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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元柔 -【娘子駕到終回】搶親武將 [打印本頁]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19 AM     標題: 元柔 -【娘子駕到終回】搶親武將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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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雖是大唐十六衛將軍之一,氣質卻可比溫文爾雅的書生,
偏偏他一向眼高於頂,就連皇上都不敢隨便幫他指婚,
誰想得到一個如清粥小菜般的平凡姑娘,竟讓他目光無法稍離?
看她見義勇為想幫小乞兒出氣,他頭一次破例插手管閒事,
在酒樓裡偷偷用蘊藏內力的瓜子,射得不識相的大乞丐哀哀叫;
再次相遇,他那麼巧又救了被惡人挾持加上中暑暈倒的她,
這下正好把人帶回將軍府裡休養,順便與他培養感情,
可自從收留她,他府中開始白日高官找碴、夜裡鼠輩橫行,
他才察覺她身上似有難言之隱,來長安不只是尋親,
看俏皮可愛的可人兒,偶爾流露出憂傷柔弱的神情,
令他不自覺的想加倍對她好,結果忍不住好到親吻又擁抱,
眼見兩人已經情投意合,她卻在他入宮時被人匆匆帶走——
原來,她早被家裡定了親,即將與別人拜堂完婚,
如果他大將軍想與佳人雙宿雙棲,勢必得披荊斬棘……



【出版日期】 2010年07月02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花園1373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0 AM

楔子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不斷的響起,激烈又急促。
  
  充斥滿房的藥味熏得令人忍不住掩鼻,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半倚在床旁,而一名少女憂心忡忡地站在床畔,輕揉著老人的胸口。
  
  「爺爺,喝點水吧。」少女端起一旁的茶杯,放到老人嘴邊。
  
  老人喘著氣,啜飲了一口後,抬起微微發顫的手將杯子推開。「不用了……耬荳……爺爺,想拜託妳一件事……咳咳……」轉頭看著孫女,他還有一件未了的心願。
  
  沈耬荳秀眉蹙緊著,「爺爺,您先休息吧,有什麼話等身體好些再來說也不遲啊。」爺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這樣下去……
  
  老人搖著頭,眼神有些渙散,輕顫的手放到她手背上,微微哽咽道:「耬荳,就當幫爺爺完成最後的……的心願吧。」
  
  微微紅了眼眶,她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珠,「爺爺……您別這樣,您說,耬荳聽著。」
  
  老人聞言含淚笑開。「妳該知道,妳……本來有一個姑姑的。」想起了往事,他悔不當初,每天都在悔恨之中度過,折磨著他的心智……他苦命的女兒啊,如今到底是過得好不好?到他死之前,能不能再見到她一面啊……
  
  「我知道。」沈耬荳緩緩的點頭應聲。
  
  自她有記憶以來,就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在家裡,這個姑姑是個禁忌,絕對不能提起,因為姑姑在年少時就已經跟人私奔了,而且還跟家裡都斷了關係。
  
  「妳姑姑當年不顧我的阻撓,還是跟人私奔了……我一氣之下,就跟她切斷了父女之情,也不准她回來,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想起以往,老人淚眼矇矓,低垂眸子,看著自己如今已蒼老而枯瘦的手掌,上頭彷彿還有當年打了女兒一巴掌的餘溫。
  
  「爺爺……」沈耬荳低下頭,對於這種事,她這個晚輩也不能說什麼。
  
  老人滄桑的臉龐上儘是濃濃的悔意,「幫爺爺一個忙,去找回妳姑姑吧。」他只希望自己這衰敗的臭皮囊,能夠再撐上一陣子。「咳咳!咳咳咳……」胸中一股氣衝出口,他再度抑制不住的狂咳,咳得整個身子都發抖緊繃著。
  
  「爺爺!」她不停的拍撫著他的背脊,但他這陣劇咳一直未停。
  
  突然,老人覺得喉中一甜,有股腥味冒出,一張嘴——「咳!」最後一個咳嗽聲,他順道咳出了卡在喉中的東西,微顫的手緩緩從嘴上移開,掌心上果然有一攤刺目的血紅。
  
  「爺爺。」沈耬荳嚇了一跳,從床旁起身,急忙就想衝出去找大夫。
  
  「耬、耬荳……」老人氣虛的輕喚。
  
  她趕緊又回到床邊,「爺爺,我去找大夫過來,您別再說話了!」
  
  老人搖搖頭,「耬荳……妳答應爺爺……帶妳姑姑回來……讓爺爺死而無憾吧……」自個兒的身子能夠拖多久,他心底也有數。
  
  況且,他可憐的孫女,若是不走的話,只怕……趁著他還有力氣說話,他怎麼樣也要讓她離開這裡。
  
  沈耬荳忍了許久的淚水終究還是滑出了眼眶,「耬荳答應您!您別這樣了!」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爺爺這麼哀求著呢?
  
  聽到她的承諾之後,老人才緩緩的閉上眼,任由自己的思緒沉入黑暗之中,隱隱約約,好似聽見了耳旁傳來女兒輕柔的叫喚聲——
  
  爹……爹……
  
  沈耬荳轉身衝出房門,一邊大喊著,「爹!您快來啊!爹——」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1 AM

第一章
  
  唐高宗•龍朔二年•長安
  
  一輛精緻小巧的馬車緩緩駛進長安城裡,長安東大門的街道,寬廣得足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行還綽綽有餘。
  
  時至近午,東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什麼樣膚色的人種都有,各種語言在街道上交織響起,令初來長安的外地遊子開足了眼界。
  
  馬車緩緩停在一間酒樓前,馬伕利落地跳下車,跑到後方掀開車廂的簾幕。「小姐,我們已經到了。」
  
  馬車裡,一對少女相偕而坐。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少女頭上綁著丫鬟的雙髻,伸手輕搖搖閉目養神的主子。
  
  「小姐,該下車了。」
  
  假寐中的少女緩緩地睜開迷濛的雙眼,掩唇秀氣地打個呵欠,揉揉困頓的眸子,眨眨眼,「嗯。」嬌柔的嗓音略帶點沙啞,顯得十分可愛。
  
  丫鬟微微一笑,率先下了車子,再回過身伸手輕扶著主子下車。
  
  馬伕跟著酒樓的小廝先去將馬車以及其他物品安頓好,少女則跟著丫鬟隨店小二的帶領來到二樓的雅座休息。
  
  「小姐,喝杯熱茶吧。」丫鬟遞上店小二甫端上來的熱茶。
  
  兩人的一舉一動頗受矚目,大唐豪放之風普遍,女子所穿衣物多半暴露且色彩鮮艷,發上的簪花流蘇無不精緻華美,但少女卻穿著不同於現下仕女的樸素月牙色衣衫,一頭垂腰如綢緞的長髮也未盤起,僅是披瀉在腦後,任由輕風吹拂飄動。
  
  艷麗的牡丹雖是花中之冠,但散發著清香的雛菊,卻也不亞於牡丹的美,少女脫俗的氣質及裝扮,讓人忍不住將目光移向她。
  
  一張潔白姣美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盈盈水眸,小巧的鼻,一張紅嫩的唇,雖不是國色天香,也秀美可人。
  
  「小姐,這京城這麼大,咱們上哪找人呢?」丫鬟歎了口氣,不捨地看著自家的主子。小姐身子骨一向不強健,老爺子讓小姐出來尋人,這不是折磨小姐嗎?
  
  沈耬荳無聲地輕歎口氣,轉頭看向繁華的街景,「盡人事、聽天命吧。」此趟出來,尋找姑姑雖然很重要,但她心底多半明白,爺爺是在替她安排後路了。
  
  丫鬟還想說些什麼,但沈耬荳眼角瞧見馬伕上樓了,馬上對她搖首。丫鬟看了馬伕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的光芒,瞥開視線。
  
  「阿福,都弄好了嗎?」
  
  他露出憨厚的笑,搔搔頭,「是的,小姐。」
  
  店小二正好也將菜餚端上樓來,沈耬荳示意他坐下後,三人就安靜地用餐,偶爾只有她跟丫鬟的交談。
  
  如此顯目的一個小美人,想當然一定會引起一些登徒子的騷擾。
  
  「姑娘有禮。」一個穿著黃衫的男子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沈耬荳抬眸看了他一眼,秀氣的柳眉輕擰後鬆開,「公子有禮。」聲音平穩,秀美的臉龐上雖有一絲笑意,但那也只是基於她禮貌的教養。
  
  「小生黃義,不知姑娘打哪兒來啊?」黃衫男子露出一抹自認瀟灑的笑。
  
  瞥見他咧出的牙齒黃橙橙的,配上他那一張老成的臉,聽見他還自稱小生,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京城的人還真奇怪,明明老得都快可以當她爹了,還自稱是小生?
  
  佳人這麼一笑,那姓黃的可看傻了,她的笑靨柔美動人,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來,恨不得撲上去親親她那張笑開的小嘴哩。
  
  「黃公子,我們打哪來,似乎不關您的事吧?」丫鬟防備心十足,瞪著那個臉上涎著口水的傢伙。
  
  愣了一瞬,黃公子眼角抽搐了下,繼續笑著道:「小丫頭怎麼這麼說呢?相逢自是有緣啊,今兒個能遇見,不知是黃某幾世修來的福氣呢!」
  
  丫鬟揚起嘴角,露起一抹假笑,用著全二樓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是啊,那剛才收垃圾走的那個老伯,跟你也算有緣啊。」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呸,也不照照鏡子,長成這模樣就算了,人還這麼流里流氣的惹人厭。
  
  二樓裡,幾道悶笑聲傳出,更有許多不客氣的恥笑聲。
  
  被人這麼明顯地諷刺,姓黃的當然不爽了,臉色一沉,「妳說什麼?賤丫頭!我同妳主子說話,妳這賤婢插什麼嘴?」
  
  丫鬟氣圓了眼,拍了桌子站起來,正想不客氣的損他幾句難聽話,但才一張口,就讓人給打斷了。
  
  「黃公子,請原諒小綠的無禮。」沈耬荳先一步開口,同時看了丫鬟一眼,不讓她再多嘴。
  
  她只想不引人注目的進城,可不想在進城的第一天就進衙門,跟那些捕快喝茶聊天。
  
  「不打緊、不打緊。」舔舔唇,黃公子看著小美人,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黃公子,我們還在用餐,我身子不好,吃飯不便聊天。」沈耬荳垂下眼,很客氣地暗示他。
  
  「沒關係!我陪你們吃!愛吃什麼盡量點,都算在大爺的頭上就好!」黃公子很豪氣的拍拍胸口,一點也聽不出人家在趕他。
  
  自顧自的說完話,他一屁股就要往阿福身邊的空位坐下,順手還想摸一把小美人的嫩手,哪料得到手上倏地一痛!
  
  一旁的馬伕馬上站起,同時握住他的手腕。
  
  一個黑色的瓜子殼滑落地面,沒半個人注意到。
  
  「公子,這似乎不太妥當,別這樣好嗎?」阿福憨厚的臉上充滿歉意,一邊低頭請求著。
  
  外人看不見,但他那只握住黃義的手,卻讓那姓黃的臉色都變了。
  
  「呃……」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忍不住低吟一聲,臉色漸漸發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馬上知道這個下人不是簡單的人物。
  
  「夠了,放手。」沈耬荳蹙起眉,不悅地低喝一聲。
  
  「是,小姐,阿福失禮了。」阿福鬆開了手,一抹精光閃過眼底,唇角微微勾起。
  
  小綠看著他裝模作樣,受不了的撇過頭去。
  
  「對不住、對不住,打擾了!」黃義捂著手腕,臉色又青又白,慌慌張張地說完話之後,急忙離開了。
  
  在二樓裡等著看戲的眾人,納悶地看著他慌張的跑掉,不懂那黃公子怎麼不繼續調戲美人,還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沈耬荳垂下眼眸看著坐回位子上的阿福,吐了口氣,默默的坐回椅子上,順手拉著貼身丫鬟一起坐下來繼續吃飯。
  
  酒樓裡,二樓雖說是雅座,但也只是在每個桌子之間加上竹簾隔開而已,就在沈耬荳斜對面的位子上,正坐著一對男子。
  
  兩人面對面而坐,一個穿著黑色勁衫,而另一個則身著白色儒衫,桌上放了一壺正飄著馨香的熱茶。
  
  黑色勁衫的男子微微一笑,粗獷的面容上竟有一絲絲斯文氣息,與他身上的武衣一點也不相配。「沒想到你會出手幫忙。」他舉杯對前方的男子說道。
  
  穿著白色儒衫的男子面貌儒雅清俊,氣質沉穩,給人的感覺彷彿明月般皎潔溫煦,俊容上的薄唇微微揚高。
  
  那一抹笑,在他俊秀的臉龐上顯得十分突兀,笑容裡隱隱有股霸氣,搭上他那一身文人的裝扮,十分詭異。
  
  眸中流光轉動,黝黑深邃的眼瞳轉向不遠處的三人,目光在那男僕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間,而後凝視著一旁另一張秀美的臉蛋,黑眸裡的光芒閃爍了下。
  
  「艷麗的美人你還少見嗎?怎麼肯出手幫忙?」黑衣男子不禁好奇地問著。
  
  說到他眼前這個人,一天到晚在皇宮裡走動,再怎麼漂亮的美人都已經看到麻木了,何況是一朵小花而已。
  
  「有嗎?」白衫男子微抿唇,目光不轉,頗有深意的眸子仍直視著前方。
  
  黑衣男子擺擺手,輕嗤一聲,「少來了。」
  
  論武功,他是沒他好,但他眼睛可沒瞎掉,方才在那男僕出手抓住登徒子的時候,身邊的人,明明就先一步拿了桌上的瓜子殼射向那鹹豬手。
  
  白衫男子沒有回話,只是看著那三個主僕其中的那位男僕站起身子,對著主子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離去,留在原地的另外兩個姑娘,等到他消失在視線後,臉上都明顯有著鬆了口氣的感覺,秀美人兒的臉上,更漾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她正好奇地睜大眸子,一臉稀奇地看著街外的景色,圓眸靈活有神,紅嫩的唇畔噙著一抹微笑,笑容十分輕淺,卻也十足的可愛。
  
  黑衣男子順著他的目光往前望去,打量了會兒,才又道:「清粥小菜?」不過奇怪了,這道清粥小菜的容貌怎麼有點眼熟?
  
  對於他的形容,白衫男子沒多說什麼,執杯將熱茶放在嘴邊啜飲一口,「寧茹不也是道清粥小菜?」他笑笑地反問。
  
  黑衣男子一愣,而後笑著搖頭,「但不合你的味吧。」寧茹正是他的妻子,前些日子兩人才拜堂完婚。
  
  「那我該適合什麼樣的味?」白衫男子這才正眼看向他。
  
  黑衣男子想了會兒,「我記得……尉遲大人中意的都是些才貌雙全的女子,個個豐腴艷美。」
  
  白衫男子——尉遲秀聞言冷冷地看了好友一眼,「宋曜文,你是故意的嗎?」語氣冷冰冰。
  
  宋曜文聳聳肩,兩手一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是自願提起尉遲大人的啊,只是同在翰林當官,時常碰見他,每回一見著了面,尉遲大人就要他向阿秀勸說成親的事,他也十分為難。
  
  尉遲秀不為所動,依舊冷冷地瞪著他,「少裝傻,你是等著看好戲吧?」他一語戳破好友的心思。
  
  一點也不客氣的點頭,宋曜文大剌剌地笑開來,「是挺有趣的。」
  
  瞧他這副模樣,尉遲秀忍不住笑著搖頭,「我爹又同你說了些什麼?」對這好友的性子,他已經很習慣了。
  
  「還不是就說些讓我勸你成婚的話,說你老大不小了,十六衛將軍中就剩你還沒成親生子,尉遲家就剩你這個血脈,希望你快點讓他老人家含飴弄孫。」宋曜文說完喝了口茶。尉遲大人不敢直接同阿秀說這些,老對著他念,念到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身為開國功臣尉遲恭大人的後代,阿秀實在長得不像一名武將,明明是十六衛將軍之一,但一身爾雅俊逸的氣質,硬生生將他這位翰林學士給比了下去。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他倆站在一起,十之八九都對著他喊將軍,對著阿秀喊大人,真是本末倒置了。
  
  不過,尉遲大人長得方頭大耳,體格也是高壯威猛,十足十的武將模樣,怎麼阿秀就是跟尉遲家的人都不一樣?
  
  「因為我長得像我娘。」尉遲秀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宋曜文愣了一下,「我什麼都沒說。」太厲害了吧?在心底想想他也知道?
  
  丟了記白眼給他,尉遲秀輕哼一聲,「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還說什麼翰林學士?想什麼都刻在臉上給人看到了,日後這官場要怎麼玩得下去?
  
  「還在看?說真格的,你覺不覺得這姑娘長得有些眼熟?」宋曜文忍不住問。
  
  「不覺得。」他想也不想地回道。他只能猜得出來這姑娘應該不是長安人士,瞧她身上的穿著打扮,都比長安女子保守許多,僅是露出嫩白的頸子,並沒穿著時下姑娘喜歡的薄紗,和慣纏在手臂上的披巾。
  
  「喔。」皺了皺鼻,宋曜文接受他的回答,但心裡總覺得不對勁。「方纔那抓著黃公子的男僕,身手可不簡單。」
  
  雖然剛剛阿秀先一步出了手,但那看似憨厚老實的男子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時,手上青筋竟微微浮現,再加上對方突然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他被握住的手有多痛了。
  
  「嗯。」身為武將的尉遲秀自然知道那男子身手有多好,憑方才出現時的步伐和走路的動作,以及吐納之間的次數,都能看得出那男子是個高手。
  
  普通人家的子女,不太可能聘請如此特殊的人物護送才是,莫非他們來長安有要事要辦?
  
  尉遲秀突然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沒想到他也會去猜測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姑娘家想做什麼?
  
  「對了,我娘要你有空的時候也去看看她,她很想你。」宋曜文低頭嗑瓜子,想起家裡母親大人的囑咐。
  
  尉遲秀想起了宋夫人,目光微微泛暖,有些思念閃過眼底,「芸姨的身子還好嗎?」小時候,父親忙於朝政,對他可以說是不聞不問,再加上親娘早逝,他就像個沒人要的孩子,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直到芸姨的出現。
  
  芸姨是父親麾下參軍的妻子,當時借住在尉遲府裡,對於他是心疼又呵護,可以說是自小帶大他的奶娘,他所欠缺的親情,都在芸姨身上得到了。
  
  也多虧如此,不然他今日恐怕也不會是十六衛將軍之一。
  
  「壯得跟頭牛似的,她要我告訴你,別老待在宮裡,叫你快點討個老婆。」宋曜文可有點受不了娘親的囉唆,再加上剛成婚的妻子,婆媳倆連成一氣,就專門對付他這個兒子兼丈夫。
  
  「……」尉遲秀微微無奈的吐口氣,怎麼個個長輩都要他成親?難道不成親,他就不是尉遲秀了嗎?
  
  「習慣就好。」宋曜文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在還沒娶妻前,他所過的日子就跟阿秀差不多,一天到晚都有人念著他成婚,還好現在解脫了。
  
  緩緩撥開肩上那只熊掌,尉遲秀不想理會他的幸災樂禍,視線不由得又飄回去那纖瘦的人兒身上。
  
  他瞧見她先是轉頭看了下四周,而後拿起桌上的瓜子,一雙水眸瞧著街外,纖指捻著瓜子,衡量了一下,突然扔了出去。
  
  扔了幾次,似是扔不中她想要丟的目標,她不開心的嘟起嘴,氣鼓了雙頰,不服氣地咬咬唇,繼續拿起瓜子往外頭丟。
  
  她身邊的丫鬟先是制止地說了幾句話,而她也氣嘟嘟地回了幾句,然後伸出一指,指著樓下的一隅。丫鬟看了之後,竟然跟著拿起桌上的瓜子往外丟?
  
  尉遲秀輕笑著,忍不住好奇她到底在丟誰,他順著她的手勢方向往街外探去,瞧見原來她那個位子的下方,正好有一對乞兒,一大一小,看上去,大的正在欺凌小的,她扔的就是大乞兒。
  
  只是她不會武功,扔的瓜子總是落在大乞兒腳邊,怎麼也丟不中他。
  
  噙著抹笑,尉遲秀拿起自個兒桌上一粒瓜子,瞄一眼她的手,見她一扔出,他凝氣於指,瓜子也疾射而出——
  
  「哎呀!」大乞兒被這蘊藏內力的瓜子打中,痛得哇哇叫。
  
  他的視線再轉回她身上,只見她果然露出沾沾自喜的笑靨,兩手無聲的合掌小小拍動,眉眼動人,水眸裡閃爍著興奮。
  
  「瓜子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丟的。」宋曜文涼涼地道。從沒見過阿秀會對姑娘家這麼好,還笑得這麼溫柔,嘖嘖,有人春心蕩漾嘍。
  
  再丟一個瓜子到他臉上,尉遲秀不理會他,轉了個話題,兩人談起公事。
  
  等到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尉遲秀回首看向方纔那姑娘坐的位子,位子上的人早已換了一批,秀美的人兒早不復見。
  
  心底突生一股淡淡的失落,但他沒放在心上,轉身跟著宋曜文的腳步離開,但就在步出酒樓的時候,眼角餘光瞧見一抹白影。
  
  仔細一看,正是方纔他所注視著的那位姑娘,此際她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陪伴,手裡正拿著熱騰騰的饅頭放進方才被欺負的小乞兒碗中,還順便掏了幾錠碎銀子給小乞兒。
  
  「阿秀!」走在前方的宋曜文瞧他沒跟上,回頭喚了一聲。
  
  再看一眼那善心的姑娘,尉遲秀微微一笑,抬腳跟上好友的腳步。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2 AM

第二章
  
  「尉遲、尉遲。」
  
  皇宮裡,九曲彎橋上,一名男子揚著手,對著前方不遠處叫喚著。
  
  九曲橋上,一名穿著銀色英武鎧甲的男子停下腳步,回首看著那道由遠而近的身影,俊逸的臉上勾起一抹笑。
  
  那人越走越近,一張絕世風流的桃花臉也落入尉遲秀的眼底,「魏將軍。」頗為稀奇地看著對方,他記得,此人若不到值班日,是絕不會進宮一步的。
  
  魏齊給了他一記白眼,表示對他揶揄眼神的不滿,「我是不想進來,但江將軍身體微恙,今兒個該他巡視東宮,我只好代他的職。」
  
  尉遲秀頷首,同時笑看著他,「那應該在東宮駐守的你,怎麼會在這御花園裡?」當職卻擅離職守,又是何故?
  
  魏齊尷尬一笑。其實他是在偷懶沒錯,這傢伙明知故問嘛!
  
