開重擊。

  腿沒踹中,衛梓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屁股整個……疼哪!

  「你這個孽徒,不敬師父、不悌師弟,枉我多年心血全花在你身上……」他哇啦哇啦說一大串,蕭承陽依舊滿面春風。

  對啊,他很開心,現在的他也有人疼了。

  既然徐皎月捨不得他挨踢,那就只好對不起師父的屁股。要是過去,他很樂意用幾腳來換取師父的不囉唆。

  但是突然間,徐皎月和董裴軒進入瞠目模式。

  徐皎月瞠目,是因為蕭夜掀起帳密進入,看見和蕭承陽長得一模一樣的蕭夜……徐皎月飽受驚嚇,他什麼時候有個孿生兄弟?為什麼沒有聽說?

  比起他們,嗯哼、啊哈淡定得多,它們沒被蕭夜的容貌所惑,態度堅定地站在蕭承陽身邊,它們很清楚誰才是主子!

  而董裴軒的驚訝是因為……竟有人膽敢對堂堂的北陽王動手、動腳又動嘴。

  見衛梓倒在地上,嗯嗯啊啊的戲演老半天都沒人理會,董裴軒於心不忍,彎腰將他扶起。

  兩人視線對上,衛梓露齒一笑,燦爛笑顏像陽光似的,亮了他的眼。

  「謝啦,小弟弟。」

  啥?小弟弟?不,他無法接受!

  董裴軒下意識收回手,但衛梓動作更快,搶先一步緊握他。

  他的手背細緻纖柔,指節間有繭,是握毛筆握出來的吧,他沒猜錯,對方很年輕,不過看穿董裴軒的易容,並非因為他的手,實在是……見識過二十世紀的化妝術,董裴軒這手功夫糊弄不了他。

  「在下董裴軒,京城人士,年三十。」他把後面那句咬得分外清楚,什麼小弟弟,簡直是污辱人。

  衛梓莞爾一笑,回答,「姓衛,單名梓,來自異地,年三十五,是那兩個小子的師父。」

  藉著董裴軒的力量站起,衛梓打量對方。三十歲了?保養得不差,凝睇他的雙眼,霍地,一陣觸電的辛麻感傳上胸口,這個傢夥……衛梓的獵偶雷達迅速打開。

  董裴軒發覺他的眼神不對勁,硬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衛梓旁的不會,這能伸能縮的本事異常高強,既然對方不愛當小弟弟,那就……

  「兄台可知你的易容術哪裡有問題?」

  果然正中下壞,好學的董裴軒臉上興起求知欲。

  「要不要到在下的營帳裡坐坐,我為兄台示範真正的易容術。」

  董裴軒自認易容是自己最厲害的本事,如今有人挑戰,他怎能不接受?

  「行!」他起身,直接跟著衛梓離開。

  另一邊徐皎月對蕭夜的注目太明顯,蕭夜頭轉向徐皎月,也看蕭承陽。

  爺的手沒放開過她,由此足以推論兩人關係匪淺,問題是,她怎麼辦到的呢?前一個企圖靠近爺的女人,他記得……好像被踹飛三尺遠,直到他們帶兵離開京城,那個大膽的嬌嬌女好像還沒有辦法下床。

  「這樣看我,是喜歡嗎?我叫蕭夜。」蕭夜的話說得很痞,但徐皎月並不覺得被侵犯。

  相反地,徐皎月知道在蕭承陽最辛苦的那幾年,身邊有他陪伴,就算挨諷被揍也有他陪著掛彩。因此未見面之前,她早就對蕭夜心存好感。

  沒錯,這樣一個患難兄弟,值得她的感激。

  「你的臉……」

  「易容術,不過比才那位董先生的本事,大概只高了……兩百倍。」

  風趣的口吻,讓徐皎月放鬆下來。

  不知為啥,第一次見面,蕭夜就挺喜歡這個小姑娘。

  也許是因為他的爺……愛屋及烏嘛,也許是她的笑容太可愛,可愛到……看著看著,心底會自然而然漾出淡淡的微甜。

  一意識地,蕭夜想在她面前顯擺。

  因此他當著徐皎月的面,把人皮面具給撕掉。

  這一撕,徐皎月驚呼不止,面具底下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臉龐,她看看蕭夜、再看看蕭承陽,竟然有……

  「太厲害了,你怎麼辦到的?」

  她的崇拜毫無掩飾,大大地滿足蕭夜的虛榮。唉,太可愛了,實實在在的可愛,和京城裡那群戴著面具的名門淑媛相比,這樣的女子才值得男人疼愛。

  他直覺伸手想摸摸她的頭,沒想到下一瞬,蕭承陽竟把徐皎月扯進自己懷中,牢牢護著。

  手落空,蕭夜不解地看向王爺,他又……沒有要搶啊……委屈哪……

  蕭承陽沒說話,但眼底含了冰塊。

  蕭夜真真切切地明白,他要是敢染指小姑娘,爺肯定會把他整得求生不得、求死難。

  爺這是妒忌了?為一個小小姑娘,把自己這個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拋在腦後,吼,他更委屈,他才是該嫉妒的那個。

  揚揚眉手,平時他是很懂事、很知趣的,但這會兒為了撫平自己的委屁,劣根性浮出檯面,不做點小惡,他心裡還真的過不去。

  不許嗎?他非要!

  「請教小姑娘貴姓芳名?」他笑眼眯眯,右臉四十五度,是他最帥的角度。

  這下子,蕭承陽不只眼底浮了冰,整張臉都散發出寒意。但是徐皎月的頭沒往上抬,不知道,而蕭夜持續裝死。

  「我叫徐皎月,大家都喊我皎月或月月,你也可以叫我月月。」

  「我叫夜,夜晚的夜,夜空有月,夜夜喜歡月月,瞧!我們多有緣分,要不咱們認個乾親,以後你喊我哥哥、我喊你妹妹,如何?」

  她才要點頭,沒想到蕭承陽橫加攔阻,「不許。」

  「為什麼?」徐皎月不解問。

  「為什麼?」蕭夜挑釁問。

  兩個重疊的「為什麼」,讓蕭承陽醋勁大發,憑什麼他們可以有緣?憑什麼第一次見面他們就氣氛融洽,有說不完的話?

  他不滿啊,第一次見面,他認出月月,月月卻認不出他,她的態度很差,她急著躲避他,她至少要用相同的態度對待蕭夜!

  蕭承陽不懂得自省,不知道面對他的冰臉,只要沒被他的帥顏所惑,任何正常人都會對他退避三舍,以求自保。

  「沒為什麼?我不准。」蕭承陽說。

  「哪有這樣的。」徐皎月嘟嘴不滿。

  蕭夜倒是沒這方面困擾,人家是主子、他是奴才命,他早就學會偶爾可以挑挑刺,但緊要關頭還是得順著主子的毛摸,所以……差不多就可以了。

  蕭承陽沒理會徐皎月的不滿,反正她生氣不久,頂多上床時,再安撫兩下就解決,至於蕭夜滿不滿意,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去找套小兵的衣裳讓月月換上。」

  「啥?爺要把她帶在身邊,軍營裡不能留女人的。」犯忌諱啊,他還打算找個文官府邸把人給塞進去。

  「你有意見?」在他跟前,都有人敢覬覦月月,要是他不在身邊那還得了,他做事務求縝密,半點意外都不容許。

  「沒有,既然爺這麼決定,也好……」他歪著頭對徐皎月眉弄眼。「等我有空,再找你聊。」

  聊聊爺小時候的糗事,別被爺那副冷酷模樣給嚇到,爺的糗事可是滿籮筐,尤其被師父整的那些。

  蕭承陽怒目橫眉,蕭夜這傢夥越來越不怕他了,很好,等著!

  明顯的抽氣聲,讓蕭夜明白應該適可而止,只不過……欺負爺,挺讓人上癮的。

  不玩了,他正色道:「爺來之前,我正想召軍官開會,商討如何打下流仙。」

  爺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七、八日,雖有京中情報送來,知道趙擎和四皇子的事處理得很好,可他還是不明白爺怎會在杞州停留那麼久。

  不過看見徐皎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先命人送水過來,休息過後再說。」蕭承陽道。

  啥?休息?他們家主子爺居然需要休息,這話傳出去大夥兒都要擔心啦,擔心主子爺生病……不過爺這麼說了,當屬下的,敢說不?

  「是。」

  「給嗯哼、啊哈找些鮮肉。」對蕭夜說完,蕭承陽又吩咐兩匹狼。「好好跟著,如果他有異動,別客氣,該啃就啃。」

  聽見這種命令,蕭夜差點兒仰倒,至於嗎?爺啊,咱們可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哥兒們,重色輕友到這等程度,會不會太嚴重?

  蕭夜帶著兩隻白狼離開營帳,一路走來,許多認識他的老戰友們紛紛上前打招呼,「蕭將軍回來了?爺差你去哪兒辦事?」

  額頭黑線浮掠,他一直都在,好嗎?

  蕭夜走出營帳後,蕭承陽轉身看徐皎月,鄭重道:「不許你喜歡蕭夜。」

  然後當當當……系統提醒不斷響起。

  徐皎月已經累積太多經驗,每次他欲望蓬勃的時侯,系統就會異常興奮,這從短短幾天便累積近六百點福氣值就可以明白,現在他又……

  咬唇,徐皎月不滿反問:「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比他好。」

  「講個故事給你聽。」

  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裡?濃眉微挑,他道:「好。」

  「某個縣令辦厚臉皮大賽,獎金是五十兩黃金,一個書生得到冠軍後大家都到身邊問他是怎麼辦到的,書生回答,裁判剛說開始,我就把獎金給抱回家。』」說完,她挑釁看他。

  她在暗示……不對,是明示他厚臉皮。

  無妨,反正他已經把「獎金」抱回家。

  不過他還著咬著牙繼續堅持,「我比蕭夜好。」

  「哪有,蕭夜明明比你會說話、比你討人喜歡。」

  他板起臉孔,啞聲道:「巧言令色、舌燦蓮花,不值信任。」

  倘若被蕭承陽信任十幾年的蕭夜知道自己被這般評價,肯定會想要拿條繩子把自己給掛了。

  幸好徐皎月為他說話。「可女孩子就喜歡這種嘴巴甜、會說話又風趣的好男人。」

  是嗎?所有女子都喜歡嘴巴甜的?蕭承陽苦了臉,想半天硬是出一句,「你很美麗。」

  天……咳、咳……徐皎月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要不是系統持續提示,她絕對會認為他在諷刺她。

  不過幸好有系統大娘説明,幸好她知道他是真心真意誇獎,幸好……垂眉,她紅了臉,羞澀浮上臉頰。

  看著她的表情,蕭承陽緊蹙的濃眉鬆開,願來是真的,女人都喜歡這套。

  然後他想起自己的優勢,說道:「我比蕭夜更會親吻。」

  話岀,吻跟著追上來,他封住她的唇輾轉碾過,在不斷親吻間,當!當!當的系統提醒越來越熱烈……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3 PM

第十章 兄妹重逢終相認

  對著沙盤,一群人聚精會神。

  南蠻向來敬畏強者,過去數年,蕭國把重心放在北方,如今匈奴一役打得北方異族數十年內無力再犯邊境,這才有餘心整治南方諸國。

  南雲不大,人口約莫三、四萬,一開始蕭承陽就認定蕭夜可以輕易應付,但流仙國就不同了。

  流仙是母系社會,近三十萬人口,國內物產豐饒,近年來不斷擴大,隱隱有北犯意圖。

  實話說,這回南雲是受到流仙國牽連,倒了大楣,因為要拿下流仙就必須先打開南雲這扇門。

  然而,南雲與流仙之間隔著崇山峻嶺,這幾座山成了流仙的天然屏障。

  長期留守南方的呂將軍滔滔不絕。「……以南雲作根據點,先滅褚田再打入流仙西方,然戰爭開打,流仙必會助褚田一臂之力,唇亡齒寒這道理他們還是懂的。只是如此一來,主戰場在禇田,流仙國無分毫損傷,再者此舉會令流仙有足夠時間將主要兵力佈防在西方邊境,屆時以逸待勞,我軍占不到半點便宜。」

  去年就有風聲傳出,褚田與流仙欲合力攻打蕭國。

  當時北方戰事吃緊,皇帝派使節以大量金銀賄賂褚田輔相才將戰事往後延遲,但兩個月前輔相被殺,褚田與流仙合作已成,所以一開始蕭承陽就沒打算放過褚田。

  蕭承陽指著東方一座偏矮的小山,問:「如果從這裡繞過去,直抵流仙後門呢?」

  看著蕭承陽手指方向,呂將軍臉色微微發白,忙道:「王爺,萬萬不能考慮這條路。」

  「為什麼不行?」

  「因為這座山被詛咒了。」

  蕭承陽萬萬沒想到呂將軍會給出這麼荒謬的說法。

  蕭夜也覺得好笑,帶著好奇心探究地問:「怎麼說?」

  「那裡住的不是人,是一群惡鬼。」

  「天底下哪來的惡鬼。」蕭承陽輕嗤,他壓根不相信這種事,曾經也有人說他是惡鬼,把他送在柙內逼他與虎鬥、與獅爭,要比惡,人的心魔最險。

  「真的,過去有士兵迷路,與他們面對面接觸過,回來後就一個個得了重病。」

  「什麼病?」

  「不知道,起初是上吐下瀉,吃不下任何東西,慢慢地雙腿發軟、全身無力,最後瘦得皮包骨死了。」

  徐皎月輕咬唇,心道,這聽起來像是腸胃性疾病,會不會是腸胃黏膜受損無法進食,導致營養不良,最終因器官衰竭而亡?

  蕭承陽問:「有人能夠清楚形容惡鬼長什麼模樣嗎?」

  「有的,他們尖耳、鼻凸,頭顱很小,身高約莫六、七歲孩童的模樣,三分像人、七分像老鼠,有的能夠走路,有的只能用四肢爬行,他們不會說話,會發出刺耳的尖叫……」

  呂將軍剛說到這裡,倏地,徐皎月和蕭夜異口同聲道:「鼠童。」

  話剛出口,他們直覺轉頭看彼此一眼,心底浮上同樣的疑問,怎麼會……他(她)也知道?

  蕭承陽凝聲問:「什麼是鼠童?」

  「那不是惡鬼。」蕭夜回答。

  「對,原因是近親通婚。」徐皎月接話。

  「近親通婚?」蕭承陽微微不悅,為什麼他們知道他不懂的事?不過他也知道正事更重要。

  「比方表哥迎娶表妹,堂兄妹成親,那是基因突變引發的疾病。」蕭夜一面說,眼睛盯著徐皎月。

  但她沒有吃驚、沒有訝異,對於「基因突變」四個字,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不但接受,徐皎月還接著侃侃而談,「這樣的孩子往往一岀生就有嚴重的骨骼病變、肢體扭曲,肝腎功能不全,有的聽力、視力嚴重退化,他們甚至沒有基本的生活能力,平均來講,他們的壽命都不會太長。」

  蕭夜點點頭,續道:「民智未開,百姓以為那是詛咒會帶來不祥,可不是,後來人類學家研究出來,那是基因突變產生的畸型,就像有的人一出生就沒有手腳,他們絕對不會散播疾病,至於那些士兵的病應該是另有成因,我沒猜錆的話,那應該是嚴重的腸胃疾病。」蕭夜的用詞有些刻意,這是他的試探。

  徐皎月沒有感到任何詫異,蕭承陽卻感覺到了,什麼是「基因突變」,什麼又是「肝腎功能不全」、「人類學家」?

  「胡說八道,多少人表哥娶表妹,也沒見生出怪物的。」呂將軍不滿他們的說法,他娶的就是表妹。

  「因為那是第一代,如果連續數代呢?」徐皎月反問。

  「就算是第二代,孩子們的智商與學習,往往也比正常的孩子略一差點。」蕭夜又往呂將軍身上捅一刀。

  這一說,呂將軍心想,那……還真的是,他兩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吃喝玩樂耍紈褲,他以為是自己長期不在家裡,才讓妻子把兒子養廢。

  反倒是這裡納的姨娘,生下的庶子倒是年紀小就頗見乃父之風,莫非無關教養,而是跟那個什麼「基因突變」有關係?

  「我大膽猜測,也許很久以前,有一小群人聚居在那座山林中,因長期不與外面交流,孩子長大之後只能在當中尋找適婚者,一代接一代,血緣越來越近,才會生出那麼多的鼠童。」徐皎月說。

  「再加上有心人士的謠言散佈,讓這座山成了流仙的天然庇護。」

  兩人一句接過一句,徐皎月和蕭夜一樣激動,自己奇特的言論,對方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徐皎月凝眸望向蕭夜,她試著敲出塵封記憶,會不有沒有可能……她心潮澎湃,像有沸水在胸口不斷沸騰著。

  蕭承陽不喜歡他們的默契,更不喜歡徐皎月灼熱的眼光。她崇拜蕭夜?喜歡蕭夜?他不滿,卻仍沒因此誤了正事,「你們有幾分把握?」

  「一百分。」蕭夜說。

  「一分百。」徐皎月回答。

  再度的默契,讓兩人落在彼此身上的視線移不開。

  膠著的目光燃起蕭承陽心底熊熊烈火,他壓低聲音對徐皎月說:「你先回帳裡。」

  命令下,徐皎月輕搖頭,依依不捨地望著蕭夜。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蕭夜心頭發酵,他的雙眼中也帶上不舍,他想多看她兩眼、再兩眼,他想追究這份熟悉感出自何處,更想明白徐皎月對鼠童的理解從何而來。

  然而,企圖追根究柢的眼光落在蕭承陽心底,成了深情款款。

  蕭承陽的不滿達到臨界點,他什麼話都沒說,卻抓起桌上的長劍往角落一拋,唰地,眼睛連看都沒看,長劍就插入口徑並不大的箭筒裡。

  這是警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警告,警告蕭夜再不克制些……他的脖圍和箭筒口徑差不多大。

  心中警鈴大作,蕭夜連忙朝皎月點頭示意,讓徐皎月聽話。

  徐皎月很不樂意,可是……歎氣,她轉身回營帳。

  兩人的眼光與默契再度惹惱蕭承陽,他有被撬牆腳的憤然,手掌往蕭夜肩膀一拍。

  喔啊嗚……痛啊、痛啊、痛啊,骨頭要折啦……蕭夜疼得齜牙咧嘴,他再蠢,也曉得自己踩到哪一條線。

  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沙盤上,蕭承陽果斷做出決定。「兵分兩路……」

  徐皎月坐立不安,她在帳篷裡來回踱步,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可是當年搜山的官差明明……會不會是他們沒找到人,隨口說說權當交差?

  她越想越急,越急越想,她想儘快知道答案。

  眼看著軍帳那邊久久沒有動靜,她等不及了,走到帳外等著。

  這一等,足足等過兩個時辰才有人紛紛從帳裡走出來。

  一看到蕭夜,她拉起他就往附近林子裡跑。

  「說,你怎麼知道鼠童的事?」徐皎月一開口就逼著蕭夜回答。

  他垂眉不語,系統大娘一再提醒,她的存在不能教旁人知道,舔舔唇,他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是的,他也想過,徐皎月身上是不是也內建一個系統大娘?

  過去他也曾經企圖找到另一個和自己樣的人,畢竟單獨的、特殊的存在,多少讓人感到心慌慌,但他都失敗了……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徐皎月等不及了,哇啦哇啦說一大串。

  「你腦子裡有沒有一個系統大娘常對你說話,她教你讀書、教你許多知識,她鼓勵你累積學習值、正評值,好兌換福氣點數?」

  「你也有?」蕭夜驚呼出聲。

  「我有。」她二話不說拉起蕭夜的左手,拉高袖子,果然……那裡有個環狀雲紋圖騰,所以……他真的是她的皓日哥哥?

  「你……」蕭夜來不及開口,徐皎月兩度搶話——

  「男左女右,我也有。」她拉高右手衣袖,露出似烙在皮膚裡的圖騰,只是她皮膚黝黑,若不是光線明亮、清楚細辨,不容易看出來。

  「怎麼會這麼巧?」蕭夜握住她的手,細細辨看。

  「不是巧合,我有一個哥哥……」

  蕭夜截下她的話,「他也有嗎?世間有多少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我之外,你還碰過其他人嗎?」

  意思是……他不是皓日哥哥,怎麼可能?怎麼會?不要教她燃起希望卻再度失望啊……

  哥哥、哥哥他……對了!

  「我想看看你的胸。」

  皓日哥哥左胸有六顆排成圓形的朱紅色小痣,奶奶說那是福氣的象徵,從那之後哥哥就被叫做福娃。

  話說完,徐皎月問也不問就動手扯他的衣襟。

  蕭夜嚇大了,連忙伸手去擋。開玩笑,他不過多看徐皎月兩眼,爺就恨不得把他給千刀萬剮,要是自己衣服讓她給剝了,他要怎麼活?

  「月月!你做什麼?」一聲斥喝,蕭承陽從林子裡走出。

  「給我看看……」她不管、不聽,堅持扯蕭夜的衣襟。

  咻地!一個黑影迅速掠近,一把抓住徐皎月的後領將她拉開。

  徐皎月回頭,發現是憤怒的蕭承陽,他沒對徐皎月發飆,卻狠狠怒視蕭夜一眼,下一刻,他把徐皎月抱起,頭下腳上掛在肩膀上,快步回營。

  蕭夜被爺那一眼瞪得頭皮發麻,他滿臉無辜。冤枉啊大人,他什麼事都沒做……腦子一轉,對,他得去找師父問清楚。

  蕭承陽捨不得罵徐皎月,更不可能動她一根汗毛,至於……和她說道理或唇槍舌戰?那叫做自找麻煩。

  因此滿肚子怒火無從發洩,蕭承陽只能訴諸行動。

  放下徐皎月,她還沒站穩,他就一把將她抱進懷裡,俯身尋找她的唇。他迫切地想要藉由這樣的親密來確認自己在她心中的獨一無二。

  吻來得又猛又急,急風驟雨似的掠奪著她,他的不安、他的恐懼,全在這吻裡表現得清楚昭明。

  徐皎月用力推開他。「你幹什麼?」

  幹什麼?不清楚嗎?他要她、他要宣誓主權。

  「你是我的。」說完,再度吻上她的唇。

  他只說岀四個字,但她聽出他的不安,心軟了,徐皎月輕輕環住他的肩膀,她想告訴他: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一輩子都是你的。

  但他沒給她說話機會,他是狼之子,更適合用肢體動作去征服。

  帳簾被打開,衛梓意外撞見這一幕,見多識廣的他沒有被嚇退,倒是連聲笑道:「我瞎了!被閃瞎的。」

  反而是跟在他身後的董裴軒和蕭夜害羞不已,臉上泛起可疑紅痕。

  不情願地,蕭承陽放開徐皎月,把她擋在自己身後護著。

  蕭承陽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到衛梓跟前。

  想買他閉嘴?看見銀票,衛梓樂呵呵問:「面額多少?」說著,他伸手想接過來,但手指剛碰到銀票,蕭承陽就把銀票收回懷裡,說——

  「你沒瞎。」

  衛梓咬牙切齒,這小子青出於藍,一天比一天更腹黑。

  沒關係,整治不了他,欺負欺負徐皎月倒是沒問題。

  重新勾起笑意,衛梓說道:「小丫頭幹麼躲,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人人不這麼做,人類早就在地球上滅亡。」

  話一出,徐皎月的臉快要爆出紅漿。

  蕭承陽能容許旁人欺負徐皎月?當然不行,就算那人自稱師父也不行。

  「天經地義的事,你做過嗎?難怪衛姓高祖死不瞑目。」冷眼望向衛梓,他大概只做過男歡男愛的事吧。

  哇咧,這小子什麼時候口齒變得這麼伶俐?原來不是不能也,是不為也?

  蕭夜趕忙跳出來說:「師父,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您明明說世上只有兩個人有這種圖騰,皎月有、她哥哥有,那我……我是什麼啊?」

  衛梓不敢置信地看著蕭夜,平時覺得這傢夥挺聰明的,怎麼這會兒蠢成這副德性?

  大翻白眼,他直接走上前推開孽徒,認真看著徐皎月,細細觀察她的眉眼,試圖找出徐虹兒的模樣。

  植入晶片後,他在手術室裡面,抱著孩子細細看著,他看得很清楚,女孩像她、男孩像他。

  對,他是衛梓、是阿虹的大Boss。也是精蟲提供者,更是他們兄妹不負責任的爹。

  阿虹說她不後悔,他卻滿腹抱歉,因為自己喜歡的是男人。

  自始至終阿虹都沒有為難過他,沒讓任何知道孩子的爹是誰,而他……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承諾了阿虹,親自把系統植入嬰兒身上,親眼看見藍光罩過,孩子失蹤。

  喪禮過後他測試時光機,卻意外地來到這個時空。

  他始終相信這是老天爺的恩賜,讓時光機壞在這裡,讓他無法回二十世紀,也讓他順利地遇見蕭夜。

  他很意外,即便蕭夜跟他不同,是在這個時代出生的,但六歲的蕭夜仍和六歲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他趁夜偷偷拉高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肘處看見雲紋手壞圖騰,於是確定這是他的兒子。

  可惜蕭夜忘記過去,他不記得自己的家人、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個妹妹。

  「你為什麼想看蕭夜的胸口?」衛梓問。

  「哥哥左胸處有六顆排成圓形的朱紅色小痣,我想知道他有沒有。」

  「你哥哥不見了?」

  「對……」她說了,細細說明多年前發生的案子,有遺漏的部分,董裴軒幫著描補。

  在兩人的敘述中,蕭夜漸漸地明白了什麼,視線再度轉向徐皎月,那是他的妹妹?他的親妹妹……

  與此同時,蕭承陽也理解了。

  他和蕭夜一起長大,練武時汗水淋漓、誰沒看過對方赤裸的模樣,蕭夜的左胸處確實有六顆朱砂痣。

  蕭夜傻傻地走向徐皎月,像是不認識她似的,上上下下不斷打量。

  難怪他覺得她這麼可愛,難怪他覺得她熟悉,難怪他喜歡向她靠近,妹妹啊……他有妹妹了耶。

  一個激動,他想把徐皎月抱進懷裡,沒想到衛梓動作更快,搶先把徐皎月納入懷中。

  「好孩子,你辛苦了,你們同月同日同時誕生於世,命運卻大不相同,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儘快找到你。」

  他的激動、他的真情流露,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但衛梓心裡卻一清二楚,他很開心、很興奮,因為他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

  蕭承陽見狀就要上前隔開兩人,沒想到他剛拉開衛梓,蕭夜就搶上前。

  「月月妹妹,你是我的妹妹,我也有妹妹、也有親人了。」

  蕭承陽咬牙,雙眼冒出火光,一把推開蕭夜,將徐皎月拉進自己懷中,他必須堅定態度,月月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衛梓不滿,指著他道:「孽徒,肚量、肚量啊,人家兄妹好不容易團聚,給點空間行不行。」

  此話得到蕭夜的全然支持。

  徐皎月管不了自己淪落到誰懷裡,她光記得哭,她哭得難過、哭得徹底、哭得不能自己。

  她嘀嘀咕咕說道:「我以為哥哥死了,奶奶說我是災星,爹娘討厭我,哥哥沒死,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她的指控讓蕭承陽一雙怒目射向蕭夜。對啊!沒死,他怎麼不去找月月,讓她受這麼多苦。

  蕭承陽護短護到不像樣,也不想想當年初識,蕭夜有多小、多蠢、多傻。

  蕭夜懊悔不已,他以為自己是被拋棄的孩子,寧可舍掉那段記憶也不願想起,誰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斷道歉。

  那邊親情正濃,這邊董裴軒想到什麼似的,提出疑惑,「衛兄,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雙生兄妹?」

  當年淩姊姊產下雙生子一事,只有他曉得呀!

  此話一出,所有懷疑目光全數集合在衛梓身上。對吼,徐皎月只說了兄妹,沒人說雙生兄妹啊,他怎麼知道人家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我……只是胡蒙的,哪裡曉得就蒙中了。」話在衛梓喉嚨卡了半天,才擠岀一個很不髙明的謊話。

  「你怎麼曉得世界上只有兩人有雲紋手還圖騰?」董裴軒再射一箭。

  衛梓皺眉,苦哪……他能回答,「手環是我親自幫他們植入晶片之後,顯示出來的」嗎?

  找到蕭夜之後,他認定既然有兒子就該有女兒,這些年他沒放棄尋找女兒,沒想到……女兒啊,他的女兒……誰說衛家高祖死不瞑目?

  「我是他們娘親的舊識。」他說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就算是舊識,你也不可能知道。」

  「為什麼?」

  「他們出生的時候,我就在身邊,除了我,連淩姊姊都不曉得兩個孩子身上有雲紋標記。」

  啥?還有這一出,他還能再繼續硬拗嗎?

  算了,謊話越滾越大,還是及早收場的好,他舉雙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承認自己胡說的,沒想到這小子信得這麼認真。」話說完,衛梓提腿就往外跑。

  董裴軒看著他的貨影,那態度表明有事,他在說謊,絕對是說謊。

  不行,如果他真的認識淩姊姊,那麼……他必須從衛梓身上追問岀淩姊姊遭遇的事,他要為淩姊姊報仇。

  蕭夜和徐皎月很過分,逮到時間就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不停,眼看著明天就要出征流仙,卻不肯給蕭承陽留一點時間。

  蕭夜當然開心得意又張狂啊,從此那位爺再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相反的日後還得喊他一聲哥哥、大舅兄。想到這個,他哪能不出現翻盤的快感?

  今天醒來,蕭夜頭痛得厲害。

  因為好心腸的徐皎月昨晚花五百點福氣,讓他恢復記憶。

  出生後六年的記憶不多,卻也像潮水般灌進他腦袋,這一灌……他更加明白,多年來月月在徐家會受多少委屈。

  他的傻月月啊,累積福氣的本事比他低了五千倍,每一點都來得分外珍貴,竟然這樣亂花,實在是對他太好太好太好。

  想她辛辛苦苦累積岀來的點數,全砸在那個家……不對,她砸的不是徐家,而是自己的罪惡感,她認定哥哥的死,她該負全責。

  真是傻氣呵。

  「不用你的點數,我也打算恢復記憶,你幹麼浪費。」蕭夜……不對,是徐皓日,他心疼地摸摸她的頭髮。

  徐皎月微笑,她很早就習慣把賺來的點數用在周遭人身上,父親、母親、奶奶、弟弟……甚至是親朋好友。

  「給哥哥用,不浪費。」

  「為什麼不用在自己身上?你大可以改變自己的容貌。」

  「寅吃卯糧,生吃都不夠了,哪還有餘糧可以儲存。」

  「行,以後有哥哥罩著,點數,我有。」說完,他直接向系統大娘下指令。

  【連線,確認對方開機狀態,傳送……傳送完成。】

  徐皎月感應到,忙抓住他的手。「不要啊,那得花上一千點,哥哥要上戰場,需要更多福氣,別浪費在無謂的地方。」

  這話多甜,妹妹花在哥哥身上的不叫浪費,哥哥給妹妹的竟成了無謂浪費,妹妹把哥哥看得比自己重啊……

  徐皓日益發心疼了,心疼她的遭遇,心疼她不被人疼惜。沒關係,以後徐皎月是有哥哥的人了,連一根頭髮都不能被欺負。

  「哈哈,你太小看哥了,哥打勝仗靠的是武藝本事,除非有特殊情況才會動用福氣點數。」

  「特殊情況?」

  「對,比方與匈奴大戰那一役,我們錯判形勢,差點兒葬身沙漠。」

  徐皎月倒抽口氣。「可、可……你們明明打了大勝仗。」

  董裴軒說,這一役讓蕭承陽在眾皇子當中成了第一個封王、擁有封地的王爺,哥哥不也是因為這一役名揚四海,成為二品大將。

  「那是用兩萬七千多點換來的。」即使這樣,他和爺還是身受重傷,差點兒回不來。

  「兩萬七千多點?」她一輩子都甭想累積得到。

  「所以嘍,容貌很重要,做生意得捨得投資,同樣的,你有張漂亮臉孔,啥都不必做,就會有一堆人爭先恐後給你正評。」

  他說得她咯咯輕笑,這道理她是懂的,只不過哪有哥哥講的那麼誇張。

  「你不信?」

  她搖搖頭。

  「哥隨便在軍營裡找個大頭打上一架,就能迅速拿到成千上百點福氣。」

  「那是哥武功高、才能好,大家才崇拜信服。」

  「當然,我的武功本事確實厥功甚偉,可更大的原因是哥長得夠好。好吧,就算不打架,信不信,哥往大街逛兩圈,正評也是幾千幾百的朝哥砸來。」

  「有這麼好的事?」

  「不信?自己去體驗。等你變美,再看看哥說的是真是假。」

  「哥……」

  「放心,哥庫存點數還多得很哪,我看看,嗯……還有三萬兩千五百二十九點。怎樣,放心了吧!」一笑,他又抱了抱徐皎月。

  失而復得的哥哥、失而復得的妹妹,他們都急切地想對彼此更好、再好點。

  兩人交談的聲音很低,蕭承陽站的地方很遠,師父說親情難得,必須給他們兄妹空間,他不介意給,可是……不能把他的空間全給占了呀。

  眼看著蕭夜那傢夥又抱上徐皎月,火大啊……他低頭對啊哈、嗯哼說:「去咬他!」

  兩匹狼互看彼此一眼,眼底有幾分糾結。這樣好嗎?蕭夜那傢夥對它們淋漓盡致的好啊,還常自掏腰包給它們買活生生的野味,只不過主子已經下令……

  沖啊!它們朝蕭夜跑去,只不過不是啃咬,而是推搡著、頂著,把他拉扯到旁邊,玩鬧成一團。

  蕭承陽滿臉不悅地走到徐皎月身邊,但徐皎月看著他,滿臉滿眼全是笑。

  她很開心、很幸福,好像打從出生以來都沒這樣快樂過,她最愛的哥哥、最愛的男人都在身邊。

  沒等他開口抱怨,她就湊到他跟前,牢牢握住他的手,看看左右無人,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一口。她吐吐舌頭,小聲說:「謝謝你。」

  那一親,像針瞬間刺破氣球,把他滿肚怨氣全給消除。「謝什麼?」

  「謝謝你買下我哥哥,謝謝你陪他長大,謝謝你給他那麼好的生活,謝謝你認識我。我想,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再看看左右,再次確定沒人,她投進他懷抱用力抱上一回,然後迅速退開。

  但他不讓她退,緊緊地將她扣在胸前,徐皎月掙扎著想退開,她可不想營裡爆出「王爺愛上小兵、有龍陽之癖」的流言。

  他知道她的顧忌,說道:「放心,高源守著。」

  她鬆口氣,軟軟地靠進他懷裡,感受他的霸道佔有,「對不起,忽略你了。」

  知道就好,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其實有點擔心,那個流仙國好不好對付?為什麼士兵進了那裡會生病?」

  「別擔心,一切有我。」

  「我知道啊,知道你很厲害,但再厲害還是會擔心,是不是這次打完仗,就可以不必再打了?」

  「不是。」誰曉得有沒有哪個當王的突然忘記吃藥,病發了要找別人麻煩。

  徐皎月失笑,這麼較真啊?這樣很好,連句可以隨口敷秒的話他都不敷衍,想必不敷衍的他對她必定是認真的。「是不是打完仗,就可以回京城?」

  「對,你怕嗎?」

  「你會保護我嗎?」

  「我會。」

  「那我就不害怕。」

  對,有他在,她永遠不需要懂得害怕。

  「京城的女人很討厭,你別理她們。」

  他在給她打預防針?讓她別因為她們的言語傷心?徐皎月笑著點頭。

  不過「討厭」這樣的評語啊……他往後還怎麼能夠找到合適的女子成親?

  說到這,現在她對自己有一點點自信了,二品將軍的妺妹應該能夠配得上北陽王了吧,她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她想情況會越來越好的。

  「明天就要出征,有沒有話想對我說?」徐皎月問。

  講什麼?她都知道了啊,知道他很厲害、很有本事,知道他算無遺漏,流仙早晚會被他拿。

  「沒有。」

  唉,寡言男人……真不懂浪漫……

  「我又給你做了套衣服,我設計最特別的款式,繡最漂亮的圖案,因為你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男人,就該穿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衣服。」

  「以後,天天給我做衣服?」他問了曾經問過的話。

  「好,以後天天給你做衣服。」她給了全然不同的回答。

  她的回答迅速將他的填滿,迅速把他的不安踢開,他將她抱得更緊,他低下頭給她,一個最熱烈、最激情也最瘋狂的吻。

  這話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是狼之子,比起語言,他更擅長肢體溝通。

  他吻得她氣喘吁吁,吻得她滿臉通紅,吻得她神智不清時,突如其來問:「那蕭夜呢?」

  啊?蕭夜?她的哥哥?他為什麼要和哥哥相比?他們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角色,只是在她心中同樣重要。

  不過她看到他的酸,聞到他的醋味兒,失笑。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你是我唯一的愛人,我會用最誠摯的心,愛你、寵你一輩子。」這個回答他很滿意,抱緊她。他也會愛她、寵她一輩子!

  戰事開打,徐皎月被留在營地裡,營裡留守五百人,衛梓和董裴軒留下來,呂將軍也留下來了,他們作為後盾看守糧草。

  蕭承陽也想把高源給留下,徐皎月反對到底,連恐嚇手段都用上了,他才把高源給帶走,不過他堅持把嗯哼留下。

  兵分兩路,一路由易容成蕭承陽的徐皓日帶軍,正面與褚田對戰,一路由蕭承陽帶隊,從流仙的後門攻打。

  那條路有詛咒,但徐皎月和徐皓日已經破除迷信。

  在他們離開的第一天,徐皎月起床時,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在脫皮,密密麻麻的皮屑半掉不掉地掛在臉上、脖子、身上,看起來很嚇人。

  徐皎月沒被嚇到,她知道哥哥用福氣點數兌換的「美麗奇跡」正在發生。

  但董裴軒被嚇到了,來到南雲,他一直跟在衛梓身後,他試圖從衛梓身上追出淩姊姊遭遇的事,這恰恰投了衛梓的心意,給了他機會示好,短短幾天他們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董裴軒的驚呼聲引來衛梓。

  「這、這是……」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徐皎月,系統的效率有這麼快?才一個晚上的功夫呀。衛梓痛心疾首,王道、阿康這兩個目光短淺的傢夥竟還嘲笑阿虹,這系統要是真的上市,肯定前造福個地球。

  「是哥哥在南雲得到的秘藥,說能夠養顏美容,我就想、就想自己長得不漂亮,昨天晚上把藥全給吞了。」徐皎月急忙解釋,這是她和哥哥合想出來的說詞。

  「你這丫頭在想什麼,容貌是爹娘給的,你這樣、這樣……你就不怕中毒?」董裴軒氣急敗壞。

  「沒錯,太大膽了!」衛梓和董裴軒站到同一陣線。

  他對自己的女兒很有信心,現在不是還沒長開嗎?看徐皓日那樣就知道,她能歪到哪裡去?醜小鵯早晚會變成天鵝的嘛,系統不過是……幫了點很小很小,小到不能再小的忙。

  「長得不好又怎樣,堂堂的北陽王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紅顏薄命女,身為女人,命好比容貌更重要。」

  「沒錯,這是大實話。」衛梓想起京城那些第一、第二美女,就算她們把裙子撐成五百萬大傘,蕭家那小子也不會拜倒。

  「不行,我得去找個大夫給她看看。」說著,董裴軒就要往外跑。

  這個不行!衛梓忙將他拉回來,要是真的被大去看出個子丑寅卯……

  衛梓悉心解釋。「好大夫都跟軍隊出去了,找也沒用。月月,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兒時的昵稱,他這親爹喚得很順口。

  「沒有沒有,我好得不得了,精神比平常更好,衛叔、董叔你們別擔心。」

  「行,如果有什麼不對勁,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們。」

  「一定,我也會擔心的呀。」

  「擔心還亂吃。」董裴軒抱怨不止。

  徐皎月尷尬一笑,抓抓頭髮,不曉得該怎麼答,只好假裝無意蹲下身和嗯哼玩鬧。

  衛梓再幫上女兒一把。「你別擔心,南雲多美人,說不定那秘藥確實有功效。」

  「希望有效。」

  抱怨就此結束,但董裴軒、衛梓擔心太過,每天都在徐皎月帳裡守著。

  第五天,徐皎月全身上下的老皮全部脫掉,皮膚變得乾淨清透,臉上胎記竟也隨之消失,這讓董裴軒跟衛梓驚呼連連。

  除了皮膚變白,胎記消失之外,徐皎月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眼睛還是那雙眼睛,鼻子還是那個鼻子,同樣的五官、同樣的窈窕身林,但整個人看起來就是有種說不清的嬌媚清豔,有種……說不出口的氣質。

  外人看不出差別,但徐皎月自己明白有些小地方確實不同,她的眼睛更亮,雙頰泛起微微紅光,嘴唇愈加紅潤,整個人氣色非常好。

  她的頭髮油亮光澤,放下來的時候如同黑瀑,長年勞作的雙手變得光滑細緻,而隱藏在寬鬆軍服底下的身材變得更玲瓏有致。

  這樣的改變讓她欣喜若狂,夜裡她抱著蕭承陽的衣服,心中默想,現在的她可以配得上他了呢,不曉得他看見自己,會是什麼表情?

  董裴軒和衛梓走進帳篷時,徐皎月正和嗯哼玩成一團,看著徐皎月,發現自己竟然別不開眼。好像比起昨天,她又更美上幾分,說不岀哪裡不同,就是覺得……賞心悅目。

  衛梓很開心,現在的徐皎月越來越像阿虹,只是,她沒有阿虹的堅韌與自信。

  不怪她,是環境造就徐皎月的性情,但他敢保證,在不久的將來,徐皎月會慢慢改變,變得篤定自信,就算有一點驕傲也沒關係。

  開玩笑,她是誰啊,她是天才科學家與天才美少女的女兒呢!

  「皎月,以後沒事別往外跑。」董裴軒語重心長道。

  「怎麼了?」徐皎月不解,她還挺喜歡岀營帳的呀,哥說的沒錯,只要在外頭溜躂一圈,就能收穫不少正評呢。

  「我看到幾個士兵在帳篷附近探頭探腦。」

  喜歡他家女兒嗎?吾家有女初長成,衛梓有了身為老爸的驕傲。「你客氣了,昨天我明明看見姚將軍在營帳附近繞。」

  不曉得那個姚將軍厲不厲害、家世背景如何?家裡有沒有難纏的娘、討厭的小姑,如果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算他稍微老了一點點,也可以當作備胎人選。

  一家好女萬家求,誰說他家月月只能便宜姓蕭的?

  「有嗎?我不知。」

  「你太漂亮了,這身衣服掩不住你的麗色,現在扮成男人沒有說服力。」

  「明白了,以後我儘量不出營帳。」

  「看看又怎樣?」衛梓不同意,這是百分百的老爸炫耀心態。

  「不行,軍營裡面不能有女眷,這是規矩。」董裴軒堅持。

  唉,古人就是這點麻煩,太容易被制約。規矩?不就是人訂出來的嗎?有人能訂就有人能夠違反,這天底下沒有誰比誰厲害。

  「怕啥,她是北陽王的女眷,可不是二等兵的女眷。」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董裴軒緊張兮兮。

  趙擎的事已經在京城發酵,最後會演變成什麼局面還有待觀察,但是現在王爺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煩。

  衛梓搖頭,裴弟對他教出來的弟子沒有信心哪,沒關係,那是因為裴弟還不曉得蕭家小子有多能幹。

  他們沒有繼續往下討論,比起這個,衛梓更想知道徐皎月小時候的事。

  他事事都過問,樣樣都想知道,聽到兒子失蹤後,女兒被欺負,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齒,可最怨恨的是當事人竟一派雲淡風輕,還希望徐家能過得好,這是在以德報?

  這讓衛梓想起徐虹兒,她一心想把孩子養成最受歡迎的人物,現在……心想事成了。

  之後徐皎月幾乎不出營帳,但還是感覺有人在暗中窺探,是疑神疑鬼嗎?

  晩上胃口不大好,徐皎月沒用晚膳,洗過澡後她熄滅燭火準備上床,裁一整天衣服,她有些累,幾乎是頭一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作了個好夢,夢見蕭承陽和哥哥直搗流仙宮廷,生擒流仙王。

  這時,趴在地上的嗯哼突然伸直脖子,靈敏的鼻子在半空中輕嗅,它跑到床邊咬起徐皎月的衣袖,將她往床下扯。

  徐皎月被吵醒,揉揉惺忪睡眼,想問發生什麼事,可是下一刻她發現營帳角落有火苗燒起來。

  她赤著腳火速下床,驚喊,「失火了!嗯哼,我們出去!」

  沒想人剛到帳簾前,火熱瞬間增大,一把烈火猛地朝她迎面躥來,她不得不往後退開數步。

  看看四周,她從枕頭底下拿岀蕭承陽給的匕首,使盡力氣在營帳後頭橫豎割兩道,她動作飛快,才和嗯哼跑出營帳,火勢就迅速燒起來。

  本以為是敵軍襲營,想要燒掉蕭國糧草,可是不對勁……四周靜悄悄的,除了起火的營帳之處,外頭沒有半分動靜。

  怎麼會這樣?她赤著雙腳朝叔叔們的營帳跑去,卻發現應該在巡視的士兵們東倒西歪睡成一片,連守在營帳外的士兵也睡得不省人事。

  腦袋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幾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飛躥岀來。徐皎月驚嚇,她拉起喉嚨聲嘶力竭用力叫喊,希望能夠引來注意,但整個營區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連黑衣人的動作也靜得像鬼魅似的。

  夜空裡,只有嗯哼恐嚇的低鳴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大地中被放大數倍。

  詭異的氣氛教人心驚膽顫,隨著黑衣人們一步步靠近,徐皎月不斷向後退,下一秒,她轉身拔腿快跑,顧不得石頭劃傷腳底,顧不得寒風吹襲,她使盡力氣狂奔。

  她很清楚,沒有武功的自己能夠順利逃掉的機會不太,但是除了逃,她別無選擇。

  【系統大娘,把我全部的福氣都換了,換平安、換存活,我只要活下來!】

  對,她必須活下來,她想和蕭承陽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找到哥哥,她終於變得這樣美麗,她不想死啊,她不甘心死哪……

  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她用盡力氣奔跑,突然……咻……羽箭劃破長空,朝她後背射去……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5 PM

第十一章 軍營裡頭有內賊

  一陣鑽心刺痛,在蕭承陽舉劍朝流仙王頸子砍下的同時發生。

  頭顱咕嚕咕嚕在地上滾一圈,蕭國士兵拾起頭顱,忍不住囂張大笑。

  十九天!比預計提早一天,他們攻破南方最大的流仙國,從此南方諸國必將臣服大蕭。蕭承陽沒笑,看一眼站在身邊的徐皓日,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不對?不會吧,這個流仙王是冒牌貨?看著哭成一團的後宮女人和皇子,回想一路進攻途徑,不會錯的,地上那個肯定是流仙王,所以……哪裡不對?明明就對得很。

  「沒有。」

  徐皓日篤定的回答讓蕭承陽安下心,徐皓日、徐皎月,人人都說雙生子心有靈犀,若一個出事,另一個能夠感應,所以……月月沒事。

  「爺要不要派人回去請師父過來?」徐皓日問。

  他們家的師父打仗不行,常常是有多遠躲多遠,但戰後,不管是判刑、施政都有條有理,沒人能夠比得上他,所以他們習慣把師父擺在安全的大後方。

  「好……」才應聲,蕭承陽的心臟又狠狠抽一下。

  他轉頭看徐皓日,看他意氣風發、驕傲自信,確實沒有不對,但是……

  蕭承陽道:「我回去請師父,你留下來控制場面。」

  聽見不在預估內的回答,徐皓日微怔,片刻後腦袋轉過來,呵呵,是小別勝新婚?大半個月沒見面,思念得緊?