  給了他一個瞭然的笑容後,尉遲秀舉步向前,身後另外兩名副將識相的離他們兩人幾步遠。
  
  「找我有何事?」行進中他問道。
  
  魏齊揉揉有些僵硬的頸子,「沒事就不能找你聊天?」挑起眉,他有些挑釁地說著。
  
  「你要是給大將軍撞見了,可就有得瞧,想聊天,等出了宮再聊不成?」尉遲秀睨著他。真服了他的隨性,好在如今是天下太平的日子,要不以他這樣當職,早就依軍法處斬或卸職了。
  
  魏齊不在意地擺擺手,「放心啦,大將軍今天都不會進宮,況且我出宮哪有機會跟你聊?每次約你,你都找借口推托不到。」他有些埋怨,說到底,他跟尉遲也算從小一起長大,更是沙場上的同袍,如今升調回宮,兩人見面的機會反而少之又少。
  
  「要是你約我的地方能夠換一換,我想我會很願意跟你見面。」尉遲秀嗤笑一聲,誰教他每回約見面的地方,不是花街柳巷,就是他那座宛若青樓的府邸。
  
  「老宋不是也有約你去酒樓?」魏齊抗議。一樣都是去酒樓,為什麼他約,就不肯來。
  
  白了他一眼,尉遲秀停下腳步,「因為他約的地方就只是『酒樓』而已,而你約的酒樓,通常有一堆胭脂粉味。還有,快回東宮去,我還要巡視別的地方。」
  
  「多聊兩句不成啊?」他氣瞪著眼。
  
  尉遲秀瞟他一眼,一手向不遠處的兩位副將揮了下,兩名副將立刻跟上前。
  
  轉身離開時,他丟下一句,「不行。」而後一點也不留情地走人了。
  
  留在原地的魏齊嘴裡叨念了幾句後,撇過頭,氣呼呼的也走了。
  
  近秋的長安,熱氣仍然襲人,午後的街道上,行人銳減,多數人都不挑這個時間出來走動,大半都躲在酒樓裡聽曲喝茶。
  
  不過,有些時候也有例外,就如同現在正在大街上一隅拉拉扯扯的三人。
  
  沈耬荳一張秀美的小臉蒼白如雪,唇色也染了白,一看就知道身體不適,但身體不適的人卻還站在毒辣的大太陽底下曝曬著,這可不是她自願的。
  
  「小姐,待會兒到尉遲府詢問後還是沒消息,咱們就到下一位十六衛將軍府去問問。」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阿福說道。
  
  小綠極為不悅的瞪著他,「不行!這座將軍府去完後,小姐一定要回去休息!」這個卑鄙的小人,難道他沒看見小姐人很不舒服嗎?
  
  這近半個月來,小姐天天奔波在大街上,長安城這麼大,他也沒為小姐雇頂轎子,太陽又那麼毒辣,流了汗又吹了風,小姐早就病了,這個小人居然還這麼壓迫小姐!
  
  「老爺子還等著消息,咱們自然要把握時間,小姐,妳說是吧?」阿福嘴裡說得客氣,但攙扶著沈耬荳的手,卻用著十足的力量,硬是將腳步虛浮的她往前拖。
  
  小綠再也忍不住了,氣呼呼的衝上前,「你放開小姐!」她伸出手,跟他拉扯了起來。她要保護小姐!
  
  「妳幹什麼?」阿福低斥了一聲,用力的推開她。
  
  「啊!」小綠摔跌在地上,一時之間爬不起來。
  
  「小綠!」沈耬荳掙扎的想抽回手,但那隻鐵臂卻緊緊拽住她的手臂,她一回頭,只對上一雙帶著惡意的眼。「放手!」她氣急敗壞的搥打著阿福。
  
  「閉嘴!快點找一找,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眼見街上並沒有其他的人,那張憨厚的臉孔一變,猙獰又恐怖。
  
  「放開小姐!」小綠從地上蹣跚的爬起來,又衝了過去。
  
  三人拉拉扯扯的,但由於地點在街道裡的巷中,所以沒有人去注意到,就算真聽到了什麼,那麼燠熱的天氣,也沒人想出來多管閒事。
  
  甫巡視交接完畢出宮的尉遲秀,正想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卻在穿過通往尉遲府的一個街道時,聽見小巷中傳來吵雜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
  
  眉一擰,臉色微沉,他快步的往小巷奔去,一踏進巷中,他就看見了一張陌生又帶點熟悉的臉龐。
  
  是她?
  
  微微一愣後,他也看見了一個惡僕欺主的下人,想也不想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前,同時架開惡僕的手。

  阿福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得退後幾步,鬆開了手,詫異的定眼一看,瞧見一名俊逸的男子輕扶著沈耬荳。

  「放開我家小姐!」他惡聲惡氣的吼著。

  清冷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再低頭看著身側那張蒼白的小臉,劍眉蹙緊,一股怒意不知打哪燃燒了起來。

  「小姐?你有侍她為主嗎?膽敢在這小巷之中欺主,是無視王法了嗎?」尉遲秀跨步上前,滿腔的怒火,讓他無法克制地用最嚴厲的語氣逼問對方。

  阿福被他的氣勢嚇退了幾步,「不、不關你的事!快點放開她!」雖然他的武功不弱,但也能明顯感覺出來,眼前這人的武功只會比他高,不會比他低。

  「小姐!」小綠突然驚呼一聲。

  尉遲秀回頭一看,正好看見沈耬荳無力地摔向地面,他手一手伸,順手將她抱進懷裡,同時感到腦後傳來風聲。

  「啊!」小綠驚叫著,雙眼圓瞪,看著那把就要戳進他腦子的匕首。

  他頭也沒回,一手緊抱著懷中人,另一手往後一揮,凌厲的掌聲硬生生逼退身後人,再回過身,將腳邊的石子往對方踢去。

  石子疾射而出,阿福急急閃過,同時看見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就要將沈耬荳抱走了。「等等!」一個箭步追了上去,想要搶回他懷中的人。

  尉遲秀對他下手也不客氣,一手翻飛,拍上他的胸膛。

  「唔!噗——」阿福退了幾步,一手捂著胸口,半跪下身子,口一張,吐出滿口血。

  「等、等……你是誰?」他痛苦地抬頭瞪著越來越遙遠的身影,喘息追問著。

  尉遲秀沒理會他,逕自抱著懷中人離開了。

  小綠猶豫了一會兒,拎起裙擺追了上去,這個公子會出手幫小姐,她相信他不是壞人。

  眼睜睜看著沈耬荳走出自己的手掌心,阿福臉色十分難看,這下糟了,他該怎麼跟主子交代?

  「陳伯,她還好嗎?」尉遲秀看著躺在床上的可人兒,和她那纖細的手腕上浮現一圈深紫的指痕,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

  坐在床旁的老者閉著眼,仔細感受指尖的脈絡,沉吟了一會兒後,鬆開了手。

  一睜開眼,瞧見主子擔憂的神情,他安撫地一笑,「少爺,您別擔心,這位姑娘只是風寒入體,再加上近些日子陽光毒辣了些,她一時受不住,才會暈過去。」

  真是難得,他從沒見過少爺會用這種眼神看著姑娘家呢。

  說起他們少爺,可是全京姑娘心目中最受歡迎的未來夫婿人選,多少名門望族都想招少爺當女婿,更別說少爺的身份特殊了。

  少爺雖然身為尉遲家的後人,不但沒有半點紈褲子弟的行為,相反地更為謙虛和努力,沒靠著尉遲這個姓,單憑自己的實力,年紀輕輕就當上十六衛的將軍之一。

  尉遲秀聽陳伯這麼說後才放心,「那待會兒就麻煩陳伯你抓幾貼藥,讓下人熬了送過來。」

  陳伯點點頭,從床畔起身,走到一旁已備好筆墨的桌子些藥單,同時一雙眼睛還不住偷偷地打量身後的動靜——

  少爺站在床邊,看著床邊的人一會兒之後,居然伸手想為她蓋好被子!

  「將軍大人,奴婢來就成了。」小綠趕緊上前一步,主動護衛自家主子。

  她一路跟著他,才弄懂了他的身份,原來他就是今天主子要拜訪的尉遲將軍,巧得嚇了她一跳。

  陳伯一雙老眼忍不住瞄向窗外。他真想看看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升起來了?少爺竟會想幫人蓋被子?

  「陳伯,你在看什麼?」尉遲秀一轉身,就看見他好笑的動作。陳伯是尉遲府裡的大夫,府裡頭有誰生了病,都是他負責醫治的。

  他連忙把目光移回紙上,「沒、沒有。」

  不一會兒,陳伯一邊將紙上的墨汁吹乾,走到主子身邊,眼睛還不時瞄向床上的女子,「少爺,藥單寫好了。」

  「那你去忙吧。」尉遲秀輕聲吩咐,「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是。」聽到他的囑咐,小綠下意識應了聲。

  沒辦法,身為丫鬟本身習慣就已經很難改了,再聽到這麼有威嚴的命令,讓她想不照做都難。

  尉遲秀跟著陳伯一起離開,走出房門後,老人家這才忍不住問道:「少爺,那位姑娘是您的……」紅粉知己?

  他看他一眼,薄唇微彎,「陳伯,你這是替誰問的?」

  今日會遇見她,只是一個偶然,不過……方才在小巷中膽敢對他無禮的人,證明了他那日在酒樓所見並沒有猜錯,這主僕三人之間,果然有問題。

陳伯尷尬地抓抓頭髮,支吾著不知怎麼說,「那個……」少爺果然精明!適才,當少爺抱著一個姑娘進門時,那可是轟動全府的大事情,老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沒一會兒,少爺派人來找他,要讓他替屋裡那位姑娘看病,老爺一聽,馬上要他趁機向少爺打聽一下,看是不是他未來的兒媳婦有底了。

  「你下去吧。」尉遲秀也沒真要個答案,擺擺手,轉身先離去。

  陳伯看著他的背影,輕歎口氣,這不他要向老爺交代?煩惱地抓住頭。算了,就照實說吧。

  不過,這位姑娘怎麼感覺很像誰?陳伯站在原地苦思許久,想到頭髮都掉了三根了,最後實在沒有頭緒,放棄!找老爺去吧。

  清風徐徐拂面,熟睡中的人兒緩緩甦醒過來,身邊傳來一陣陣清涼的微風,舒服得令她忍不住輕吟,圓眸徐緩地張開,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仍在家鄉。

  在家裡,每當天氣炎熱她無法入眠的時候,貼身的丫鬟也都會坐在床旁為她揚風,好讓她能夠舒服地睡一覺。

  「小姐,您醒了,肚子餓嗎?」小綠的問語從耳畔傳來,如同以往一樣。

  唇邊綻放一抹溫柔笑意,她輕輕搖首,「我不餓,不是同你說過了,不用特意為我揚風嗎?我可不想累壞你。」語畢,自然地偏頭看向丫鬟。

  「小姐,你總算醒了!」小綠放下手中的扇子,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這裡是……」這一瞬間,她想起來了,自己不在江寧沈家,而是在京城……

  但她現在是在哪兒?

  小綠看出主子的疑惑,連忙開口說道:「小姐,這裡是尉遲將軍府。」說到這個,她想起將軍大人說過,等主子醒來要馬上告訴他。

  「尉遲將軍府?」沈耬荳半坐起身子,感受到自己體內虛弱不已,頭還有些發昏,只能如綿無力地靠在床柱上。

  她仔細回想,對了,想起來了,她跟小綠還有阿福在巷子裡吵了起來,然後……搖搖頭,後面的事情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小綠細心地將枕頭曬在她背後,手腳俐落地幫她整理一下紊亂的長髮,最後為她蓋上被子後才又道:「小姐,你稍等一會兒,我去端你的藥過來。」順便去通知將軍大人好了。

  「小綠……」還想說些什麼,但她一轉身就離開了。

  沈耬荳歎口氣,半倚在床柱旁打量著四周。尉遲將軍府?這長安城中,複姓尉遲的也只有一家,細緻的柳眉擰起,她努力回想自己昏倒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阿福硬扯著她往前走,小綠跟他吵起來了……然後呢?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抱住她?

  「你還好嗎?」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從她身邊冒了出來。

  她整個人清震了一下,下意識摀住胸口,偏頭看向床邊,那裡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子。她順著對方儒衫衣擺,緩緩往上移動視線,看到了一雙深沉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

  沈耬荳怔然地看著他,那爾雅俊逸的容顏,如同墨潭般的黑眸,引得她移不開目光,心窩撲通撲通的心跳,加速跳動。

  她盯著他,尉遲秀自然也看著她,莫名的對她居然有份熟悉的感覺,她那雙晶燦的眸子盈盈如水,惹人心憐。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他半垂眸,徐緩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沈姑娘,你身子還好嗎?」

  他的聲音讓沈耬荳收回了心神,睫羽輕顫地垂下,避開他那雙眼,「好多了,謝謝。」兩頰不由自主地冒出熱氣。

  他是誰?一副主人的模樣,莫非是尉遲將軍?

  尉遲秀看著她滑落的袖口顯露出的白皙肌膚,上頭有許多深淺不一的瘀痕,黑眸緊縮了下。

  「在下尉遲秀。」看出她眼底的不安,他主動出聲。

  抬起水眸對上他的眼,沈耬荳一點也不詫異眼前這個人的身份。他器宇軒昂,就合該有個尊榮顯貴的身份才是。

  「民女沈耬荳,見過將軍大人。」掀開錦被,她正打算下床福身行禮,他已經先一步伸手制止她。

  「沈姑娘身體微恙,不必特意起身。」

  耬荳、耬荳,原來是朵花啊!看似平凡不起眼,卻能堅韌地生存在惡劣的環境,真是人如其名。在他眼中她就像一朵小花,需要人用心呵護。

  「沈姑娘,你知道你已經昏迷兩日了嗎?」尉遲秀微使巧勁,讓她再倚躺回床上,同時不著痕跡的帶開話題。

  沈耬荳聞言一愣,兩天了?難怪剛才小綠看她醒來的表情會這麼激動,沒想到她這一躺,竟躺了兩天。

  「沈姑娘,聽下人說,你似乎是來長安尋親的是嗎?」他薄唇勾起,沒有說她身邊那個貼身丫鬟,說的可不只這些。

  「呃……是啊。」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他的笑容怎麼讓她覺得心頭有點癢癢的……咦?等等,兩天,那阿福呢?

  「沈姑娘不用擔心,你那位欺主的惡僕,我已經代你將他驅離了。」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尉遲秀說道。

  她倒抽了口氣,一雙水眸不敢置信的圓睜,「什、什麼?你、你你你、你說,你把他趕走了?」這下慘了!

  原本就已經蒼白的神色更加難看,沈耬荳心底一沉。這下可好了,名義上,阿福雖然是爹派來陪她上京的馬伕,但其實根本就是陳家派來監視她一舉一動的人,他居然趕走了阿福?這下子,家裡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暴?

  將她一臉驚慌害怕的神色盡收眼底,尉遲秀不動聲色,裝出一臉不解,「以我那日所見,那位惡僕實在太過分了點,似乎不適合再留在沈姑娘身邊。怎麼?會有什麼事嗎?」

  「啊?」他這一問,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搖了搖頭,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沒、沒有啊。」

  咿呀——半掩的門扉突然讓人推開來,進來的正是去端藥的小綠。

  「將軍大人。」一轉頭就看見他倆,她先是對著尉遲秀福身行禮後,才端著藥來到床旁。「小姐,該吃藥了,我還有端碗白粥,你多少吃一點。」一點也沒發現兩人之間氣氛有些怪異,她自顧自的說著。

  「喔。」吶吶地頜首,沈耬荳瞄著床邊的人,心裡著急得很。她急著想問小綠一些昏迷後的事情,偏偏尉遲將軍在一旁,她又不好開口。

  「對了,小姐,我們乾脆請將軍大人幫忙吧,將軍大人位高權重,也比咱們主僕在京城裡瞎貓亂碰好多了。」小綠一邊餵她喝粥,一邊說出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想法,看將軍大人那一天會出手救小姐,肯定也是個好人。

  「咳!」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話,沈耬荳嚇了一跳,連忙使眼色要她別亂說。

  「不知道沈姑娘尋的是何人?說不定尉遲能幫上點小忙。」

  沈耬荳遲疑了一下。依尉遲將軍的身份,若是他肯幫忙,那自然是比她這樣大海撈針好多了。

  這麼一想,她心一定,開口道:「是我姑姑,多年前,她跟家裡有些誤會而失去聯繫,我爺爺思親甚深,讓我出來尋她回家。」

  「很多年前就失去了聯繫?」尉遲秀沉吟了下,「看樣子,如今沈老爺子,身體已經不如往常活動自如了吧?」

  她跟小綠兩人面面相覷,愕視著他,「你、你怎麼知道?」太厲害了吧?她只是說爺爺很想姑姑而已,這樣他也能猜得到爺爺已經病重在床?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莫非他學過讀心術?

  下意識地趕緊伸手摀住自己的胸口,懷疑地盯著他看。

  她單純的反應惹得尉遲秀輕笑出聲,「這很簡單。第一,你說已經失去聯繫許久,既然已經失聯許久,又為何現在才沈姑娘你到長安尋親?這麼久的歲月來不曾找過她的原因,多半是她離家時,和家中某人鬧不和,才完全了無音訊。第二,而在這麼多年後有突然起了尋人之心,多半是此人身體病痛虛弱,想再看一次當年離家而去的人。」這其實是很容易理解的推論。

  沈耬荳邊聽邊點頭,想想他說的也是,「爺爺當年和姑姑的確鬧得很僵,甚至還說父女情斷,姑姑自此離家,就再也沒回來過。」輕歎口氣,往事種種,她這個做小輩的也無法評斷些什麼,只能盡力完成爺爺的心願。

  「沈老爺子病得很重嗎?」她憂愁的模樣,讓他心底微微一疼。

  點點頭,她一想起爺爺就忍不住擔憂起他的身子還能撐多久,「希望能夠快點找到我姑姑。」

  「不知她喚什麼?有什麼特徵?你告訴我,明日起我讓人多注意。」這一瞬間,有個想法竄過腦海,尉遲秀仔細看著她的面容,而後又輕輕搖頭,他想起宋曜文說她長得很眼熟的原因了。

  這沈姑娘居然長得跟曜文的親娘,也就是自小幫忙照顧他長大的芸姨有幾分相似!但芸姨本姓王,親人也早就死絕了,應該不可能是沈姑娘的親人。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這世上長得有幾分模樣相像的人不知凡幾,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姑姑叫沈蘭,蘭花的蘭。聽我爹說,其實我的五官頗為神似姑姑年輕的模樣,她今年四十歲……聽說,當年姑丈投筆從戎去了。」沈耬荳很不好意思地說出這些無力的線索。

  尉遲秀微微一愣,「就憑如此,沈姑娘你這些天是怎麼找人的?」四十歲?那更不是了,芸姨今年不過也才三十多歲。

  「每座將軍府都去問啊。沒辦法,我只會這麼笨的方法。」羞赧地紅了雙頰,她也知道這辦法不聰明,但除了用這種笨方式,她實在不知還能怎麼做。

  他為她感到些微的心疼,身為十六衛之一,他當然知道長安的將軍府有多少,更別說還有南衙北衙之分以及衛禁府,怪不得她會奔波到生病。

  再加上一個如牢頭般的僕人時時盯著,雙重壓力之下,她想不病也難。

  「沈姑娘,此事就交給尉遲,這些天,你就好好休養身子吧。」

  露出笑容,沈耬荳欣喜地看著他,「將軍大人,那就麻煩您了。」太好了,終於能看見一絲希望。

  「沈姑娘,你在此好好歇息。」尉遲秀直到親眼見她喝了藥後,才開口說。

  「嗯,將軍大人您慢走。」她點點頭,舌根尚有藥的苦味盤旋著,忍不住吞吞口水,秀氣的眉微微蹙起。

  對她輕頜首之後,他便轉身離去。

  小綠將瓷碗等收到桌上去放好,走了過去,「小姐,再喝杯水吧。」細心地再遞上一杯蜂蜜水。

  接過水慢慢喝著,沈耬荳同時也問她心底的著急,「小綠,你這兩天有聽見阿福來找咱們的消息嗎?」

  小綠搖搖頭,「沒聽尉遲府的人提過,小姐,你問這個幹麼?阿福走了不是正好?」她不懂,為什麼小姐這麼怕阿福?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陳家派來的人,萬一他向陳家人說了些什麼,那沈府豈會平靜?」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小綠這丫鬟不懂,她這做主子的怎能不知道。

  「小姐,咱們跟陳家的婚事又還沒定,他們憑什麼派人來監視?哼!小姐獨門的盤龍織法,我想老爺是不可能輕易交給別人的。」說到這,小綠就一肚子火。

  沈耬荳低頭看著自己柔嫩的雙手,輕輕歎息,「是啊……」想當年,奶奶教她盤龍織法這門獨技,是為了確保她在沈家日子不會太難過,沒想到,現在會演變成這樣。

  偏頭看向窗外,黑紗滿佈的天空裡,繁星閃爍,月關清明,但她的心,卻無法像月兒一樣寧靜。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7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33 AM 編輯

第三章

  隔日清早——

  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中,沈耬荳手裡端著碗,卻有點坐立不安,半垂的眸子不禁左右瞥了眼,吞吞口水,有些食不下嚥。

  一早她起床後,府裡的下人就帶她到飯廳用早膳,走進飯廳裡,她一眼就看到尉遲秀,同時也看到一位非常有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旁,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這個人應該是他的父親。

  不然一大清早的,誰會出現在尉遲家的飯桌上?

  緩步來到飯桌旁,才想著要不要請安而已,尉遲秀已經跟她介紹起這位非常有威嚴的人正是尉遲老爺,請過安之後,三人就一起坐下用飯。

  席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老是覺得尉遲老爺直盯著她瞧,瞧得她心裡忐忑不安,著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是她身上衣服沒穿整齊,還是以為她沒髺發?

  京城裡的姑娘都是髺著發沒錯,可是她不喜歡後頸光禿禿的感覺,所以想只是將長髮用一條緞帶簡單地綁在腦後而已。

  沈耬荳胡思亂想著,一雙疑惑的眸子不停在自己的衣服與鞋子上巡視,還抬起手來摸摸頭髮,秀氣的柳眉微微擰了起來。

  「沈姑娘?」她奇異的舉止一起了尉遲秀的注目。

  她抬眸看向他,那雙黑眸裡,流瀉出淡淡的擔憂,令她心底一暖,心裡縈繞著一股異樣的感受。

  「沈姑娘,你身體不適嗎?」

  「我沒事。」她略微羞澀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同時縮了縮肩膀,有點承受不起左前方傳來的矚目實現。

  尉遲秀身形一頓,薄唇彎起,「多吃點,你身子無恙了嗎?」他有意無意地回眸看了他爹一眼。

  尉遲老爺『正巧』低頭喝粥,什麼都沒看見,泰然自若地夾菜,一點也不把兒子無聲的警告放在心上。

  「好很多了,將軍大人,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待會兒我就回下榻的酒樓。」

  她覺得這兒的氣氛真詭異,將軍大人跟尉遲老爺兩人之間的互動,不太像一般父子的模樣。

  「回酒樓?一個姑娘家住什麼酒樓?尉遲府大得很,住下來!」尉遲老爺突然說道,用詞十分霸道,直接幫她決定了。

  方纔他看了半響,這丫頭長的眉清目秀,氣質神韻頗像秀兒的娘,雖然身子看來瘦弱了點,但配秀兒還成。這丫頭說不定是他抱孫子的希望,再怎樣他都不能讓她輕易地從尉遲府裡脫逃,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沈耬荳沒回答,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大眼眨呀眨的,轉頭看向尉遲秀,期望他能說些什麼幫她解決。

  「爹,這樣不妥吧?」他淡淡地說道,黑眸裡流光轉動,看著父親。

  尉遲老爺瞧他的目光頓了一下,「哪有什麼不妥?沈姑娘怎麼說也是客人,請客人住在家裡有啥問題?」話說的大氣,但每說一句話,他就看著兒子的臉色。尉遲秀但笑不語。

  「反正咱們府裡這麼大,多的是房間,住咱們府裡絕對比住酒樓安全多了,你說不是不是啊小荳子?」尉遲老爺轉個方向,暱稱起她來。先下手為強,這丫頭看起來挺好糊弄的。

  小荳子?沈耬荳忍住不揚唇一笑,從沒聽過有人這麼叫她。

  「但是……」若她住在這裡,只怕會給尉遲府帶來麻煩。

  有希望!「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去將東西收拾收拾帶過來。」尉遲老爺眉開眼笑的為她下了結語,嚴肅的表情再也裝不下去。不用親眼送兒子去當和尚,他開心的都想站起來跳舞了!

  他十分感激地用著盈滿淚水的老眼看著小荳子,自小到大,他從沒見過秀兒會靠近那個女孩兒呢。兒子小時候他太少時間陪伴他,很多事情,都是宋參軍的妻子後來告訴他,他才知道的。

  尉遲老爺感慨地瞄一眼兒子,低頭狠狠扒幾口白粥入口。秀兒不喜歡靠近女孩子,甚至可以說是討厭,原因就是……他老子把他生得太俊了嘛!