  他理解地拍拍蕭承陽的肩膀,笑道:「沒問題,這裡全交給我了。」

  想到蕭承陽回去後看見大變化的月月不知道會有多激動?唉,他也很想親眼目睹呢,看看一千點能換到什麼。

  蕭國營區裡,衛梓把姚正懷綁了,冰錐子似的目光紮得姚正懷頭皮發麻。

  「你說,主帳不是你燒的?」話講得很慢,衛梓口吻緩和,態度不見半分激動。

  但越是這樣,姚正懷抖得越厲害,營帳中氣氛極其壓抑,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衛梓嘴角勾起笑,但笑意未達眼底,看著姚正懷……他瞎了眼,還以為他心慕徐皎月才會在營帳外徘徊。

  「冤枉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不能把子虛烏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那……下藥呢?」

  他紅了脖子,咬牙否認。「也不是我。」

  「哦,所以你營帳中的藥,是別人栽贓於你?」

  「沒錯,就是……」

  不等他說完話,衛梓自顧自往下講。「你進伙房,只是閑來無事到處逛逛,你往鍋子裡丟的不是蒙汗藥而是糖霜,行動被發覺一定是別人看花了眼,你靴子底下潮濕的黑泥,不是因為半夜追著人進入密林,林子外的斷弓不是你的,而你衣服上被火燒破的、左手臂的燙傷……對不住,我實在找不到藉口。」

  衛梓的口氣從和緩到飛快,姚正懷越聽越害怕,汪水汩汩地從額頭滑下,原來他露出這麼多破綻?

  「不辯解了?」

  他當然想辯解,但思緒追不上對方的速度。

  「讓我猜猜,你明知道王爺領軍在外,裡頭只有一個看守的小兵,既然如此為什麼燒掉主帳?裡頭有什麼重要東西非毀不可?莫不是……天,秦相爺通敵的證據,這才是你的目的。」

  逮住姚正懷的同時,他已經把對方的祖完十八代全給挖出來,他是相爺夫人的遠親,簡單說就是東拉西扯硬要把他和秦相爺給扣在一起,並不困難。

  姚正懷的眼睛越瞠越大,剛剛的冤枉是喊假的,這會兒是真冤枉了,他根本不知道秦相爺有什麼通敵證據,他只是想燒死那個小兵,燒死當年的漏網之魚。

  衛梓恍然大悟。「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要給軍隊下藥,為什麼要燒掉王爺的營帳,原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全營五百人睡成一片,倘若敵軍來犯、燒光糧草,數萬軍隊要以什麼為生?這罪……是通敵賣國、要誅九族的叛亂罪啊。」

  汗如雨下,姚正懷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胸口起伏不定,心臟怦怦亂跳,他看著衛梓,臉越來越紅。

  衛梓不開口,靜靜等他親口招認為什麼要殺徐皎月?他不信姚正懷寧可頂著叛國罪也不肯實說。

  兩人眼對眼,衛梓分毫不退,而姚正懷被恐懼綁架,頭痛一陣接過一陣,心跳越來越快,快到他無法負荷。

  這時外面的小兵進入營帳。「稟告衛先生,王爺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姚正懷再也受不了了,白眼一翻,中風了。

  罡風四起,時序進入冬季,天空黑壓壓一片,厚厚的雲層壓迫得人沉重不已。

  這樣的天氣,月月能夠撐得下去嗎?

  蕭承陽逼迫自己不做最壞打算,他一再說服自己,連雙生哥哥都沒有異樣,月月肯定不會出事。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重甲佩劍,盔上一簇白纓,蕭承陽冷冽了面容,端坐在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筆挺如劍,外人看見他的自信,殊不知他心苦心澀。

  恐懼盤踞在胸口,無法遏制的顫慄在喧囂狂叫,彷佛是魑魅魍魎的呼吸,彷佛是群魔亂舞的喧擾。

  他很害怕、很惶恐,他擔憂失去,心如擂鼓,不斷地劇烈震動。

  時間越是過去,他越害怕,他不確定徐皎月能不能夠支撐到見著自己。

  很冷,冷透了,風從洞口不斷往裡吹。

  徐皎月失卻力氣,後肩插著一根羽箭,她不敢拔掉也沒有力氣拔掉,深怕箭頭有倒勾,會扯出更大的傷口,她只能趴在地面上,任由濕氣浸透衣裳,寒意鑽入骨頭。

  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待多久,徐皎月不想死,強烈的求生意志逼迫她強撐下去。

  觸手可及是一條被撕咬開的魚,嗯哼帶回來的,她吃了,為著保命。

  原來在很早以前,她就曉得他是可以耍賴的人,知道可以在他面前任性,知道他會為了遷就她而想盡辦法找到她想吃的東西。

  真是的啊,她也是挑軟子捏的那一型。

  想著蕭承陽,她笑了……真心實意的笑著,不是為了討好誰、不是為了巴結誰,不是為了得到正評,單純地因為想笑便笑開。

  勉強張開眼睛,看見守在洞口的嗯哼,她輕喊,「嗯哼……冷……」

  也不知道它聽得懂不懂,但嗯哼起身走到她身邊趴下,用自己的體溫暖她的身子,她不禁滿足喟歎……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每次清醒都帶著希望,每次入睡都是因為失望,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一寸寸流失,之前她還能模模糊糊聽見系統大娘的聲音,現在已經聽不見……她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蕭夜也感受到不對了,那心痛的感覺一陣強過一陣。

  在月月失蹤的消息傳來時,他還信心滿滿認定他們有系統大娘的保護,月月肯定不會有事,為確保萬一,他還打算送萬點福氣給月月,只是他的指令被駁回了。

  【系統大娘,一萬點,保月月平安。】

  【對不起,系統無法聯結。】

  【為什麼不行,我們不是可以把福氣贈予他人?】

  【因為設定不同。】

  【什麼意思?】

  【對於沒有內建系統的人,只要你想把福氣送給誰都可以,但對有內建系統之人,必須透過聯結才能互贈點數。】

  【什麼鬼話啊,月月就快沒命了!】

  【……】系統大娘沉默。

  他氣急敗壞,試過千百次,系統終無法聯結。

  月月已經沒有能力打開系統了嗎?她性命垂危了嗎?

  仰頭望天,他是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會哭的,只是淚水悄悄地沿著眼角滑入盔甲中。

  對著夜空,對著天上那輪皎月,他告訴自己。「爺會找到月月,一定能夠!」

  一路上,蕭承陽連續砍死十七個黑衣人。

  他們不是軍隊裡的人,他們武功高強、訓練有素,這樣的人怎會幫姚正懷做事?他們是……不是姚家,姚家沒有這等實力,但秦府有,所以是秦府養的死士?小小的五品將官,出戰邊關卻暗中帶那麼多的死士,目的為何?趁火打劫令北陽王「戰死沙場」,斷去太子一臂助力?

  明白了,為什麼易容成自己的徐皓日會屢遭暗算,是這些人動的手腳吧。

  只他想不透,他們為什麼要殺徐皎月,還因此曝露身分?

  蕭承陽百思不得其解,卻也沒打算得到解釋,就是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砍一雙,因為他……更擔心、更憂鬱、更恐懼了。

  開始有人勸他放棄搜尋。

  一個身受重傷的弱女子,多日過去,就算身上沒傷也抵擋不了這樣的天氣。

  這是實話,但他無法接受,他暴躁、憤怒,他丟下隨從策馬狂奔。

  今天早上下雪了,再過不久,就算路上還留著嗯哼的足跡和氣味,啊哈也找不到了,可是他怎麼能放棄?

  那是月月,是他想要守護一輩子的女人啊!

  他從未抱怨過,碰到任何挫折都只會讓他越挫越勇,可是這次……他想要抱怨、想要怨天尤人,想要問問蒼天這是什麼鬼安排,為什麼讓他們重逢卻又再度失去……

  雪突然增大,短短半個時辰,山林裡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隨從們失去主子的行蹤,可他們不敢退卻,只能在林子裡盲尋。

  啊哈突然停下腳步,壓低身子發出嗚咽低鳴,警戒的目光望向四周。

  嗡地一聲,劃破林中寂靜,蕭承陽目光微凜,腳步未停,看著前方飛來的羽箭,手指抓起一物用力往前擲去,鏘地一聲輕響,羽箭在半路彈歪,下一刻落在雪地上。

  蕭承陽抓起背後大弩,緊接著嗡嗡聲響密集,前方的密林裡岀現悶哼聲,幾個黑衣人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般翻身落馬,馬兒揚蹄,發出清晰的嘶鳴,亂了腳步。

  緊接著,更多黑衣人策馬從林中現身。

  夜色裡,對方看不清蕭承陽的面容,只看見一雙恍若野狼般閃爍光芒的眼。

  他緊握弓弩,不疾不徐地再次拉開,五支箭射出!

  箭與夜色融為一體,只聽得見微微響動的嗡嗡聲,卻看不見箭簇方向,幾乎是同一刻,箭出,落馬。

  隊形因突來一擊亂了陣腳,但他們依舊向蕭承陽撲來,人馬齊奔、地面震動,弓駑齊發,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疾飛的箭簇聲駭人心神,蕭承陽卻不慌不忙地揮動巨弩,鏗鏘聲不斷,將如雪片飛來的羽箭蕩開。

  他順著來勢,左手舉弩、右手握箭,朝著黑衣人邁去。

  剎那間,雙方撞到一起,左手弓、右手劍,弓劍橫掃,黑衣人頓時倒了一片。

  馬兒揚聲嘶鳴,人聲怒吼不已,震破耳膜的撞擊聲在黑夜的深山顯得更清晰。

  遠方隨從聞聲,一聲輕噓,駕馬狂奔。

  啊哈沒閑著,它壓低身子繞到黑衣人身後,再靠近時,往前一撲咬斷他們的喉管。血腥氣息彌漫,隨從們到的時候,蕭承陽正踹上一名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被巨大的力量踹飛,在雪地裡劃出一道深刻的痕跡,他躍身而起,卻讓緊隨而至的隨從一刀從胸口狠狠紮了進去。

  群戰起,兩方人馬對壘,但實力過分懸殊,不一會兒功夫黑衣人盡殲。

  看著滿地死屍,蕭承陽想著,黑衣人盡聚于此,代表他們是在此地失去月月蹤影?所以月月就在附近?

  下一刻,他雙手圈住嘴,深吸氣,朝著遠方發出狼嘯……啊嗚……啊嗚——

  片刻,東南方也出現微弱的嘯聲,啊嗚——

  是嗯哼的聲音嗎?他不確定,但啊哈確定,邁起修長的腿,它快步向前疾奔,蕭承陽來不及上馬,一人一狼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夢裡,徐皎月回到那一年,回到那個月圓的夜晩,她聽見大哥哥和狼群們在懸崖峭壁上像嘉年華會般一聲接過一聲的熱烈高吭,那個晚上他們多麼快樂。

  回到家中,她不只一次後悔為什麼不多待幾天,為什麼不多看看大哥哥、抱抱大哥哥?

  她真想啊……

  被奶奶打罵時,想他;迎上娘怨恨目光時,想他;被爹冰冷對待時,想他……她無時無刻都在想他,想得心痛了……

  沒想過會再度重逢,沒想過會成為他的女人,真的啊……她願意讓步的,只要能夠陪在他身邊,她願意付出一切,即使是姨娘小妾她也不介意,她要的不多,一點點溫暖、一點點眷戀就足夠……

  迷糊間,她聽見嗯哼的嘯聲。有人來了嗎?

  她用盡力氣抬起兩片薄薄的眼皮,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連抬抬脖子都辦不到,可是她不死心,她非要張眼、非要看看清楚……

  一個頎長壯碩的身影站在洞口,是他嗎?光影在他的背後,真討厭,她看不清楚呀……

  蕭承陽竟然連移動都感到畏懼,他怕腳頻太重,震動她肩膀上的傷,怕她痛得厲害,自己無法接住她的眼淚……

  她觸手可及處有咬爛的魚肉。嗯哼找來的?這些天,她就是靠這些東西活下來的嗎?

  那時候,她打死不吃的東西,讓她連膽汁都吐出來的東西,她……吃了,像是有人拿把巨錘,狠狠地、一下一下地不斷砸著他脆弱的心臟。

  第一次感到無助,第一次感到世界沉沒,濃濃的罪惡感,滿滿的不舍幾乎要將他淹滅。

  終於視線聚焦,終於看清楚他的臉,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他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微微一笑,徐皎月問:「我死了,對不對?」

  只有死人才可以天馬行空恣意想像。

  「沒有。」

  他壓抑著顫抖的嗓子,不讓自己的恐懼嚇到她,他緩步向她走近,每步都是輕輕抬腳、輕輕落地,他不允許任何震動疼了她的傷口。

  沒有,所以……他是真的來了?

  眼底浮起笑意。「你來了?」

  「對,我來了。」

  他連聲音都平緩得不見起伏,他終於走到她身邊,終於能夠撫開她散亂的頭髮,終於可以把她看得清楚仔細。

  「你好慢。」她低聲抱怨。

  「對不起。」

  「我好痛。」

  「我知道。」

  「我不想死。」

  「我不會讓你死。」

  然後她笑了,問:「我變美了,看見沒?」

  臉色那樣蒼白、眼眶那樣黑,身上滿是褐色血漬,憔悴得讓人心疼,這樣的她怎麼會美?但是他說:「很美,美極了、美呆了。」

  滿足喟歎,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好可惜哦,系統大娘消聲匿跡,不能發出提醒,不能用充分的正評向她展示他對她的容貌有多滿意。

  不過沒關係,他說了呀……說她美極、美呆了……

  「我可以安心睡覺了。」

  撐眼皮這功夫太辛苦,她必須歇一歇。閉上眼睛,她再度墜入無底深淵。

  她的動作很小,只是兩片眼皮闔在一塊兒,卻大大地震動他的疼痛,撩撥他的知覺,把他寸寸神經給榨成汁液,他比她,更痛了……

  一清醒,徐皎月看見一個大鬍子男,他坐在她床邊,眼裡裝滿關心。

  「請問公子是哪位?」她笑問。

  【當!蕭承陽贈正評五百點。】

  【系統大娘回來了?你跑去哪裡?我快嚇死了,你也不說說故事安撫我。】

  【你的生命力不足以維持我的續存,所以……】她也很悶好不好!如果能夠,哪個系統不想盡心為主人服務。

  【所以我沒事了?】

  【不然呢?你再不清醒,大鬍子就有事了,猜猜他的關心替你掙多少正評?】

  【四千點?】

  【你真是太小看他,十萬!整整十萬哪!】這麼高的數值,大鬍子肯定愛慘了她主人。

  蕭承陽沒有回答她,平板的臉上也看不出波動,他只是俯下身,輕輕地把她從床上抱起來,動作非常非常輕,深怕弄痛她似的。

  他把頭埋進她頸側,不久,濕意鑽入頸項中,他……哭了。

  徐皎月抬起手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北陽王,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教人好心疼。

  「我沒事,不哭。」徐皎月柔聲哄。

  「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留下。」

  「不然呢?」

  「應該把你帶上戰場。」

  「那不是更危險。」

  「我會護你平安。」

  怎麼護啊,讓敵人知道他的軟肋在哪兒,這種事她不幹。但現在不是和他爭論的好時機。「仗打完,可以回家了?」

  「對。」

  她看一眼簡陋但乾淨的屋子,問:「這是哪裡?」

  「獵戶家裡。」

  「為什麼不回軍營?哥哥、董叔、衛叔會擔心。」

  「箭插在你肩後上,不能輕易移動,我讓人回去通知他們了。」

  「我的傷,誰治的?」

  「獵戶的妻子。」

  「沒禮貌,你應該問問對方姓什麼,就著姓喊人家叔叔、嬸嬸,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好。」他應了聲,代表他會照做。

  「嬸嬸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清醒就可以走,我們等皓日帶人過來」

  說話間,門上敲兩下,不久門被推開,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端著託盤進來,上頭一碗飯、幾個菜,雖然是在山林野地,菜色卻豐富多樣,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小姑娘醒了?正好,勸勸你家夫君吃點東西吧,免得你醒來,他卻倒下。」

  蕭承陽硬聲道:「我不會倒下。」

  「要不要打個賭?我讓你倒下,你就會倒下。」

  女主人話一出,蕭承陽乖乖閉嘴。這種賭不必打,因為幾個時辰前他就被撂倒過一次,她那手出神入化的銀針功夫……他認栽。

  婦人長得相當好看,眉眼鼻唇無一不美,口吻自信態度從容,完全不像個村婦。她看著徐皎月,心生懷疑,這女孩怎麼會長得這麼像自己?莫非她是大眾臉,很容易與人撞臉?

  看見連師父都不甩的蕭承陽,居然被堵得啞口無言了、徐皎月想笑,女人的語言能力果然比男人好很多倍。

  「姑娘既然醒來,也吃點吧,我讓相公燒水,你們好好洗個澡會舒服些。」

  「多謝嬸嬸。」

  婦人點點頭,轉身往外走。

  徐皎月聞聞自己的身子,笑說:「我到一股餿味?」

  「沒有。」蕭承陽否決,明明就很好聞。

  他把徐皎月扶正,將託盤端到床邊,用湯匙把肉給壓碎了,和著飯再添點湯喂到她嘴邊。

  「不要,你先試試,我怕味道不好。」

  「獵戶……嬸嬸的手藝很好,不怕。」那菜都能傳上十裡的,怎麼可能味道不好。

  「我怕有毒,你幫我試試。」

  他笑開,哪裡是擔心有毒、難吃,分明就是要他吃飯。

  他吃了,再舀一口喂她,之後以他兩口、她一口的速度,兩人很快把飯菜給解決掉。

  徐皎月滿足歎息。「人間美味,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我聘嬸嬸回王府,讓她天天給你燒菜。」

  徐皎月瞪他一眼,嬸嬸那樣的人,哪裡是他聘得起?

  像掐準時間似的,才吃完飯,獵戶叔叔就扛大木桶進來。那個大木桶……身上要是沒有幾分功夫,連挪都挪不動,何況是扛?

  她沒猜錯,叔叔、嬸嬸是隱世高人,運氣真好,竟能碰上。

  一桶桶熱水往裡頭倒,水注滿,嬸嬸備好衣物與盥洗用具,問:「需要我幫你嗎?」

  「不必,我來。」徐皎月沒回答,蕭承陽答了。

  這話擺明兩人關係匪淺,徐皎月臉漲紅,瞪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嬸嬸抿唇一笑,說:「行,這是我做的手工肥皂,打濕就可以洗,綠色洗頭髮、澄色洗身體、白色洗臉,記住了嗎?」

  蕭承陽蹙眉,這麼多名堂?不過看徐皎月一臉的躍躍欲試,眉頭展開,他換上一臉微笑。「記住了。」

  嬸嬸在說話的時候,叔叔認真看著她,凝神細聽,好像天天相處、日日對眼還不夠似的。

  夫妻倆退出屋外,丈夫握住她的手,輕輕把她環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別羨慕,我也可以。」

  見木訥的丈夫竟然能夠說出這種話,可見男人需要適度刺激,有競爭、有比較,才會有長足進步。

  婦人樂得雙眼發亮,手指在他胸口畫圈圈,含嬌帶俏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有多可以呢?」

  又被……調戲了?男人害羞的臉頰泛紅,看著妻子得意的眼神,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進屋展現自己有多麼「可以」。

  浴桶內,蕭承陽仔細且謹慎幫她清洗身子。

  看著她變得無比白晳的肌膚,看著她更加婀娜纖細的身段,他熟悉她身體每一寸地方,他當然知道她變得不一樣,但是他半句話都沒問,因為她醜、她美,她都是他的月月。

  兩人梳洗過,身體泛著淡淡香氣,她靠在他懷裡,滿意地伸著懶腰。

  「傷還痛嗎?」

  「不痛,早就好了。」

  哪有那麼快?聽她在胡扯。不過她能夠清醒、能夠對著他胡扯,天曉得他有多快樂。

  她問:「嗯哼呢?」

  「和啊哈在外面,叔叔也養了一匹狼,叫做妞妞。」

  母狼、黑色的,醜不拉嘰,但精神很好、動作敏捷,看得出來是獵捕高手。

  嗯哼和啊哈兩個重色輕兄弟的傢夥,成天跟在妞妞屁股後頭時不時打上一架,男人啊……不,是公狼啊……這種雄雌之間的事,不管是在人類或動物身上,道理都一樣。

  她抬起手臂,湊到他鼻間,誘惑。「香不香?」

  「香,我讓嬸嬸到王府,給你做手工皂。」

  徐皎月咯咯笑不停,合著嬸嬸打岀生就是用來給她做飯、做手工皂的?他沒看岀來嗎?叔叔對嬸嬸有多疼惜愛護,蕭承陽有多在乎她,叔叔就有多在乎嬸嬸。

  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問:「我美不美?」

  「美。」

  「美的話……」拉下他的頭,她吻上他的唇。

  她是個好學生,在無師自通的他身上學到不少挑逗本事。

  她的唇舌不斷勾引他的,他被引得氣喘吁吁,幾乎就要「深入」下去,但猛地他想起她的傷,硬是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

  徐皎月委屈了。「你不想我?」

  「想!」

  「騙人。」

  「想!」他再度重申,然後解釋。「你受傷。」

  她聽懂,笑了,他就這麼看重她呀?

  「好吧,勉強放過你,等我傷好了,你就知道。」

  這話說得多挑釁哪。蕭承陽不介意,咧唇一笑,心裡暗道:是誰「知道」還不曉得呢。

  「還餓嗎?」蕭承陽問。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你餓,我就陪你吃,你累,我就陪你睡。總之,這輩子我陪你陪定了。」

  比蜂蜜還甜的話就這樣砸上來,哪個男人能夠不棄械投降?

  滿足喟歎,他牢牢地把她圈進懷裡,低抑鄭重說:「再也不要……不要讓我擔驚受怕。」

  她回抱他的腰,不想哭的,卻被他的鄭重感動到淚水翻騰。「好,我再也不要讓你擔驚受怕。」

  董裴軒傻了,衛梓傻了,淩雲卓傻了,那獵戶娘子也傻了。

  四個人僵在門口,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董裴軒打破僵局沖到獵戶娘子跟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說:「淩姊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裴,我們一路從京城逃岀來。」

  徐虹兒搖搖頭,不記得了,半點都不記得因為……他說的記憶,不屬於她的。

  淩雲卓直接跪下來,拉住她的裙子說:「姑姑,我是雲卓你還記得嗎?這些年祖父祖母始終不肯相信你已經死了。」

  徐虹兒還是搖頭,她當然不記得,因為她不是他的姑姑,他的姑姑死得千真萬確,她只是……佔據她身體的一縷幽魂。

  最誇張的是衛梓,他沖上前抱住她,哭得天花亂墜。「阿虹、阿虹,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她之所以震驚是因為他。大Boss怎麼會也來這裡?他也穿越了?還是駕著時光機翩然而至?

  董裴軒和淩雲卓的反應已經讓徐靖杉火大,而衛梓的過度激動更讓徐靖杉直接動手,就要將他斃於掌下。

  幸好徐虹兒及時擋在前面,否則二十世紀的科學天才就要隕落在數百年前的大蕭王朝。

  半晌後,眾人在徐家廳堂坐定之後,開始進行一場熱鬧且熱烈的認親大會。

  一直不曉得原主身分的徐虹兒,今天總算解了謎底。

  原主叫做淩虹衣,是慶王淩鋒之女、淩雲卓姑母,當年嫁給還是定遠侯世子的孫宇笙為妻,沒想到後來孫宇笙與秦貴妃的親妹妹秦舒涵有了首尾,秦舒涵自願為妾嫁入定遠侯府,之後的妻妾鬥爭,淩虹衣落了下風,為保住腹中胎兒,她不得不逃出侯府。

  而董裴軒的父親是個太醫,當年尚未封妃的秦舒瑩與蕭承陽的母親同時懷孕,太子允諾誰先產下麟兒便封為側妃。

  秦舒瑩讓董太醫暗動手腳,謀害還在母親腹中的蕭承陽,董太醫不願意,因此得罪秦府。而秦舒瑩順利成為側妃,之後又受封為德妃、升為秦貴妃。

  幾年後,宮中發生毒害皇嗣一事,秦貴妃禍水東引,董太醫被栽贓構陷,董氏一族斬首、發配,全族覆滅。

  董裴軒是漏網之魚,他在逃亡路上遇見淩虹衣,兩人易容後相互扶持,躲過重重追殺,不料,淩虹衣卻在產子之後,因身體過度虛弱亡於破廟。

  安排好雙生子之後,董裴軒回到破廟想將淩虹衣好好埋葬,卻發現屍體已經不在,他以為是被殺手帶走,沒想到竟是被徐靖杉救走。

  徐虹兒靜靜地看著眾人,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與原主扯上關係,沒想到穿越十五年後,竟出現這一出,唉,終究是逃不過。

  她不是淩虹衣,她是徐虹兒,雖然和淩虹衣長得一模一樣,但她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女子。

  她發明道德系統,想要培養品格完美的寶寶,來到這個世界,張開眼睛,徐靖杉是她第一個認識的男人,十五年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日子過得很棒。

  他們相知、相守,並且相約到老,她以為就這樣平平安安活到老,沒想到好心收留一對男女,卻讓生活出現重大變化。

  與衛梓對視,心中不勝感慨。

  那時候,她愛過他的,明明知道他更愛男人,卻還是對他情不自禁。

  她不後悔,即使面對當單身媽媽的窘境,也不曾後悔過瘋狂的那個晚上。

  也許她對愛情太過義無反顧,但她喜歡這樣的自己,就像她也對徐靖杉、對這個身無分文的男人……義無反顧。

  淩虹衣的故事在喝完第三杯茶之後結束。

  董裴軒鄭重對她說:「淩姊姊,小裴不負所托,皓日、皎月都長大了,皓日年紀輕輕就是二品將軍,皎月心地善良,還有一手好繡工……」

  他講完徐皎月的事,催促衛梓說說徐皓日的成長過程。

  衛梓點點頭,緩聲道:「那孩子很聰明,什麼事一教就會,雖然遺忘過去,但跟著三皇子一起長大,兩人如兄如弟……」

  衛梓看著徐虹兒淡淡的微笑,並無太多的激動,他懂,徐虹兒以為那是淩虹衣的子女,與她並無關係,可……並不是啊。

  為什麼她沒穿越在別人身上,卻進入淩虹衣的身體?為什麼她和淩虹衣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這是不是因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好吧,他這個科學天才竟然也相信起「冥冥之中」,是有點過分了。

  但……怎麼能夠拒絕相信?

  難道他發現時空機壞掉、束手無策時,沒有懊惱激動過嗎?難道以為他遇見蕭夜時,他沒有激動過嗎?如果不是一切自有安排,他怎麼會遇見裴弟,怎會遇見月月,命運又怎會把他帶到徐虹兒的面前。

  但在眾人面前,這些話他一句都沒講,他只說:「猜猜他們兄妹是怎麼相認的?」

  徐虹兒搖頭,她怎麼會知道?

  「他們出生時,男左女右,手肘間烙著個雲紋手還圖騰,這種胎記太奇怪,好像有人在他們身上植入什麼東西似的。」

  話到此,徐虹兒的眼底興起波瀾,衛梓是在暗示她,徐皓日、徐皎月是他們前世的孩子?不會吧?她望向徐皎月,眼光已然不同。

  衛梓又道:「你也不相信這種事吧,月月,把你的胎記給你娘親看看。」

  徐皎月也在客廳裡面,她躲在蕭承陽懷裡一動也不動,她始終沉默著,她需要足夠的安全感才敢探出頭、接收新訊息。

  對,訊息太多,多到難以承受。剛經歷過風雨,她只想求得安穩,身為病人有免于恐懼的權利。

  她是個小村姑呀,怎會搖身一變變,成定遠侯府的嫡女?為什麼不管生父或養父都是個無良父親?什麼生母和養母都是悲劇女子?

  【當!淩虹衣贈正評三百點。】

  徐皎月抬頭對上徐虹兒興奮的眼神,她已經有了新丈夫、新生活,她……還想要她?與蕭陽對望,他沒有太多表情,但很多的系統提醒讓她明白,他在心疼自己,他沒說半句話,她想聽懂了他的心。

  他說:你作主,想認就認,不想認也無妨。

  他說:不要擔心結論是什麼,都有我替你撐腰。

  她垂了眉睫,再抬眼時,舉起右手。

  蕭承陽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衣袖往上拉,然後……徐虹兒看見了。

  她握住女兒的手,細細看了很久、思索很久,片刻後,問:「你願意認我嗎?」

  徐皎月與她對看,她也看很久、思索很久,片刻後,問:「你可以認我嗎?」

  本來就覺得兩人長得像,這會兒突然發現,相似的表情、態度,語氣,她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徐虹兒沒有回答,徐靖杉回答了,他說:「可以。」

  徐皎月沒有回答,蕭承陽也回答了,他說:「願意。」

  他終於能夠理解徐皎月的心。

  衛梓笑著敲敲蕭承陽的肩膀。「小子,你眼睛怎麼長的?難道沒有發現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要不是徐皓日心急,卻無法馬上趕過來接徐皎月,拜託他們跑一趟,這對母女豈不是要錯過?

  「沒有。」蕭承陽回答。在他眼裡,徐皎月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啊?他的視力有這麼差?

  不信邪,衛梓問徐靖杉同樣的話。「你沒發現,月月和你老婆很像?」

  「不覺得。」答案一樣。因為在他眼裡,徐虹兒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不過他喜歡徐皎月,因為,妻子喜歡她。

  衛梓搖頭長歎,兩個同樣木訥的男人,這對母女的眼光會不會太像。

  這天下午,一批批、一對對,他們都有各自不能與旁人分享的話要說。

  衛梓和徐虹兒關門密談,談的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二十一世紀,衛梓訝異的是,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她竟然沒有瞞著徐靖杉,因此徐靖杉加入他們,繼續下半場密談。

  若干日後,徐皎月、徐皓日、衛梓和徐虹兒,四個前世親人也關起進行一場密談。

  這次的重點不僅僅是二十一世紀,還有他們身上的系統大娘。

  很難接受?但有系統大娘慢慢向他們解說,再難接受的事也都能夠接受。

  淩雲卓和蕭承陽也正在進行一場密室會談,談的是朝堂大事,同樣的也沒瞞著徐皎月。

  不倫不類,但他堅持把徐皎月抱在膝上,聽淩雲卓講京城消息。

  「證據呈上,皇帝大怒,沒想到風聲大雨點小,皇上竟將罪證收下,只著大理寺辦理趙擎貪墨一案,但皇上將四皇子叫進宮裡痛駡一頓,藉了別的由頭將他禁足兩年。可是秦貴妃一哭,兩年變一年,不過之前吞下去的銀子吐出了大半。」

  證據清清楚楚,父皇還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他是太寵愛老四,還是過度偏愛秦貴妃?

  他估計錯誤,就不該顧慮朝廷動盪,直接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世人皆知,好讓那些黨羽雞飛狗跳,逼得父皇忍痛斷腕。

  「趙擎呢?」

  「自然是掉腦袋,皇上想封住他的口。」這動作擺明瞭皇上非要把四皇子給摘岀來,可那是條毒蛇哪,留在身邊早晚會被反噬。

  但對於父皇的性格,蕭承陽還是有幾分明白,既然他將罪證收下而不是錯毀,那些個黨羽,父皇早晚會一一收拾乾淨。

  淩雲卓又道:「章氏和趙文清,照之前約定的給了他們一筆銀子,暗暗將兩人送走,以後他們會隱姓埋名過日子。」

  蕭承陽輕輕敲叩桌面,片刻後道:「秦相爺城府極深,呈上的證據沒有可以直接指控他的,父皇那邊,他輕易過關了吧?」

  「是,秦相爺在禦書房前跪足三個時辰,只不過用的名頭不是私結黨羽、黨同伐異、暗中謀事,而是沒有教導好四皇子,他哭得一個老淚縱橫,然後又是秦貴妃求情,皇上才讓他回去。」

  讓他回去了?唉,這條黃鱔哪,又讓他乾淨脫身。

  「秦相爺是個精明人,宮裡必定安插不少眼線,你親自把罪證送進宮,肯定要被他給恨上。」

  「不是壞事,太子的人睜眼瞧著呢,趁這回剛好把那些棋子一根根拔出來。」

  「我派人暗中保護你,免得著了道。」

  「多謝王爺。」

  沉吟片刻,蕭承陽道:「不對,依趙擎心計,他不會什麼都沒做。」

  淩雲卓淺哂,果然是王爺,沒有事能夠瞞得了他。

  「我將證據呈上,當天皇帝就派人到杞州抓拿趙擎,不料他提早一步進京城。」

  蕭承陽抿唇淺笑,那個「提早一步」是他派人暗示的,他真喜歡趙螫的聽話。「他做了什麼?」

  「趙擎悄悄尋到四皇子,四皇子竟也按捺下對他的不滿,私底下見他。這一面,約莫是讓趙擎把罪名給頂起來,允諾他會保他妻兒平安,那次會談,有太子的人盯著,他們雖稱不上相談甚歡,但至少維持表面和諧,只是……」

  「什麼?」

  「他們都給對方喂了藥,趙擎在大理寺審案的過程,半句話都說不出口,而擅長觀風向的程大人,在確定皇帝的態度之後,迅速砍人結案。」

  「老四呢?」

  「聽說四皇子最近脾氣暴躁,一夜便惡夢不斷,人漸漸消瘦中。」

  「御醫怎麼說?」

  「皇上命張御醫看診,他道四皇子心火旺盛,開了降火氣的藥。」

  被禁足,任何人都會旺盛,皇帝聽聞後理也不理,只命張御醫好生照看。

  在淩雲卓出京前,已有消息傳出,說四皇子舉刀自殘。

  自殘?消息傳進宮裡,皇帝會怎麼想?肯定要認為他不服管教吧,這樣一來二往的,憐惜的心思便也會淡了。

  蕭承陽一笑。竟讓張御醫去看診?那可是陳嬪的人哪。

  三年前秦貴妃弄死陳嬪腹中胎兒,導致她再也無法受孕,這樣對待一個不受寵的後宮女子,是斷了她所有後路啊。

  冤冤相報的時候到了。「老四一死,秦家還能翻出什麼浪?」

  蕭承陽話一出,淩雲卓歎氣,道:「可是四皇子未死,秦相爺已經搶先一步翻起浪濤。」

  「他做了什麼?」

  「樹未倒,猢猻先散。為表示效忠太子,他向皇上求取賜婚,願將相府嫡女秦若水嫁給王爺,太子已經同意了,而皇上樂觀其成。」

  這是……和稀泥,弄岀一場婚禮就能讓大家和樂融融?冷笑,他的眼中射出冰刀子。

  秦相爺啊,他怎就這麼急著找死呢?

  徐皎月的身世真相岀爐,姚正懷的動機有了,當年那些追殺淩虹衣的刺客,恐怕是秦家、姚家聯手吧。

  淩虹衣沒死,秦氏女憂慮在心,看見長相酷似淩虹衣的徐皎月,姚正懷肯定見獵心喜,想奪了她的命好向秦家邀功吧。

  行了,知道答案,這通敵叛國的罪名就可以直接安上了,重點是……要怎麼牽、怎麼扯,能扯到秦相爺身上?

  如果只有姚正懷確實不太容易,但還有幾十具死士的屍體呢,足以好好操作一番。

  淩雲卓的話,像盆冰水兜頭澆下徐皎月的心。

  蕭承陽要被賜婚了?心墜得厲害……徐皎月垂下雙眉,用力抵擋心碎的感覺。

  【當!蕭承陽贈正評三百點。】

  他在心疼她?徐皎月抬眼與蕭承陽對望。

  不是他的錯呀,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身為皇帝的兒子,就該重視孝道兩字。

  這事……她明白的,由不得他不同意。

  她好愛他的,這麼愛他,當然想要獨佔他。

  可是,她怎麼能夠成為他的困擾,打死她都不想當他的絆腳石呀。

  所以她笑了,把耳朵貼在他心口,低聲說:「沒關係的,我沒關係的。」

  她在對他說話,也是在對自己提醒與警告。

  因為……早就知道的呀,知道她不會是他的妻子,早就想過最壞的狀況,就是當小妾她都甘之如飴。

  怎麼可以因為成了將軍妹妹、慶王外孫女就讓野心蓬勃發展?這是很不好的事情。

  而且,別忘記重點!重點是他在乎她,心疼她,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他的愛就夠了,對不對?

  沒關係的,不怕的,她一點都不害怕,再糟糕的事都遭遇過,這算什麼呢?

  她的人生已經漸入佳境,還有什麼好要求?

  一再一再一再地……她鼓勵自已、說服自己。

  雖然說服的過程很痛,但為了朝朝暮暮,她絕對可以忍受下去。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6 PM

第十二章 自己送上門的才是妾

  本來回家是天天盼望的,可現在徐皎月開始害怕了,即使她極力反對這個害怕。

  她不喜歡自私偏狹的自己,不喜歡只顧自己開心卻不考慮別人立場的自己,她喜歡方方面面俱到喜歡歡歡喜喜、熱熱鬧鬧,所以逼迫自己時刻保持笑意。

  何況值得笑的事那麼多,她怎麼能夠不開心?

  本以為只能當小妾的,可是皇命一下,她立刻升級為北陽王側妃,了不起吧!

  再說啦,董叔、衛叔、娘和哥哥都和她一起回到慶王府,全家人團聚,外婆寵她、舅舅疼她,外公更是把她當成眼珠子看待。

  和過去不同,這是個再溫馨不過的家。

  而娘和爹……是的,她願意認徐靖杉為爹,願意在他身上得到不曾擁有過的父愛。

  娘教導她,而爹爹對她百般呵護。

  徐靖杉不是讀書人,認得的字、念過的書全是娘手把手教會的,說穿了,他就是個武夫,他不屑朝堂規矩、世俗禮儀,是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徐皎月嫁進北陽王府。

  他說:「我就不信,我的閨女當不了正室。」

  徐靖杉認真拿她當親生閨女看待,他對蕭承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百般阻撓他進慶王府看徐皎月。

  他的疼惜,徐皎月全都感受在心。

  徐皎月很感動,但她靠在他肩膀上撒嬌說:「爹,我知道您疼我,可是……不嫁給他,我不會快樂。」

  為了她的快樂,徐靖杉把滿肚子的不悅吞下了。

  真的,有這麼多人的在乎寵愛,她沒什麼好抱怨的。

  這個晚上,蕭承陽又偷偷跳進她的房,很過分,不過再過分的事他都做了,這一點點小過分算什麼?

  徐皎月躺在他懷裡,叨叨地同他說話。

  她知道回就城後他有多忙,但再忙,每天晚上他都過來聽她說話、陪她玩笑,他對她的心疼,沒有中斷過。

  她回饋他的心疼,因此給他更多的理解與包容。

  何況她哪來的理由怨恨秦若水,秦若水不過是政治籌碼,若有機會選擇,她肯定更願意嫁給一個她愛也愛她的男子吧。

  「我今天也忙得團團轉呢,我完成一幅雙面繡,本來是要送給外婆的,可外婆拿去做成屏風,說要送進宮裡孝敬皇太后。」

  蕭承陽明白,這是慶王妃在悉心為徐皎月謀劃,她想讓徐皎月在皇奶奶跟前留個好印象,日後徐皎月和秦若水一起入宮,能多照拂徐皎月幾分。

  「哥哥說,開繡莊的錢他要出,以後留給我當嫁妝,賺的錢全進我的口袋裡,誰也搶不去。人哪,最怕兩袖清風,那種連吃一塊肉都要等過年的日子,我過怕了,每次想到埋在董叔小屋院牆下沒挖出來的三百多兩銀子,都會心疼呢。」

  蕭承陽一笑。「以後不會了。」

  「不會什麼?」

  「不會有苦日子。」他說得斬釘截鐵。

  「我信你。」

  「鋪子已經弄好。」連掌櫃、夥計、繡娘,全招攪好,只等著把人送過來,向她學習雙面繡法。

  這件事對他而言很簡單,不過是一聲吩咐,自有人去操辦。

  「那是我的嫁妝耶,該由娘家給。」

  「沒說不是你的嫁妝。」他的,通通是她的,誰都不能多說半句話。

  「那是哥哥對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更重要。」

  霸道……但算了,這事自有哥哥去跟他抗議。

  她換個話題。「外公今天去定遠侯府了,是衛叔、哥哥陪他一起去的。」

  「那邊怎麼說?」

  「孫家願意和離,但定遠侯想認回我和哥哥。」

  哼,蕭承陽輕嗤一聲,定遠侯還真是無利不起早。

  過去慶王府沒落,孫宇笙睜一眼閉一眼容許寵妾害妻,如今一對雙生子,一個是二品將軍、一個是北陽王側妃,就不肯放手了。

  「慶王怎麼說?」

  「外公當然不同意,但哥哥同意了,有條件的同意。」

  「什麼條件?」

  「把當年害我娘的兇手送進大理寺。」

  這是要讓定遠侯和秦相府對上?果然是師父教出來的好徒弟,腹黑得緊。

  「他們可以隨便找個替罪的。」

  「衛叔咬定是秦氏的手筆,說他握有足夠的證據,只要把秦氏送進大理寺,就能讓她有去無回。衛叔還說……」想到這裡,徐皎月忍不住呵呵笑開,衛叔真狠呢!

  「說什麼?」

  「如果定遠侯不肯這麼做也沒系,可以一命換一命,要我們回去就殺了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

  蕭承陽也笑了,這確實是衛梓會做的事,這會兒他有衝動了,想喊他聲師父。

  見他開懷,徐皎月說得更起勁,「哥哥說,定遠侯當場臉色慘白,秦氏都得上氣不接氣了,還不忘記抹黑娘,她指著衛叔說:『侯爺的兒子一點都不像侯爺,怎麼反倒像個外人,許是淩氏不守婦道』。外公氣急敗壞,丟下狠話說:『既然定遠侯不給個公道,明日我就把事情鬧到皇帝跟前尋求公道。』然後衛叔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都說外甥像舅,皓日像我,哪裡不對?』」

  現在衛梓的身分是慶王的私生子,在外人眼中不名譽的三個字,他毫不介意。他誰啊,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未婚生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好不好。

  「定遠候府是不是天未黑就把和離書給送過來?」

  「你怎麼知道?」

  「他能等到明天上朝?侯府的名聲還要不要?」

  「外公說,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既然你們已經脫離定遠侯府,我就不必手軟了。」

  「你要對定遠侯府下手?可定遠侯夫人秦氏是秦若水的姑姑。」

  「又怎樣?」他會在乎嗎?當然不會。

  徐皎月搖頭。「京城關係複雜,好像人人都攀著親,真不擔心生出鼠童。」

  蕭承陽揚起笑眉說:「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在京城裡是排得上名的蠢。」

  「怎麼會?」

  「秦氏是定遠侯姑母的女兒。」

  天,近親通婚果然很糟。徐皎月苦笑搖頭,幸好他們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雜事說完,蕭承陽談正事。「禮部定了,三月初六迎你入王府。」

  徐皎月點頭,她知道的,也曉得秦若水會在三月初三嫁進王府。

  「安心待嫁,不要想太多。」

  「好。」

  「信我。」

  「我信你。」她把頭都點暈了,表達自己對他百分百的信任。

  「夜深了,睡吧。」

  長長的手臂將她攬討去,她像小蝦米似的窩進他懷裡,軟聲撒嬌。「可不可以唱歌給我聽?」

  「好。」對於她,他有求必應。

  蕭承陽不會唱歌,但他會哼曲子,是從同袍身上學來的,懷念家鄉的曲子。

  她是他的家鄉,是他童年最幸福溫柔的一抹記憶,醇厚的嗓音輕輕響起,她陶醉不已。

  眼看就要過年,採買年貨自然有下人操辦,但徐皎月和娘親也上街了,不過她們的目的不是買物,而是買鋪子,她們打算發展新事業。

  慶王府不算大富卻也不缺錢,況且徐皓日於流仙之役得了大功,朝廷賞賜不斷。

  只不過錢這種東西,有比沒有好、多比少好,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沒事做,很容易惹是生非的。

  別忘記,還有個滿肚子想要報仇的董裴軒。

  本以為跟蕭承陽進京時,秦家便會倒臺,沒想到皇帝護子,只拿趙擎開刀,之後的事不了了之,這讓董裴軒一口氣無法吐盡哪。

  蕭承陽一聲「按兵不動」,董裴軒只能再度易容才敢在京城裡外活動,可是想到被流放的親人,終是意難平,但蕭承陽向他保證。「我承諾之事,一定會辦到。」

  蕭承陽有股讓人信服的特質,他不多話,卻是出口的每一句都教人深信,因為他總是說到做到,不管對方樂不樂意。

  就像繡莊,儘管徐皓日數度抗議,但他一聲令下就搞定,房契、賣身契和掌櫃繡娘等人全送到徐皎月跟前行禮。

  現在徐皎月每天抽岀一個時辰教導繡娘,待技藝學成,鋪子就可開張。

  過年時節的街上很熱鬧,娘想要開肥皂和胭脂鋪子,徐皎月見識過娘做的香皂、胭脂和護膚霜,她有預感,產品那麼好用,只要有良好的行銷管道,肯定能夠賺大錢。

  只是……對衛叔、董叔想開的飯館客棧,她沒有信心,終究是沒接觸過的行業,失敗率太高,直到見識過衛叔讓木匠打造的彈床和沙發,她又改變態度了。

  那東西太好用,依她看來不該開客棧,應該賣傢俱,那些床架櫃子桌桌椅椅的,誰看見都會愛到不行。

  蕭承陽也看過,鄭重要求要打造同樣的一套傢俱給徐皎月當嫁妝。

  現在董叔和衛叔可是忙得焦頭爛額了。

  身為蕭承陽的幕僚,該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又要額外搞定鋪子、辦嫁妝,怎麼能夠不忙?只不過他們忙得挺帶勁,倒是真的。

  至於爹爹,他投了外公的緣,成天到晩把爹拘在院子裡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氣得外婆岀聲恐嚇,「你要是敢把我女婿給弄到沙場上,我跟你沒完。」

  外公誰都不怕,就怕外婆,吶吶說:「北陽王和皓日把南方北方都肅淨了,哪還有仗讓阿靖打,你就別擔心了。」

  話是這麼說,外公可沒少使勁兒,再過不了多久,爹爹恐怕就得頂著官身辦差去。

  外婆也忙啊,忙著挑選陪房丫頭,還大開庫房挑挑撿撿,她非要十裡紅妝讓她嫁得風風光光。

  外婆最常繞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就算倒光家產,就算讓旁人說慶王府財大氣粗都沒關係,我們家月月的嫁妝,怎麼樣都得是秦家的兩倍。」

  這話,贏得蕭承陽的全力支持。

  他的嘴巴不甜,卻是一看到外婆就笑得眉彎眼彎,一聲奶奶喊得老人家心情無比舒暢。

  這天,她們花一整個早上,連連看過好幾個鋪面都不是太滿意。

  衛梓說了,不開則已,要開就開最大的。

  可京城裡外都是老鋪子,哪裡可能讓他們買下半條街?