  秀兒從小就清秀可愛,名門子弟上的學堂多半相同,況且唐風開放,女子上學堂的也不在少數,因此秀兒自小就飽受那些小女孩的摧殘,動不動就纏著他,什麼手段都使上了。

  尤其長達成人後的秀兒,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再大一點,連脫衣躲到他床上的都有,弄得他煩不勝煩,以至於對女孩子都懷有分厭惡的心思,雖然平常看不太出來,但他這個當爹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只不過在秀兒的好友曜文成親之後,他這個當爹的想抱孫,就不能再任由兒子這般蹉跎姻緣下去!於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幫他牽紅線,他的房裡四處都塞著王公大臣女眷的畫像,直到他受不了了大發了一次脾氣,這些誇張的舉止才消失。

  尉遲秀仔細看著沈耬荳臉上的表情,看她對著自己的丫頭投去一抹不安的眼神,他開口道:「那待會兒,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他想多接近她。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對她有份不一樣的感覺,每當她一笑,他的胸口就會有股莫名的騷動。

  「是啊,秀兒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尉遲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摸樣,還不知道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原本還在煩惱該不該答應這件事的沈耬荳睜大了眼。她方才聽到尉遲老爺叫將軍大人什麼?微訝地瞄向尉遲秀。沒想到他爹是這樣叫他的……秀兒?秀兒耶?哈哈哈,秀兒、秀兒、秀兒……哈哈!

  她再也忍俊不住地掩唇輕笑。沒想到一個昂藏的大男人,居然有像女人家一樣的小名。

  尉遲秀俊眉一揚,「爹。」語氣稍沉,斯文的面容上染上一絲怒意。已經同他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用秀兒來稱呼他,就是不改!

  尉遲老爺臉一僵,低下頭把碗裡剩下的粥一口氣喝光,也不顧燙這了舌,拿起袖子一抹,「我吃飽了。」丟下碗,眨眼間就消失在他們眼前。

  留在飯桌上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無言。

  「小荳子,記得要回來啊——」尉遲老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沈耬荳很識相地不再這個時候去挑戰尉遲秀有多好的忍耐力,硬是將嘴角的弧度控制住,不敢露出任何笑意。

  「吃飯吧。」最後,還是他開口說道。

  吃飽飯後,尉遲秀陪著她回酒樓,兩人一起安步當車,徐步的走回她所下榻的地方。

  一路上,沈耬荳不斷感受到四周傳來刺眼的目光,於是越走越慢,從本來站在他身邊慢慢移到他身後,最後甚至跟著小綠並肩而行,看上去跟個丫鬟似的。

  她無聲地在心頭苦笑,低著頭打死不肯抬起。她絕對不想死在長安,而原因只是——勾引全長安姑娘心中的乘龍快婿?這個死法太丟臉了!

  一前一後地走沒幾步,前方的尉遲秀突然停了下來。

  「沈姑娘,你人不舒服嗎?」他問。

  「沒有。」她搖搖頭,不懂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為什麼越走越慢?都站在我身後了。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你是我的丫鬟。」尉遲秀輕輕一笑,爾雅俊逸,街道上一旁的姑娘們抽了口氣,全讓他這抹笑給迷倒了。

  沈耬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臂。雖然他的笑如春風怡人,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是故意這麼說的?

  「小姐,這樣太失禮了啦。」小綠推推她的腰。小姐是怎麼回事呀?

  「嗯?」他繼續用著春風般溫和的笑面看著她。

  左瞄瞄、右看看,沈耬荳感受到更強烈的嫉妒目光了,她害怕的吞吞口水,快步上前。「我們快走吧。」她決定還是快快回酒樓,以免在街上被一群毒火攻心的女人圍起來打。

  尉遲秀笑著點頭,信步往前,不著痕跡地看著與他並肩而走的人,瞧見她臉上戰戰兢兢的神情,不禁心底一軟,目光更柔、唇畔的笑意更深。

  沈耬荳沒有看見他這個神情,逃避地低著頭,只顧看著地上走路,也沒看見街道旁的姑娘們在目睹尉遲秀看她的眼神後,嫉妒的目光已經轉變成想殺人的目光了。

  倒是跟在兩人身後的小綠瞧見著了,小腦袋轉得飛快,她偷偷一笑。該不會將軍大人看上小姐了?那不正好!

  走了好一會兒後,三人終於來到酒樓附近,但還沒靠近,就瞧見酒樓門口有幾個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站著。

  沈耬荳微微一愣,停下腳步。那些人的裝扮好眼熟哦……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

  當她才這麼想的時候,離兩人幾步遠的小綠也看見了,連忙衝到她身邊,一臉驚愕,「小、小姐,那些人……」她抓著小姐的害怕地搖晃著。

  她立即明白,心底一慌,臉色一白,抓著小綠就一起躲到旁邊的小巷裡,倚在牆後,偷偷地打量那些人。

  尉遲秀看了那些人一眼,不發一語地跟在沈耬荳身後,一起進入巷子底。

  她心底害怕,身子微微輕顫地問:「他們、他們追上來了?」他果然沒看錯,那些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是陳府的護衛。

  「小姐、那該怎麼辦?」小綠著急地看著她。

  「我、我……」沈耬荳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面對時,她又不知該怎麼辦。如果不回去的話,所有的家當都還在酒樓裡,那她跟小綠是要到哪了去流浪?

  「有什麼困難嗎?那些人是誰?」尉遲秀提問。

  她抬眸看著他,輕咬下唇,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讓他看見她這樣子,她總覺得難堪、狼狽極了。

  「將軍大人,請您幫幫我們家小姐吧!」小綠看得出主子的為難,一咬牙就跪在地上、小姐要是不能開口,那就讓她這個奴婢說吧。

  「先回去再說。」尉遲秀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

  看著他轉身走回來時路,沈耬荳心底一沉。方纔,他並沒有答應……

  尉遲府的書房裡,沉默無語、相望而坐的兩人,一個等著,另一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終於,一道輕柔的歎息聲率先響起——

  「不知將軍大人,是否曾聽過江寧沈氏?」

  「嗯。」原來她來自江寧。「年初皇上下令舉辦全國的織法比賽,正是由江寧沈氏得冠,賜為貢布,而後需照年繳納三匹盤龍織布。」莫非……

  沈耬荳微微一笑,「太過有名氣,也是一種錯。」水眸隱含悲傷,紅唇輕啟,道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與憂愁。

  原來,盤龍織法在沈家早已流傳許久,但一直未曾問世的原因,在於江寧的織造局阻撓著,若不是如此,以盤龍織法繁複精緻的圖樣,早該聲名大噪。

  沈家元就是織紡起家,江寧織造局怕沈家風頭太盛,多年來一直打壓沈家、

  這是在江寧的百姓眼底,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但今年也不知怎麼著,往年負責比賽的高官卻突然換了個人,讓沈家在織法大賽上出盡了風頭,但卻也惹來了禍端。

  「江寧織造局的織造官,同江寧另一戶與沈家齊名的陳家織坊,有親戚上的淵源,織造局一向是護著陳家,沈家自從在大賽上拔得魁首,就開始不得安寧。」不得安寧還是好聽的,其實簡直就是天翻地覆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陳家織坊派來的?」那些人腳步沉穩,跟一般富貴人家所聘的護衛並不相同,說是官兵換上民服,還比較可信。

  「嗯,陳家處心積慮想得到盤龍織法,但家父怎麼可能輕易交出!所以兩家關係鬧得十分僵硬,後來,陳家派人同江寧太守向我們家提親,沈家唯一尚未婚嫁的女子,就只剩下我了。」沈耬荳說著,腦海中浮現了一些畫面,忍不住輕顫著。

  尉遲秀髮現她的異樣,沒說什麼,「尋親只是一個借口,你來到長安的目的,是想要擺脫陳家?」恐怕陳家私下的動作不少,能讓一個姑娘這麼害怕,多半是陳家也做了什麼逾矩之事了。

  她搖搖頭,「不,來長安找姑姑是真,但你所說的躲避陳家,也是真。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苦笑了下。

  「那一天我所見到的惡僕,是陳家的人。」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下人膽敢對自家主子這麼蠻橫了,原來是壓著她上京的牢頭。

  江寧織造官……現任應該是陳偉,小小一個織造官,居然敢做出這些事情,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

  「將軍大人,我不想……」沈耬荳看著他的眼,很想說她不想將他扯入利益恩怨中,但是……她說不出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向她提親的人,她曾經見過,這麼樣的一個人,她怎麼願意委身下嫁?她不想、她不要!可是……誰能幫助她?誰能?

  眼中一片迷濛,淚水奪眶而出,瘦弱的肩膀上承受著她無法抗衡的命運。她知道,時間一久,陳家沒了耐性,她一定會被壓回江寧嫁給那個人的,她到底……該怎麼辦?

  爺爺的最後心願,是想要見姑姑一面,她終究還是的回去一趟,不論她是否願意,她都不會拋下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至親。

  尉遲秀拿了一塊絹白的巾子遞到她眼前,「別哭了,先暫時在尉遲府住下,不用想別的事情。」看見她的淚。他心底隱隱作痛。

  「我……」她接過手,感受巾子上仍有的餘溫,好像暖和了她冰冷的心。

  他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憐惜表情看著她,安撫地一笑,「在這京畿之地,我尉遲家好歹也有幾分名氣,你就安心住下吧,耬荳。」

  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讓沈耬荳愣住了,臉上還沾著淚水,有點傻乎乎地看著他。

  「你我相逢便是有緣,不介意的話,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朋友?」她眨眨眼,這樣好嗎?

  「將軍也是人,當然也需要朋友,耬荳,敢情你嫌棄我的身份是個武將?」尉遲秀笑問,故意將話題帶開,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哭泣。

  沈耬荳連忙搖手,「不、不是的,只是……我只是一個平民,怎能高攀成為將軍大人的朋友?」她哪敢嫌棄他,說他是武將,還真看不出來,儒雅清雋的他,分明比江寧城中所有的讀書人都還要有書生味。

  「那就好,這陣子你好好養病,尋人的事情就交給我。」看慣了長安城裡那些豐盈的美人,他真的覺得她太過瘦弱了些。

  那小巧的臉蛋,彷彿他一掌就能掐碎,也許是她心裡頭擔著太多的是非壓力,才會瘦成這樣吧?

  雖然感受他的視線在自個兒身上游移,但沈耬荳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因為他的目光太過溫柔,甚至可以說是不捨。

  「我身體其實很好的。」好像從一見面,就常聽到她跟自己說要好好休養身體。

  笑著搖頭,尉遲秀可不贊成她的話,「等你再胖一點,我或許就會相信。」風吹就跑的身子,能好到哪裡去?

  捏捏自己的腰,沈耬荳一臉無奈,「可我怎麼吃,就是吃不胖。」她也知道當今的風潮,豐盈的女人才是美人,但她真的就是吃不胖啊,偶爾多吃一點還會一直跑茅廁呢。

  「喔,是嗎?那宮裡有些娘娘可會羨慕你了。」

  「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宮裡的事,她從沒聽過呢。

  書房裡,兩人輕笑交談著,尉遲秀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談天說地,笑看著她越見放鬆的表情跟身體,很是滿意。

  聽著他訴說一些宮裡的規矩還有好笑的事情,沈耬荳不知不覺的,唇畔的笑花不停綻放,雙眼閃亮亮的,聽得一臉入迷。

  那握在手心的巾子,讓她細細地收入懷裡,也將一份悸動收入她的心底。

  從那天起,沈耬荳就住進尉遲府,而尉遲秀也可以吩咐了下人們不許多嘴,也不能走漏風聲。

  只不過,鴨蛋再密也有縫,尤其是尉遲府裡突然多了一位姑娘,這怎麼可能不引起一些三姑六婆的討論。

  夜裡的尉遲府,變得熱鬧了許多。

  「將軍,府中又多了幾個穿黑衣服的客人。」

  書房內,尉遲秀正埋首於公文中,身為十六衛中難得文才能跟文官比拚的他,責任十分重大,因為公文都算在了他頭上。

  桌上堆積著慢慢的卷宗,尉遲秀歎了口氣,長安城內軍隊的巡守編製,實在令他頭疼。

  方纔向他稟報有客人的男子,真是他麾下的副將之一——季忠。

  「全都扔到老地方去。」他頭也不抬地交代。

  季忠笑了笑,「將軍,老地方已經人滿為患,恐怕塞不下了。」

  他們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尉遲府建在府下的地牢,裡頭正關著不少人,都快湊成一個小隊了。

  聞言,尉遲秀這才抬眼看著他,沉吟了一會兒,「來的客人身手如何?」

  自從耬荳住進尉遲府後的第六天,尉遲府夜裡就多了很多雞鳴狗盜之輩,目標自然都是她。

  想來他可是被小覷了!尉遲家以武起家,府裡有重兵駐守,可不是任何人能來去自如的,就算是武均樂那般的高手,還不是都要尉遲府的士兵給發現了,更遑論是三腳貓功夫的黑衣人。

  一位穿著一套夜行衣就是高手嗎?嗤!

  「身手略有不同,某些武功路數,是制式的武招。」季忠道。

  所謂的制式武招,就是指朝廷所編入軍隊的士兵貨衙門中的捕快,一定要學習的武功套路,所以十分好認。

  「我要你查的事情如何?」

  「江寧織造局,主事者是陳偉,乃是朝中兵部侍郎的親戚,江寧城中的陳家織坊,與陳偉頗有淵源。」

  尉遲秀皺眉。原來那些人能肆無忌憚一次又一次的夜襲尉遲府,靠的就是那小小的兵部侍郎嗎?

  「將軍?」季忠還在等他的下一步吩咐。

  輕笑幾聲,尉遲秀對他挑了挑眉,「呵,顯然有人忘了尉遲的威名從何而來。從明天開始,你找謝兄弟,天天去問候兵部侍郎,讓他也常常夜裡有客人來訪的滋味吧。」

  季忠忍不住一笑。將軍恐怕是沒耐性了,這兵部侍郎真惹火將軍了,這下有好戲瞧了。

  「屬下遵命!」

  尉遲秀嘴角揚起,笑得可開心了。他會讓兵部侍郎知道,惹火他尉遲秀,會有什麼下場!

  幾日後,有貴客主動上門了。

  尉遲府的大廳裡,除了尉遲秀及父親外,還做了位頗有年歲的男子,而他身後站了不少人。

  「尉遲大人,聽聞你喜愛品茗,這壺鐵觀音,是在下特意為你帶來的。」蓄著半胡的男子揮揮手,讓跟在身旁的下人將手中貴重的瓷器遞送出去。

  尉遲老爺瞄了兒子一眼,在對站在一旁的陳伯使個眼色,陳伯快速的上前接過。「尚書大人何必如此客氣,你願意來寒舍走動,已經是尉遲的榮幸了。」尉遲老爺輕笑幾聲,客套話說得很好聽。

  來著是朝中禮部尚書,他眼一瞇,伸手撫著鬍子笑道:「尉遲大人客氣了。」

  尉遲秀嘴角一揚,「不知道尚書大人來尉遲府中,所為何事?」老鼠後頭還有只大肥貓啊,莫怪一個小侍郎能調動這麼多人手,原來還有個大人物在撐腰。

  「是這樣的,聽聞府上最近有位嬌客,好似我遠親的一位侄女,所以想來見見她。」禮部尚書笑著說道。

  尉遲老爺一頭霧水的看著兒子。他說的該不會是小荳子吧?啥時候小荳子跟這些高官扯上了關係?

  「侄女?」尉遲秀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大人說的莫非是尉遲的朋友,但尉遲未曾聽她提及有位遠親在長安城裡。」遠親?這老狐狸居然說得出口。

  他會做戲,禮部尚書自然也不會輸給他,表情比他更為納悶,「哎呀,該不會是我侄女貪玩,忘了正事,也忘了要問你們說一聲吧。」

  「是嗎?」冷冷一笑,尉遲秀瞟了他一眼,「我已經派人去請她過來,待會兒見著了面,就知道是不是遠親了。」

  話才剛說完而已,一抹纖細的人影就已經出現在廳門口。

  漾著抹甜笑,佳人如蝶,翩翩飛舞來到尉遲父子身邊,「秀哥,你找我?」欣喜而嬌柔的嗓音,配上那滿臉笑意,看得出沈耬荳借住在尉遲府中過得有多開心。

  一瞧見她,尉遲秀的目光泛柔,伸手將她頰邊亂髮撥到腦後,帶了點寵溺跟憐惜,「傻丫頭,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吐吐舌,她笑了笑,紅撲撲的臉頰煞是可愛。她本來在後院跟小綠兩人放風箏玩,一聽到秀哥找,就急忙的跑來了。

  她現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這輩子她最快樂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段日子。不必憂愁,不必煩惱,不必關在密室裡,織著只有她會的布,她可以像一般女孩子一樣,開心地笑、開心的吃、沒有壓抑的日子,她變得更愛笑了。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8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35 AM 編輯

第四章

  兩人間眼波流動,那股淡淡繚繞的情愫,只要是人都瞧見了。

  尉遲老爺看的頻頻點頭,很滿意兩人之間的氣氛。

  但另一個就看的不是很開心了,「咳咳!」還故意出聲打斷兩人交纏的目光。

  沈耬荳臉一紅,這時才發現廳裡還有其他人,連忙退開幾步。再一抬眸,原本紅潤的雙頰卻血色盡褪,紅唇微微發顫。

  「小、小姐。」慢一步追上來的小綠,臉色跟她差不多。

  她看過這人……沈耬荳心底一緊,原本滿臉的笑意已經消失無蹤,又退幾步,驚慌地看著眼前人。

  他們主僕兩人的表情,明顯表現出看到禮部尚書像看到鬼似的。

  「尚書大人,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沈姑娘並不是你所想的那位遠親侄女。」尉遲秀劍眉一蹙,瞥了臉色一樣不是挺好看的禮部尚書一眼。

  「怎麼會?你忘了嗎?我們曾見過一面的,耬荳。」他站起身,緩緩靠近她。

  沈耬荳一震,不自禁的靠到尉遲秀身邊,「我、我們的確見過一面。」語氣輕顫,足見她害怕的程度。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個人,就是他壓著太守到沈府,硬是要太守將她婚配給陳家長子,那令她不舒服的目光跟太過明顯的企圖,都讓她難忘至極。

  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太守才不得不請沈家考慮這門親事,幾乎都快成定局了,若不是爺爺派她出門來長安……

  尉遲秀起身,一個跨步將禮部尚書擋在身前,「耬荳,尚書大人是你遠親伯父,你怎麼沒同我說起呢?」問語雖有責備,但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回事。

  「不是,他不是我的遠親伯父,我們只是見過一個面而已。」快速的搖頭,輕顫的小手拉住他身後的衣服,將自個的身形躲在他背後。

  「尚書大人,既然沈姑娘說不是,那為何您老又這麼說呢?」尉遲秀凌厲的目光直視對方,暗暗較勁著。

  禮部尚書雖是老狐狸一個,但也只是個文人,哪鬥得過他威懾十足的精湛目光,於是吞了吞口水,「……我說錯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遠親侄女,所以我理當有責任為那位朋友照顧她才是。耬荳,你在這裡打擾尉遲大人跟尉遲將軍總是不妥,還是跟伯父回去,讓伯父照顧你就好了。」禮部尚書語畢,伸手就想將她自尉遲將軍身後拉出來。

  尉遲秀肩一挺,不客氣的將他撞退幾步,「尚書大人,請自重。」冷凝的目光瞪著對方。敢在他眼前帶走他的人,這禮部尚書是當官當到腦子打結了是嗎?

  「你!」禮部尚書狼狽的踉蹌退後,帶來的人馬上伸手扶穩他。他氣怒的瞪著尉遲秀,「尉遲將軍,凡事適可而止就好,莫要得寸進尺。」到這地步,他也懶得再裝模作樣了,擺明地說。

  「哼,是何人得寸進尺還不知曉,這裡是尉遲府,容不得他人放肆。」

  「尚書大人,你這是在挑釁我們尉遲家嗎?」尉遲老爺也不高興地站了起來。

  這老傢伙,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敢情是他太久沒拿刀嚇唬人了,才讓一個尚書也敢在他家大聲嚷嚷?

  禮部尚書難堪地青了臉,「尉遲大人,我不是這意思……」話還沒說完,又讓尉遲老爺給打斷。

  「沒那意思就好,我看你跟我家風水不合,咱們兩家還是少來往好了。」陳伯,送客!他臭著一張臉,揮手趕人了。

  「你們!」禮部尚書氣急敗壞的咬牙,瞪著明顯護著沈耬荳的父子倆。

  還不走?尉遲秀冷傲地挑高一眉,這回換他揮手。

  方纔尉遲老爺揮手,只是出現一個拿掃把的陳伯,而尉遲秀一揮手,則是出現了好幾個腰繫長刀的士兵,都是尉遲府的駐兵。

  「哼!大家走著瞧!」情勢逼人,禮部尚書一甩袖,怒火沖天的走了。

  等到來人都走遠了,緊繃著一顆心的沈耬荳才送了口氣,腳都有些軟了。

  「沒事了。」尉遲秀輕扶著她,柔聲安撫著。

  看了他一眼,沈耬荳點點頭。總算暫時逃過一劫了……但是,她的心不知為何像綁了一顆大石子,一直向下沉墜,有股不好的預感隱約在心裡浮動著。

  希望只是她自己多心了。

  「該死的!現在怎麼辦?沈耬荳躲在尉遲府中不肯出來,我們要怎麼將她抓回來?」

  裝飾地富麗堂皇的廳堂中,幾個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一名急躁的男人左右走動著,嘴裡同時唸唸有詞,不停地低語咒罵。

  「姓沈的!你答應要把沈耬荳交給我的,現下你是想反悔嗎?」男子腳步一停,怒不可揭的衝著坐在廳上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大吼。

  沈東青睨了他一眼,舉杯喝口茶,「你急什麼?時間又還沒到。」哼!蠢才一個,要不是看在有利可圖,他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喂!你這是想賴賬嗎?」剛才咒罵的男子身後一位體型壯碩較為年輕的男子,不高興地往前站一步。

  不屑地瞟他一眼,沈東青緩緩起身,「有本事你進去帶人出來啊?手下一堆廢物,還敢對著我大吼大叫!哼,你們陳家在朝廷裡不是很吃得開嗎?怎麼?沒本事了啊!」

  「你!」壯碩男子一聽,氣呼呼的掄起袖子,打算不客氣了。

  「雄兒!」陳雅大喝一聲,制止兒子莽撞的行為,臉色陰鬱地瞪著沈家父子。

  「沈東青,你真想要耍花樣是嗎?你可別忘了,在江寧,我們陳家要毀掉你沈家織坊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徹底惹火了他。

  哼!說難聽點,沈家不過靠那盤龍織法撐著而已,要不是想知道織法,他哪會讓沈家有立足之地,早早就毀了沈家!

  沈東青臉一沉,「你什麼意思?別忘了我們之前談好的交易!我們沈家都已經準備好八人大轎,要把你女兒給迎進門了,你現在要悔婚?」

  陳雅更是不高興,「哼!那你答應要將沈耬荳嫁進陳家,事到如今,你有在準備嗎?只打算要我們陳家守諾,那你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撕破了臉,兩家都不好過!還是,連你也沒辦法將女兒帶回來?沒本事就說啊!」

  他氣得咬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事實上,他還真給陳雅說對了,曾經派人多次去長安,想要將女兒給帶回來,但是每次都被擋在尉遲府外頭。

  「夠了!就只會吵吵鬧鬧,不會想點辦法,光是在這裡吵就能改變什麼嗎?」

  「沈育然,要是有本事你想啊!」陳雄嚷嚷著。

  厭惡地看著眼前癡肥的他,一想到自己要娶這種人的妹妹,沈育然心底更是一股火氣狂冒上來,「閉嘴!你這死胖子!」人肥貌醜就算了,偏偏還長了一顆豬腦袋!

  「你說什麼?」陳雄氣瘋了,衝上前起就要跟他扭打起來。

  沈東青跟陳雅急忙上前,各自拉開各自的兒子。

  吵吵鬧鬧了好一會兒,沈育然才開口,「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陳雅問得咬牙切齒。這沈家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方才不說,非得氣得雄兒氣急敗壞後才肯講。

  「我去一趟長安。」他心底對父親還有陳家父子都很不以為然,早在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辦法要怎麼將小妹給騙回來了。

  「你去長安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擋在門外?」陳雅撇撇嘴。有說跟沒說一樣!

  沈育然白了他一眼,「先前去長安的都只是下人,而我是耬荳的哥哥,我親自去一趟,告訴她我爺爺快斷氣了,她肯定會跟我回江寧,再來,你們只要用最短的時間將婚禮準備妥當,等著迎娶我妹妹過門就成了。」真是一群豬腦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沈東青問。後天兒子就要迎娶陳家女兒過門了,去長安一趟,少說也要十天以上的路程。

  他眼裡精光閃爍,邪邪一笑,「我自有打算。」

  看著兒子露出的那抹笑,沈東青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之間,他覺得兒子怎麼會那麼可怕?

  但這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下一刻,他就拋去了這個念頭,想著:是自己的兒子嘛,還能壞到哪去?

  風吹樹影搖,花香滿盈,彩蝶成群飛舞著,好一片詩情畫意的景色,只是不知身在其中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認為?

  花香處處的庭院中一隅,有抹纖瘦的人影正蹲在地上,很認真的在拔雜草。

  尉遲秀一踏進園子裡就是看見一幕,他微微愣了一下,瞧她低頭拔得十分認真,不禁微微一笑。

  目光不停地追逐著伊人身影,他遠遠地看著她,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是他十分思念的一個人。

  是了,原來自己會忍不住想要關心她、照顧她,是因為她很像……他已經逝世的母親,兩人身上都有股令人難以言喻的氣質,像是溫柔的水,又像和煦的暖陽,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也是。

  這一刻,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對她動了心,不論是她溫柔的笑,調皮時可愛的模樣,他都想收藏,想要看見更多的她。

  無聲地來到她身後,又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不累嗎?」

  正非常認真的在跟其中一株「堅強」雜草拔河的沈耬荳,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原本蹲低的身子倏地彈直站起,瞬間一陣黑暗襲來,讓她暈眩地站不住腳。

  尉遲秀連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過了片刻,沈耬荳頭暈的症狀才好些,「我沒事了。」每當她起身太急促,總是會這樣頭暈,小毛病而已。

  劍眉輕蹙,他並不因為她這麼說而放心,依舊扶著她的手臂,帶著她往幾步遠的涼亭中走去。

  「在府中待得無趣嗎?」算一算,她在尉遲府也住了個把月的時間了,都窩在府裡沒有出去,難怪會感到無聊,無聊到蹲在這兒拔草。

  「不是,是我覺得很浪費。」知道他誤會了,她連忙搖手。

  「浪費?」他不解。

  沈耬荳一笑,轉頭看向四周,「這花園很美,種了很多稀奇的花草,只是好像都沒有人整理,長了許多雜草,好浪費喔,所以我才想把雜草拔一拔,這園子會更加美麗。」

  住在這裡好些日子了,她每看到花園一次就想動手一次,今天終於忍不住了,趁著小似不在,偷偷地著手進行除草動作。

  小似是陳伯的孫女,也是從她住進府裡那一刻開始,秀哥派給她的貼身丫鬟,打死也不可能讓她親自動手做事,就怕她傷了分毫。

  聽她這麼說,尉遲秀順著她目光凝望園內的花草,心底浮出淡淡的思念。「這片花園……是我娘一手打造的。」

  尉遲夫人?偏過頭,圓亮的眸子瞧著他,沈耬荳這才想到,她似乎從沒聽他還有尉遲府中的奴僕提起過尉遲夫人的事情。

  她好奇的神情太過明顯,歪著頭瞧著他的模樣有幾分可愛俏皮,尉遲秀嘴角緩緩揚起,「我娘……跟你一樣,是個織布巧手,但在我八歲那年,她就離開了。這片園子是她一手打造的,裡面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一手栽種,為的就是想要……」他止住了接下來的話。

  他無法對她說,母親打理這片園子,是想借此忘掉投身於朝廷而忽略妻子的父親,是想要藉著忙碌的生活,讓自己不再一直沉浸於悲傷中。

  只是,這似乎沒有用,母親最後,終究還是抑鬱而終,而父親卻永遠地慢了一步。

  奉皇命遠去外地的父親,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經與世長辭,直至兩年後回到長安,才知道這件事情。

  小時候的他,對父親是有恨的,恨他無情無義,拋棄妻子只為了自己的官位,氣他的寡情害死了母親,所以,他剛回京的那幾年,父子兩人之間的關係,簡直就是冰與火,完全無法相融。

  直到有一天夜裡,他練劍超過了時間,將近半夜才從武場回到自己的房間,在經過母親逝世前所住的房間裡聽到了哭聲,他疑惑的上前一看,竟然是父親在哭泣,而且哭得十分傷心。

  父親撫著母親的衣物流下淚水,臉上都是悔恨,還不斷喃喃自語著。

  那一瞬間,他才知道父親有多愛母親,只是一切都晚了。

  漸漸地,父親慢慢淡出朝廷,只當一個衛尉卿,專心拉近他們父子間的距離,而他才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日後願意慢慢的接受,因為他知道,那是父親對他的歉疚,也是對母親的悔恨。

  沈耬荳望著他,「你一定很想她。」他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未竟的話語,她並不想追問,只是走到他身邊,碰一碰他的肩膀。

  「嗯。」尉遲秀不否認,低頭看著她的臉。

  「真好,你跟家裡人的感情都很深厚。」她很羨慕他,這種親情的羈絆,令她懷念卻又悵然。

  「整個尉遲家就剩下我爹跟我,感情還能怎麼不好?」就兩個人而已,想打架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說的也是,太多的兄弟姐妹,也不見得是福氣。」沈耬荳垂下眼睫,話語裡有絲苦澀。

  尉遲秀看著她,沒說什麼。這時候並不適合追問,每個人都有想保留密事,等到她想主動對他說時,那就代表給予了他全心的信任。

  「若是你在府裡感到無趣,我能帶你出門走一走。」他轉了個話題。

  一聽到可以出府,沈耬荳先是開心地睜大了眼,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向上彎起的唇角又垂了下來。

  「可是……我其實不想離開這裡這座府邸。」想起那些討厭的人,還是算了,她寧可乖乖在尉遲府裡玩雜草,也不願再碰到那些人。

  他想了會兒,「要不,跟我一起上書房可好?我娘她一向有收集織造書籍的習慣,那些書都擺在書房裡,其中還有一些是她的手稿。」

  沈耬荳點點頭,突地又想起,「原來是因為夫人的關係,你對織布也跟著略有涉及,所以才會知道我們織布世家的這些事情。」怪不得呢,她本來還想,他堂堂一個將軍,怎麼會知道這些織布的事情?原來是從小耳濡目染的關係。

  「走吧。」尉遲秀對她一笑,轉身正打算帶她到書房去。

  「等等。」她喊住了他。

  他回過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想去?」

  沈耬荳不好意思的伸出兩手,「我想……我需要先洗個手才能去。」她剛剛拔草,手上早沾滿了泥灰,髒兮兮的。

  淡然一笑,尉遲秀輕頷首,「走吧。」

  一進了書房,沈耬荳就像來到寶庫一樣,書房中的藏書量大得驚人,仔細瞧了瞧,多半是一些兵法、軍法的兵書,佔滿了大部分的位置,而與織這相關的書籍則是另外擺滿了一櫃子。

  興匆匆的取下其中一本書籍,她訝異地看著書中內容,發現這應該是尉遲夫人親自寫的,書皮上寫著《織造巧法四》。

  「咦……」納悶地看著書皮,再對照一下書中的內容。這根本是……

  「怎麼了?」坐在書桌後的尉遲秀,聽到她的聲音抬頭問。

  她合上書皮,擺擺手,「沒事。」烏溜溜的黑眼珠轉了圈,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打開書看著——

  三月初一•晴

  今天天氣晴朗,帶著秀兒至湖邊戲水,看著他清秀的臉龐上,單純的愉悅,我心亦感到滿足。

  三月十五•晴

  昨夜我同相公提及,他似乎太忽略了秀兒,爭吵未果。相公所努力的一切,我知道是為了不負尉遲家的聲望,同時想給秀兒的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但我想……秀兒寧可要一個能夠日夜陪伴在他身邊的爹爹吧?

  六月二十•雨

  吾兒秀兒,一眨眼已經四歲了,看著他那雙眼,總令我想起相公,呵……今兒個,秀兒居然尿床了,哭得慘兮兮的,還將染濕的被子藏起,怎麼也不肯讓我知道呢。多麼可愛的人兒……

  沈耬荳津津有味地瞧著。原來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麼織布的心得,而是尉遲夫人的日誌,記錄著那時每日的點點滴滴,還寫滿了秀哥喜歡或討厭的人、事、物。

  尉遲夫人真的很愛秀哥吧?這些日誌裡,文字雖然都是寥寥數句,有甚至只有幾個字,但記錄的多半都是跟秀哥有關的事情……

  此時她沒發現,原本專心看公文的尉遲秀,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筆,坐在桌後,噙著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每當聽見她的嬌笑聲,他眸子的溫柔就更濃,彷彿捨不得移開目光,就這麼一直看著她。

  再翻了翻書本,她發現這本是「四」,於是起身走到書櫃前找了下。果然還有!《織造巧法》的集數從一到六,六之後就沒有了,她稍微想了下。依照這本書記錄的時間看來,六之後應該就是夫人逝世之後了。

  她取下《織造巧法六》,打開來一看——

  七月十日•雨

  遠去他方的相公,何時你才會憶起,家中尚有幼子稚妻在等著你?

  七月十一•雨

  細雨紛飛著,如同我的心一樣,陰鬱沒有半絲光明。

  七月十二•雨

  我似乎是病了……病得不輕,我要為秀兒撐下去,秀兒……

  七月二十五•陰

  我這衰敗的身子……能撐得了相公回來嗎?秀兒還這麼的小,我怎麼能自私的丟下他?

  沈耬荳秀氣的柳眉輕擰了起來。這第六本日誌,一開始記錄的十分密麻,到了後來卻斷斷續續的,可見,那時尉遲夫人也許病弱得連筆也無法拾起了……

  輕輕合上這本書,她覺得這一本似乎已經觸及了尉遲家的私事,她不能再如同前幾本一樣,當作趣味似的觀看了。

  想了想,她輕歎口氣,將此書放回書櫃中,繼續隨意地在櫃中瀏覽,她發現一本特別破舊的書,倏地瞪大了眼——是《平氏織法》!

  她瞧著放在書櫃中最上層的一本舊書籍,伸長了手臂,怎麼撈也撈不到,踮著腳尖,還是拿不到。

  正當她努力向上攀的時候,一具散發熱意的胸膛從她身後覆上,一隻欣長的手臂輕易地取下書籍,而後放到她眼前。

  兩人的身體互相碰觸,她能夠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白皙的雙頰染上紅暈,心裡頭小鹿亂撞,她垂眸看著眼前的書本,眼睫輕顫,彷彿就連雙手也無力抬起。

  「耬荳……」低沉的嗓音從她耳畔傳來,一道濡濕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頰。

  她驚慌地捂著臉,倏地回頭,看到他的臉就近在眼前,羞紅了臉,慌亂的想從他懷中逃開。

  尉遲秀伸長兩隻手臂,將她圈在他的身子跟書櫃間,凝睇著她羞澀嬌紅的臉蛋,那紅艷艷的唇就像在誘惑他般。

  「秀、秀哥……」沈耬荳一手貼在他胸前,垂下雙眼不敢直視他,正想抬頭說些什麼,下一刻,唇上已經覆上了一個溫暖的觸感。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紅唇上傳來的濕熱觸感,讓她兩手緊握成拳,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一覆上她的唇,尉遲秀腦海中只剩下她,他貪婪地吸吮著她香甜的小嘴,舌尖輕巧逗弄著她口中的丁香小舌,他一手環上她的腰,讓她更緊貼著自己,感受到她身上柔軟凸起的雪丘,一股興奮竄向他四肢,令他更想要不顧一切的擁緊她。

  沈耬荳從一開始的羞怯慌亂,漸漸在他的引導下,慢慢沉浸在他醉人的吻裡,小手不自覺環上他頸後,隨著他起舞。

  書房裡頭熾熱得快燒起來了,書房外,小綠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貼在窗戶外頭,看著這一幕。

  在她身邊還有幾個小丫鬟,也都緊貼在窗框外偷看著,個個瞧著津津有味,雙頰紅撲撲的。

  「哇……沒想到少爺這麼的熱情啊!」其中一名小丫鬟壓低著嗓音說。

  「對啊,少爺上啊!」一群丫鬟熱烈的支持她們家少爺的行動。

  都已經看那麼多天了,她們早就發現少爺對沈姑娘的態度很不尋常,現在終於動手了——真是太棒了!

  「哇,少爺的手……嘶……」小丫鬟們倒抽了一口氣,一起瞪大眼睛,瞧著自家少爺的手不規矩的摸進沈姑娘的衣領裡。

  「噓,小聲一點,被他發現就慘了。」一堆嬌滴滴的呼聲裡,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緊張地說著。

  小丫鬟們先是一起點頭,而後同時一愣,再同時轉頭——喝!不知道什麼時候,老爺居然也來湊熱鬧了?

  只見尉遲老爺一雙老眼還是緊盯著書房裡的發展,一邊滿意地點頭,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了。

  「老爺!」一群丫鬟驚呼著。

  「噓!」他一驚,兩手急忙的擺動。這群死丫頭!叫那麼大聲,是怕她們的少爺聽不到啊?

  「是誰?」果然,書房裡傳出尉遲秀的怒喝。

  「哇!」

  「快跑……」一群丫鬟連同尉遲老爺馬上做鳥獸散,跑得飛快。

  等到尉遲秀打開房門,一堆人早就已經跑光了,不過……

  輕笑著撿起地上的一隻鞋,他搖搖頭。這鞋他眼熟得很,正是他那個熱心偷看的爹留下的。

  轉回身,尉遲秀瞧見紅暈已從臉頰擴散到頸肩的可人兒,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了,他雙眸一黯,徐緩地走回書房裡。進門前,他將手中的鞋子輕放到一旁的樑柱上,看似無意,實則蘊含了深厚的內力,鞋子就這麼硬生生的被嵌進樑柱裡。

  原本應該四下無人的庭院,響起幾個倒吸一大口氣的聲音。

  書房門再次關上,這次所有人都收到某人無聲的威脅,沒人敢再上前偷窺了。

  回到書房中,尉遲秀笑著來到沈耬荳身邊。

  她傻傻地抬頭看他,而後想起了好友萬絲絲曾跟她提過,京城裡的名門貴族,都很喜歡去沾惹她們這些小姑娘,只是玩弄她們的感情。

  秀哥雖然不像絲絲口中的那種人,但他方纔的舉止……是將她當成了什麼?

  看著她的臉色由紅轉白,眉梢因他而染上的春意漸褪,尉遲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肩,定定看著她。

  「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著,為什麼我要吻你?我是否在玩弄你?」

  沈耬荳眨眨眼。她真的覺得他會讀心術啊,這樣他也猜得出來?

  「不是任何人,我都願意親吻。」

  她抬眸對上他的眼,「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吻我的唇。」她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姑娘。

  尉遲秀深凝著她的眼,淡淡一笑。「我知道,我對你動了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沈耬荳怔怔地看著她的眼,一顆心因為他方纔的話正激烈跳動著,「我……」紅唇輕顫,一顆心卻揪緊得無法說出話來,只好逃避的低下頭去。

  他抬起她的臉,不讓她有絲毫的退縮。

  「耬荳,你呢?對我是否也同樣動了心?」他要一個答案。

  他深邃的黑眸直視她的眼,彷彿要看透她整個心魂般,她輕輕喘息,急速怦跳的心一刻也沒停止躁動。承認吧,沈耬荳,你的心正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而鼓動著,早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你就已經為他動心了……

  尉遲秀屏息等待著她的回答,卻久久等不到她的回覆,頓時一股失落的感覺就像根針一樣,直直的刺入他心底,直到——

  「嗯。」她終於害羞的點頭應聲。

  原本已經打算鬆開手的他,聽到她細若蚊聲的回答後喜不自禁,猛地用力將她抱到懷裡,再次輕柔地吻上她的唇。

  書房裡再次充盈了滿滿的情意,和兩顆心交織在一起的心跳聲。

  許久,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書房附近後,只剩下一名穿著錦衣玉服的老人家,一腳還踩在柱子上,雙手使勁的拔呀拔的,滿頭大汗想拔下那只嵌在柱子裡的鞋呢!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8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36 AM 編輯

第五章

  自那一日後,府裡不時可看見尉遲秀跟沈耬荳兩人相伴的身影,府中人多半都欣然等著接受沈姑娘成為女主子。

  住在尉遲府裡一段時日了,沈耬荳當然沒忘記她來長安的目的,她還是不停的打探有沒有姑姑沈蘭的消息。

  那次在尉遲秀的書房中瞧見那些織造書籍之後,她也想起了另一個或許能夠找到姑姑的方法,那就是由織布坊下手。姑姑出自織布世家,離開江寧後,說不定會有些織布坊聽過她的名字或知道這個人。

  「小姐,你的手藝真好。」小似雙手捧著幾匹布,雙眼閃閃發亮地瞧著。要不是她親眼瞧著小姐一點一滴的將布給織出來,她絕對會以為這些花樣是繡上去的。

  小綠在江寧時,就已經常見到小姐織布的模樣了,所以今兒個特意把這個機會給她,讓她開開眼界。

  小似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最上層的這匹緋紅色布匹,第一眼看像普通的布料,但仔細一瞧,上頭有著十分細緻的圖騰,花樣特殊,質感摸起來卻又軟又舒適,她實在覺得小姐好厲害。

  沈耬荳微微一笑,「這是沈家織布特殊的花樣,每個沈家女子都會。」

  她會特意織出這些花樣,自然也是想要拿給尉遲秀請他幫忙。前幾日她向他提起,沈家女子有一些每人都會織的花樣,他便說可以試著拿這些花樣給長安城裡織坊的人看,或許有人會有一些印象。

  這些布一整理好之後,她就跟著小似捧著布匹來找尉遲秀了。

  「沈耬荳,世居南京江寧,沈家自三代以前就以織坊為業,今年初,盤龍織法在織法大賽上打出風頭,她則為沈家唯一會盤龍織法的人。兩個月前,江寧織造局的陳偉,看中了盤龍織的龐大利益還有被賜封為貢布的恩澤,慫恿其弟陳雅,陳家織坊的主子去向沈家提親,想要獨佔這個織技。

  沈家人也不是笨蛋,推托不肯,但陳雅的侄子正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又是禮部尚書的女婿,這當中有利可圖,禮部尚書也不傻。於是向江寧太守施壓,逼得沈家不得不考慮婚事。

  沈耬荳這次出門尋親,是病重的沈家老爺子為她鋪的後路,一方面是真的想找到失蹤已久的沈蘭,另一方面,則是希望沈耬荳能投靠沈蘭,好躲避沈家那一群豺狼虎豹。

  據說,當日太守和陳家人到沈府提親的時候,禮部尚書也有去,一群惡人咄咄逼人,還硬想要帶走沈耬荳,最後是太守良心過不去,才冒著生命危險硬是將人給攔下,而後,沈耬荳就來到長安了,再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書房裡,一個俊美男子邊說話邊撥著花生吃,一邊還偷打量著斜前方的人。

  「嗯。」尉遲秀頷首,一指輕輕在桌麵點著,腦中思緒飛快轉動,他沒想到一個貢布,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

  這些日子,他跟耬荳的感情穩定發展著,一面幫忙她尋人,另一面則麻煩魏齊去查明,當初在江寧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

  「說到這裡,其實這沈家也只剩沈夫人跟沈耬荳好一點而已。聽說,沈耬荳從小就過得挺悲慘的,因為會織技,沈家人對她過度保護,這是好聽話,說難聽點,她壓根就是被軟禁在沈府裡,可憐喔。」魏齊搖著頭,一手將花生拋得老高,大嘴一張,接在嘴裡。

  尉遲秀白了他一眼,不想聽他對沈耬荳家人的批判,低下頭,專注地看著他送來的公文。

  「還以為你真的打算出家當和尚了,沒想到你居然會偷藏個女人在府裡啊!」魏齊也知道他的心思,換了個話題,挪揄說道。

  坐在書桌後的尉遲秀聞言,緩緩抬首,再瞪他一個白眼,「我看起來像和尚嗎?」

  「像極了。」魏齊摸摸下巴,「說真格的,要不是你一向對我這個美男子沒什麼企圖,我還真以為你有龍陽之癖呢。」誰教尉遲從小到大,只要有女人靠近他一步,就會像被鬼碰到一樣,反彈得很厲害。

  也因如此,當今聖上才會放棄為他作媒,要不像尉遲這麼好的貨色,早讓皇上給拐跑了。當然,皇上也早就懷疑尉遲喜歡男人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問他。

  尉遲秀冷冷地瞪著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龍陽之癖?這種話他居然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魏齊擺擺手,「隨便啦,我方才有看一下你偷藏的女人,嘖嘖,長得還不錯嘛,原來你喜歡這種小家碧玉啊?」跟他府中那些妾室比,外貌是差了那麼一點,但氣質倒是勝了許多。

  「她有名有姓,你可以喚她沈姑娘。」尉遲秀額際的青筋微冒,手上的毛筆發出細微的碎裂聲,表達出它正在承受主人怒氣的凌虐。

  識相的閉上嘴,魏齊不敢再放肆。要真惹火了尉遲,那他自個兒也有得受了。

  「你真喜歡沈姑娘?」安靜了沒一會兒,他又開始多嘴。

  尉遲秀連回他話都懶,低著頭處理他帶來的公文。要不是看在魏齊若受傷了,他的公務會更繁重,不然他早就將魏齊給踢出門。

  「說一下啦,你喜歡她什麼地方?」魏齊不死心,就像個三八兮兮喜歡說長道短的長舌婦。

  尉遲秀讓他給惹煩了,「你問這麼多幹麼?」

  「我好奇。」他非常理直氣壯的回他。

  忍耐的閉了閉眼,尉遲秀克制自己想殺人的慾望,深吸了口氣後,才又眼睜睜看著他,「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滾出去?」

  魏齊點點頭,反正他收集訊息,也只是要回去開個賭盤而已。

  尉遲秀輕歎口氣,視線瞧向那一櫃他母親留下的書,「她很像一個人……」

  話還沒說完,就讓魏齊大驚小怪的打斷了。「什麼?你是拿她當別人的影子?我的天啊!兄弟,你這樣太過分了吧!」魏齊大呼小叫,不贊同地看著他,故意這麼說,就是想逗弄一下尉遲秀。

  尉遲秀正考慮要回房去拿自己的配劍,將眼前的人砍成十八塊,同時想著這麼做還有誰能接手這傢伙的職位時,書房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道怪異的聲音,似是有什麼重物落地。

  他心底一跳,閃電般起身來到門前,一打開書房的門,就看見書房廊道轉彎處一抹跑遠的嬌小身影,地上還有幾匹布,小似愕然地站在原地。

  該死的!耬荳聽到方才魏齊的那些話了!

  毫不遲疑的,尉遲秀馬上追了上去。

  魏齊慢了一步走出來,也驚愕地瞪大眼看著小似,心底一涼,有股不好的預感浮上來,「小似……剛剛沈姑娘該不會也在吧?」

  小似責怪地瞪著他,「魏將軍!你太過分了!」

  她方才跟小姐捧著布過來,才彎過迴廊而已,就聽到書房裡傳來的聲音,她錯愕得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緩緩轉過頭一看——嚇!小姐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蒼白,看得讓她一顆心都擰了起來。

  才想說些什麼安慰小姐而已,小姐已經扔下手中的布匹,轉身跑走了。

  魏齊倒吸了一口氣,「小似!告訴你家主子,我有事先走了!」慘了!惹禍了,還是快走為妙。

  「魏將軍!魏……」小似還來不及阻止,喊了第二句而已,這個闖禍的傢伙已經一溜煙的跑不見了。

  小似氣急敗壞的跺腳,她無奈的蹲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憂心忡忡。

  少爺該不會真把小姐當成什麼人的影子了吧?那樣小姐不是太可憐了嗎?