  於是他們盯上城西那片稀稀落落的民宅,如果能夠全部買下,開發成新的商業區,那麼別說客棧旅店,想開什麼鋪子都沒問題。

  只不過這樣一來,可是一筆大買賣,要花不少錢,恐怕淩家得傾其所有,何況最近還有個花大錢的工作,叫做置辦嫁妝。

  每個人都很忙、都很辛苦,但大家忙得滿面紅光,心情激蕩。

  娘說,工作帶給人的,除經濟效益之外,還有信心成就。

  女人不該被豢養,若女人把注意力全放在男人和孩子身上,會變得目光短淺、心思狹窄。

  她問蕭承陽,認不認同娘親的話。

  他回答,「你認同我便認同,你不認同我便不認同。」

  他對她的寵,俯拾即是。

  由於徐皎月對金銀珠寶不感興趣,於是她外婆先前生氣放話了,說:「你們要是再挑不出好的,老身出馬,一定給你們買到好東西。」

  外婆年紀這麼大,怎麼好意思讓她奔波?

  因此看過鋪子之後,母女倆進了聚寶齋。

  她們把匣子裡的金簪、玉環逐一看過,最後母女對視,忍不住搖頭。

  「這是哪兒來的貴女,這麼好的東西竟還瞧不上眼呢?這裡可是京城最富盛名的聚寶齋,不會是有眼無珠不識貨吧?」

  嬌俏聲音響起,就算不想對號入座,徐皎月和淩虹衣也曉得對方在說自己。

  轉身,她們看見兩個女子蓮步輕移進入店內。

  兩人都在十五、六歲上下,年輕、嬌美,光滑的臉蛋上帶著些許傲氣,微微上揚的眼尾,充分表現出鄙夷。

  「瞧瞧,這是誰啊?不是慶王府的姑娘嗎!表姊,她就是要嫁進北陽王府的側妃。」

  拿到和離書後,慶王淩鋒辦了場宴會,正式把母子三人和徐靖杉介紹給大家,也讓徐皎月和哥哥正式入了徐靖杉的族譜。

  恰恰好,不需要改姓,從此他們是慶王府名正言順的外孫。

  至於當年的事,只用一句「意外」輕鬆帶過。

  失憶的「淩虹衣」嫁與救命恩人徐靖杉,找回一雙兒女,事情不涉及秦氏,是為著不打草驚蛇,也是因為皇帝對秦相的態度……現在不是招惹的好時機。

  徐皎月和徐虹兒皺眉,這口氣真挑釁,不過是出個門,怎就惹上京城貴女?

  跟著母女倆出門的,是慶王妃身邊的大丫頭紫梅,她低聲在姑奶奶和小姐耳邊說道:「穿黃衫的是秦相府的若水姑娘,穿紅衫的是定遠侯的長女孫巧柔。」

  原來是她們,徐虹兒恍然大悟,淡淡笑說:「月月,我們走。」

  「慶王府真真是好規矩,見著主子連聲問候都不說的?」孫巧柔擋在門口,擺明挑事。

  對,她看她們不順眼,在窮鄉僻壤生活多年就該長得粗鄙醜陋,無知得像個笑話,可她們竟是一模一樣,好似長年養尊處優,氣度不輸名門淑媛。

  更恨的是,為著向北陽王示好,淩家認親那天,爹娘還得上門慶賀。

  對於和離一事,爹爹擺出寬大為懷的態度,道:「怨上蒼作弄,剝奪我與虹衣的緣分,若不,如今一家和樂融融、共用天倫……」

  官員們在表面上對爹爹表達幾句無關緊要的同情,但能在官場上溷的哪個不是人精,倘若事情沒有隱秘,為何慶王府寧可讓個出身低的徐靖杉將一對外孫外孫女認下,也不肯讓定遠侯府認回?

  更何況身為親爹,有足夠的底氣要回子女,便是律法也是站在親爹這一邊,為什麼定遠侯府選擇退讓?

  有了想像,就有謠言,如今風言風語滿街傳,傳得身為定遠侯府小姐的孫巧柔面上無光。

  再加上淩虹衣身形高挑,保養得宜,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她的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儼然臨風芍藥。而娘為定遠侯府多年操勞已顯老態,兩人站在一起,娘硬生生老了十歲不止,這樣的妻妾,就算他們自己對外說爹爹寵妾滅妻,恐怕也沒人相信。

  返家後,爹娘大吵一架,娘哭腫雙眼,這些天孫巧柔沒少往外打聽,打聽淩虹衣,也打聽徐皎月,人人都說她美若天仙,如今一看,果然……

  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雪凋玉琢,臉上還帶著七分稚嫩清純,簡直就是蟾宮中走出來的仙子。

  更令人咬牙痛恨的是,在皇帝賜婚北陽王和秦府嫡女之後,王爺還親自在皇帝跟前跪求賜婚,將徐皎月賜他為妻。

  這代表什麼?代表比起表姊,他更偏愛徐皎月。

  真真是氣死人,憑什麼啊,表姊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徐皎月不過空有一副狐媚相,憑什麼更得王爺的心。

  想到這裡,一窩子火冒上來,孫巧柔便忍不住出聲。

  對比起孫巧柔和秦若水的不友善,長期被系統大娘訓練的徐皎月並不介意被人抹了面子,直覺忽略對方的惡意,想上前打聲招呼,再客客氣氣把人送走。

  只是當娘的不這麼想,即使系統是她親自設計出來的。

  「這話可真教人聽不懂,哪裡來的主子奴婢?」徐虹兒不惹事,卻也不怕事,柔聲柔氣道:「按爵位來講,王府比侯府高上兩等,真要論較身分,王府姑娘怎麼也比侯府姑娘來得尊貴,你說是吧?

  「更何況輩分擺著呢,晚輩不與長輩見禮,反要長輩向晚輩打招呼?這定遠侯夫人果然不擅長教養子女,但也莫怪,能在成親前暗渡陳倉的女子,怎還能奢望教養?」

  徐虹兒掩唇輕笑兩聲,態度無比惡劣。

  徐皎月卻紅了耳朵,臉上寫滿心虛,心中暗道:娘親啊,你女兒就是那個在成親前暗渡陳倉的……小姑娘。

  孫巧柔聞言憋不住,怒道:「日後,表姊是北陽王府的正妃,徐姑娘不過是側妃,什麼叫做側妃?說白了就是姨娘妾室,就是奴婢丫頭,身為奴婢,向主子請安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敢這樣說她家月月!徐虹兒一股火氣往上飛躥,但她面上不顯,反而還笑得優雅淡然。

  她看一眼秦若水,雖然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開口,卻縱容了孫巧柔的惡言惡行,怕是很滿意她的作為吧。

  「方才孫姑娘也說了是日後,秦姑娘都還沒進門呢,就這麼急著擺款?會不會躁進了些?人生嘛,處處意外,誰敢保證變化不會跑在計畫前頭?」

  見表妹吃虧,秦若水柳眉微蹙,冷道:「鄉間鄙婦,滿口粗俗。」

  徐皎月凝重了目光,罵她可以,怎能批判她的娘?她娘哪裡粗俗、哪裡鄙婦了?向來與人為善的徐皎月,咬牙道:「秦姑娘學養好,怎不懂敬老尊賢?莫非秦家的婦誡上,沒有教導這一條?」

  「好馬不雙鞍,好女不侍二夫,這等無德之婦,當不得長輩之尊。」

  「秦姑娘是這麼想的?」徐皎月怒起兩道眉。

  「是。」

  「那麼對收買刺客謀殺正室的妾室,不知秦姑娘又是如何想法?」

  徐皎月語出,秦若水頓住,她深吸氣,想再接再厲時,有人接了話。

  「天理不容,國法難容,自該當誅。」

  所有人全轉頭看向聲音出處,卻見蕭承陽從鋪子後面走出。

  嗯哼、啊哈看見徐皎月和徐虹兒,興奮地跳上前撲上,母女倆蹲下身對著它們又親又抱,咯咯笑個不停。

  這副景象嚇得孫巧柔、秦若水雙眼打顫,下意識退到一邊,她們緊緊掩住小嘴,把驚呼聲壓在帕子底下。

  太可怕了,果然是鄉下人,竟和畜牲交情這麼好,肮髒、下流……

  徐皎月才不理會她們嫌惡的目光,抱起啊哈說:「想不想我們家妞妞啊?要不要到我家玩?」

  聽到妞妞,兩匹狼更加興奮、撲騰不已。

  徐虹兒笑道:「別搞得它們兄弟鬩牆。」

  比起人類,動物的感情更直接真誠。

  孫巧柔、秦若水硬著頭皮上前向蕭承陽請安,聲音柔得可以掐出水。「小女子給王爺請安。」

  但蕭承陽不給半點面子,他選擇視而不見直接忽略,卻對徐虹兒和徐皎月親切打招呼。

  「岳母、月月,怎麼有時間出門?」

  原來他不是看不見小人物,而是看不見她們?

  他的態度狠狠地在她們臉上搧一巴掌,臉上苦、心裡更苦。

  秦若水滿腹委屈,這淩虹衣算得上什麼岳母,他真正的岳母在秦府裡待著呢。

  難道他不曉得她是誰?他沒聽過她在京城的名聲?他怎麼可以把人瞧扁。不曾被人這般對待過,秦若水紅了雙眼,用力咬住下唇,咬得滲出鮮血。

  能不恨嗎?

  知道皇帝賜婚,秦若水滿懷喜悅,她清楚北陽王和太子的關係,更清楚祖父此舉擺明要棄四皇子于不顧,轉移陣營。

  從小她就被教導如何當個皇后,但四皇子落馬,她失去機會,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當人上人。

  不料皇上不追究秦家,還給了秦家這個殊榮,她發誓要好好把握機會,為家族攏絡北陽王,沒想到……

  她怎能輸給村姑?

  恨意在胸口迅速擴散,她緊握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掐出數道血痕。

  蕭承陽把孫、秦兩人當成閒雜人等,連理會都不肯,卻和顏悅色溫聲問徐皎月母女。

  「鋪子裡的首飾,沒有看上眼的?」

  「不喜歡。」徐皎月老實回答。

  她的回答讓孫巧柔心中翻江倒海,一口氣差點兒吐不出來,她是有多大的底氣,竟敢這樣對王爺說話?

  「連一個都瞧不上?」蕭承陽問。

  「不是瞧不上,是覺得好像除了質料好壞的差別之外,每家鋪子的款式都大同小異。」

  外婆讓她們多看幾家,可眼睛都瞧花了,越看越覺得沒意思。

  蕭承陽點點頭,他知道徐皎月畫工好、岳母眼光高,理所當然會看不上眼。

  「要不,岳母和月月把喜歡的款式畫下來,我讓工匠抓緊時間做。」離大婚還有一段時間,而珠寶首飾不像傢俱,上好的木料可遇不可求,往往得攢上好幾年,而飾品讓工匠趕一趕應該沒有大問題。

  「你讓?聚寶齋是你的嗎?」

  「是。」他點頭。

  哇,喜從天降賭坊是他的,慶餘行是他的,連聚寶齋也是他的,賭坊、糧行、首飾鋪子……他的家業到底有多大?

  母女相視而笑,徐虹兒有二十一世紀的審美背景,徐皎月的學習庫裡有一堆商品設計的書籍,也有不少先進的金工技法,了然一笑,倏地兩張相似的臉龐勾起一模一樣的笑容。

  徐皎月問:「要不,我們畫圖稿賣給你,你讓工匠做出來,包你發大財。」

  他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髮,滿眼滿臉都笑意,說過的,他的笑會讓天地失色、萬物動容,他這樣……真勾心哪,徐皎月的心被勾,秦若水的被勾,連孫巧柔的心都被撩了。

  「給自已的店鋪畫圖稿還拿錢,你好意思嗎?」他說。

  啥?徐皎月沒聽懂。

  「汪管事。」蕭承陽轉身,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管事走到跟前。

  他額頭微禿,滿臉紅光,笑呵呵的模樣像極了彌勒佛,汪管事對徐虹兒和徐皎月拱手作禮,道:「王府名下有七十八間鋪子、莊園五處、田地兩萬畝,這些年都由奴才掌理,奴才原本打算明日回慶王府投遞拜帖,向小姐說明這些年的經營,擇日不如撞日,不知小姐現在可有空?」

  「為什麼要向我說明經營狀況?」徐皎月看看汪管事,又看看蕭承陽。

  汪管事回答,「王爺吩咐奴才,把這些全過到小姐名下。」

  徐皎月吃驚,忘形地拉住蕭陽的手,急問:「為什麼?」

  「嫁妝。」是他開口要十裡紅妝的,這十裡便由他來鋪就。

  不過鋪子田莊是小事,大宗的還在後頭,何況皇太后、皇后、皇帝那裡的賞賜還沒下來呢。

  聽到這裡,徐虹兒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只是可惜了,有個不長眼的第三者。

  她覷一眼秦若水,非刻意,卻意外看見她狠戾陰毒的目光,心中一凜,這女子不簡單。

  「岳母。」

  「嗯?」也有她的事?徐虹兒回神。

  「不知近日岳母有沒有空?」

  「何事?」

  「王府開庫房,想請岳母過去挑挑,幫月月挑選些喜歡的。」

  「也是嫁妝?」

  「也是嫁妝。」

  這話,擺明給徐皎月撐場面呢。「既然王爺有心,不如我也甭上門了,你讓總管把庫房裡貴重的全送進慶王府。」

  聽娘親這麼說,徐皎月心急,連忙擋在蕭承陽面前,捂住他的嘴巴,深怕他真的應下來。「不要不要,東西都給我,你怎麼辦?」

  蕭承陽旁若無人地牽起徐皎月的手,認真說:「我有你啊。」

  一句話,母女倆心都甜了,徐虹兒搖頭,原來女婿也挺懂得撩妹。月月傻,但當娘的卻不傻,不愛說話的蕭承陽當著秦若水的面講那麼多話,是為了表達他的立場,也是在告誡秦若水,不許任何人欺負徐皎月。

  傻傻的徐皎月低了頭,滿心說不出的感動。

  這樣的對待……她怎麼還能因為秦若水而難受,怎麼還能挑剔他的心,嫌棄他不夠愛自己?

  若不是眾目睽睽,她很想投入他懷裡,大聲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知道你對我有多好,側妃也好、姨娘也罷,不管是什麼身分角色,我都跟定你了。

  但她話沒說出口,他卻讀懂了。

  他不在乎眾目暌睽,但他在乎她的名聲,所以他沒將她擁入懷裡,只是克制著心頭甜蜜,轉而對徐虹兒說:「岳母,這些日子要麻煩你教導月月主持中饋,不過也別勉強她,要是月月不喜歡,我去求皇奶奶送一個姑姑到王府幫她。」

  這意思是要把王府中饋交給徐皎月?怎麼可以!孫巧柔吞不下這口氣,急得沖上前怒道:「王爺要寵妾滅妻?我……表姊她才是王爺的正室夫人。」

  差一點點,她就要脫口而出,說「我才是王爺的正室夫人」。

  她氣急敗壞,沖得太快,嗯哼趴在旁邊,她一腳踩上它的長尾巴。

  吼——吼——嗯哼露岀銳利牙齒,朝她發岀低吼,嚇得她連連倒退,沒想膝彎處撞上矮櫃,一個踉蹌,狼狽仰摔。

  「啊!」她發岀刺耳的尖叫聲,啊哈受不了,一躍朝她撲去,看著陰森的狼眼,白牙外露的狼口,她猛然倒抽氣,暈過去了。

  徐虹兒輕蔑地掃過孫巧柔,目光刻意在秦若水身上停留片刻,對蕭承陽道:「孫姑娘沒說錯,這寵妾滅妻的名頭,咱們家月月擔不起。」

  「月月不是妾,在本王心裡,自己送上門的才是妾。」

  這麼維護的話,把徐虹兒的心塞進暖爐,狠狠地暖過一回。

  這時候的蕭承陽,真的不知道他會因為這句話得到岳父岳母的全力支持。

  秦若水氣得全身發抖,這是在替徐皎月岀氣?不過酸她兩句,他便迫不及待護上了?她原還打算進了王府,再好好同徐皎月鬥上一場的,現在……他怎麼能夠容得下?

  啊哈和嗯哼嚇昏孫巧柔還嫌不過癮,轉頭換個目標,一步步朝秦若水走去,齜牙咧嘴,陰沉的目光教人不寒而慄。

  秦若水害怕極了,但驕傲不允許她暈過去,她咬牙硬扛著,卻不敵兩隻白狼散發出來的威勢,下意識地,她往後退卻,直退到背部貼上牆壁,直到眼角滑出淚水,一臉的楚楚可憐。

  可惜……男人若是不愛,女人說話是錯、呼吸是錯、哭是錯、連楚楚可憐都讓男人覺得面目可憎。

  嗯哼、啊哈沒玩夠,湊到她身上聞聞嗅嗅,可是……見過狼打噴嚏嗎?

  哈啾!哈啾!哈啾……這娘兒們味道太重。

  它們被打敗了,見鬼似的,飛奔到徐皎月身後。

  蕭承陽冷眼看秦若水,道:「若秦姑娘想進北陽王府大門,最好儘快習慣它們,它們夜夜與我同榻而眠。」

  秦若水不敢置信,「同榻而眠?與兩隻畜牲?」王爺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吧?

  「它們不是畜牲,是本王的親人。」

  撂下話,他護著徐皎月母女離開聚寶齋。

  走出鋪子後,徐皎月面有不忍。「何苦這麼做?惹惱她有什麼好處?」

  「這是在助她。」

  「怎麼助?婚事是皇上賜下的,她還能改變?」

  「只要她不想成親,我就能讓她心想事成。」現在的秦家,在老四倒臺之後已經不是鐵板一塊。

  徐虹兒深思道:「沒這麼容易,那個女人不簡單。月月,你最近少出門。」

  「不必。」蕭承陽道。

  「為什麼不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徐虹兒搖頭,這年輕人就是不懂。

  「因為,我更不簡單。」

  篤定、自信、簡潔的句子讓徐虹兒開心笑了。真帥啊,要是年輕個十五歲,這種男人,她也想要啊。

  走到慶王府馬車前,徐虹兒給蕭承陽使眼色,道:「我先回去,你們年輕人多聚聚,培養培養感情。」

  蕭承陽訝異,岳母竟然這麼識趣?他笑得闔不攏嘴,一句多謝岳母、打發了汪管事,他抱徐皎月上馬背,兩人、兩狼、一馬,踏著雪奔向北陽王府。

  北陽王府超大,兩個人只逛一小塊地方,就回慶王府。

  那塊地方是日後他們的起居院落,他的書房、她的繡房,他們的臥房,沒逛到的地方,他打開畫卷,指著向她說明。

  「以後這處給女兒當琴室……我打算廣搜書冊,讓這裡成為你說過的圖書館,這裡蓋個練武場,然後把這幾處院子接在一起,讓兒子們住在一塊兒,小時候打打鬧鬧,長大感情才會深刻。」

  「你和哥哥是這樣長大的?」

  「對。」他們有的不只是同袍之義,還有手足之情。

  他們逛的地方不多,但說的話很多,多到府裡的管事不敢置信,他們家主子怎麼轉了性情。

  他用語言為她規畫未來藍圖,藍圖裡一片青天白日,讓她充滿憧憬。

  他說:「你喜歡做生意就去做,我不怕妻子拋頭露面。」

  他說:「任何困難,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我會是你最強大的支柱。」

  他說:「我們的孩子不給奶娘帶,我要自己帶。」

  他不斷不斷地說,她不停不停地收到正評提醒,她知道,他的夢想要和她一起完成,他要彌補自己不夠幸福的童年。

  因此他說什麼她都點頭應下,她百分百的配合,讓他快樂得不得了。

  另一邊,對比徐皎月的快樂,秦若水卻是差點咬斷一口銀牙,不知誰把那話傳了出去,現在連市井小民都會說:「自己送上門的才是妾。」

  她堂堂北陽王正妃竟成了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是軟柿子,怎能任人揉捏?

  「來人!」她凝聲喊。

  除夕夜,蕭承陽像平常一樣又潛入徐皎月的閨房。他說:「皇奶奶想見你。」

  徐皎月知道,家裡已經接到懿旨。

  她和娘都沒有誥命,不需要在大年初一進宮,但皇太后發了話,為此,得聖上體恤、多年未進宮的慶王妃也熱熱烈烈地準備起來,準備陪她們母女進宮。

  「是因為我的雙面繡屏?」所以對她感到好奇?

  「是,但也是因為我。」

  「因為你?不懂。」

  「我被送進宮後,沒有任何人對我施予援手,我被欺負得很慘,直到太子哥哥把我帶到皇后身邊,之後我用最快的方式在父皇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直到我打贏第一場勝仗,直到皇子公主再不敢漠視我的存在,皇奶奶才肯見我。」

  「然後呢?」

  「皇奶奶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恨她嗎?」

  他明白,皇奶奶真正想問的是——多年來的漠視,不曾給予過援手,恨嗎?