  她聽到了什麼?她聽到了什麼?影子?原來她長得很像另一個人……

  沈耬荳慌亂不停的跑著,一張小臉蒼白如雪,她氣喘吁吁、毫無目的地在附近尉遲府中亂闖,雙手緊握成拳,不敢相信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耬荳!」一股力量驀地從她肩上傳來,止住她移動的身軀。

  莫名的怒氣突地從胸口冒出來,她用最快的速度轉身,伸手揮開肩上的那雙大掌。

  「耬荳。」尉遲秀看著她,心一擰。

  「我……我不是……」她顫抖著,連話語都說不完整,無法抑制那份從心底生出的寒意。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

  為什麼要玩弄她的感情?要把她當成別人的影子?為什麼?

  「耬荳,你冷靜一點。」尉遲秀心疼的再次握住她的肩。方纔的話對她是多大的打擊,竟讓她悲傷成這個模樣,一向燦爛發亮的水眸,此時居然是一片死寂?

  越看著他,胸口越痛,為什麼……為什麼她連吸一口氣,都會覺得心像是要裂了?

  無數個疑問在她心底環繞,她傷心地搖頭,想要告訴他,她是沈耬荳,她不要成為別人!

  這些話,她多麼想對著他高聲斥吼,但是……多可悲啊,她竟然因為悲傷得無法自拔,連話都說不出來。

  「耬荳!你聽我說,方才是魏齊亂說話,你不要……」再也不忍看她這樣,尉遲秀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她。

  「不、不要!」沈耬荳奮力的扭動,大聲的哭叫,推開他的懷抱。「不要碰我!不要!」拼了命的用力搖頭,終於將她噙在眼底許久的淚水也搖落,成串的淚珠不停滾落,纖細的嬌軀哭得顫抖不已。

  尉遲秀不顧她的掙扎,緊緊將她鎖在懷裡,「不要哭!你沒將話聽完,不能就這麼放棄我們的感情!」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強烈的決絕,害怕失去她的慌恐擊倒他所有的理智,讓他也跟著大聲咆哮。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不要……尉遲秀……我不要當別人的影子……」用力槌打他的胸膛,她不想再依靠在他的懷裡。

  「你是沈耬荳……能讓我這麼不捨的人,一直只有你。」尉遲秀雙手捧著她的臉,讓她哭紅的眼看著他,用最堅定的語氣輕聲訴說著。

  一直……只有她?

  沈耬荳輕泣著,「但是……」她明明聽見了,她聽見了,那個聲音說的話,一剎那就擊倒了她,將她的心敲成了碎片。

  「我說你像一個人,話還沒說完。」他憐惜地撫去她眼角滑下的淚珠,心痛不捨。都是魏齊的錯!

  她望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你像我娘……」他輕輕地靠在耳畔說,輕柔地擁著她。

  他絕不會放她走!從初見面時的留意,到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他早就已經將心放在她身上了,容不得她說不要。

  「你、你娘?」沈耬荳茫然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秀點頭,看她的樣子,似乎是比較冷靜了,「你的氣質很像我娘,方纔我和魏齊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沒說完就讓他給打斷了。」

  在酒樓裡初次見面時,他就無法將雙眼自她身上移開,不同的容貌,相似的氣質,那份溫柔中又帶著堅強的韻味,就如同他記憶中的母親一樣,總是挺著瘦弱的肩膀,撐著那份不屬於她的天。

  一天又一天的相處,她跟娘的相似之處越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獨一無二,她甜美的笑和溫婉體貼,令他深深動了心。

  每當她笑著向他走來,他的心就會飛快的跳動,就像有什麼緊緊抓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只能看著她。

  原來是這樣子,那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是算什麼?移情作用嗎?

  「我、我不是……」她想問,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尉遲秀歎口氣,用衣袖擦著她涕淚縱橫的小臉,食指點著她的鼻尖,「耬荳,我想你陪伴著我,走過以後的風風雨雨,我想看著你笑,想陪著你哭,也想要你因為的笑而笑,」這麼露骨的話,他說得也有點不好意思,俊逸的臉龐微微泛紅。

  這些話裡,雖然沒有提到任何的愛字,但那份情意卻是如此的真,沈耬荳剛才的心痛,一下子就被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感動。

  「我還想你陪著我……一起打魏齊。」他又笑著說。

  感動的淚水滾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一邊笑著一邊點頭,「好,我一定陪你打魏齊。」這是一定要的,誰教魏齊亂說話,惹她哭得那麼傷心。

  「嗯。」尉遲秀滿足地抱緊她,方才因她的淚水而緊擰的心。這才緩緩的放鬆,他低首用額頭捧著她的額,親暱的用鼻尖磨磨她的嫩頰。「以後,話要聽完再傷心。」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淚,那會令他心痛得無法呼吸。

  沈耬荳羞赧地笑著,用力地點點頭。「嗯!」雙手環住他的腰,她覺得自己很好笑,竟因為一個誤會而那麼傷心。

  兩人相視一笑。醇厚的低笑聲陪伴著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在陽光的照射下,草地上的影子,一個纖細、一個頎長,兩道影子緊緊相依相偎,不願分離。

  一出了宮門,尉遲秀直接回到府裡,他手上拿著季忠交給他的名單,正想帶著沈耬荳一起去拜訪,沒想到來到她住的閣樓時,發現裡頭沒有半個人。

  他不解地皺眉。她應該不可能獨自出府,會是去哪兒了?

  當他正疑惑的時候,負責服侍她的小似正巧端著盤子走過,瞧見自家少爺站在小姐的閣樓前,忍不住納悶地問:「少爺,閣樓裡都沒人,你站在這兒等誰?」

  「小似,小姐呢?」尉遲秀反問她。

  「小姐?跟老爺在後頭的廣場玩擊鞠呢。」小似這才明白原來少爺是來找小姐的。沒想到少爺才一回府就急著看到小姐,嘻嘻,看樣子府裡真要多個女主子。

  他點點頭,瞧見她手上的盤子裡有兩碗冰糖銀耳,「要端給老爺吃的?」

  「是的,少爺要一同過去嗎?」最好是一起過去,才不枉費他今日將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尉遲秀頷首,率先走向尉遲府的後院廣場。

  一踏進廣場的草皮上,遠遠地,他就瞧見兩抹身影,一個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老爹,而另一個較纖瘦的,當然就是沈耬荳。

  兩人正愉悅的交談著,笑聲響亮,聽得出他們有多麼的開心。剎那間,他只能怔愣地看著遠方那可人兒的身影。

  陽光輕灑在她的身上,她身穿一襲粉色的胡服,比起唐裝更為貼身帥氣,半膝的裙擺不是絲質的褲子,腳上穿著短靴,長髮簡單的用一條紅色緞帶繫在腦後,緞帶隨風飛舞,襯著她緋紅的雙頰,他目光泛柔,直視著她。

  這一瞬間,尉遲秀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胸口那躍動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看見她因為擊球進門而綻放的開心笑容,他的心口就頓時火熱的抽緊。

  遠處玩得開心的兩人突然發現他的存在,尉遲老爺停下來對沈耬荳說了些話,她開心地點點頭,轉過身,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秀哥。」沈耬荳帶點撒嬌的喊著他,她已經有兩天的時間沒看到他了,沒想到他會在她玩球的時候出來。

  這一聲呼喚,讓尉遲秀原本心口那陣火熱抽緊的感覺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俊眸裡散發著溫柔的光彩,用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戀眼神對上她的眼。

  「你身體都好了?」兩日前他到皇宮值班時,她身體還微恙著,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子來得纖瘦,身體似乎也比一般女子來得柔弱。

  他的眼神讓沈耬荳瞬間紅了雙頰,心跳得飛快,「嗯。」輕應了聲,她羞怯地半垂著頸子,一時之間不敢直視他的眼。

  兩人之間的互動,讓一旁站著的尉遲老爺跟小似看得笑瞇了眼,非常滿意。

  「瞧你,汗也不擦一擦,當心風一吹又染了風寒。」她額際的汗水讓他微微不滿地擰起了眉,想也不想的就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動作輕柔得像怕弄疼了她。

  沈耬荳仰頭承受他的疼寵,看見那張近在眼前的俊顏,眸裡閃爍著擔憂跟不捨,甜意又在她心底蔓延,唇畔綻開小小的幸福笑花。

  「秀哥,你剛從宮裡回來?」她一直以為當官很輕鬆,只要偶爾上朝,閒閒在家等著領月俸就成了,自從認識他之後,才知道原來當官也不簡單。

  「嗯,玩得開心嗎?」他在皇宮值班,他爹卻在府裡清閒的打球?而且還佔著她一起玩?尉遲秀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嗯!我從來沒玩過擊鞠喔!伯父還說,以後有機會要教我騎馬呢!」從小到大,她都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嚴密,許多事情從沒做過,就連馬也沒摸過,一聽到尉遲老爺要教她騎馬,讓她開心得都跳起來了。

  「騎馬?」尉遲秀冷冷地重複,眼角餘光瞥向狂冒冷汗的父親。

  尉遲老爺趕緊說:「咳!小荳子,那個……秀兒的騎術比較好,你讓他教就成了……」他只是想親近一下未來的媳婦,可不想被兒子用冰冷的目光凌遲呀。

  「可是秀哥很忙的。」沈耬荳遲疑著。她看得出秀哥現在神情有些疲憊,而她捨不得讓他這麼勞累。

  「沒關係,不用進宮的日子我再教你就成了。」尉遲秀馬上道。

  「嗯!」他願意教她,她更開心,笑得一雙眼睛都成了彎月。

  這時,一陣風吹過來,將沈耬荳的長髮吹亂了,小似正想上前幫小姐梳理一下而已,沒想到有個人動作比她更快。

  尉遲秀伸出食指輕輕地滑過她額前,順著眉型,將她散亂的前發輕柔地勾到她耳後,大掌順著長髮撫到髮梢後才鬆手,最後微微一笑。

  沈耬荳睫羽輕顫,額上及耳後都還有他手指撫過的餘溫,令她兩頰的紅雲更艷,而他輕柔的笑容,也讓她只能出神地凝視著。

  「咳咳!」尉遲老爺清清喉嚨,想提醒小倆口旁邊還有人在,麻煩動作收斂一點。

  他回眸看向父親,「爹,若是身體不適就別玩這個,好好在屋裡休養才是。」

  言下之意是——她病才剛好,為什麼又拖著她來吹風?

  尉遲老爺無言地看著兒子一會兒,在心底哀怨地咕噥幾聲之後,才又開口道:「一直休養也很悶啊!人要活就要動。」他是怕小荳子無聊才找她玩球的,臭小子。

  「也是,但也得看是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如此。」她要是又病了,那還動什麼?

  尉遲老爺聽出兒子話裡的意思,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這是大夫說的。」問過陳伯了,別找麻煩!

  「秀哥,陳伯說過,動一動對身體比較好呢。」一點也聽不出兩父子之間的暗潮洶湧,沈耬荳傻乎乎地跟著說。

  她一出聲,尉遲老爺馬上得意揚揚地睨視著兒子,一副「你看吧!」的模樣,十足十的像個小孩子。

  不跟小人計較。

  尉遲秀不理他,「沈蘭的事已經有消息了,我手上現在有兩個人名,今早季忠交給我的。晚點用過午膳後我們再一起出城拜訪,看看是不是沈蘭本人。」

  尉遲老爺撇過頭去,輕哼了一聲。臭小子講不過他就來這招,轉移話題。

  沈耬荳一聽,高興地睜圓了眼,「真的嗎?那我們現在就去吧。」雙手不自覺的攀上他臂膀。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姑姑的消息,實在太好了!她迫不及待想看見姑姑。

  「不急,用過飯再出門便成。」他帶著寵溺的神情,任由她纏著。

  「嗯,可是……」下午出門不是問題,但以她現在的情況,不知道會不會為秀哥帶來麻煩?

  尉遲秀知道她在想什麼,抿唇一笑,「用不著擔心,名單上這兩個都是住在城外附近的小鎮。」抬手輕揉她的發頂,流露出的疼寵不言而喻。

  「我也要去。」尉遲老爺不甘寂寞地插嘴。

  「爹,方才出宮的時候,我遇見了宋參軍,他同我說了件事情。」他轉頭,冷冷地看著父親。

  一提到宋參軍三個字,尉遲老爺明顯地身體一僵,馬上捂著肚子,裝作有些痛苦的模樣。「我肚子痛!你們聊!」

  尉遲秀一把抓住想腳底抹油溜走的父親,「爹,宋參軍同我說,您的公文堆積如山,煩請您快點回去處理。」正事不做,居然賴在家裡打球?

  「……」眼看逃不了,尉遲老爺苦著臉沮喪的低下頭,他整天看那些公文看得頭昏眼花了,他不做啦!什麼時候他才能含飴弄孫啊?

  「過午後,宋參軍會派人來接您老人家過去,我會讓府裡的士兵護送您。」意思是要派人壓著他去。

  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尉遲老爺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知道了。」唉,老子想喘口氣都不能,兒子一點也不貼心。

  「老爺,吃點甜的,心情會好一點。」小似同情的看著他,遞上端在手裡已經很久的冰糖銀耳湯。老爺每次都鬥不過少爺,唉……真是可憐喔。

  尉遲老爺高興地接過甜湯,喜孜孜地喝著,一點都沒發現小似憐憫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再來十碗甜湯也安撫不了他受創的心靈嘍。

  一匹駿馬快速地奔馳在長安城郊的官道上,馬背上,一名男子懷裡正擁著一名嬌小的少女。少女雙眸熠熠發亮,白皙的臉龐上紅撲撲的,明眸皓齒,好不動人,她身上穿著一襲月牙色衣裳,當初秋的輕風拂過,她的長髮也隨風飄舞。

  少女身後的男子俊逸爾雅,雙眸溫潤有神,策馬奔騰時還不時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女,唇畔勾勒出一抹柔情,他身上一樣穿著月牙色的衣衫。

  此情此景,美得如同一幅畫,兩人一騎,引起官道上許多人的注目。

  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長安城郊附近的小鎮,這小鎮有個很美的名字,叫美滿鎮,由於此鎮正好處於長安跟洛陽城的路途上,因此也是十分繁榮,頗具規模。

  當尉遲秀駕著駿馬一入鎮上,馬上就引起了鎮民的注意,尤其他是個生面孔又長得十分俊俏,所以他的馬匹走到哪,好奇探索的目光就跟到哪。

  在來到這個小鎮前,他就已經先看過地圖,因此他問都不用問,便直接策馬來到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

  店小二一見有貴客上門,搓搓手迎上前來,「客倌請進,小的替您將馬給牽到馬廄裡去。」接著伸手就要取過他手上的韁繩。

  尉遲秀沒有將繩子遞出去,反而低頭輕喚,「耬荳,我們到了,該起來了。」

  店小二一直納悶著他怪異的行徑,就看見他厚重的黑色披風裡露出一顆頭,頓時一驚,瞪大了眼。

  沈耬荳睜著困頓的眼睛,秀氣地打個呵欠,伸手揉揉眼後,偏頭看著他,「秀哥,我們到驛站了嗎?」她疑惑地看看四周,這驛站這麼大啊?簡直就是座小城了嘛。

  店小二喘口氣。剛剛真是嚇死他了!現在仔細一看,原來這客倌身前還坐了個嬌滴滴的姑娘。

  「我們到鎮上了。」尉遲秀率先俐落地翻身下馬,再回身,伸手像捧著什麼寶貝似的,將她輕柔地從馬背上抱下。

  「到鎮上了?」沈耬荳訝異地睜大眼。沒想到她睡了那麼久?哎呀……怪不得她全身酸痛。

  剛才睡醒,她一時還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硬得跟木板似的,現在雙腳一落地,全身骨頭都在唉唉叫的向她抗議了。

  尉遲秀將韁繩遞給一旁等候的店小二,「走吧,先進去吃點東西,坐在馬上半天的時間了,你也需要休息。」話落,他舉步往前走去,走了兩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來,於是腳跟一轉,又折回她面前。「耬荳?」

  沈耬荳尷尬地笑笑,「秀哥,對不起,我走不動了,你牽我走好不好?」她很羞愧地小聲問著,全身酸痛的她,似乎連腳都不聽使喚了,動也不肯動一步。

  他伸手摟住她肩膀,支撐她身體的重量,「不打緊,第一次騎馬都是這個樣子的。」話雖這麼說,但他心裡卻因她而發疼了。

  看見她行走時擰起的秀眉,他很後悔,早知道她會這麼不適,就算多浪費點時間,他們也應該坐馬車來的。

  「嗯。」這一趟出門,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沒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掌櫃的熱情迎接他們坐下,等尉遲秀點了幾道菜後,才笑著點頭離去,下一會兒,熱騰騰的菜餚跟湯麵就上了桌。

  「吃吧,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到鎮裡找人。」他輕聲道。她不適合再奔波走動了,反正已經到目的地,明兒個再去找也不遲。

  沈耬荳點點頭,不語地低頭吃著面,心裡頭對自己這般嬌弱感到有些沮喪。

  尉遲秀看著她悶悶不樂的小臉,沒說什麼,只是不時夾菜進她碗裡,督促著她多吃一些。

  就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的位置,幾名穿灰色衣裳的男子互看一眼,其中一名較為高大的男子,仔細地觀察尉遲秀的容貌、身形暗暗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後,兩人已經吃飽,起身準備讓店小二帶他們去休憩的房間。

  高大的灰衣男子對左右兩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立即起身離開。灰衣男子則繼續用著詭異的眼神看著漸漸走遠的兩人。

  就在他們的身影彎進客棧走道的迴廊時,尉遲秀微微偏頭,不著痕跡的瞧一眼身後,接著,他跟沈耬荳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廊道盡頭。

  他垂眸凝視著身邊的她,嘴角緩緩揚起。看樣子,有老鼠跟上門了。

  夜半時分,整座客棧靜悄悄的,不,應該說,是整個鎮上都安靜無聲,所有人都沉酣在睡夢中,除了一些老鼠之外……

  黑夜裡,三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客棧的後院,身上穿著最適合做壞事的夜行衣,臉上覆著做壞事必備的蒙面黑巾。

  其中一名對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點點頭,三人便一起毫不猶豫的往一間廂房走去。

  三人合作無間,一個抽起放在靴子裡的匕首預備行動,一個站在樑柱的陰影處,探頭看著四周,一個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管,戳進紙窗裡,對著房內吹氣。

  一會兒之後,原先那個拿匕首的,將匕首放進門縫裡,輕輕佻開門閂。

  無聲無聲地推開房門,其中兩人踮著腳尖,走進房裡,左邊那個指著床上微微隆起的被窩,右邊的點個頭,拿出準備好的麻布袋,兩人快速無聲地來到床邊,棉被一掀——

  沒人?

  兩人暗叫不妙,腳跟一轉,急忙就要衝出去通知另一個守門的,但還來不及轉身,一道疾風襲向兩人的穴道,他們頓時動彈不得。

  黑暗中,一道黑影動了動,兩人驚恐地瞪大了眼。

  那黑影緩緩自房間的角落走出來,接著窗外透進來的目光,兩人清楚看見了他的模樣俊逸的容貌、頎長的身影,還有唇畔的那抹笑!無法出聲的兩人狠狠地倒吸了口氣,眼神裡透露出恐懼。

  他們知道他是誰,那個一直陪伴著沈姑娘的男人!他是——尉遲秀將軍!

  看了看外頭的月色,尉遲秀走到兩人面前,淡淡地一笑,很享受他們的恐懼,他一根食指伸直,輕放在自己唇間,而後在他們眼前搖了搖。

  他拍拍兩人的頭,轉身走出房門,不一會兒,便輕鬆拖著一個看來應已昏倒的人走進來。

  將手上的人拋到他們身前,尉遲秀又是一笑,接著指尖輕彈,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整個劇烈的顫抖。

  被點了穴的兩人嚇得全身發抖,他的舉動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他居然笑著點破了躺倒在地的同夥的氣海穴,直接廢了他的武功!

  用如此殘酷的手段,但他居然還在笑!兩張臉刷地慘白如紙,冷汗狂冒,生怕他也這麼對付他們。

  無聲地指著地上的人,尉遲秀閉著眼再搖搖他那很可怕的食指,而後緩緩地睜眸,挑起眉一笑。「告訴你們主子,識相的,就別再來擾亂。」

  低沉好聽的嗓音,配上那無懈可擊的爾雅溫笑,成功的將眼前的兩人給嚇暈過去。

  看著直挺挺昏過去的兩人,他點點頭,非常滿意。

  「該睡覺了。」轉過身,他不疾不徐的離開這間廂房。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29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38 AM 編輯

第六章

  清早起床,尉遲秀連看都沒看昨晚那些蒙面客離開了沒,用過早膳後,他就帶著耬荳出門尋人去了。

  街道上的人潮不多,多數的商家雖然都已經開門迎客,但客人依然三三兩兩,這點就跟長安城有很大的分別,若不是因為律法規定宵禁,不然長安城也會是個不夜城,夜夜笙歌到天明。

  尉遲秀先是帶她往鎮裡一戶人家走去,找到一位林蘭蘭,確定了她並不是沈耬荳的姑姑後,又轉往鎮外的小農村走去。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他的手都沒放開過她,大掌一直緊緊握著她柔嫩的小手。

  沈耬荳笑盈盈地感受掌中的溫度,覺得心裡淌過一道暖流四周的空氣又這麼的清新,她心情好得連嘴角的笑都停不了。

  尉遲秀眸裡有著動人的眷戀,就這麼靜靜地陪在她身旁,看著她開心地說話,他心頭便蕩漾著柔情和滿足。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著,路旁的景色逐漸從整潔的街道變成農村般的田園菜地,緊鄰的房舍也沒了,出現的是散落的民居,四周隨處可見雞棚、豬寮,幾名務農的農夫三三兩兩的聚在大樹下喝茶聊天,十分悠閒。

  「這兒真清閒,以後老了過這種隱居生活似乎也不錯。」感受到四周的樸實溫暖,沈耬荳不由得這麼說。

  「你喜歡這種生活?」他沒想到她看起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也會想住在這樣的地方。

  「這樣也不錯,很單純,沒有一些複雜的心思。」她從小在一個現實功利的環境中長大,來到長安的這段時間,其實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尉遲秀點點頭,「到了。」目光向前方一看。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一間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小片空地,上頭鋪滿了金黃的稻穀,有一名婦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整理這些曝曬中的稻穀。

  沈耬荳心口一緊,有些慌亂地轉頭看著他,「是……她嗎?」會是姑姑嗎?上天會對她這麼好,讓她輕易地就找到姑姑嗎?姑姑會願意跟著她一起回去嗎?

  「走吧。」尉遲秀微微一笑,帶著她一起走近婦人的身後。

  兩人腳下踩著收割完後的稻草,發出的聲響終於引起婦人的注意,只見她的身影動了動,緩緩地站起身子,順手將自己頭上的斗笠取下。

  沈耬荳睜大了眼,一手悄悄地緊握成拳,看著對方徐緩抬起面容,而後——

  「不是她。」她大大地吐了口氣,失望地對著他搖頭。

  不用她說,尉遲秀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名婦人雖然年紀相似,但容貌與她相差太多了……容貌?