  「你怎麼回答?」

  「我回答不恨,她問為什麼不恨?我直視皇奶奶,說沒有人需要為別人的生存負責任。有本事的人,自然能在哪裡都如魚得水,沒有本事,再多的幫助都是徒然。

  「我的『明白』贏得皇奶奶看重,她歎口長氣,靜靜看著我,半晌後說道:『很好,你不像你娘。』她對我娘很失望,因為我被偷走後,她鬱鬱寡歡、自殘而亡。

  「皇奶奶說:『既然要蹚後宮這溷水,就沒有軟弱的資格。』我這才明白,皇奶奶是個多麼好強的女人。從那之後,有許多機會都是皇奶奶給的,我能夠得父皇賞識,自然也有皇奶奶的助力。」

  徐皎月點頭,蕭承陽特意過來對她說這些,是要她明白皇太后看重實力,她不會為弱者流一滴眼淚。

  新春拜年肯定有不少人等著看她的笑話,她不能軟弱。

  「我懂,你放心。」他願意為她跑這一趟,她豈能不明白自己對他有多重要。

  環住她,蕭承陽把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看著她像小貓尋找暖源似的直往他懷裡鑽,大掌一揮,燈光暗去。

  他低聲說:「別撩撥我,我不想讓你懷著孩子穿嫁裳。」

  蕭承陽一說,她連忙從他胸口退出。對啊,過去太幸運,萬一真的有孕,她不是過去的小村姑,可以不在乎名譽,現在她代表的是慶王府的面子。

  長臂一伸,他將她撈回懷裡,親親她的額頭,低聲道:「睡吧,我不會胡來。」

  徐皎月對他有無法理解的信任,仰起頭,她親親他的下巴說:「睡吧,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胡來。」

  蕭承陽噗哧一笑,環境果然能夠改變一個人,那個唯唯諾諾想討好所有人的徐皎月正在逐漸蛻變。

  蕭承陽暗暗對自己發誓,屆時他要天天胡來、夜夜胡來,胡來到她哭天喊地也不停止胡來。想到自己的本事,黑暗中,他揚了揚眉毛,滿臉的得意驕傲。

  夜深,窗紙被戳破的細微聲驚醒蕭承陽,在黑暗中視物是他從小就養成的本領,於是他看見細細的管子從縫中穿進來。

  手臂從徐皎月頭下抽岀,他悄然下床,在煙霧從管子噴岀的同時,猛地將窗子往外推開,重大的撞擊力道讓外頭的人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後仰摔。

  蕭承陽跳進院子裡,一把將人提起,那人剛要呼叫就被一拳揍昏,他提起刺客的衣領往外奔去——是的,他非常重視徐皎月的名譽。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7 PM

第十三章 兄弟鬩牆搶皎月

  過年的宮宴,秦若水用盡心力打扮,隨著母親進宮,她們和一眾女眷等在慈甯宮外等待皇太后宣召,她掛著恬然的笑意對每個人打招呼。

  當然,她也看見幾個婦人在角落交頭接耳,她們在評論蕭承陽說的那句話嗎?她們也拿她當妾室嘲笑嗎?

  一顆心像被火燎燒,但她咬緊牙根,不肯示弱。

  對,她為什麼要示弱,事實就事實,任蕭承陽再偏寵,北陽王妃也只會是她,至於徐皎月……哼,什麼也不會是!

  只是……今天她還能到場嗎?又或者是,昨夜已經七尺白綾,魂歸離恨天。

  另一頭,慶王妃帶女兒、孫女進宮。

  她們一樣沒被友善對待,然而徐皎月和徐虹兒卻無視那些帶著深意的目光,頻頻在慶王妃的引領下,和命婦、貴女們寒喧打招呼。

  徐皎月牢牢記住蕭承陽的叮囑,她沒有躲在人後,反而抬頭挺胸,掛起親切溫暖且自信的笑容,迎視所有向她望來的每雙眼睛,沒想到……

  【當,徐氏贈正評三十點。】

  【當,趙氏贈正評六十點】

  情況比想像中還好,哥哥沒說錯,要賺大錢就不能疼惜成本,而美貌這種東西,雖然膚淺卻是贏得好感最容易的條件。

  重點是,在場的都是命婦貴女,身分貴、見多識廣,能獲得她們的正評不容易,因此點數翻倍,想起過去溪山村村民給的三、五點,果然啊,換了個層次,情況截然不同。

  【當,慕容氏贈正評一百點。】

  有人這麼喜歡她?是誰?轉過頭,她對上一雙漂亮的鳳眼,不過……她肯定不是慕容氏,她眼底的冰冷與鄙夷太明確,重點是,她背後站著秦若水。

  她是秦若水的親戚嗎?她恨屋及烏,把自己給惱恨上了?

  徐皎月抿唇微笑,該提升戰鬥力了。

  她細細觀察對方,她的年紀不大,約莫十一、二歲,但臉上盡是倨傲,那是伴隨出身尊貴帶來的目空一切。

  秦若水視線對上徐皎月,她竟然沒事……那人竟然沒成事?

  暗暗咬牙,垂下眼睫,下一刻,冷笑凝結在嘴角,沒有人能永遠好運道。

  抬眸,秦若水看著身前的女子,掩唇輕笑,徐皎月碰上這個大刺頭,有好戲可看了。

  那有著鳳眼的女孩朝徐皎月走去,「你是鄉下人嗎?」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不少看熱鬧的八卦群眾,她們輕移蓮步,悄悄地朝兩人圍攏。

  「是啊,我是在杞州溪山村長大的。」徐皎月態度落落大方,不見半分拘謹,她反被動為主動,笑道:「不知姑娘尊姓?」

  「連我都不認得?果然是村野鄙婦。」她輕哼。

  「剛進京城嘛,不認識的人太多,我想姑娘肯定也不認得我,我叫徐皎月,有個雙胞胎哥哥徐皓日,不過他以前叫做蕭夜,最近我們才一起回慶王府認親。」徐皎月在心中暗暗對哥哥道聲歉,情況險峻,不得不借借他的名頭。

  果然,聞言,不少名門淑媛眼底閃出興奮光芒。

  她是二品大將軍蕭夜,也就是徐皓日的親妹妹?

  知慕少艾,對於英勇的偉岸男子怎不心生崇拜,何況徐皓日是誰哪,是那個和北陽王稱兄道弟、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物哪。

  最重要的是,他的模樣長得好,白面丹唇,豐神俊朗,眼角時時含笑,溫柔可親,比起嚴肅的北陽王更受女子歡迎。

  著粉色春裝的女子上前,盈盈一拜,對徐皎月說:「徐姑娘好,我是慕容萱,這位是玉璋公主。」

  玉璋公主?原來是秦貴妃所出的公主,難怪她不喜歡自己,她和孫巧柔一樣,都是秦若水的表妹呀。

  不過這次徐皎月猜錯,玉璋公主自小被愛長大,高傲、驕縱、目中無人,別說表姊表妹,就是同住在宮裡的親姊妹也很少讓她看上眼的。

  只是,徐皓日……怎沒人同她說?是「他」的妹妹啊,玉璋公主臉上泛起微微緋紅。

  徐皎月觀察表情的經驗豐富,這位公主對哥哥……視線一轉,發現在場女子有不少人都紅了臉龐,原來哥哥這麼受歡迎啊,早知道那麼好用就該物盡其用。

  「徐姑娘,既然你是慶王府的姑娘,怎會流落在外?」慕容萱好奇。

  徐皎月看一眼母親,母親微笑點頭,徐皎月這才開口。

  「那年,我娘懷著我和哥哥,為求家宅平安到廟裡拜佛,沒想到碰上刺客,九死一生之際被董叔所救,刺客一路追殺,他們從京城逃到杞州,娘拚命生下我和哥哥,卻又遭遇刺客襲來,娘求董叔帶我和哥哥逃跑。

  「娘傷重,繼父大義,拚死從刺客手中救下娘,娘醒來之後忘記過往,十五年來,董叔把我們寄放在溪山村一戶農家裡長大,但六歲時哥哥被人販子綁走,賣到京城……」

  徐皎月充分運用語調、肢體,將故事講得生動活潑。

  說到遇刺客時,少女們紛紛發岀驚呼聲,說到母親為救下子女、慨然赴死,有人悄悄拿起帕子抹淚,講到獲救清醒、講到陌生男子的體貼細心,懷春少女們眼底滿是感動,講到哥哥被壞人帶走,她躲在棉被裡放聲痛哭,少女們心疼地輕拍她的背,然後……

  故事結束,姑娘們不勝欷噓,從鄙夷到感動,徹底改變了態度,命運何其巧妙,讓他們母子再度相逢。

  【當,慕容萱贈正評一百五十點。】

  【當,程氏贈正評一百點。】

  【當,林語贈正評一百二十點。】

  當當當聲不斷響起,徐皎月知道自己已然扭轉情勢,明日起,京城裡對慶王府的八卦肯定有不同見解。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能結下什麼仇恨,怎會有人花錢買凶?

  當年還是定遠侯世子的孫宇笙又沒找到屍體,怎麼就認定妻子已死,迫不及待讓秦舒涵由妾轉妻?

  二品大將、王爺側妃,有這門親戚,就算隔了十萬八千里,大家也會想盡辦法沾上一沾的呀,若定遠侯府占了理,怎會連親生骨血都認不回來?

  人類的想像力無遠弗屆,有了線,還編不出一張密網?

  然後人們會恍然大悟,哦……原來是有大把柄在人家手裡呢,難怪二話不說就寫下和離書。

  至於最後的結論,不用懷疑,肯定有「老天有眼,保佑忠良之後」這句話。

  不過後續的事,徐皎月並沒有想太多,她只想著眼前要如何翻盤。

  同樣的,玉璋公主也沒有想太多,只覺得兩兄妹好可憐,尤其是對徐皓日,同情更盛。

  她莫名其妙問了句,「你冷不冷?」

  啊?徐皎月不解,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裡?「謝謝公主關心,不會的。」

  玉璋公主當然不肯招認,體貼是為了在徐皎月心中扭轉形象。

  她才不管她冷不冷,直接拉起徐皎月的手道:「你不冷,難道你外祖母和你娘都不冷?快跟我進去喝杯熱茶。」

  說完,不由分說將她們帶往裡頭。

  少女們錯愕,那可是看誰都不上眼的玉璋公主呢,頓時當當當聲不斷響起,佩服的、讚歎的,徐皎月在短短時間內贏得不少正評。

  深深吸氣,一雙惡毒目光緊緊追著徐皎月背影,說不出口的怨恨堵得秦若水難受不已。

  其實徐皎月心想,這樣就夠了,她真的不是高調的人。

  當所有人在外頭忍受寒風吹襲時,她可以隨玉璋公主坐在室內喝著熱茶、等待皇太后的召喚,已經太過幸運。

  進屋時,裡頭已經有幾位和皇太后差不多輩分的婦人在席,隨便一個拉出來都得喊上一聲老王妃。

  沒錯,王妃是基本配備,老字才是重點,瞬間,徐皎月和徐虹兒成了特殊存在。

  見過禮後,慶王妃很快就和大夥兒聊在一塊兒,當年她們都是一起長大的手帕交,成親後,各有各的習題、各有各的命運。

  十幾年前慶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夫傷、子歿、女喪,偌大的王府成了空城,再聽不到笑鬧聲。

  自那之後,慶王妃便不再參加任何邀宴,有人不舍上門探望,見她滿頭銀絲、一臉憔悴,背後說道起來不免一掬同情淚。如今女兒平安,又帶回一雙好兒女,見她又能精神奕奕地加入大家,心裡自然開心。

  玉璋公主哪能坐得住,拉起徐皎月就問徐皓日,徐虹兒見狀微微一笑,心中暗道:這丫頭是看上他們家皓日了呢。

  不行哪,皓日的性子圓滑有餘、耐性不足,尤其是對女子,待月月已經是例外的例外,那是因為對妹妹心感抱歉,至於外頭的女孩……他怎麼肯低頭去捧公主?

  所以……要儘快替他訂下親事?徐虹兒皺眉,皓日才十五歲呢,別說兒子不會同意,就連她這個當娘的也覺得是殘害國家民族幼苗。

  徐虹兒在這邊百般思慮,徐皎月和玉璋公主在那邊說得起勁,她正在描述這回攻打流仙國的事。

  徐皎月故事說得挺好,原本只是兩個小丫頭的對話,到後來一票老人家也停下閒話,聽著眉飛色舞的徐皎月講述那場大戰。

  「……果然啊,鼠童根本不會散播疾病,真正出問題的是滿山遍野的玉仙果,玉仙果甜美多汁,卻是劇毒之物,誤食後短短半個時辰就會毒發,幸好隨行軍醫看出端倪……」

  【當!齊王妃贈正評兩百點。】

  當當當聲再度響起,皇太后對徐皎月招手。

  「皎月,你過來跟幾位奶奶說說流仙國宮廷的事兒。」講完她對老姊妹們說:「我最喜歡聽這一段。」

  徐皎月對公主點頭致歉,走到皇太后跟前。

  「流仙國的皇帝是女子,後宮養不少男人,呂將軍曾經開玩笑,若流仙國百攻不下,就把哥哥送過去魅惑皇帝,讓她無心朝政,唱一齣男褒姒禍國傳……」

  皇太后見過眾女眷後,把幾個後宮妃嬪以及慶王府、秦相府的女眷給留下來,她讓慶王妃坐在自己身邊閒話家常。

  皇太后不待見秦貴妃,早在蕭承陽年幼失蹤後,她就對秦貴妃諸多不滿,雖然沒有證據證明當年的事是她主導,可在那種情況下,誰獲利最多必定是兇手。

  再加上淩虹衣這一出,她對秦家意見更多。

  秦家養出來的女人一個個都不簡單,心機多、城府深、手段狠戾,是十足十的攪家精。

  若不是當年秦相為帝師,皇上對他百般依賴,而他也確實盡心費力好生輔佐皇帝,穩固朝堂,否則秦家……皇太后不會允許他們在京城冒出頭。

  她不整治秦貴妃,還是看在皇帝面子上,皇帝對皇后敬重卻不甚寵愛。

  當年她根本不想讓秦氏進皇子府,是皇上到先帝跟前跪求才得來這門親事,她要求皇帝要一碗水端平,這才有「誰先生下皇子便封側妃」這事。

  沒想到,卻也因為這樣會害了蕭承陽親娘。

  她後悔,男人的心哪,喜歡上了就是十頭驢子也拉不回來。

  自徐皎月進來,皇太后便細細觀察。

  她喜歡徐皎月坦蕩目光、磊落性情,方才外頭發生的事已經有人傳進她耳裡,這丫頭不畏挑釁,輕鬆化解敵意,不簡單,但與秦氏女的「不簡單」不同,她喜歡。

  皇太后的目光轉向秦若水。

  老三回京第一件事,不是見皇帝,而是跪到她跟前,要求她退掉這門親事。

  帝君一諾,哪是可以輕易更動的?她沒有贊成,卻幫著敲邊鼓,讓徐皎月能夠順利成為北陽王府的側妃。

  這個忙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

  老三是武將,淩家也是武官,若是聯手謀反……帝王家禁不起一再的動盪。

  何況老四的事剛過去,雖然皇上重重拿起、輕輕落下,雖然皇帝表現出不信老四有禍國之意,可帝心豈是容易忖度?

  秦貴妃咯咯輕笑,「可不是我說大話,我們家若水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作出來的詩,才子們爭相吹捧呢。」

  皇后笑而不語,並不搭話,但一旁的嬪妃們趕緊爭相吹捧。

  皇太后微微勾嘴角,大可一句「女子首重賢德,琴棋書畫不過是添名頭、尋夫婿用的」就把她的話給截殺,可皇太后沒開口,她等著看徐皎月應對。

  徐皎月面帶微笑,聽得極認真,間或點頭、淺哂,表現出一臉的贊同。

  「聽說北陽王喜歡詩詞,以後成了親,紅袖添香可是一段佳話哪。」秦貴妃意有所指地看一眼並非「京城第一才女」的徐皎月。

  正常的女子聽到此,應該要低頭表示出幾分羞愧了,但徐皎月還是聽得滿臉認真、頻頻點頭,連她的娘都一個模樣,這對鄉下母女不會聽不懂秦貴妃的意有所指吧?

  茹嬪正愁找不到機會巴結秦貴妃呢,這會兒抓緊時機趕緊跳出來。

  「慶王府這門親事是北陽王親自向皇帝求來的,想必徐姑娘的詩更厲害。」

  要不是那麼多人看著,徐皎月真想捧腹大笑,一個直到六歲都還不會說話的男孩,怎麼就喜歡上詩詞了?他啊,喜歡兵書是真的,喜歡武功秘笈是真的,至於詩詞……恐怕連五言絕句、樂府古詩都搞不清楚。

  徐皎月不擔心,徐虹兒更不擔心,有內建系統,就算作不來詩詞,借用幾句也非難事。

  見徐皎月不接話,茹嬪又道:「不如趁今兒個這機會,寫幾首賞梅詩。」

  連題目都定下了?何況這邊才開口,那邊已經備好紙筆,可見得這一出是早早就安排下的。

  慶王妃皺起眉頭,連一個小小嬪妃都敢如此藐視慶王府,這秦家……果然好大的勢力。

  她正想開口阻止,坐在一旁的皇太后及時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別!你沒瞅見,你家外孫女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兒。」

  慶王妃看看女兒再看看外孫女,皇太后說的沒錯,可是徐閔謙一個小小的舉子,能教她什麼?

  秦若水泰然自若地走到桌案邊,不料皇太后卻開口道——

  「賞梅詩有啥意思,不如兩個丫頭給屋子裡的娘娘們作首詩吧。」

  臨時改題?秦若水蛾眉輕蹙,倒是不怕,她是真有幾分實力的。

  秦若水端坐,寫詩可不是一蹴而得的,提筆凝思,她打算作出驚人詩句,讓蕭陽看清楚自己和徐皎月的差別在哪兒。

  看一眼徐皎月,她還待在原地,秦若水淡淡一笑,眼底捎帶些許不屑。

  徐皎月終於起身,她沒走到桌邊,卻朝淑嬪走去。

  淑嬪是皇帝新進的秀女,因一手好琴藝及歌喉頗受皇帝喜愛,這些日子分走不少秦貴妃的寵。

  對她,秦貴妃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本想給她點顏色看看,沒想到她竟然懷上孩子。有蕭承陽親娘的前例,皇太后把淑嬪接到身邊照看,使得秦貴妃不敢輕易出手。

  淑嬪懷有七、八個月的身孕,肚子大得很,有太醫說懷的是雙生子,這可是祥瑞啊,皇太后樂得緊,雖是新春拜年,卻也沒讓她盛裝出席。

  她歪著身子輕輕靠在椅背上,在滿屋子端坐的娘娘們中間特別顯眼。

  徐皎月向前,柔聲問:「娘娘,我能以您為詩嗎?」

  只見淑嬪看一眼皇后娘娘,皇后道:「這麼快就有詩了?莫不是七步成詩,快快道來,要是做得好,淑嬪就譜上曲子唱給皇上聽聽,若是做得不好……本宮得罰。」

  皇后從不與秦貴妃針鋒相對,但這後宮,本就該雨露均沾,皇帝老是心系一人算怎麼回事?因此對淑嬪,她特別看重。

  七步成詩?秦若水猛地抬眼,怎麼可能?

  一個出身鄉野的女子……心,驟然亂跳。

  只見徐皎月手負在身後,還真的走七步,就成了詩。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冼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念到最後一句,她的視線定在淑嬪裙擺上那對鷓鴣鳥。

  「妙!太妙了!幾句詩就把妹妹的慵懶給形容得活靈活現。」喜愛詩句的徳妃拍掌,道:「得譜曲,淑嬪妹妹譜好曲子,不能光厚了皇上,也得讓咱們姊妹沾沾光。」

  徐虹兒心中暗道不錯啊,這時代沒有溫庭筠,借用他的詩句肯定不會有著作財產權的爭議。

  相較皇后這邊的喜,秦貴妃怒了。

  提議作詩就是為了捧秦若水、貶徐皎月的,怎會弄成這樣?

  她氣急敗壞,不想計畫是自己提議的,卻怪上茹嬪,長長的指甲往她腰間掐,疼得茹嬪掉淚。

  她也不甘心哪,怎麼可能會?一定是有人把這計畫告訴徐皎月,是了,皇太后剛剛改了題目呢,可……這筆帳怎麼能算在她頭上?

  茹嬪不敢對秦貴妃發作,一雙怨恨目光全給了徐皎月。

  徐皎月發現,轉頭看見她眼角淚濕。莞爾一笑,直覺念出詩句,「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這一吟,不只皇后娘娘,連皇太后也被逗得呵呵大笑,「原來真正的京城第一才女在這兒呢。」

  之後再沒有理會秦若水,就算她作出再高明的詩句,有前面這兩首擋著,她只能黯然下臺。

  皇后搬了個臺階讓秦若水下來。「皎月還沒在宮裡逛過吧,不如讓秦姑娘領著你到處走走,與我們這群老太婆說話,太悶了。」

  一個喊皎月、二個喊秦姑娘,親疏立見。

  不過即使秦相爺是在別無選擇、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不得不選擇太子,但……讓皇帝信任他呢,為了太子,皇后自然還是希望將要嫁入北陽王府的兩個姑娘好好相處。

  徐皎月和秦若水應聲告退。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秦若水在前、徐皎月在後,雖然她不喜孫巧柔那個主子奴婢的說法,但規矩在,她必須遵守。

  視線落在秦若水背影上,其實……說不擔心是假的。

  任蕭承陽再疼惜、再保護,身為皇子,為朝堂分憂天經地義,他不能成日待在王府裡,早晚她都得與秦若水鑼對鑼鼓對鼓,正面對上。

  面對一個痛恨自己的女人,她沒有半分把握。

  哥哥暗中調查,秦若水外傳的名聲是用錢、用權勢換來的,而哥哥查出來的秦若水,是個由秦相爺手把手,以當皇后為前提教導出來的女子,她必須在險惡的後宮中掌控一切,權謀算計、手段心機是必備的基礎條件,和這樣的女人相處,相當危險。

  哥哥語重心長說:「若王爺愛重她,如果你連當她的對手都沒資格,或許你還能平安一點,可鬧成這樣……」

  哥哥非常擔心她的安危。

  也許是她不懂事,相較自身危險,她更不願意蕭承陽對秦若水愛重。

  想像秦若水依偎在他懷裡,分享他的關心與注意,想他們琴瑟合鳴、舉案齊眉,她就喘不過氣。

  是,這種想法很差勁,畢竟嫉妒是七出的理由之一。

  明知高處不勝寒,非要往高處鑽,就該有這種心理準備。

  他不會只有一個女人,大家都知道王爺的後宅規制,是王妃一人、側妃兩名,姨娘四位,通房無數。

  就算他不喜秦若水,也會有其他女人,若她的心態不改變,那是自討苦吃。

  她應該感激,他給的遠比當初預想的多,她應該明白,沒有永恆的愛戀,能得他一時寵愛已是奢侈。

  她應該理解,再能耐的女人都無法改變這個世代,她只能配合、順從,只能……試著在他有了新歡之後,放寬心胸。

  真的,求而不得是苦,她必須建立良好的心理狀態。

  每每想起這個,心臟就忍不住扭絞,但這是身為北陽王女人的課題,她很清楚。

  既然閃躲不過,就只能正面迎上。

  深吸氣,她可以的,早在選擇他、決定走這一條路時,她就想清楚了。

  她必須可以、必須能夠,必須克服所有的傷心哀愁。

  真的,她不能要的太多,只要可以待在靠近他的地方,看他意氣風發、看他氣志高昂,看他一世快意順遂,她就足夠。

  就這樣,徐皎月跟在秦若水身後,走著、想著,沒有注意到自己被帶到什麼地方,直到秦若水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

  「你要做什麼?」

  秦若水沒回答,只是將她往前一推,推進一座院子裡,她堪堪站穩,大門就被關起來。轉頭,她發現一隻身材不輸嗯哼兄弟的狗,正對她發出警告聲,她也想退開的,只是身後無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反身用力拍打木門,她不斷大喊。

  她一面尖叫一面轉頭看著那條大狗,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快嚇死了,全身越抖越厲害,整個人抖出一副滑稽樣,她快要無法呼吸,可是……秦若水怎麼會開門?她恨不得自己被咬死在裡面。

  她閉著眼睛用力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

  她明白了,眼下除了自救和被咬,沒有第三個選擇。

  【一百點福氣兌換平安。】

  張開眼睛,再用力吸一口氣,讓肺葉脹得飽飽的,再轉身,她臉上帶著荊軻刺秦王的悲壯。

  她有足夠經驗,知道福氣兌換的「平安」是結果,至於過程會得到幾分驚險,必須靠自己應對。

  徐皎月知道,面對猛獸,必須表現出絕對強勢才能夠震懾它們。

  因此她淩厲了眼神,雙腳開開,把小小的拳頭握在胸口,與之對峙,她努力不教恐懼外露,一副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的態勢。

  她試著壓低聲音、和緩了節奏,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地對它說,「我沒有惡意,也不會傷害你……」

  同樣的字句,她用相同的音訊不斷重複說著。

  而那狗竟也像聽得懂似的,不再發岀低吠聲,眼神中的警戒收斂,肢體的預備攻擊動作收回,它退回原來的位置趴下,繼續曬它的太陽。

  呼……徐皎月鬆口氣,卻不敢停下聲音,只好沒話找話說。「我有兩個朋友,叫做嗯哼、啊哈,它們跟你一樣可愛,你想不想認識它們?我小時候在山林裡迷路,遇見一位大哥哥,它和狼群住在一起,我本來也很害怕的,像害怕你一樣,可我曉得其實你們並不可怕,你們很可愛……」

  話講到這裡,有了巴結討好的嫌疑。

  她不停說話,當然不是真拿大狗當朋友,更不是閑來無事吃得太飽,而是在拖延時間,盼著有人橫空出現救她一命。

  這時候,輕笑聲響起,大狗起身往屋裡走去。

  見狀,徐皎月轉身,砰砰砰用力拍打大門,只差沒大喊救命。

  「別費力,門被人從外頭鎖了。」

  這是人……的聲音?