  一瞬間,有些什麼閃過他腦海,但他還來不及細想的時候,眼前的婦人已經開口道:「你們是誰?來這裡做啥?」婦人一開口,濃厚的北方腔調全跑出來了。

  「打擾您來,請問這附近有一位名字裡有蘭字的夫人嗎?」尉遲秀笑問。

  人帥就是吃香,光憑他那張俊臉,婦人的警戒心就全飛光了,再配上他斯文有禮的舉止,婦人馬上紅了臉。

  「那不就是俺嘛!俺叫陳蘭蘭,這位小兄弟,你找俺啥事?」

  這下兩人非常確認,她不是他們要找的沈蘭。

  「沒有,我們找錯人了,蘭嬸真是抱歉,打擾您了。」眼見這位婦人越來越挨近尉遲秀,沈耬荳一驚,連忙將他扯過來,「很謝謝您,蘭嬸,那我們先離開了。」她對婦人福了身。

  他歎口氣地一笑,「這鎮上的兩位都不是,明天早上我們就起程離開……別失望,長安城裡還有一個機會。」他舉手輕撫她肩後的長髮,帶了點安撫的意味。

  「嗯。」她點點頭,偏著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慢慢地走回暫住的客棧。

  隔天,尉遲秀正接過店小二遞給他的韁繩,與沈耬荳一間出客棧準備上馬,有個婦人突然從對街跑了過來。

  她伸手拍拍正背對著她的沈耬荳,「姑娘啊。」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她嚇了一跳,一回頭,看見是昨天見過的婦人,送了口氣,「蘭嬸,有事嗎?」

  蘭嬸一口氣還喘著,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道:「小姑娘,昨兒個你同俺說要找個親人是嗎?」

  沈耬荳看了尉遲秀一眼,而後轉過頭看著蘭嬸,「是啊,有什麼問題嗎?」她不懂蘭嬸為什麼會突然跑來找她?

  「小姑娘,俺昨天看你,就覺得你有點面熟,俺昨天同我家那口子想了很久,後來想起,俺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一個同你長得挺像的夫人。」就是想到了這件事,她才一早就跑來這等人。

  「真的嗎?蘭嬸,你是在哪見到的?」一聽見這個好消息,沈耬荳連忙追問。

  「但你昨兒個不是說,你親人名字裡有個蘭字嗎?」

  她快速地點點頭,「是啊。」沈蘭這名字,她總不可能記錯吧?

  蘭嬸疑惑地盯著她瞧,一手摸著下巴,「嘖,真的是挺像的,但是那個夫人,她名字裡沒半個蘭字啊。」

  沈耬荳愣了一下,「名字裡沒蘭字?」

  「蘭嬸,你說的人是哪位?」尉遲秀一聽她這麼說之後,昨天一閃而逝的念頭又浮起來,同時心中已經有底。

  「好多年前,俺曾在尉遲將軍府裡見過這個夫人,她是個參軍夫人,叫啥名字俺已經忘了,但可以確定沒有俺名字裡的字。」蘭嬸說道。

  尉遲將軍府?

  沈耬荳一震,目光緩慢地對上了尉遲秀的眼,從他的眼中,她看得出來,他知道蘭嬸所說的人是誰了。

  劍眉微蹙,他點點頭,語氣沉重地說:「她不叫沈蘭,她叫……王芸。」

  回長安的路上,一股沉悶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著。

  許久之後,尉遲秀才又開口,「我並沒有騙你。」他知道她現在心底會有的想法。

  照樣與他共乘一騎,坐在他身前的沈耬荳,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身子也不再像前天兩人共騎時,親暱地靠在他身上,小臉上的甜笑都沒了,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氣。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姑姑就在你府中?」沈耬荳氣怒地質問,他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解釋,她就忍不住滿腔的怒火狂燃。

  尉遲秀歎口氣,真的是很無辜,「我並不知道她是你姑姑。沒錯,初見面的時候,我的確是有閃過這個念頭,但事後對照你所說的名字跟年齡都不對,我才想,或許你們只是容貌正好長得有點像。」

  其實他早就該發覺的,兩人的容貌那麼相近,是他沒有考慮到一件事,那就是當初沈蘭離開沈家時的心情。

  想一想,當年在那種情況離開了江寧,甚至拋棄了唯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沈蘭對沈家的不諒解,一定很深。

  在這種心情下,她當然有可能隱姓埋名,從此忘掉沈姓,再也不當自己是沈家人,雖然有一部分可能也是顧忌沈老爺子會不死心地追上來,但沒想到沈老爺子也是硬脾氣,一直到病重的時候,才想要見女兒最後一面。

  至於歲月跟沈耬荳說的不符,那也是應當的,改了名、換了姓,年齡當然也就增減一些,才不容易被人找出來。

  「姑姑……她過得好嗎?」沈耬荳其實也知道自己有點無理取鬧。姑姑改名字並不是尉遲將軍府的責任,她一定是為了躲避沈家才會這麼做的。

  「宋叔對她很好,他們有一對兒女,曜文……也就是你表哥,他是翰林學士,學富五車。芸姨雖然苦過,但現在卻過得很好。」尉遲秀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下。

  他真沒想到,一向粗枝大葉的曜文,居然會有比他還敏銳的時候。

  想想,當初他們在酒樓初次看見她的時候,曜文就已感受到那份血緣的羈絆了,才會直說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當初是他沒將曜文的話放在心上,要是再細心一點,他們就不用繞這麼大的圈子,還跑到美滿鎮去找人,原來他們要找的人,一直就住在離尉遲府沒幾條街遠的參軍府而已。

  「等我回府之後,我再帶你去見她吧。」

  沈耬荳點點頭,幽幽長歎。這份糾結了幾十年的心結,到底能不能善了?她實在沒把握能勸一個已經拋棄自己所有過去的人,再回去面對那以往的種種。

  這份沉重的親情,對姑姑來說,真的是太痛了吧?所以姑姑才會什麼都不要了,選擇一走了之……那她自己呢?

  想起家裡那些功利至上的親人,她的心更沉了,看了尉遲秀一眼。

  萬一,秀哥知道了她家有那麼一堆令人厭惡的親人,還會想要她陪著他一輩子嗎?

  尉遲秀一回到長安之後,就被臨時召進宮了。

  沈耬荳原本想向他問些事情,但小綠卻告訴他,說有朋友自江寧來見她。

  於是,她所借住的閣樓花廳裡,現在除了她之外,還坐著一對男女,女的正是她在江寧的閨中好友萬絲絲,而陪伴萬絲絲來的,是萬家鏢局中的其中一名武師。

  「什麼?」沈耬荳怔然地看著眼前人。

  小綠靜靜地站在一旁,對他們所帶來的消息,也是一臉震驚。

  三人一起坐在花廳裡談事情,說沒幾句,她就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萬絲絲跟武均樂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你說我哥娶了誰?」沈耬荳怔怔地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一時間不能接受她所說的話。

  她杏眼一瞇,「陳家的女兒。」事情已經發展到她也無法幫忙的地步。

  「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股寒意侵入心底,一個想法漸漸地在腦中成形,沈耬荳輕顫著身子,一想到那份可能性,她就無法抑制心中的恐懼。

  萬絲絲輕歎口氣,緩緩地道出沈家在她離開江寧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在她離開江寧不久後,陳家也明白沈家有多麼不願應允親事,便換個方法跟沈家談條件,那就是兩家聯姻,互相嫁娶對方的兒女。

  聯姻後,織法一樣由沈家保管,但兩家在生意上一旦有了合作,就等於是擅自將她賣了出去一樣,原本她應該早就被押回去江寧成婚,但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尉遲秀,破壞了兩家人的計劃。

  「耬荳,你千萬要記得,不要獨自一人回江寧。」萬絲絲沉重地交代。她爹原先頗不樂意讓她去干涉沈陳兩家的事情,但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好友嫁給陳雄那種人渣呢?於是咬著牙,她帶著武均樂一個武師,兩人一路自江寧快馬加鞭趕來。

  耬荳借住在長安尉遲府裡的事情,已經鬧得江寧人人皆知,她擔心陳家會出暗招對耬荳不利。

  「爺爺呢?」連傷心都不知道該怎麼傷心了,沈耬荳輕聲地問著。

  萬絲絲搖搖頭,「沈老爺子的狀況很差。耬荳,姑姑的消息你打聽到了沒?」

  她實在不忍心說實話,沈老爺子現在的情況,簡直就是吊著最後一口氣,撐著等離家已久的女兒歸來而已。

  突地,一陣昏眩襲來,沈耬荳輕晃了一下。

  萬絲絲趕緊伸手扶住她,「耬荳!」

  她看著她,眼眶微微泛紅,「是有些消息了,但還要等兩天,秀哥回來之後才能帶我去見她。」用不著好友明說,光看她眼底隱含的憂傷,她也能猜到爺爺的身體……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武均樂看了沈耬荳一眼。方纔他聽見了耬荳喚尉遲大人「秀哥」,這兩人朝夕相處,她終究還是動了情?

  「那你姑姑現在人在哪?」找到了人,那真是太好了。

  沈耬荳輕輕地歎口氣,「姑姑……恐怕對家裡的怨念很深。秀哥說,姑姑並不是用沈蘭這個名字,而是已經改名換姓。」就連名字都能捨棄,可見她脫離沈家的決心有多麼堅定。

  「嗯。」萬絲絲點頭,並沒有太過訝異她姑姑會這麼做。當年沈蘭私奔的事情,她也從爹娘口中瞭解前因後果,所以很能體諒沈蘭的處境,要是她是沈蘭,她也會跑。

  「耬荳,我們能在尉遲府住下嗎?」武均樂突然出聲道。

  萬絲絲不解地看向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桌底下,他卻伸手輕扯了她衣袖一下。

  沈耬荳先是一愣,「我不知道,這要問一下尉遲伯父。」

  「嗯,那就麻煩你了,我跟絲絲日夜趕路來此,想先稍事歇息。」還是先看看尉遲秀跟耬荳相處的情況後,再決定要不要請尉遲秀幫忙好了。

  萬絲絲聽完他的話,也知道他心底想些什麼了。「嗯,我真的有些累了。」她很配合的跟著槌打自己的肩膀,一副真的累壞了的模樣。

  「等我一下。」沈耬荳趕忙起身走到花廳外,一眼就瞧見在閣樓底下的庭園池塘邊逗魚玩的丫鬟。「小似。」

  正拿著小石子丟池中錦鯉的小丫頭,一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嚇得趕緊將手中的石子往旁邊一扔,慌亂地回頭看。

  「小姐。」原來是小姐在叫她,嚇死人了。小似吐吐舌,快步由庭園來到沈耬荳面前。「小姐,有什麼事嗎?」

  「小似,你幫我找兩間客房,讓我兩位朋友住下。」

  她遲疑了一下,「小姐,這樣好嗎?老爺跟少爺都不在府裡呢。」雖然小姐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少夫人,但擅自讓外人住進府裡,萬一少爺回來生氣的話,她皮就要繃緊了。

  沈耬荳縱使心裡已經鬱悶得快掉淚,但還是扯出一抹笑,拍拍小似的手,「不用擔心,伯父那裡我自然會去向他說一聲。」

  就在她們於花廳外頭談話的同時,萬絲絲跟武均樂也在裡頭談事。

  「武哥……」萬絲絲遲疑地看著他,剛才他的話其實還沒有說完,陳家已經將迎娶耬荳的婚期定下了,她並沒有告訴耬荳這個消息。

  「等尉遲將軍回府之後,再看看要不要說。」他心想,如果尉遲秀真對耬荳有情,就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訝異的眨眨眼,「你是說……尉遲將軍跟耬荳?有可能嗎?他會不會只是想玩弄耬荳?那些名門望族的子弟,真的會對平民女子動了真情?」

  「尉遲將軍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是一個正人君子,他不是那種人。」武均樂多年前曾見過尉遲秀一面,那樣的人,不可能會是一個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一切等尉遲將軍回來再說吧。」他聽見沈耬荳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舉起手制止,不讓萬絲絲再說下去。

  過沒一會兒,他們兩人就離開了,只留下沈耬荳一人待在閣樓裡,看著窗外繁花盛開的庭園,傻愣愣地出神。

  尉遲秀將軍將事情交代給季忠跟蘇岳陽兩名副將後,來到宮內文官當值的地方,一路許多人瞧見他出現,都對他恭敬的拱手作揖。

  他轉個身,走進文官當差的書房裡,低聲向一旁的人詢問幾句後,又走到書房後的小房間,推開門,看見了他想找的人。

  正埋首在文案中的宋曜文,聽見推門聲抬起頭來,一瞧見是他,有些納悶。

  「你怎麼來了?」雖然兩人交情深厚,但是在宮裡卻從沒找過彼此。

  尉遲秀轉身帶上門,來到他桌前的椅子坐下,「有事找你幫忙。」

  「什麼事?」好奇地睜大眼,真難得阿秀會有事找他幫忙。

  他定定地看著宋曜文,而後唇線緩緩揚起,慢慢地說出他想要他幫忙的事。

  越聽他臉色越難看,聽完之後,整個人都有點半傻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宋曜文坐在桌後,放下手中的筆,表情有些複雜。

  「怎麼說?」尉遲秀看他一副為難的模樣。難不成……連他也幫不上忙?

  他起身走到窗邊,歎了口氣,「這忙……幫不幫都不成,當年我爹娘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我娘受了很多苦。而且當初外祖父為了要娘回去認錯,還動用了沈家的勢力,硬是將他們夫妻給趕出江寧,自此,我娘對外祖父一直很不諒解,而且連提也不想提。」

  尉遲秀點點頭。關於這一點,他光看芸姨將名字改掉就知道了。

  「宋叔一個文人,當初會到我爹身邊當參軍,應該是被趕出了江寧後,為了養家餬口,所以才只好棄筆從戎。」

  當年他的父親已經是衛尉卿,而宋叔是突然加入父親麾下當參軍的,他跟隨父親南征北討,直到父親在長安定居,宋叔也才跟著定居長安。如今宋叔亦被重新分配到他麾下當參軍。

  「唉……」宋曜文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不敢開口勸說娘。但是他敢肯定,娘要是沒有回江寧,萬一外祖父真的怎麼了,娘一定會後悔終生。

  「我直接帶耬荳去見芸姨吧,若她真的不肯原諒沈老爺子,不願意回去見他一面,那也該是芸姨自己親自跟來到說,而非透過你我。」尉遲秀想了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清官難斷家務事,芸姨的心結還是還是得由她自己去面對。

  「只好如此了。」宋曜文點頭附和。除了這樣,他也沒立場多說些什麼,不過……「你說的耬荳,是我的表妹對吧?」

  他挑眉望著好友,一手搓著下巴。阿秀居然會直接叫姑娘家的名字?這點太不尋常了吧?

  等等!「最近謠傳你府裡多了個女眷,該不會就是我表妹吧?」

  「是她沒錯。」尉遲秀點頭承認。

  宋曜文雙手捧頰,嘴巴吃驚地張成了大圓。阿秀手腳這麼快?

  尉遲秀白了他一眼,拿筆往他身上扔,「收起你荒淫的念頭,不要擺出這麼下流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他腦子裡轉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抹去頰邊的墨水。宋曜文表情曖昧地揚了揚眉。「阿秀,你哪時跟我表妹勾搭上啦?」

  砰——這句話換來一本厚重的書籍砸向他。

  敏捷地偏過頭閃過,他拍拍胸口,「還好!我問問而已嘛。」他又沒惡意,反應這麼大幹啥?

  「耬荳你也見過。」尉遲秀冷著俊臉斜睨他,手裡已經拿著一個花瓶,看他會不會這麼想要找死。

  「我見過?」奇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表妹的,他怎麼不知道?宋曜文苦苦思索,想破了頭,就是沒有印象。

  「上一回我們在酒樓裡,不是遇見一位黃公子與一位姑娘主僕三人嗎?」尉遲秀在一旁提醒他。

  這一講,他就回想起來了,一拍掌,驚訝地站起身來,「你是說那個姑娘?」

  是了!他現在想起來了,原來他當初覺得人家眼熟不是沒有理由的,那位姑娘長得多麼像娘年輕的時候啊!

  「就是她。」他自己也曾有想過,耬荳與芸姨的模樣有些相似,但因為芸姨的姓氏不同,他才否決了這個想法。

  「事情可真是巧啊。」宋曜文喃喃地低語。

  「明天我會帶耬荳去宋府,芸姨跟宋叔明兒個會在府裡嗎?」

  點點頭,他開口道:「你真的要直接帶她去見我娘?」眉頭緊鎖,他無法確定娘是不是想見沈家的人。

  「明天見。」尉遲秀起身打開房門,回了這句話就跨步離開。

  宋曜文吐了口氣,緩緩坐回椅上,煩惱地抓抓頭髮。

  看樣子,阿秀打定主意要帶沈耬荳去見娘了,這下事情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白皙柔嫩的小手不住輕顫,紅唇重重地吸氣、吐息重複了無數次,秀氣的臉龐微微泛紅,瘦削的肩膀因為不安而緊繃著,這正是沈耬荳目前的情況。

  站在她身後的尉遲秀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彷彿她是什麼稀有的動物般,等到瞧夠了,唇角揚起一抹高高的笑,眼兒瞇成彎月,他才出聲喚她。

  「耬荳。」

  一直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沈耬荳被他低沉的呼喚聲給嚇了一跳,肩膀縮了縮,緩緩的轉頭看向他。

  她一轉頭,尉遲秀就收回臉上的笑,換成一張略帶擔憂的表情,「耬荳,你沒事吧?」她已經不只是臉色差了,整個神情更是惶惶不安。

  沈耬荳輕顫的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我沒事。」聲音虛弱無力。

  昨天一得知要親自來見姑姑後,她一整晚都睡不著,倚著窗戶吹涼風,一整晚這樣下來,果真染了點風寒,再加上等一下不就要看見姑姑了,她緊張得胃都快擰成一團了。

  而且武哥跟絲絲的到來,帶來了不是很好的消息,讓她更坐立難安。

  「耬荳,別想太多。」尉遲秀不放心她。就算是害怕也不該是這個模樣,她汗水盜得厲害,唇色還整個鐵青。

  沈耬荳勉強露出笑容,搖了搖頭,儘管覺得自己腳下輕飄飄的,她還是不停地深深吐納,不想待會兒暈在第一次見面的姑姑面前。

  尉遲秀見她的表情堅決,心想,還是快點帶她去見過芸姨後,再送她回府休息好了。這麼一想,他便直接領著她走進宋家的大門。

  兩人一路走來,見到了不少奴僕傭人,他們時常看見尉遲將軍,所以並不意外,但當他們看他身旁的人兒時,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傻住了。

  漸漸地,兩人身後跟了不少的人,一路上都在議論紛紛,尉遲秀視若無睹的直接領著沈耬荳往書房走去。這樣的目光,自從住在尉遲府之後,她常常感受到,一開始還會不自在,現在已經習慣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間書房門前,尉遲秀抬起手輕叩門扉。

  叩叩——

  「誰?」門裡頭傳來中年男人的問話聲。

  「宋叔,我是尉遲。」

  「原來是秀兒啊,快點進來吧。」另一道女聲回應,聲音裡充滿愉悅。尉遲秀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帶著沈耬荳進門後將之關上,杜絕掉後面那一長串粽子似的好奇視線。

  等到他們兩人消失在門後,一堆丫鬟才開口談論——

  「方纔那位姑娘長得好像夫人啊。」丫鬟甲說道。

  「是啊是啊!」好幾名丫鬟一起跟著附和。

  「該不會是夫人的女兒吧?」

  「怎麼可能?咱們老爺、夫人沒生過小姐。」

  「那為什麼長得那麼像啊?」

  「啊!難不成是夫人在外頭的私生女?」丫鬟乙驚訝地說出她的猜測。

  「不可能啦!夫人那麼愛老爺,怎麼可能背著老爺亂來。」丫鬟丙揮揮手。

  丫鬟們努力的再想想,丫鬟乙又推出一個猜測,「那……是老爺的私生女!」

  她擊掌道。

  丫鬟們這次一起丟給她一道白眼,「她長得像夫人,不是老爺!」

  「喔……」丫鬟乙感到非常羞愧地低下頭。

  「你們這群死丫頭!通通不用幹活啦?」掌事的林大娘正忙著團團轉,一走出迴廊,就瞧見一群丫鬟們站在書房前東拉西扯的,氣得她扯開嗓子大吼。

  這一聲河東獅吼,馬上將這群小丫頭全嚇得四處逃竄了。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39 AM 編輯

第七章

  書房裡,一對夫婦正相對而坐,男子手上捧著些許卷宗好似在整理,女子則是腿上放著個繡籃,手上拿了只鞋,正穿針縫著。

  一見他們進來,王芸放下手中的活兒,笑盈盈的起身,「秀兒。」她好奇地打量他身邊的姑娘。

  嗯,還可以,長得白白淨淨的,雖然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氣質不錯,站在秀兒身邊,兩人有如一對璧人。

  「芸姨,好久不見。」尉遲秀淡笑寒暄。

  她略帶責怪的看著他,「還說呢,前陣子文兒同你提過幾次芸姨想你了,你也都沒來讓芸姨瞧瞧,你這孩子,真是的。」她對他丟了個眼色,像是在怪他身邊有人了也不跟她說一聲。

  尉遲秀看著她好一會兒,許久才道:「前陣子,我正在幫忙耬荳尋人。」

  王芸跟丈夫宋啟兩人對看一眼,同時露出好奇的表情,「尋誰啊?」夫婦倆異口同聲地問。

  沈耬荳心底一緊,輕喘口氣,緊張得手心狂冒冷汗,屏息等帶著。

  「耬荳……本性沈,來自江寧織布世家,她來尋找一位親人,一位……很久不見的親人。」尉遲秀輕聲回道。

  王芸原本揚起的嘴角緩緩垂下,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她徐緩地轉頭對上沈耬荳的眼。

  她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姑娘的面容與少女時期的她,有七分神似,而且很像她已過世很久的娘……

  「出去,這裡沒有沈家人。」王芸冷冷地下起逐客令。

  宋啟放下手中的卷宗,來到妻子身邊,輕摟著她的腰,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姑姑……」沈耬荳苦笑了下,這聲「姑姑」喚得有些軟弱無力。

  王芸扭過頭,不肯再見到她的面容,「出去!」語氣凌厲又急促。

  心底泛起又酸又澀的感受,她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姑姑……」她一直對姑姑有著憧憬,即使姑姑是她從未見過的親人。卻彷彿是她除了爺爺奶奶外最親的親人了。

  縱使在沈家長大,但一家子朝夕相處的人與她並沒有多濃厚的親情,反而是從老僕人口中聽來的姑姑,讓她有份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多麼悲哀……她想要的只不過是一份微薄的親情,在爹、娘身上找不到,在兄弟姐妹間也找不到,現在連姑姑也……

  「芸姨,先聽聽耬荳要說什麼吧。」見她的神色蒼白得嚇人,尉遲秀憂心地擰起眉。

  王芸沒有說話,反倒是宋啟開口了,「說吧。」他的內心並沒有像妻子有那麼多愛恨糾結著。

  「姑姑,爺爺很想你……」一陣暈眩襲來,沈耬荳話語未竟,身形已經晃動了下。

  尉遲秀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同時發現她的身體正散發出不尋常的溫度,「耬……」正想說些什麼,她卻伸手摀住他的嘴。

  輕搖了搖頭,沈耬荳無聲地制止他開口。

  偏過頭去的王芸當然沒發覺到她不適的情況,聽她話語停下,不禁輕哼一聲道:「他想我?當年他對我和啟哥做得多絕,你不會知道的,啟哥一個文人,卻斬盡了他所有能求活的工作,為了養活我跟孩子,啟哥甚至還拖著文人的身子上戰場,差點把命都賠了。他卻只是冷眼旁觀,想我……」她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聲音中還是充滿著憤懣。

  「姑姑,我不會說好聽話,我只能告訴你,爺爺一直很想念你,當初將你趕出家門,他也後悔了,後悔很多、很多年了。」沈耬荳無法為爺爺說什麼辯解的話,只能將後面這幾年她所看見的事實說出來。

  很多事,過了就過了,這麼將仇恨帶著活著,會不會太累了?她真的不懂,爺爺明明有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來找姑姑,但卻一直拖到病重之時,才派人通知姑姑回去,而姑姑同樣也有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爺爺改變心意,卻也在轉身離開家門後,再也不回頭。

  「後悔……所以現在才來找我嗎?不用了,回去吧。沈蘭已死,現在的我,只是宋啟的夫人,王芸。」她將話說得狠絕。

  沈耬荳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來到王芸身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包,「姑姑,這是您的東西,這些年來,爺爺一直帶在身上的。」小手輕顫得幾乎握不住掌中的東西,驀地手腕一熱,一隻大掌輕托住她的手腕。

  「你快走吧,我不會回去見他的。」王芸自始自終都不願轉頭看她一眼。

  「姑姑,爺爺他真的很希望你能回去見他一面……爺爺,他沒有時間了。」

  身子終於無力地倚向身旁的熱源。

  尉遲秀簡直就是半抱著她了,這麼靠近她,他眉頭整個皺了起來,她渾身燙得像個火爐似的在燒。

  聞言,王芸身子一震,「沒有時間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爹他已經……

  沈耬荳慢慢地開口道:「到出門前,爺爺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姑姑,你要再不回去的話,只怕就……來不及了。」

  她話中的「來不及」,書房裡的人都明瞭那是什麼意思。

  「不可能!爹他一向身體健壯,這怎麼可能呢?」王芸倏地回過頭,卻被沈耬荳蒼白如雪的臉色嚇了一跳,視線順著她的手臂看見了那個躺在她掌中的東西。

  緩緩的伸出手拿起那繡包,有些出神地看著。

  「這個繡包,是我送給爹的,但是……」她還記得,當年她被趕出家門時,爹一怒之下,將這繡包丟到水塘裡了。

  沈耬荳搖首,「爺爺將它撿了回來,姑姑,回去吧,不要賭氣,那會令你後悔終生的。」她在爺爺身上已經看到這一點,不希望姑姑也是這樣。

  「耬荳,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尉遲秀不忍她苦苦撐著身體還要說這些話。

  「可是……」儘管覺得自己的體力一點一滴流逝掉,但是還沒聽見姑姑的回答,她不能離開,爺爺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宋啟歎了口氣,「回去吧。」他道。

  王芸怔然地轉頭看著丈夫,緊緊抓著手中的繡包,「啟哥,但是……」當年的每一幕、每一景仍像刻劃在她腦海中一樣,她怎能放下?