  徐皎月猛地轉身,看見大狗跟在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身後出來,男人的樣貌儒雅清秀,臉色略微蒼白,他拄著拐杖,有些弱不禁風。

  「你是誰?」他噙著笑意,眼底透著興趣,慢慢朝徐皎月走近。

  「徐皎月。」她琢磨著,能住在皇宮裡的只有皇親國戚,他是哪位?

  「哪家的姑娘?」他歪著頭看她,眼底有著探究。

  「慶王府。」

  慶王府?他在嘴裡念過兩遍,點點頭。「記住,我是二皇子蕭承鈺。」

  蕭承鈺?她知道了,是德妃所出的皇子,因身體贏弱,即使年長也沒出宮建府,只是……記住這個做什麼?今天這種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發生吧。

  徐皎月還沒反應過來,蕭承陽已經從牆外跳進來。

  他緊張地看著徐皎月,問:「有沒有怎麼樣?」

  見他擔心,徐皎月忙道:「你看,我沒事的,連嗯哼都嚇不倒我,不過是只大狗,算什麼!」

  聽徐皎月說大話,蕭承鈺笑得更厲害,她忘記剛剛抖成什麼樣兒?

  「是秦若水把你帶進來的?」蕭承陽聲音中的溫度急遽下降。

  徐皎月知道告狀不是種好行為,但剛經過一場生死攸關的奮鬥,她有權利任性。「是她把我推進來的。」

  鼓起腮幫子,噘嘴怒目,她以為自己充分表達了怒氣,卻不曉得這號表情看在兩個男人眼裡,是撒嬌。

  蕭承陽摸摸她的頭,說:「放心,她會為自己做的付出代價。」

  昨晩的刺客,他還沒同秦若水算帳呢,還以為她見到徐皎月平安,行事會更加小心,沒想到又來這出。

  當然,他不否認她的聰明,宮裡的狗咬死人可以不負責任,更何況是二皇兄的狗。

  「徐姑娘,要本皇子幫你出氣嗎?」

  為安撫蕭承陽,這回她真是撒嬌了,拉起他的手,徐皎月用軟糯的聲音說:「不必,我相公會替我出頭。」

  果然,蕭承陽被安撫了,他笑得日月失色、星辰無光,笑得她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臉上,拔也拔不掉。

  蕭承鈺莞爾,相公嗎?這兩個字從她嘴裡吐出,聽起來怎會如此順耳?

  然,二皇兄的笑讓蕭承陽有了危機感,他拉住徐皎月,輕聲說:「我們回家。」

  「好。」兩人朝外,蕭承陽掌風掃去,大門應聲打開。

  就在兩人雙雙跨出門檻同時,蕭承鈺喊聲,「三皇弟留步。」

  「有事?」蕭承陽連頭都沒轉。

  「讓我,算我欠你一份情。」

  他想也不想,直言拒絕,「不。」

  「父皇虧欠于我。」這是擺明瞭要講條件。

  「那也不行。」任何條件都不能交換他的月月。

  禦書房內氣氛凝重,幾個皇子分立在皇帝跟前。

  蕭承陽背脊挺得筆直,臉上寫著不屈服,蕭承鈺體力不支,仍堅持拄杖站立,然而冷汗不斷從他的額頭冒出,看得皇帝心生不忍。

  「坐下、坐下,通通坐下。」

  這話,皇帝已經說了第二次,蕭承陽不理會,蕭承鈺見他不入座,便也堅持著,而太子看兩個弟弟這模樣,只能歎氣,跟著站在一旁。

  蕭承鈺說得對,皇帝對他感到愧疚。

  十幾年前,有人在皇帝禦膳裡下毒,是蕭承鈺代皇帝喝下那碗湯,救皇帝一命,而他自己卻差點死於非命。

  雖然太醫在鬼門關前將他搶救回來,可自那之後他的身體蠃弱,經年躺在床上,他空有滿腹理想,卻什麼事都做不成。

  這些年,皇帝想盡辦法補償他,他開口所求,無不應允。

  可是他封閉自己,什麼都不要,只要一條凶犬陪伴,不教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有個看得上眼的女子,皇帝自然要替他周全。

  可,他看上的不是旁人,是兄弟即將入門的側妃,這讓皇帝怎麼決斷?

  「陽兒,你就讓讓你二哥,這些年委屈他了。」

  蕭承陽冷笑,委屈蕭承鈺的又不是自己,為什麼要他來委屈?

  何況造成這個下場的,不正是皇帝自己,妻妻妾妾一大群,成天關在一堆,不勾心鬥角做啥去?那藥……是秦貴妃下的,卻賴在董太醫身上,以至於董家幾乎滅族。

  這個仇,他承諾董裴軒,一定會親手幫他報。

  蕭承陽回答,「兄弟妻不可戲,二皇兄行差踏錯,父皇自該好生教導,怎能助紂為虐,迫使兒臣退讓?此事傳揚出去,皇家顏面何存?」

  「不過是個側妃。」皇帝道。

  「兒臣不介意把正妃讓給二皇兄。」塞一個秦若水,想換他一個月月,這筆生意怎麼算都賠。

  「兒臣誰都不要,只要徐皎月。」蕭承鈺說完,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幸好太子及時將他扶住,否則就要殿前失儀了。

  想他一個大好男兒,如今卻只能落得如此,皇帝滿懷歉意。

  皇帝歎氣,他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卻也是個爹啊,要不,當初淩雲卓送回來的證據如此充分,他為何高舉輕放?因為他是個護短的爹。

  對老四,他都能夠這般縱容,對老二……他應該做得更多。

  凝聲,皇帝向蕭承陽施壓。「陽兒,讓給你二皇兄,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名女子,朕承諾日後你看上任何女子,朕都為你作主,就算十個、二十個,只要你高興,朕都為你作主。」

  這話有施恩,更多的是示弱。

  蕭承陽雙膝跪地,道:「兒臣這輩子也只看上一個,旁人取代不了月月。」

  蕭承鈺見他如此,也跟著跪地,「除了徐皎月,兒臣寧願一世孤獨。」

  「沒有月月,兒臣自願落髮到皇國寺為父皇祈福。」只是,以後國家再有戰事請自行處理,別來麻煩他這個方外人。

  「沒有徐皎月,望父皇賜兒臣七尺白綾,了卻一身病軀,當年沒死成,現在死也不冤。」

  兩兄弟竟還較起勁來了?皇帝頭痛不止,他日理萬機卻敗在家務事上,氣恨不過,他恨恨道:「不過是個女人,你們竟連兄弟情都不顧了,再爭我就賜死徐皎月,看你們誰能真正孤寡一世。」

  他抓起硯臺,眼看著發抖的蕭承鈺,最終,那方硯臺還是砸在看起來結實很多的蕭承陽身上。

  一身黑墨,他仍然紋風不動,擺明抗爭到底。

  皇帝氣急敗壞,怒道:「出去,通通給我出去!」

  見父皇動怒,太子扶起蕭承鈺往外走,蕭承陽卻凝了眼光,一語不發。

  他越是倔強,皇帝越是憤怒,就沒見過這麼強的,「還跪著做什麼?出去!」

  蕭承陽凝聲道:「月月是秦若水引到二皇兄面前的,父皇以為,她的目的是什麼?」

  話說完,蕭承陽跪地一拜,起身離開禦書房。

  但是短短幾句話,在皇帝心中激起千重浪,目的……秦家的目的是……兄弟鬩牆?對老四還沒死心是嗎?

  蕭承陽走出禦書房,蕭承鈺還沒有離開,他靠在牆邊等蕭承陽出來。

  蕭承陽看見他,卻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

  「你放手,我會全力支持太子。」蕭承鈺說。

  蕭承陽停下腳步,看看蕭承鈺,再看看太子哥哥,寒聲問:「這也是太子哥哥的意思?」

  太子心知肚明,只要他敢點頭,他與蕭承陽之間就此恩斷義絕,可……他能怎麼辦?父皇的意思、兄弟的意思,他難道不想周全?

  「兄弟相爭,父皇護短,不會對你們怎樣,只會為難徐姑娘,這是你們樂見的嗎?」

  太子想賭,賭更喜歡徐皎月的那個會放手。

  蕭承陽明白太子哥哥的意思,心底微微失落,太子哥哥長大了,愛護他的心思已不如幼時純粹。

  蕭承鈺驕傲道:「信不信,我有本事把老四放出來。」

  長年在病中,旁的事不能做,只能讀書,雖不涉獵朝中大事,卻也把朝局看得清楚透徹,蕭承陽有大將之才,他有治國良方,誰也不遜色於誰。

  蕭承陽更驕傲回答,「信不信,就算他被放出來也無法作為。」

  「你想賭?」

  「不!我只是告訴二皇兄事實,並且,我不會讓月月成為賭資。」

  她是他最重要的親人不是物品,他不允許任何一點點的可能性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

  蕭承陽滿滿自信,他的傲氣不是天生的,是從大大小小的戰役中磨練出來,比起只能紙上談兵的蕭承鈺略勝一籌。

  「但……我想賭!」蕭承鈺咬牙道。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5-12 08:09 PM

第十四章 大婚之夜血染京城

  沒人拘著她,徐皎月卻再不肯出府了。

  秦若水輕輕鬆松就能讓她陷入巨大危機,現在打死她都不肯與那心機女正面對決了。

  她成天關在屋裡,從系統大娘那裡找來一堆書、一堆影片,從《甄嬛傳》、《延禧攻略》到《如懿傳》,每一部都仔細研究。

  人生第一次這麼上進,她要把宮鬥宅鬥這種事研究到淋漓盡致,當然,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娘親的強烈建議。

  徐皎月的繡莊已經開張,雙面繡在京城帶起一股風潮,徐虹兒的脂粉鋪子也開了,風潮未起但生意不差,等保養品慢慢從使用者嘴裡得到口碑之後,肯定能夠賺得缽滿盆溢。而現在掛名為舅舅的「前世父親」衛梓,酒樓客棧已經選好地點,正在籌備興建。

  過去,衛梓沒有打算在這個世界落地生根,他還盼著將時光機修復返回二十一世紀。但他遇見董裴軒了,他沒想到真愛會出現在這個朝代,雖然董裴軒還沒意識到自己是某人的真愛,但不急,衛梓會慢慢教導他。

  而且徐虹兒在這裡,兒子、女兒都在這裡,他還回去幹什麼?

  他打算營商求個安身立命,但是沒人曉得他打算在客棧下方建密室,製造劃時代機械。

  匪夷所思?不可能?

  哼,曉不曉得巴格達電池距離二十一世紀的四千多年前被發明出來?三千年前的埃及就有電鍍的技術?遠在秦朝時期的數學就懂得開根號?

  請千萬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而他……現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古人」。

  時序進入二月,是春暖花開的好天氣,這種時候應該外出踏青郊遊的,女子在嫁為人婦之後忙於家務,這種機會就少了。

  如果徐皎月夠聰明,就應該好好把握,但……她一點都不想,不想再和秦若水意外碰面,更不想給蕭承陽帶來麻煩。

  他每晚都到她床邊,卻絕口不提二皇子的事。

  但他不說,哥哥說了,說兩個皇子為她鬧得兄弟鬩牆,說蕭承鈺求到皇帝跟前,逼蕭承陽讓步。

  蕭承陽為難,卻不教她知道,她心疼他,只能用安分來回報。

  打開宮鬥文,徐皎月又開始「發呆」,系統大娘說得對,這叫做職前訓練,良好的訓練才不會讓菜鳥上任時手足無措。

  「小姐,二皇子來訪。」丫頭一句話,把她從「發呆」中拉回來。

  「什麼?」

  丫頭再說一遍,「二皇子來訪。」

  他怎麼……來了?不是身體不好?不是連下床都覺得勉強?他這是……

  「小姐……」丫頭再催一聲,徐皎月連忙點點頭往外走。見她這樣,丫頭又急了。「小姐。」

  「怎麼啦?」徐皎月不懂,她怎麼一喊再喊。

  「小姐要不要打扮打扮,這樣子出去見貴客……那是二皇子哪,太失禮。」

  徐皎月輕哂,「不會啦,別想太多。」

  不打扮都美得教人傾心了,再打扮還得了,她突然想念起當無鹽女的光陰。

  徐皎月快步從丫頭身邊走過,往前院去。

  走進廳裡,蕭承鈺拄杖朝她走來,徐皎月有些訝異,為什麼長輩都不在?

  蕭承鈺笑道:「老夫人和夫人體貼,讓我與姑娘單獨說說話。」

  徐皎月皺眉,這是哪門子的體貼?輕咬唇,考慮要不要拔腿就跑。

  「姑娘擔心嗎?門是開著的,外面就有丫頭小廝守著。」他指指頻頻往廳裡探頭的丫頭小廝。

  是啊,擔心太多,這裡可是慶王府,她的地盤。徐皎月違心道:「我不擔心。不知二皇子來訪,有何指教?」

  「我想徐姑娘應該曉得,為了你,我和三弟鬧得厲害。」

  「是,但我不明白二皇子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知道我與王爺已有婚約,這行徑……」她認真搖頭。「不妥當。」

  「徐姑娘要不要先聽聽我的話,再決定我是否妥當?」

  「二皇子請說。」

  「倘若徐姑娘嫁給三弟:頂多是個側妃,至於未來的正妃……姑娘已經與秦姑娘交過手,想必對她的人品有所瞭解。兩女事一夫,對女子而言並不容易,若徐姑娘願意選擇我,我承諾此生絕不納妾,一生一世一雙人,必不教姑娘受半點委屈,如何?」

  徐皎月垂眉,半晌笑了。「這建議對女子而言,是很大的誘惑呢,可惜……」她搖搖頭給了他答案。

  「為什麼不?」

  「那日我在對大狗說話的時候,二皇子聽見了,對吧?」

  「對。」

  「知不知我在林子裡遇見的大哥哥是誰?」

  「莫非……是三弟?」

  「對。四歲小童在林中迷路有多恐懼,二皇子必定能夠想像,但是他一出現,我就安心了。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答案,黑黝黝的森林裡,我連他的臉都看不清楚,但是當他那雙比星星還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就不害怕了。

  「他背著我在山林裡奔跑時,我好快樂,我不敢吃生魚,他寵著我,給我采果子時,我好快樂,他為我在月下長嘯時,我好快樂,在他連話都不會說的時候,已經帶給我很多很多的快樂。

  「你知道他學會的第一個辭彙是什麼嗎?是月月,是我的名字,我永遠記得他說出月月兩個字時,我們有多開心。

  「後來我被徐家找回去,之後的日子……過得有點辛苦,但難受的時候,想著他就不難受了,傷心時想著他便不傷心了,流淚時想起他,淚水收斂、笑容現形……我想,在我還不真正認識他、認識愛情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他、愛上他,已經把他深深地刻進骨頭裡。

  「你說得對,二女共事一夫很辛苦,但是我愛他的方法是——我願意為他犧牲、為他辛苦,即使很清楚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陽王,是無數女子心儀的對象。即使我明白,他只會愛我一陣子、不是一輩子,即使腦筋清楚的我知道現在短暫的快樂必須用未來長遠的寂寞來交換,但是我願意,真的,我願意。」

  她一大串、一大串的話震驚了蕭承鈺。

  是什麼樣的感情,能夠讓女人如此義無反顧,明知道辛苦多、危險多,明知道一不小就是飛蛾卦火,她仍然堅持她的愛情?

  「我會比他更喜歡你,更專情。」他咬牙保證。

  「不對,二皇子並不真正喜歡我,你只是覺得我……有趣?與眾不同?你覺得我和其他女子不同,是因為我不害怕你的忠犬對吧?可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是因為王爺教會我與狼群和平相處,因為野狼對他而言是家人,我愛他就必須學會愛他的家人,如果我真的有那麼一點點的與眾不同,那是因為王爺,是他親自教會我的。」

  蕭承鈺靜靜看著她,若原本對她只是感覺特殊有趣,那麼在這一番話過後,他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一個大膽面對自己感情的女子,一個不懼威權的女子,一個即使明白自己的處境,為心愛的男人也要硬著頭皮往前闖的女子……

  為什麼不讓他在多年前遇見她?突地,他羨慕起三弟的好運道。

  【當!蕭承鈺贈正評三百點。】

  【當!蕭承陽贈正評六百點。】

  【當!蕭承陽贈正評一千點。】

  ……嗯?徐皎月轉頭四下尋找,蕭承陽在哪裡?

  蕭承鈺無力道:「出來吧,不必藏了。」

  他說完,蕭承陽從屏風後走出,兩兄弟對視,蕭承鈺說:「你贏了,我認輸。」

  蕭承陽揚起驕傲笑容,道:「你沒輸,你只是運氣不好。」

  蕭承鈺失笑,沒錯,他確實運氣不好。

  喝一碗毒湯,丟了一生,錯失徐皎月,但是以後……「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這話是對蕭承陽說,也是對自己說的。他不會再自怨自艾、自我毀滅,他要振作起來,做一番讓人刮目相看的事業。

  「送你一個禮物。」蕭承陽說。

  「什麼禮物?徐皎月嗎?」蕭聖鈺還想討個口頭便宜。

  蕭承陽沒有被挑釁,不過是個失敗者而已。「當年那碗湯,原本是要送進德妃嘴裡的,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那碗湯會進了你的肚子。」

  「誰下的手?」

  「秦貴妃。」

  「你確定。」

  「我從不說不確定的話。」

  蕭承鈺緊了雙眉,秦貴妃……

  蕭承鈺離開,蕭承陽將徐皎月抱進懷裡,他激動、他熱情,他有無數快樂在心頭翻湧。

  「怎麼了?」他抱得她喘不過氣,徐皎月仰頭問。

  「我也是。」

  「也是什麼?」他的話讓人一頭霧水。

  「難受時想你、傷心時想你、受傷時想你……就好了,我喜歡你的時間和你喜歡我一樣長。」

  原來……對啊,他都聽見了,聽見她的告白。徐皎月笑著把頭在他懷裡鑽。

  「相信我,不必犧牲,不必孤獨,我會愛你一輩子,不是一陣子,把快樂好好留著,你不需要用任何東西去交換。」

  心突然間盛滿,她圈住他的腰,對著他的心臟,認真說:「我信你。」

  時序往前推進,轉眼三月初三到來。

  這天是北陽王迎娶秦相孫女的日期,在迎娶隊伍出門之前,送往慶王府的聘禮隊伍先一步出門,圍觀百姓被將近三百抬的聘禮給晃花了眼。

  之前給秦家的聘禮,只有禮部備下的幾十抬,沒想到……

  瞧瞧那對活雁多精神,送到秦家的雁子只是木凋的呢,不過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隊伍最前面那個黃金打造的大盒子上頭,不曉得裡面裝著多麼貴重的東西呢。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裡面是一捧泥土,光是打造得如此精緻的黃金盒子,就價值不斐。

  果然,那句話的確是從王爺嘴裡說出來的,不是謠言,在北陽王心中那自己送上門的才是妾。

  不曉得北陽王到底對秦家姑娘有什麼不滿,人家可是名滿京城的大才女啊,不過慶王府的姑娘也不差,聽說能七步成詩哪,可見得不是秦姑娘差,而是徐姑娘太好。

  三百多抬聘禮終於岀門,卻耽誤了迎娶時辰,急得禮部尚書團團轉,肥滋滋的腦袋滿是汗。

  說過要相信蕭承陽的,徐皎月努力了,只是在這個日子……她多少還是會落寞、還是會傷懷。

  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過了今夜,他們將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可以否認他和秦若水的感情,但無法否認,建立關係後的兩人將會不同。

  很難不嫉妒呵,很難不傷心,只是他對她那麼好,她怎捨得讓他為難?所以她極力克制情緒,極力表達對他的信任。

  昨晚他在她床上度過,她叨叨絮絮地說著笑話,想盡辦法逗出他的笑臉。

  她假裝忘記隔天是他成親的日子,假裝他們會這樣子一直一直下去……

  但天明,心,沉到穀底……

  慶王府前頭很熱鬧,聽說他送來三百抬聘禮,所有人都圍著聘禮指指點點,都慶倖她不會受到委屈。

  但她……已經委屈了呀,當他躺在別的女人身邊時,當他成為別人的丈夫時,她怎麼能夠限制委屈。

  她的心矛盾而複雜,緊緊交握的雙手泄了她的哀傷。

  「皎月,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麼?」董裴軒和衛梓進門,跟隨在後的僕婦將一個金色盒子抬進屋裡。

  「這是……」徐皎月問。

  「聘禮之一,送來的人交代,今天要你親自打開。」剩下的聘禮,老夫人全封了箱,打算大後天直接送往北陽王府。

  徐皎月走上前,接過黃金鑰匙打開盒蓋,在視線對上裡頭的東西時,熱淚盈眶……裡頭是她為他做的第一件衣服,在池塘邊用兔皮做的,還有她的頭繩、她的帕子,她用三個銅板為他串起的項鍊。

  多年過去,他始終沒丟掉?為什麼堅持留著?因為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甜蜜、第一份快樂,第一個想要永遠留存的記憶?

  委屈被感動驅逐出境,她緊緊把小皮衣摟在懷裡。

  她懂的,完全明白,在他成親的這天送來這些,他想告訴她,不管今天他身邊的人是誰,她都是他人生最初始的愛戀。

  王府只辦幾桌喜宴,並沒有請外人,全都是軍中同袍,連太子想討杯喜酒都沒機會。太子心底明白,三弟這是在向父皇表達對這樁婚事的不滿。

  他也知道父皇不會為此怪罪三弟,正是因為三弟心思坦誠、直來直往,父皇才會安心重用他。

  當然,太子這個想法如果讓衛梓知道,應該會笑斷兩顆大牙。

  不過也是因為衛梓教導有功,越是高明的腹黑者,表面看起來越老實忠厚,蕭承陽這樣、徐皓日也是這樣,表面上用的全是直來直往的招,但背後……不曉得走過多少彎彎繞繞。

  就拿今晚的事來講,蕭承陽不動聲色就讓京城風雲變色。

  眾人吃喝過後,他把後續之事交給徐皓日。

  蕭承陽走進喜房,連桿秤都沒拿,一陣掌風劃過,秦若水頭上的喜帕落地。

  秦若水抬眼望他,羞澀微笑。

  這段日子她過得戰戰兢兢,深怕宮裡那件事讓徐皎月在他跟前告狀。導致婚事不變,她想好滿肚子說詞等著他上門時給足解釋,沒想到……風平浪靜,婚事照常進行。

  她知道,他對待自己和徐皎月不同,知道兩家收下的聘禮差距甚大,但她咬牙隱忍。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對付徐皎月,她需要長足的耐心,她不急,日子還長得很,與其想著對付徐皎月,更重要的是,她得先把王爺的心拉到自己身上。

  她不顧羞恥,聘請青樓老鴇來教導她房中之術。

  這幾個月中,她勤練詩詞歌賦,甚至進廚房學做菜,即使她痛恨沾染了一身油煙味,仍舊勉強自己。

  老鴇說,再正經的男人也管不住下面那三兩肉,只要伺侯好那話兒,再喂飽他的肚子,之後幾分情趣、幾分風情,就沒見過不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人。

  她對自己有信心,相信能夠擄獲王爺的心。

  秦若水看著遲遲沒動作的男人,蛾眉微蹙,柔聲問:「忙一日,爺要安歇嗎?」

  「不急,先算算帳。」他的聲音很冷、表情更冷。

  「算什麼帳?」她是害怕的,卻還是保持著溫柔笑意。

  很可惜她面對的是蕭承陽,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狼之子。

  「用迷香迷昏月月,想擄走她的魯大山。」

  他查出來了?心臟狂跳,胸口一窒,但她還是努力維持住臉上的無辜。

  「王爺在說什麼?妾身不懂,莫非是徐妹妹對爺說了什麼?」

  真會演戲,全然否認之餘,還不忘抹黑月月?這樣的人,怎麼可以留在月月身邊?

  「她不知道這件事,魯大山是爺親手抓住的。」

  她倒抽一口氣,捂住嘴巴,再也忍不住失態。

  「不必懷疑,爺就在她的床上。」

  「未成親先苟合,那樣的女子配不上爺。」她把話題歪到一邊,心裡算計著要怎麼把這件事情給鬧大。

  一眼,蕭承陽看透她的心思,但她沒有機會了。

  「你很聰明,曉得二皇子不樂意接觸外人,闖入者不是被杖斃,就是被惡犬咬死,你把月月帶到二皇子跟前,是想借刀殺人?」

  「沒有!不是這樣的,我不曉得那裡住的是二皇子,我也是迷了路才會……」

  他不聽,淡淡一笑道:「行了,其他那些造謠生事、惡言惡語就不多說,你必須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代價?他要殺了她?秦若水瞠大雙眼,直視他的眉眼。

  不!祖父還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不敢、絕對不敢……

  沒想到他沒有要殺她,卻道:「喝交杯酒吧。」

  什麼意思?她糊塗了?她無法理解他在想什麼,無法掌控的恐懼讓她全身顫慄不已。

  只見他笑著端起酒杯,當著她的面仰頭喝下,然……下一刻,鮮血從他嘴裡疾噴而岀,只覺一陣血霧,下一刻,血噴得她滿頭滿臉。

  她來不及尖叫,就被撲上來的他掐住喉嚨,她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只是輕輕一掐,她的喉管傷了,傷得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開不了口,卻清楚聽見他張嘴大喊——

  「你、要、殺、我!」

  下一刻,新房的門被人衝破,一群正準備要鬧洞房的武官闖進來……

  這個夜晚不平安。

  趙擎的事已過去半年,眼看皇帝遲遲沒有動作,當初的四皇子黨徹底放下心。

  他們認為皇帝對四皇子之所以高舉輕放,並不是因為偏寵護短,而是因手中沒有足夠證據,既然沒有證據……那麼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為一個趙擎,這些日子沒有人敢主動往秦相爺身邊靠,而今已經擺明沒事,再加上皇帝賜婚,這時候不上門討一杯喜酒就真是矯枉過正,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因此當初牽涉貪瀆的官員們都上門了,可是幾杯喜酒下肚後返家,子時未過,許多人家紛紛派管事家丁到處尋大夫。

  京城的大夫忙得腳不沾地,一整夜,人心惶惶。

  消息傳進宮裡時,天色未亮,正在溫柔鄉里的皇帝震怒,匆促下床。

  一個晚上,京城竟然死了十七名官員……

  當名單送到皇帝跟前,他的拳頭狠很捶上桌面。

  皇帝咬牙暗恨,好個秦進學!竟敢殺人滅口,他以為殺光那些黨羽就能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朕不是不動他們哪,只是想暫時維持朝廷平靜,待老四放出來再將他們一個個清理掉,沒想到這個老匹夫竟搶先一步把他們給殺死。

  看著震怒的皇帝,傳話太監雙手抖得厲害。

  拿人手短,這些年他收秦相爺賞銀頗多,不能不開口圓兩句話,奉上熱茶,他戰戰兢兢說:「皇上息怒,或許不是秦相爺所為。」

  「不是他?這十七個昨天都去秦府喝了喜酒。」

  「喝喜酒的人那麼多,也沒有各個出事啊。」

  問題就出在這裡,怎麼喝喜酒的人那麼多,出事的偏偏是這幾個?要說沒有針對性,誰相信!

  秦進學想做什麼?向太子投誠?

  不對,既然那些人可以用錢買動,秦進學有本事讓他們為老四做事,就能讓他們為太子做事,那麼是……保住老四,以利日後東山再起?

  他緩緩舒口氣,道:「來人把四皇子帶進宮。」

  「是。」宮衛領命。

  在宮衛尚未把人帶來之前,外頭一陣騷動,沒睡好的皇帝脾氣暴躁,怒道:「是誰在外頭鬧?」

  總管太監到外頭一看,再進禦書房稟報。「稟皇上,是徐少將軍。」

  大清早的,徐皓日來做啥?「宣!」

  徐皓日一看到皇上,立即哭倒在地。「皇上,救救三皇子啊,三皇子快死了。」

  皇帝怒目圓瞠,倏地起身,位移太快,一陣暈眩,他閉上眼睛,待暈眩過去後,問:「人怎麼樣?」

  「昏迷不醒,御醫們正在搶救。」

  「是誰在那裡伺候?」

  「院判鐘太醫。」

  是鐘太醫……很好,他的醫術高明。皇帝緩過氣道:「說,怎麼一回事?」

  「昨兒王爺大婚,府裡只請了咱們軍中同袍,王爺心悶,不想喝酒,早早就回喜房,我們匆匆吃飽,本想著要鬧洞房,沒想到剛進洞房就看見王爺噴了新娘子滿頭滿臉的血,王爺說……秦氏要殺他。」

  「可有證據證明是秦氏所為?」

  「府裡的下人逐一審過了,合巹酒是管事姑姑備下的,在新娘進喜房前,有六名府衛一起看守,沒人靠近過屋子,而林姑姑是皇太后派過去的人。」

  意思是,除在喜房的秦氏之外,沒人有機會下毒。

  秦進學這是在演哪一出?犧牲孫女來斷太子一臂?「來人,宣秦相進宮!」

  徐皓日聞言,忙道:「稟皇上,此事應與秦相爺無關,秦姑娘與四皇子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王爺不願兄弟鬩牆,因此對這門親事一直抱持著反對態度,他盼著秦相爺能知難而退,進而成全四皇子與秦氐,沒想到……事情還是發展到這個情況。」

  「竟有此事?」皇帝咬牙暗恨。

  明知道孫女嫁得心不甘情不願,還非要成就此事,他這是想讓太子放鬆戒心,引他為知己好生重用?看明白了,他這是想演「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劇碼,果然是全心全意為老二謀劃。

  「若非如此,王爺與舍妹不過是一面之緣,怎會急著求到皇太后跟前?還與二皇子鬥上那麼一場,不就是想作戲讓秦相爺看明白的嗎?

  「王爺曾說過,待四皇子解除禁足,卻發現心上人被搶走,肯定要恨上王爺、恨上太子,兄弟鬩牆于國家朝堂並無好處,王爺時常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說著說著,徐皓日哭將起來,一臉的忠厚、一臉的老實、一臉的痛心疾首,他為他們家王爺揪心呀。

  皇帝臉帶悲戚,這才是身為皇子該有的態度,這才是皇室之福……

  徐皓日尚未退出禦書房,宮衛進來了。

  雙手一拱,沉沉的聲音道:「啟稟皇上,四皇子失蹤了!」

  十裡紅妝,慶王府嫁女,旁人是嫁妝一抬接著一抬,他們是三抬為一列,三抬接著三抬,一路往前。

  誰讓慶王府財大氣粗,再加上北陽王府的聘禮及宮裡賞下的一百六十八抬嫁妝,要是不三抬三抬出門,恐怕夜深了,嫁妝還進不了王府。

  「宮裡為啥賞這麼多,那可是嫁公主的規格。」有百姓問。

  「你不知道嗎?北陽王快要死啦!」

  「怎麼可能?」

  「三天前北陽王不是娶秦家女嗎?沒想到秦氏竟在合巹酒裡下毒,王爺直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宮裡接連派出許多御醫,聽說看過的都直搖頭呢!」

  「難怪,才辦完婚事,隔天秦相府就被抄家。」

  「對啊,秦相爺不只給北陽王下毒,還在喜宴上毒死不少朝臣。」

  「這秦家可真狠哪,秦相爺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不是為了奪嫡之爭,聽說那晩被足的四皇子逃跑,是在秦相府裡被抓到的。現在可好了,砍頭的砍頭、圈禁的圈禁,京城又是一番大動盪。」

  「只可惜了北陽王,他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哪。」

  「可不是嗎,難怪王爺偏愛徐家站娘,人家忠貞潔烈呀,皇帝都命禮部停辦婚禮了,她硬是要嫁,還跑到皇帝跟前說生為蕭家人死為蕭家魂,她自願為王爺沖喜,還說如果王爺遭遇不幸,她便在墓旁結廬,青燈古佛伴王爺一世。」

  「天哪,真教人感動。」

  「要不,皇帝會賞下這麼多嫁妝?希望王爺能夠活轉過來,否則徐家姑娘真是太可憐了。」

  婚禮儀仗緩緩前行,皇帝金筆一下,徐皎月從側妃變成正妃,這樣的婚禮風光十足,讓所有女子心生羨慕,可惜迎親隊伍裡沒有新郎,只有禁衛伴行。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百姓的耳語中,緩緩進入北陽王府。

  徐皎月雙眼腫得厲害,她已經兩天沒睡。

  前天蕭承陽中毒消息傳來,聖旨下達讓慶王府不必備嫁,昨天她頂著一雙兔子眼跪到殿前求嫁。

  皇太后垂淚、皇后娘娘也哭了,心疼蕭承陽這樣一個好孩子竟落得如此下場。

  皇帝看著態度堅定的徐皎月,心生感動,有人肯這樣對待兒子,他能不點頭?

  在喜娘的攙扶下,她進入喜房。

  所有儀式均省略,連喜宴也沒辦,徐皎月命人送來熱水,換掉嫁衣清洗過後,她只讓管事姑姑帶她去看蕭承陽。

  看著床上毫無生氣的蕭承陽,徐皎月眼淚滴滴答答掉個不停。。

  林姑姑見狀,低聲說:「王妃別這樣,今天是你們的大好日子。」

  徐皎月點點頭,用力抹掉淚痕,對林姑姑也對自己說:「對,不哭,他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她的問話,沒有人敢回答,幾個御醫垂手而立,在病床前站一排。

  得不到回應,她垮了肩,聲音雖低,卻是說得斬釘截鐵。「你們不信,我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絕對會好起來。」

  御醫們一陣輕喟後,全數退了出去,把這間屋子留給新婚的男女。

  徐皎月坐在床邊,輕輕握起他的手貼在自己頰邊,像吟唱似的說著話,「你不會教我失望,對吧?你那麼強勢、那麼厲害,你一定可以健健康康站在我面前,對吧?

  「我同皇上說的話,全都是真的,你敢死,我就敢剪去一頭青絲,就敢在你墓邊待上一輩子,你捨得嗎?你說要護我、愛我一輩子,你說不讓我用短暫的快樂換取未來寂寞,你要說到做到啊……」

  她不想哭的,可是淚流不止,眼淚濕了她的衣襟、他的臉龐。

  「你不好好的,我們怎麼生兒子?沒有兒子,蓋圖書館、練武場有意思嗎?」

  她不停說著話,讓守在外頭的林姑姑聽得心酸,揮揮手,她讓大家退下去,說:「這裡有王妃就夠了,留兩個人在耳房守著。」

  【當!蕭承陽贈正評五百點。】

  徐皎月一驚,他醒了?傾身向前,她想要看仔細。

  「噓……」他把食指放在嘴邊,虛弱地對她一笑。

  「你……」

  他輕輕拉過她,讓她趴在自己胸口,他在她耳畔用氣音說:「毒是我自己下的,栽贓秦氏,但她不無辜,那是她該得的報應。」

  「所以你沒事?你在演戲?」她也用氣音對他說話。

  「中毒是真的,否則騙不過那些御醫。」

  「怎麼辦?你會好嗎?」

  「別擔心,明天皓日就會找到『神藥』,他會治好我身上的毒。」

  不意外的話,帶著「神藥」治好北陽王的,將會是多年前被冤枉抄家的董太醫兒子,董裴軒。

  當年董家被秦氏所害,如今是該還董家一個公道。

  徐皎月鬆口氣,這兩天她哭慘了,再多的粉妝都掩不住她的憔悴。

  看她這副模樣,蕭承陽埋怨起徐皓日,這件事哪能瞞著徐皎月?

  可若不是瞞著,徐皎月怎會到御前哭上一場,怎能成就後來的事情?

  「上來陪我睡一會兒,明天就會雨過天青。」

  她點點頭,除去鞋子躺上床,頭靠在他胸口上,徐皎月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一夜好眠。

  第二天,董裴軒果然帶來「神藥」,北陽王清醒。

  第七天,北陽王餘毒盡解,徐皓日陪董裴軒進宮稟報。意外地翻出多年前的董太醫舊案,皇帝著大理寺徹查。

  第十九日,大理寺查岀當年那碗毒湯原是要毒害德妃的,沒想到皇帝心血來潮進了德妃宮裡,那碗湯才會呈到皇帝跟前,不料皇帝見二皇子天真可愛,喂他一口,導至二皇子長年臥床。

  下毒的是與秦貴妃交好的林御醫,董太醫不過是代罪羔羊。

  真相査岀,董家平反,聖旨到達邊關,令董家族人返回京城,林御醫判斬刑,秦貴妃被關進冷宮。

  秦氏一族完了,四皇子病情沒痾,而秦貴妃也一病不起。

  當然,她想要病情痊癒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宮裡還有個要為自己討回公道的二皇子。

  數個月後,這對曾經風光一時的母子,雙雙離世。

  




終章 終於,我們都幸福

  屋裡燒著幾盆炭盆,天漸明未明,一抹魚肚白在天際翻起。

  慶王和慶王妃垂眉一語不發,董裴軒和衛梓交頭接耳低聲說話。

  最近客棧房間供不應求,讓消費者抱怨不已,他們打算再開第二家。

  另外衛梓研發出玻璃製品,非常搶手,而那個未對外發表的蒸餾器實在太好用,他們計畫開一家酒莊。

  北陽府的兩個幕僚沾上一身銅臭味,開口閉口都是生意經。

  軟榻上,蕭承陽把徐皎月抱在腿上,她閉著眼睛窩在他懷裡熟睡,他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

  光是看著她的睡顏,蕭承陽都覺得幸福,輕輕地將下巴頂在她額頭上,吸著她的發香,對於人生他要求不多,只求與懷中女子相守到老。

  徐靖杉沒辦法像他們那樣自在安然,他不安地在屋裡來回走動,時不時側耳傾聽隔壁房間的動靜。

  一夜了,徐虹兒的叫聲變得微弱,讓他擔憂不已。

  他想進產房,但所有人都不允許,說產房的血光之氣對男人不利,他才不在乎這個,他更在乎的是,在虹兒辛苦的時候,自己能不能陪在身邊。

  是徐皎月說服了他,她說:「爹,我們身上有好多眼睛看不到的髒東西,娘生孩子會有傷口,若髒東西染到娘身上,娘會發高熱,會有危險的。」

  為妻子的平安,他點頭了,可是……怎麼會這麼久?

  早知道生個孩子這麼痛、這麼久,就別讓她生,都三十幾歲的人了,不該做這麼危險的事。

  淩雲卓和徐皓日見他這般,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擔心,姑母不會有事的。」

  「對啊,當初娘在那麼糟的情況下都能平安把我和月月生下來,現在更沒問題。」徐皓日道。

  徐靖杉深吸氣,走到董裴軒面前,「要不,裴弟,你進去看看你淩姊姊。」

  當初那個「很糟的情況」有董裴軒在,便安然度過,如果他現在也在,情況是不是會好轉?這是拿董裴軒當幸運符的概念。

  董裴軒笑道:「姊夫,你這是關心則亂,生育子女本來就是這樣。」

  「那……有沒有辦法可以讓你姊姊不生了?」

  「避子湯嗎?那對姊姊身體不好,現在問題不顯,年紀大了之後,毛病會一一跑出來。」董裴軒道。

  「那個避子湯,我可以喝嗎?」

  「男人要喝的是絕育湯。」他只懂得粗淺醫術,雖不高明,但從小耳濡目染,懂的也比一般人多、

  「真有這種藥,裴弟給我熬上幾碗吧。」

  徐靖杉才說出口,就聽見蕭承陽接話,「熬一缸吧,我也要。」

  聽見這話,半眯眼的慶王和慶王妃倏地睜大雙眼。

  兩老再寵愛外孫女也明白此事不可行,忙道:「胡說什麼,你們少年夫妻都還沒有孩子呢,怎麼可以喝?」

  「蕭姓子孫多得很,不差我的。」

  慶王妃勸道:「奶奶明白你心疼皎月,可你直沒有想過,若皎月一直沒有為你開枝散葉,外人會怎麼看待她?又有多少野心勃勃想攀上北陽王府的人會想盡辦法把女兒往王府裡頭塞?何況你們上面還有皇帝、皇后、皇太后盯著呢,當女人不容易啊,你別想這些歪法,如果有心,多疼愛皎月也就是了。」

  徐皎月被討論聲吵醒,她揉揉眼睛,看著一臉嚴肅的蕭承陽,她咯咯輕笑,把他硬硬的表情給揉軟。

  最近嗜睡得厲害,現在連坐著都能睡了,真是……

  「娘還沒生嗎?你們在說什麼?」徐皎月問。

  「待會兒讓大夫給你把把脈,都成親兩年了,怎肚子還沒動靜?」慶王妃說。

  這事兒啊,徐皎月笑彎眉毛道:「我懷上了呀。」

  「什麼?」瞬間,蕭承陽全身肌肉緊繃,抱著徐皎月的雙手出現顫抖現象。

  徐皎月一句話在屋子裡炸開,慶王妃急了,「都懷上了還在這裡添什麼亂,回去回去、快回去……呃,別回去,王爺,你帶皎月回房睡覺,有身子的人怎麼可以熬夜,亂來!簡直亂來!」

  蕭承陽才要站起身,就聽見徐皎月抗議。

  「我沒熬夜,我睡得好著呢。」說完又往蕭承陽懷裡鑽,緊緊抱住他的腰,低聲說:「你的胸口是我最舒服的床。」

  一句話,立刻把他豎起的眉手給拉彎。「懷孕為什麼不告訴我?」

  「月事遲了幾天,覺得還不穩啊,想等幾天再說。」

  「那是還不確定嗎?」董裴軒問。

  「應該確定了吧,昨天吐過一回。」

  「懷孕這種事是可以用『應該』來說嗎?」董裴軒瞪一眼不省心的徐皎月,抓起她的手腕細細號脈,片刻後點點頭,對蕭承陽說:「是懷上了,要注意些,但別太緊張,孕婦要保持心情舒暢。」

  接下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徐皎月身上,東問一句西問一句,問個不停。

  徐靖杉悶了,那他的絕育湯呢?

  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傳來,他像被針刺到似的,跳起來說:「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徐靖杉的大喊給吸引過去,只見他拉開門直往外跑。

  不多久,兩個婆子抱著包得實緊的孩子進門,道:「恭喜王爺、王妃,姑奶奶生下一對龍鳳胎,母子平安。」

  大夥兒全朝嬰兒圍過去,慶王妃鬆口氣問:「姑爺呢?」

  「姑爺進產房陪姑奶奶說話。」

  徐皓日和徐皎月對上一眼,果然啊,爹最在乎的,還是他們的娘。

  徐皎月拉開被子,想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

  咦?

  他們的手肘上也有一圈雲紋胎記,難道他們也有內建的系統大娘?

  徐皎月又與哥哥對視一眼,笑了,因為弟弟、妹妹也能帶著母親給的福氣平安長大呢。

  董裴軒和衛梓攜手走岀屋外,他們沒有為父為母的福氣,不過能夠擁有彼此,便是歲月靜好、幸福愉快。

  抬起頭,衛梓說:「下雪了呢。」

  董裴軒道:「皓日和皎月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出生。」

  衛梓笑了,新生命總是令人感到喜悅……
  
【全文完】

  



【後記】一個圓夢的故事 千尋

  先說一聲恭喜發財,新的一年又到了。

  親愛的你,還會不會在每年的開頭擬定新年新計畫,或者對新的一年有任何的想像?如果會,那麼恭喜你,你還年輕、對生活仍然充滿活力。

  我承認自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對新鮮的東西總是迫不及待,所以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有滿肚子的興奮與期待。

  這是我寫的第二本系統文,好不好我真的不敢確定,確定的是,在寫這在書時,我很愉快,那種感覺就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人、吃著陌生的食物,試圖在陌生的氛圍中尋找幸福。

  其實剛寫的時候,我對大Boss衛梓更感興趣,只是設定穿越的那個人是阿虹,於是在開稿之後,他不斷跳出來擾亂我的思緒,我試著視而不見,但他益發喧鬧咆哮,最後最後,他變成男主角的師父、女主角的爹,跳來爭取存在感。

  這就是所有寫作的人經常面對到的問題——任性。不管是作者本身的任性,或角色的任性。

  為了加入他的戲份,前菜變得稍冗長,也許會讓讀者有些不耐,如果你不耐煩了……先在這裡說聲抱歉。

  至於男主角,我記得「狼童」這個故事是在我小學二、三年級的圖畫書裡面看到的,而高一的課本中再讀一回。

  這是真人真事的故事,圖畫書裡面把重點放在養育狼童的科學家多麼有愛心及耐心,如何將孩子慢慢帶回人類社會,但課本的內容則著重于人類性格形成期的重要性,零到六歲的教育會如何影響人類一生。

  我很難過的是,被找到的兩個女狼童,都沒有活得太久,而她們錯過語彙黃金期,就算給予再多、再好的教育,一輩子始終沒有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說話,沒辦法真正融入人類社會。

  小學時期看過這個故事後,心裡很沉重、很遺憾,也很傷心。

  當時我便想著,如果是我,我會怎麼教她、愛她,讓她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

  這只是一個年幼無知兒童的想法,不可能辦到的,但在若干若干年之後,我終於把腦袋裡的想法寫出來,狼童蕭承陽用我想要的方式長大了,想法唯美、過程浪漫,不真實卻能夠自我滿足。

  我滿足了,那看過這個故事的你呢?也有幾分滿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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