  「秀兒,沈姑娘似乎很不對勁?」宋啟面對和愛妻相似的面容,見她如此難過十分不忍。

  「芸姨,希望你能慢慢想清楚,我先帶耬荳去客房休息。宋叔,麻煩您讓下人們過來一趟。」語畢,尉遲秀輕易的就將沈耬荳打橫抱起。

  「嗯,去吧。」宋啟頷首。有些事,還是要他們夫妻私底下談會比較恰當。

  尉遲秀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抱著病人兒轉身就要離開。

  「秀哥,我還沒聽到姑姑的答案……」沈耬荳躺在他的懷抱裡掙扎著。

  沒有理會她現在有如小貓般的掙扎,他沉穩有力的抱著她,走向往常他來宋家時小憩的客房。「放心吧,日後多得是時間,現在你病了,需要看大夫。」

  「我病了嗎……難怪我好冷。」沈耬荳這會兒真的覺得越來越冷。

  尉遲秀一腳踢開房門,急忙的將她放到床鋪上,再拉來厚重的棉被將她蓋個密實,「耬荳?」他輕喚著。

  囈語一聲,她閉著眼睛動也不動,躺在厚被子裡的身子不斷輕抖。

  他眉一擰,面容染上怒意。小似是在幹麼?照顧小姐居然把人照顧到病了!

  尉遲秀看見沈耬荳臉上因高熱而發紅的雙頰,心底一抽,伸手採到被子裡握住了她的手,緩緩輸送自己的內力給她,幫助她散熱,也讓她舒服一點。

  他忙著降下她身上的溫度,心疼又不捨地看著她沉睡的面容,一手撥開她額際的劉海,俯身輕印上一個吻。

  「你這傻姑娘……」他飽含情意地靠在她耳旁低語。

  沈耬荳囈語一聲,嬌小的身子偎進身旁的熱源,睡得更沉了。

  他坐在她身旁陪伴著,心想:這麼嬌弱的身子,要是冬日來了怎麼辦?她撐得住京城的嚴寒嗎?唉……

  等了沒一會兒,宋府的丫鬟就領著大夫來了,大夫替她把脈後,開了點藥,丫鬟隨後也熬好藥送了過來。

  尉遲秀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病中的沈耬荳,溫柔喚醒她,一匙一匙地哄著她吃藥。

  他這麼溫柔的舉動,羨煞了一旁所有圍觀的奴僕,個個都羨慕沈姑娘能得到這個長安好夫婿人選第一名的良人。

  唉……這世上又少一個姑娘家可嫁的好男人了。

  自那一日後,又過了三天,沈耬荳很認命的在尉遲府裡休養身體,誰教她前兩日根本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尉遲秀為此也念了她一頓,還強制她躺在床上休息,前也跟、後也跟,整整兩天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

  沈耬荳一開始還挺開心地陪著她,但過了半天之後,她開始覺得事情嚴重了,因為她連下床想去茅房,他都不准,硬是讓小似拿了個尿壺給她。

  抗議了許久,尉遲秀一樣不理她,最後還乾脆大刺刺的將他書房中的公文搬到她房裡,直接坐鎮房裡盯著她休息。

  整整兩天她都受到這種待遇,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等到她能夠下床自己洗臉穿衣服的時候,也是三天後的事了。

  這日,她才剛穿好衣裳,打算再去一趟宋府而已,門口就傳來聲響。

  「小姐,奴婢小似。」

  「進來。」對著銅鏡整理面容,沈耬荳將長髮盤在腦後,小腦袋對著鏡中左右轉動了下,確定裝扮都可以後,滿意的一笑。

  「小姐,大廳裡有人找您。」小似來到她身邊說道。

  「是誰?」絲絲跟武哥都在房裡,在長安她又沒有朋友,難不成是姑姑來找她?

  「是小姐的哥哥呢。」小似笑著說。方纔她經過大廳的時候,正巧碰見爺爺領著沈公子進來,爺爺吩咐她來通知小姐一聲。

  沈公子跟小姐長得有幾分神似,不過那氣質可就差上許多,小姐讓人忍不住想呵疼,沈公子倒是有幾分商人的流氣。

  聞言,沈耬荳整個人傻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大哥到長安來了?為什麼?

  難不成是爺爺……

  心一凜,她倉惶的起身,急急奔向尉遲府的大廳。

  一衝進廳裡,她一眼就瞧見坐在椅上沉著一張臉的兄長,整顆心倏地向下沉,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逐漸擴大。

  「大哥。」

  沈育然抬頭看向廳門,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但隨即換上凝重的臉色,「耬荳。」他目光向四周探望一下,沒發現任何熟悉的人影。

  「大哥,你怎麼來了?該不會是……」她不敢說出口,雙手顫抖得厲害。

  他重重地歎口氣,悲傷的氣氛突然籠罩在兩人周圍,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耬荳,快跟我回江寧吧。」

  話中的意思,已經間接承認了她的猜測。

  她捂著唇,眼眶倏地發紅,不敢置信的搖頭,搖落了成串的淚珠,「爺、爺爺……他……」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快了,現在起程回去,說不定還得見得到最後一面。」

  沈耬荳無法抑制的顫抖,淚水不停地滑落,她傷心的啜泣,「我、我……武哥跟絲絲……」

  「耬荳,沒時間等他們回來了,方纔我問過尉遲府中的奴僕,武均樂跟萬絲絲都出府了,我們要把握時間,能快一刻鐘是一刻,快走吧。」沈育然眼神閃爍不定,沉浸在悲傷中的淚人兒卻完全沒有發現。

  這時候,沈耬荳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心裡頭只想著要趕回去見爺爺最後一面,於是對兄長點點頭。她一轉身衝回自己的房裡收拾包袱。

  小似跟小綠才剛整理好房間,正打算到大廳裡去找小姐的時候,就瞧見她急匆匆的跑回來,她們還來不及開口問,她已經打開衣櫃將自己的衣服都取了出來。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小綠慢了半拍才發現沈耬荳哭紅的雙眼,急忙的追問。看小姐收拾東西的模樣,該不會出了什麼大事吧?

  「小綠,快收拾東西,我們現在要跟大少爺離開。小似,你記得幫我跟武公子還有萬小姐說一聲,還有秀哥……」想起尉遲秀,沈耬荳遲疑了一下,但是秀哥明天才會回府,她現在沒時間等了!

  「小、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走?我、我要怎麼向少爺交代?」小似跟著慌了,怎麼住得好端端的,突然說要走?

  小綠聞言心一驚。小姐會哭得這麼傷心,只有一個可能——大少爺帶來的,莫非是老爺子已經去了的消息?這麼一想,她也跟著開始收拾東西了。

  「小姐,不能等明天少爺回來再走嗎?」小似不放心她一個人就這麼離開,但是情況又好像很緊急。怎麼辦?老爺跟少爺,沒半個人在府裡呢!

  「不成。」沈耬荳搖搖頭,知道她的為難,想了下,說:「小似,我留封信給秀哥,等秀哥回來,你再幫我交給他。」

  「嗯……」這樣好嗎?小似心裡擔心,但此際似乎又別無他法。

  說做就做,沈耬荳轉身走到房裡放有文房四寶的桌後坐下,提筆寫了封信留給尉遲秀,接著她咬咬唇,又提筆另外寫了封信給萬絲絲跟武均樂。

  寫完信後,她將信交給小似,拿起收拾好的簡單包袱,帶著小綠跟著沈育然一起離開了。

  小似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心裡頭老覺得怪怪的,但是老爺跟少爺現在入宮當差中,也不是她一個府中奴僕想要見就見得到的。

  她正思索時,外頭突然開始下起雨來了,細細的絲雨不停從天空中落下,沒多久就變成大雷雨。

  一聲聲的雷鳴,讓小似心底更加不安,只能在大廳裡走過來走過去,就盼能有個人回到府裡,好讓她快點將事情稟明。

  就在她情緒急慌得快崩潰前,萬絲絲跟武均樂風馳電掣地衝回來了。

  「小似,小姐呢?」萬絲絲一頭長髮都讓雨水給淋濕了,冰冷的雙手緊抓住她的雙肩問。

  「小姐離開了!」小似趕忙從懷裡掏出沈耬荳寫給她的信遞給她,「這是小姐要離開的時候,交代我交給萬小姐你的。」總算有人回來了,太好了!

  「離開了!」臉一白,她錯愕地瞪大眼,「跟誰走的?」

  武均樂上前一步搶過小似手中的信封,打開來後,信上只有簡單的幾句話,約莫是沈耬荳交代她聽到兄長帶來的壞消息,跟著他一起離開回江寧了。

  「是小姐的大哥,沈公子。」瞧眼前兩人的臉色都那麼難看,小似心中原本的不安更深了,「到底是什麼事情?」

  「耬荳還說了些什麼?」萬絲絲轉頭急問著。

  武均樂將信遞給她,「這下糟了。」他沒想到沈育然的動作那麼快,居然在他們離開江寧後,就跟著起程追來了。

  他跟絲絲稍早出府,就是為了去探聽沈家目前的動向,他們到了萬家在長安的鏢局分部後,正好收到來自江寧的信。

  萬老爺寄來的信上,寫著沈家目前正開始籌備婚禮,好似真打算要沈耬荳嫁給陳雄當妾室,還要他們小心,因為沈育然也跟著來京城了。

  兩人見信頓覺不妙,急忙趕回來想通知耬荳小心她大哥而已,沒想到沈育然已經快一步將她給帶走了。

  「小似,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快點通知尉遲將軍回來,慢了……」武均樂抹去頰上的雨水,臉色相當難看。

  「慢、慢了……會怎樣?」小似結結巴巴地,被他們兩人事態嚴重的反應給嚇壞了。

  「慢了,恐怕尉遲將軍……再也找不回她了。」說完,他同時從懷裡掏出幾封信,一起交給了小似。

  「這是什麼?」又是信?她臉色已經白得跟她手上的紙差不多了。

  「這些你交給尉遲將軍,我跟萬小姐要立刻回江寧。記得!一定要用最快的方法交到尉遲將軍手上!」武均樂慎重地交代完後,跟萬絲絲兩人馬上轉身離開。

  捧著一堆信箴,小似都快哭出來了。交給少爺?她是要怎麼進宮交給少爺啦?

  「爺爺!爺爺啊……」最後她只好扯開喉嚨大叫,一邊衝出去尋找自家爺爺的身影。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31 AM

本帖最後由 rq0922 於 2010-9-29 12:40 AM 編輯

第八章

  朱紅滿堂彩,紅雲頂上飄,一棟棟華美的屋舍都繫掛著紅色緞彩,燈籠上貼著雙喜,一看就知道這棟華府的主人好事將近。

  這樣歡天喜地的喜事,每人臉上理應掛滿笑容,但華府中一隅偏僻的屋宇,裡頭偏僻正充滿了哀傷與淚水。

  悲傷的輕泣聲不停從一間房裡傳出來,房門口站著兩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門前,又讓人用沉重的鐵鏈鎖了起來。

  一名穿著紅色衣衫的婦人徐步來到房門口,身後跟著一名丫鬟,手上捧著新嫁娘的鳳冠霞帔。

  「開門,我要進去為我女兒試嫁裳。」婦人秀氣高雅,說話的語氣頗有幾分氣勢,讓人不敢違背她的話。

  站在門口負責看守新娘的兩名護衛,先是對看了一眼,而後蹙起眉,見婦人手上並無拿著其他的東西後,其中一位打開大鎖,讓她們進房。

  「動作快一點。」開門的男子冷冷地說。

  婦人頭也不回,輕哼了一聲,舉步走向房裡。

  一進入房中,這間原本雅致樸素的閨房,也早讓一堆紅給淹沒了,銅鏡前擺滿了許多金飾,俗氣得令人厭惡。

  那陣陣的輕泣聲,正是出自於坐在銅鏡前的少女,她一臉蒼白,雙眼早已哭得紅腫不堪,原本纖瘦的身子變得更加孱弱。

  「耬荳。」婦人不忍地紅了眼,上前去抱住了她,「我苦命的女兒……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孩子才回來不過十多日,怎麼就瘦得不成人形了?

  「娘……」沈耬荳一雙淚眼對上婦人,一開口,嘶啞的嗓子幾乎讓人聽不清她的聲音,昔日那甜美輕柔的嗓音已不復見。

  沈夫人心一擰,只能傷心的抱著女兒痛哭,「耬荳、耬荳,你不要這個樣子,娘會傷心的,耬荳……」

  「娘,我不嫁,我不嫁給陳雄……」她沙啞地說著,縱使知道說了也沒用。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當她風塵僕僕的跟著兄長一起回到江寧後,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只是慶幸著爺爺還活著,同時將找到姑姑的事情告訴了他。

  過了兩天後,她才開始發現府裡多了很多人,而一向對她很冷漠的父親、兄長,突然對她十分關懷,還派了織坊裡的繡娘為她量身製衣,最重要的是,她看到府裡開始張燈結綵,似乎有什麼喜事要辦。

  她曾問過兄長,但他不是支吾其詞不肯說,要不就是轉了話題。

  直到十天前,絲絲跟武哥從長安回來後,想進沈府見她卻讓人擋在門外,是她正巧經過大門,才上前讓下人開門讓他們進來。

  沒想到絲絲一進來後,扯著她的手臂就想往外走,這時府裡不知從哪裡竄出了許多藏青色衣衫的大漢,二話不說就跟武哥還有絲絲打了起來。

  她正一頭霧水不懂發生什麼事情,絲絲就叫她快跑,說是半個月後,沈家要將她嫁給陳雄當第三個妾室了!

  青天霹靂的消息擊中了她,她愕然看著慢一步趕來的兄長,不相信他竟然會將自己的親妹妹出賣給陳家。

  接著,更多的藏青色衣衫大漢跑了出來,甚至連官府的官兵都出現了,同時沈家許多下人也硬是架住了她,將她往府裡頭扯。

  武哥縱使武功高強,但人數懸殊太多,他一方面又要顧及絲絲,最後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讓人給帶走。

  當被挾持回屋裡的她,大聲質問著兄長,他的真面目終於顯現出來,惡狠狠地瞪著她,要她乖乖等著家人,因為他已經答應將她嫁給陳雄,而陳家也會力保他在仕途上的發展……

  這種打擊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愕在房裡好半晌說不出話,等她回過神後,已經是天黑了。雖然她之後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向逃離沈府,但沒想到她居然連自己的房門都出不去,只能被關在這裡,等著五天後的婚禮。

  她哭泣、大喊、瘋狂地擂門都沒有用,沒有半個人願意放她出去,打定主意將她緊緊鎖在這間牢房,等著將她嫁到另一座牢籠裡。

  而這十天裡,武哥不停試著要闖進沈府帶她出去,但最後卻在縣老爺的警告下不得不停止,萬家鏢局也因此被停業,更被威脅要是再插手管她的事情,就要讓萬家在江寧無法立足下去。

  現在,在不停的哭喊後,她的喉嚨像是被火燒似的灼痛,再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剩下無盡的淚水不停掉落。

  「乖女兒,娘不是不幫你,而是……」沈夫人一手捂著唇哭泣,手上的衣袖滑落肘間,露出了她手臂上青紅交錯的瘀痕。是的,她也曾苦苦的哀求老爺放過他們的女兒,卻只換來一陣毒打,她的女兒……她到底該怎麼幫助她?

  沈耬荳無神的大眼看著娘親的手臂,心裡湧上無奈與絕望,眸中黯淡無光,視線轉回鏡中的人兒,她再一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嫁的……她早已決定,此生只會是尉遲秀的妻子。

  五日後——

  鑼鼓喧天,鞭炮聲不絕於耳,沈府前熱鬧非凡,江寧兩大織布世家結親,非同小可,沈家嫁女,雖是嫁給陳家當妾室,但兩府還是辦得如同迎娶正妻一樣。

  陳、沈兩家席開百桌,從東城門一路宴請到西城門,城中的百姓歡天喜地的參加這場婚宴,瞪著吃一頓佳餚。

  陳雅看了看天色,時辰已到,催促著陳雄前去迎親,迎進他們陳家未來五十年的大財神。

  迎親隊伍一路敲鑼打鼓的來到沈家門口,看見坐在馬上的新郎倌,讓人不由得同情起即將要嫁給他的女人,長得不但橫眉豎目,一臉凶相,看那體型,都快要比他胯下的馬還重……

  城中的百姓本來就帶著看好戲的心情,如今瞧見新郎倌是這麼癡肥的一個人,全都掩著唇偷笑。

  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還不知道別人是在笑他,還以為大伙都很熱情,甚至還舉起一隻手向四方揮舞招呼。當他的目光轉到何方,那裡就能聽見歡聲雷動,令他更加開心地笑瞇了原本就只剩下兩條縫的眼。

  這陳雄在江寧是出了名的好色,無人不知陳家長子是個見色心喜的大色鬼,靠著家中恆產在江寧作威作福,平日又愛上花坊青樓。說好聽點,沈家的閨女是嫁過去當妾,難聽點,不如說是家妓!因為陳雄的妻妾,早就多到連屋子都快塞不下。

  依照習俗,現在正是新嫁娘拜別父母的時候,之後喜娘才會背她到門口,再讓新郎倌迎上花轎。

  「不——」誰知此時沈府敞開的廳堂上,竟是傳來淒厲的哀喊。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賓客們紛紛探頭往沈府中望去,只見原本應該跪在地上拜別父母的新嫁娘,怎麼也不肯下跪,身邊甚至於還有兩個大漢壓著她,連紅巾都沒有覆在鳳冠上。

  見狀,百姓們也瞭解了。看樣子,這沈家的閨女也不是自願嫁出去的。

  就說嘛,誰肯嫁給陳雄這種人啊?

  沈耬荳頭上戴著沉重的鳳冠,兩手被人架了起來,站在她右邊的男子毫不憐香惜玉,舉腳踢向她後膝,逼得她跪下。

  「我不嫁!我不要……娘!」她悲傷的哭叫著,動彈不得的讓人硬是將她的頭往地上壓,足足磕了三個響頭。

  「老爺!老爺!你放過女兒吧!」沈夫人扯住丈夫的衣袖,流著眼淚苦苦哀求著。她的女兒這樣嫁出去,一定會死的!

  沈東青怒不可遏地舉手當中甩了沈夫人一個耳光,怒喝道:「放手!你還嫌不夠丟臉是嗎?」丟人都丟到家了,可以想見外頭的賓客會怎麼看待這場婚禮。

  一旁的身價人全都冷眼旁觀,沒人上前去幫沈耬荳一把,沈育然甚至還將頭轉到一邊,看都不看母親與妹妹一眼。

  這個耳光不輕,沈夫人被打得摔倒在地,但她不肯放棄,爬向前抓住丈夫的褲子,「老爺!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把耬荳嫁給那種人……」

  「那種人」在門口聽到了,臉色一沉,笑臉都沒了,不滿意地瞪向廳裡。

  「住嘴!」沈東青一瞧見陳雄難看的臉色,抬腳就踹了妻子一腳。笨女人!不會幫他還來壞他的好事,回頭再讓她好看!

  「娘——」沈耬荳看著娘親,身體就像一個布娃娃似的任人擺弄,硬是將她往門口拉過去。

  「還不快點帶小姐上花轎!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沈東青怒斥著,一旁的喜娘這才拖拖拉拉地上前。

  喜娘一臉同情地看著沈耬荳。她當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喜娘,就這一次讓她特別難受,這跟要她將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推入火坑去賣,有什麼不同。要早知道這樁婚事這麼難辦,她就不來了。

  「沈小姐,上來吧。」喜娘背對著她矮下身,等著她趴上來。

  沈耬荳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但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贏得了左右兩個男人的力氣,硬是被推上了喜娘的背後。

  「我不要,我不要……秀哥!秀哥,救救我……」無力的趴在喜娘背後,她痛哭流涕,哭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喜娘原本正要往門口走了,但實在忍受不住背後傳來的那聲聲悲泣,再看看外頭圍觀的群眾,多數都為沈小姐的命運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喜娘,你動作還不快點?要錢就快點辦事!」看喜娘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沈東青氣急敗壞地衝到她身邊大吼,還伸手推了她一把。

  喜娘被他嚇了一跳,也被推得不高興了,「沈老爺,急什麼嘛!賣女求榮有什麼好急的啊?」她酸了他一句。

  「你胡說什麼?」他一張臉氣得紅起來,有些狼狽的看著門外圍觀的人。

  「唷!我說錯了嗎?誰不知道你把女兒賣給陳家為的是什麼,這不就是賣女求榮嗎?」喜娘氣上心頭。了不起她不領這筆錢,要是她真拿了這些臭錢,還嫌髒了手咧!

  「你!」沈東青抬起手,連她都想打。

  喜娘瞪大眼,站直身子讓背上的塑料袋下地,雙手擦腰,一副「要打來啊」的架式。「有種你碰老娘一下試試!」

  舉起的手僵在半空許久,一甩袖,他轉過頭對著一旁的丫鬟大吼,「還不快點把小姐帶出去!把喜娘給我趕出去!」

  「是!」丫鬟們嚇得心驚膽跳,七手八腳的分成兩批人,一批拉著喜娘往外走,另一批則是扯著沈耬荳走向大門。

  丫鬟們雖然也很同情小姐,但是卻也無能為力,吵吵鬧鬧中,她們架著她快到大門邊了。

  「不要——我不要!放開我!」沈耬荳拚命的搖頭,當她看見離她越來越近的陳雄之後,一股從心底竄出的恐懼讓她害怕得腳下一軟,若不是丫鬟扶著她,她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住手!」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眾人紛紛轉頭循聲望去——

  沈老爺子在奴僕跟沈夫人的扶持之下,緩慢地走了出來。

  「爺爺……」睜著淚眼,沈耬荳抽泣不止,沒想到爺爺居然會出現。

  「爹?」沈東青也很是錯愕。

  沈家人對於沈老爺子病重許久,如今卻能站著出現在廳堂上非常吃驚,更令人訝異的是,他的氣色紅潤,看起來就像是個沒病的人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沈老爺子沉痛地看著孫女淒慘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

  原本他是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沒錯,但媳婦突然衝進他房裡,跪在地上求他去救救耬荳,當他聽到兒子居然硬要逼耬荳嫁給陳家的混帳時,一股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突然冒了出來,讓他顫抖著衰敗的身子下了床,顫巍巍地隨著媳婦來到大廳。

  「爹!這事您別管!您還病著,快點回去休息!」沈東青急忙說道。

  沈老爺子看了兒子一眼,悲傷地流下淚,「孽子!還不快放開耬荳!」可悲啊可悲,他這大兒子居然這麼像他,對自己的子女這麼殘酷,就如當年把女兒趕出府裡的他一樣。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啊……

  被父親的淚震懾而語塞,他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沈育然見情況不對,站了出來,「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對父親使個顏色,要他看看站在門口臉色已經黑了一半的陳雄。

  哼!他都已經娶了陳家那個醜女當妾室,耬荳不嫁也不成!

  沈東青心一驚,看一眼老父的淚,再想到將女兒嫁出去後,沈家能夠獲得的利益,將會賺進多少錢財……他一發狠,轉過頭不再理會老父,「將小姐壓出去!」

  「孽子!咳……」沈老爺子氣得舉起手中的枴杖欲打他,怒極攻心之下,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爺爺!」沈耬荳看著爺爺,眼神與聲音充滿著悲傷。

  沈老爺子心一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孫女被這樣嫁出去!他拋下枴杖,顧不得一切,衝上去將丫鬟們全都推開來。

  丫鬟們鬆開了手,誰也不敢對沈老爺子動手動腳,更遑論是推開他將小姐帶出去,再來,她們也非絕情人,能夠不動,自是不會在做幫兇。

  沈老爺子顫抖地牽起孫女的手,一口氣喘呀喘的,突然之間,整個人就無法呼吸了!他腳步一顛,無力的摔倒在地上。

  「爺爺!」她驚呼一聲。

  「爹!」沈夫人也嚇了一跳。

  沈耬荳跪下來,伸手抱起躺在地上喘氣的爺爺,紅腫的雙眼看著他漸漸流失血色的雙頰,淚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臉上,「爺爺……」她果然沒有想錯,爺爺方纔那紅潤的氣色,恐怕正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了。

  沈老爺子許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他喘著氣,瞪大眼,抬起一手抖呀抖的撫上孫女的臉,「樓、耬荳……」他可憐的孫女,老天爺幫幫她吧……

  「爺爺,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爺爺甚至還沒見到姑姑最後一面……不可以,不能就這麼帶走他老人家,他什麼話都還沒對姑姑說呢!

  站在門口當門神許久的陳雄,終於忍不住發飆了,他氣沖沖的衝到沈耬荳旁邊,抓起她的手,「夠了吧?戲演夠了,該走了!」

  他的碰觸就像一隻噁心的蛤蟆放在她的手臂上,她甩著手,另一隻手仍緊緊抓著爺爺的手,不肯隨他離開。

  「不要!」要她嫁給他,她寧可一死。

  沈耬荳喊完,驀地低下頭,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背——

  陳雄吃痛地縮回手,低頭一看,手背居然被她咬出了血痕來,他怒火一起,舉起手就要給她一巴掌。「賤女人!」

  「啊!」圍觀的群眾同時不忍地閉上眼,等待著那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啊——啊!啊啊啊……」預料之外的,響起的慘叫聲不是來自於沈耬荳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像殺豬般的慘叫。

  大伙疑惑地睜開眼睛,再往裡頭看去,只見陳雄的手居然用很詭異的角度垂著,而他正捂著手躺在地上滾……

  眾人不禁一驚,一看就知道,他的手斷了。

  「秀哥……」

  沈耬荳怔然地看著眼前出現的人,數日以來所有的痛苦、悲傷和屈辱,不停地在她腦海中閃過,視線一片迷濛,使她甚至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尉遲秀扶起孱弱無力的她,一顆心在看見她的模樣後,狠狠地擰成一團,雙手微微發顫,「耬荳,我來了……」他語氣輕柔至極,像怕嚇著她似的。

  「秀哥……」是夢嗎?她怎麼會看見那日思夜想的人了?在她身邊抱著她的人是秀哥嗎?真的是他嗎?

  「耬荳,是我,我來了,對不起,我來得太慢了。」尉遲秀悲痛地抿緊了唇,俊眸一瞬間微微發紅,心痛、不捨、自責,所有的情緒都在這瞬間一湧而出。

  沈耬荳癡癡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秀哥,你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從沒有停止的淚,這一刻落得更凶了。

  他捧著她的臉,拇指輕滑過她的眼,「別哭了,耬荳,你不要再哭了。」她的雙眼充滿血絲,腫得幾乎讓他都認不出來了,如此短暫的時間,她竟然就變成這個模樣?該死的!沈家是怎麼對待她的?

  「我不哭了,秀哥,你也別哭啊。」她柔細的小手輕輕抬起,拭去他眼角的淚,嘴角輕綻出一抹笑花。

  「我帶了人回來,所以才會這麼慢,你別生我的氣。」尉遲秀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抑制不住眼眶的灼熱,感受懷中更加嬌弱的身子,他心痛得快不能呼吸。

  「人?」沈耬荳的目光緩緩移向大門,瞧見了一對中年夫婦慢步靠近他們,萬絲絲跟武均樂跟在他們身後,「姑姑……」

  「沈蘭!」沈東青跟沈夫人同時驚呼,也認出了這對夫婦,他們就是當年私奔離開的沈蘭與宋啟。

  王芸看見了沈耬荳的慘狀,心底一酸,不忍地輕撇過頭,眼角一個餘光,瞧見了他們身後的人。「爹?」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

  尉遲秀抱著沈耬荳退開一些空間,讓王芸跟宋啟夫婦能夠靠到沈老爺子身邊。

  「爹!爹……」王芸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倒地不起的沈老爺子的手,不停地輕喚。

  原本已經神智迷離的沈老爺子手指動了動,雙眼逐漸凝神,緩緩對上王芸的眼,眼角的淚光閃爍。老天總算讓他見到了離家數十年的女兒了!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沈老爺子喘著氣緩緩地說:「蘭、蘭、蘭……爹……對、對不起……你……」

  再多的恨、再多的苦,王芸親眼看見老父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後,也全都煙消雲散了,這麼一句「對不起」,她知道爹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

  「爹……」她看著父親,沒想到他們父女再次見面,竟會是這種情況。

  聽到她再喚他一生爹,沈老爺子笑了,雙眼漸漸又失去了光彩,「照、照顧樓……」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尉遲秀的臉上。

  尉遲秀慎重的點頭,給予他一個承諾,「我會的。」

  種種往事逐一在沈老爺子的腦海中浮現,最後他還能見到女兒一面,而孫女身邊也有一個這麼好的男人相伴,他沒有任何遺憾了。

  老伴……我來找你了……

  「爹!」

  「爺爺!」悲慟的哭喊聲響起,沈老爺子閉上雙眼,噙著抹笑,毫無牽掛地離開了這個塵世……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40 AM

第九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江寧沈氏沈東青之女,為盤龍織法傳人,其藝珍貴不凡,性良溫善,秀外慧中,才貌兼備。令特下此詔,封沈女耬荳為江寧縣縣君,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氏縣君年方十八,今天予賜婚,嫁予官拜正四品左金吾將軍尉遲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令擇其良辰吉日,拜堂成婚,欽此——

  兩道聖旨同一日下到沈家,頓時轟動全江寧,百姓議論紛紛地討論這件事情,當日在沈家門口目睹一切的人,更將那日所發生的事情廣為流傳。

  一時之間,沈家顏面盡失,人人都唾棄沈東青功利的舉動,更加同情沈耬荳。

  沈東青不但丟了臉,還丟了一個被封為縣君的女兒,而沈老爺子的喪事,甚至不在沈家舉辦,而是移靈他處,由失蹤許久的沈家小姐沈蘭——也就是王芸,負責老爺子的身後事。

  與前幾日的紅彩飄揚完全相反,白布掛滿了整個廳堂,道士的搖鈴聲不斷,沈老爺子的棺木就停放在後頭,前堂供放著靈位,供來人祭拜。

  白燭燃點,歸來的沈蘭與沈耬荳兩人一同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穿著素白色的喪服為沈老爺子燒著紙錢,希望他能一路好走。

  這間房子是宮中一位同儕在江寧空置的屋子,大方的借給他辦理這些事情,除了隨同的詔官外,還有不少將兵也跟著一起來。

  尉遲秀雖然還沒跟沈耬荳拜堂成親,但天子賜婚,名分既定,所以她們兩個女人無法行的禮,都讓尉遲秀代沈家男子完成。

  但沈家人當然不甘心,尤其是沈東青,他錯失了這個翻身獲利的大好良機,恨得咬牙切齒,但卻苦無門路靠近他們一步,因為這房子的四周,駐守了許多士兵,使他不能放肆的進來將沈耬荳帶走,再加上沈蘭對他深惡痛絕,怎麼也不肯讓他進屋,所以他只能氣怒的在沈家發脾氣。

  唯一一個沈家能進來的人,只有沈夫人。

  沈夫人對丈夫的所做所為也是寒了心,因此隨著沈耬荳離開沈家,來到這裡。

  「大人,謝謝您,若不是您及時趕來……」看著白縵高掛的靈堂,沈夫人忍不住鼻酸,掏出巾帕在眼角壓了壓。

  「岳母用不著這麼客氣,要是我再快一點趕到,也許……」尉遲秀話語未竟,但其中的遺憾是那麼的深,痛是那麼的明顯。

  陰鬱的雙眼緊緊凝視火光旁跪著的嬌小人影。要是他能再快一點就好了……

  半個月前——

  「爺爺!」幾乎繞遍了整座尉遲府,小似終於找到陳伯,喘著氣衝到他身邊。

  「幹啥啊?莽莽撞撞的,真是沒禮貌!」正在跟別人下棋的陳伯被孫女嚇了一跳,不悅地斥責一聲。

  小似沒時間多解釋,硬是將坐在自個兒爺爺對面的林伯給拉了起來,「爺爺!出大事了!」話落,她將懷中的東西往棋盤上一丟。

  「啊!我快贏了啊!」陳伯心痛的看著那盤被打亂的棋,眼眶含著淚,惡狠狠地瞪著孫女。「幹麼?」口氣凶狠極了。

  她急忙把剛才發生的事對他說了一遍。

  陳伯聽完後,臉色跟著一綠。以他的直覺,沈小姐的大哥來帶她回去,恐怕是不安好心眼,這麼一想……糟糕!那沈小姐現在的處境不就很危險?

  「爺爺!現在怎麼辦?少爺跟老爺都還在宮裡頭,咱們哪有辦法進宮啊?」小似急得都快瘋了。

  「別吵。」陳伯瞪她一眼。都想不出法子了,這死丫頭還在旁邊嚷嚷!

  他苦思許久,倏地一道靈光閃過,「對了!魏將軍不是因傷公休嗎?」他記得魏齊將軍因為得罪了少爺,被少爺狠狠地修理了一下,足足休了十多天的假呢!

  小似點點頭,「對啊。」

  陳伯將棋盤上的信全揣進懷裡,急忙的站起身,直往大門口奔去。

  她愣了一下,「爺爺!你要去哪?」

  「去找魏將軍……」聲音未停,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陳伯急忙跑到了魏府,向魏齊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之後,他馬上整裝進宮,代替尉遲秀值巡。

  尉遲秀出宮後,見到陳伯馬上掏出信給他,一點時間都不敢耽擱。

  他看著信,越看臉色越凝重,到了最後一封的時候,臉都黑了,怒火沖天的模樣,讓陳伯看了都害怕。

  尉遲秀看著信,思索了許久,突地站起身離開。

  「少爺你去哪?」

  「進宮。」他冷冷地回了兩個字,轉身離去。

  一切都很緊急,尉遲秀進宮之後也不囉唆,直接就找到御書房去,軟硬兼施還拿出先皇賜給尉遲家的金牌,就為了換得賜婚的聖旨。

  其實,他早就打算向皇上求旨,請求皇上賜婚,因為從芸姨口中,他知道了沈家是怎樣的功利,如果他要順利娶得耬荳為妻,除了搶婚之外,另一個方法就是天子賜婚了。先前他還一直認為時機未到,沒想到事情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發展。

  高宗一向仁慈,眼見他為了一名女子跪在御書房裡不起,縱使心底不捨痛失了一名乘龍快婿的人選,但還是擬了旨,而且還多做了人情給他,賜予沈耬荳一個縣君的稱號。

  縣君這婦人的封號始於晉朝,到他們唐朝來,多指皇帝封賞五品官之母或妻,曰為「縣君」。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沈耬荳留下的信中,除了告訴他,她為什麼要離開的原因之外,還另有一個懇求,就是希望他能帶著姑姑一起來江寧找她。

  芸姨回不回沈家,對尉遲秀來講一點都不重要,但他預料到,事情若是往另一方面發展的話,他就很需要芸姨的這個身份。

  「芸姨,你決定好了嗎?」來到宋府,尉遲秀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王芸。

  「我……」她為難地擰著眉,心裡不停的掙扎。血濃於水,她畢竟無法忘記父親曾是如何的疼愛她,但卻又恨他對自己還有宋啟那麼的無情。

  「芸姨,耬荳已經出發趕回江寧,她為什麼會突然回去,你心中應該也有底了吧?」尉遲秀直視著她。

  王芸驚愕地抬眸,神情一時間有些茫然,「回去……」耬荳突然回去了?那不就代表爹已經……

  「夫人,我們回去吧。」宋啟走到她身邊,深吸口氣後說:「當年的種種,你就忘掉吧。岳父既然有心尋你回去,代表他已經後悔了,若他沒半絲悔意,怎會讓耬荳千里迢迢到長安來找你呢?」

  其實,他是以一個同為人父的心情而體諒沈老爺子,他若有生下女兒,同樣的自然也會希望女兒能嫁進富貴人家。當年他一個窮小子,什麼都沒有就想高攀,也難怪沈老爺子會這麼生氣。辛苦養大的女兒,放著輕鬆的少奶奶生活不過,硬是要嫁給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文弱書生,換作是他,他也不會答應。

  「啟哥……」王芸遲疑的望著丈夫。

  歎口氣,宋啟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一半也是顧慮我,怕我心有芥蒂,但我從來都不在乎,你知道的不是嗎?」尤其是自己也為人父後,他開始能諒解當年沈老爺子的作為,只能說是愛女心切。

  「……」王芸噙著淚水看著他,終於輕輕點頭。

  尉遲秀等在一旁,鬆了口氣,垂眸看著自己微微緊握的掌心。耬荳,你等我,我馬上就到了……

  為了讓等那兩道聖旨,他們一行人不得不在長安多待了好幾天,禮部遲遲不派人將聖旨交給尉遲秀,氣得他產點拿劍砍禮部尚書。

  最後是十六衛的將士兄弟們,拿著刀包圍禮部尚書府,他才將那兩道聖旨交了出來。

  一路上,尉遲秀已經先向宋啟夫婦說明情況,也讓他們知道,沈耬荳目前是處在怎樣的處境裡。

  雖然他心急如焚的想要快點來到沈耬荳身邊,但拖著宋啟夫婦,行程快不了,足足慢了近十日才到達江寧。一到江寧後,他們馬不停蹄的又趕往沈府,這才正好碰上了沈家押著沈耬荳成親,而尉遲秀恰好趕上救人……

  法事告一段落了,沈耬荳和沈蘭起身上香,道士們又開始搖鈴誦經,兩人這時退到沈夫人跟尉遲秀的身邊。

  尉遲秀伸手輕撫沈耬荳的臉頰,劍眉攏緊,不捨地看著她,「要回房歇息一會兒嗎?」這些法事太過冗長,他擔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這分別的短短半個月,他憂心如焚、思念成疾,夜裡無法成眠,脾氣越來越暴躁,一直擔心著遠方的她會不會出什麼事。

  每當想到她,他的心口就如他被一顆大石壓著,令他無法喘息,只能在夜裡看著窗外的明月,希冀她能夠一切安好。

  可惜明月沒有聽到他的願望,沈家人仍是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整個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鵝蛋臉變得更尖了,那雙水汪汪的眼,也更柔弱得令人心痛。

  眷戀的依偎在他身上,沈樓荳點點頭,雖然身體覺得很疲倦,但她的心卻很滿足,有他相伴,她終於不再夜不成眠,慌亂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穩下來。

  「等等。」沈蘭喚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兩人。

  兩人同時轉過身看她,而沈夫人對她點個頭,她接著開口道:「過些日子,等頭七後,耬荳你就跟著姑姑回長安吧,你直接從長安出嫁便成了。」

  心疼地看著沈耬荳,沈蘭在心底深歎口氣。

  又是一個沈家的悲哀,娘當年將織法教給了耬荳,究竟是對還是錯?耬荳雖然學會了織法,在沈家有了低位,但卻從沒有自由,一雙手讓人千般保護,為的卻是那雙手能創造出的利益,而今,卻也是這些利益,將她逼成這副模樣。

  「要這麼急嗎?」沈耬荳撥開頭上的麻布,看著母親跟姑姑。習俗上,她知道百日內要成親,但離開江寧……至少可以等到爺爺七七法事做完之後吧?

  「耬荳,你聽話,過了頭七,你就跟著姑姑走吧。你的嫁妝,娘都已經準備好了,過兩日就會拿給你姑姑。去了長安,就別回來了。」沈夫人上前一步,愛憐地拍著女兒的手。所有的風雨過後,終於能見天晴,她苦命的女兒覓得一位這麼好的郎君,她這個當娘的,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娘,是不是爹……」心一悸,她馬上就想到可能是爹還不肯放棄,所以娘才要她快點離開這裡。

  沈夫人歎口氣,勉強地勾起一抹笑,「這些事你被管,聽娘的話,這事就這麼定了。蘭妹,你跟耬荳先下去休息吧。」她轉過頭對著小姑說。

  沈蘭點點頭,「耬荳,走吧。」她知道大嫂有些話想單獨跟秀兒談一談。

  沈耬荳也知道,看了尉遲秀一眼。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頭,「你快去,我等會兒再進房陪你。」

  她這才跟著姑姑一起離開了,留下丈母娘跟未來女婿對看。

  「大人,我沒什麼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對耬荳,不要傷她的心。我知道你們這些高官將領難免會有三妻四妾,我也不奢求你能一生只守著耬荳一個人,但我要你保證,耬荳永遠會是將軍夫人,你會一輩子照顧她。」沈夫人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尉遲秀深邃的黑眸目光堅定,直視著她,「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岳母,你會有很長的時間,看著我怎麼一生只守護耬荳一個人。」他用最堅決的話,告訴沈夫人他最堅決的情意。

  黝黑的俊眸裡清澈如水,沒有游移不定,看了好半晌,她安心了,「耬荳,就交給你了。」

  「耬荳。」

  輕輕推開房門,尉遲秀緩慢走進房裡,看到她正坐在鏡前,呆呆地看著自己。

  他輕笑一生,來到她身後,學她瞧著鏡中的倒影,「怎麼了?」看見一旁的木梳,他拿起來幫她梳理一頭的青絲。

  沈耬荳嘟著嘴,一顆小腦袋左搖右晃,不開心地將秀氣的柳眉皺緊,「秀哥,我好像變醜了?」不是她的錯覺,比起之前的自己,她是真的變醜了。這下怎麼辦?本來就不是什麼國色天香了,現在還變醜,秀哥會不會嫌棄她?

  尉遲秀一愣,壓根沒想到這個問題,他轉過她的身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低頭用力地在她小巧的唇上啄吻一記。

  「哪有變醜?我看都一樣。」是變瘦不是變醜,看她傻乎乎的。

  她感動地看著他,心中一暖,伸手勾住他的頸子,整個人賴在他懷裡,「一樣就好。」喜孜孜地笑著,只要秀哥不覺得她有變就好。

  尉遲秀寵溺地揉揉她的頭,小心翼翼抱緊她,心底滿是憐惜不捨,他察覺得出她的腰身纖瘦了許多,連多出點力氣,他都怕會抱疼了她。

  「回到京城後,等到成親的日子定好了,你就得乖乖的養胖身子,準備當我的娘子。」不養點肉,以後抱起來就不好玩了。

  「真要這麼急嗎?縣君的封賜,不是要等縣府的老爺到這裡賞給我?」她想多陪陪爺爺。

  要不是爺爺拚死拖了那麼點時間,只怕她早讓陳雄拖上花轎,嫁到陳家去了,哪還撐得到秀哥趕來。

  不過她想,就算她跟陳雄真拜了堂,秀哥應該還是會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來的。

  「不用了,回到京城,皇上自會親令禮部為你行禮,縣君的封賜也都會一併給予。」他不想在江寧多做停留,光看到沈家的人一直在府外徘徊,他就有股想殺人的衝動,要不是芸姨極力阻止,他絕不會讓那些人好過。

  「我爹……他應該還沒放棄想見我,對嗎?」沈耬荳輕歎口氣。那場結婚的鬧劇,在皇上的兩道聖旨下了後就停止了,天子賜婚,縱使婚禮已經辦了一半,陳沈兩家這場婚宴也算是完了,現場的人如縣太爺等,孰人敢犯天威?陳家的人,也早就抬著斷手的陳雄跑了。

  可笑的是,爹在這麼對待自個女兒之後,聽到她將要嫁給一個比陳雄更好上百倍的對象,登時又擺出一張慈父的臉孔,要丫鬟扶著她進房休息。

  秀哥當然不會把她留在沈家,一揮手,幾名他所帶來的禁衛軍立刻從門外進來,不客氣地推來上前的奴僕。

  懶得多說廢話,秀哥伸手抱起了她,吩咐那些禁衛軍處理她爺爺的事情後,當下就跟著姑姑一起準備離開沈府。

  而爹他怎麼肯讓一塊到嘴的肥肉飛了,當然想盡辦法的阻止,但所有的長篇大論,在禁衛軍將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之後,就安靜無聲了。

  「沒事,你別管這些,好好休息就好。」尉遲秀轉開話題,不想她再為沈家的事煩心。

  知道他的意思,她也不追問了。「嗯,那你是怎麼勸姑姑回來的?」把頭靠在他的頸邊,她懶洋洋地問。

  「不是我。」他抱著她走到床畔,將她輕柔地放到床上,細心地蓋好被子。

  「是姑丈?」眼珠子轉了一圈,沈耬荳馬上想到另一個人,同時她還掀開被子的一角,拍拍床,期望地看著他。

  佳人的無聲邀請,身為一名男子漢,而且是一個愛著佳人的男子漢,怎麼可以讓她失望呢?

  尉遲秀當下二話不說,脫了鞋就躺進被窩裡,一伸手,將她納進懷中。

  聞著她一身清香,他輕笑,希望這輩子都能這樣抱著她。

  沈耬荳靠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穩健的心跳聲,眼皮漸漸沉了,她挪了挪位置,嬌小的她整個人半躺在他的身上。

  「秀哥……」在要進入睡夢前,她喃喃地喚了聲。

  「嗯?」尉遲秀的聲音從她頂上傳來,一手規律地拍撫著她的後背。

  「這輩子,我們都不要再分開……」閉上眼,她小小聲地說出腦海中最後殘留的想法。

  垂眸看著懷中已經沉睡的佳人,尉遲秀眸光閃爍著不容懷疑的愛意,唇畔的笑是那麼的深情,他輕吻她閉上的眼,小聲地在她耳旁說:「好。」

  睡著的她,像是聽見了他的回答,嘴角的微笑好甜、好開心。

  這輩子,都不再分開。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42 AM

第十章

  回到長安後,一連串忙碌的生活佔據了沈耬荳所有的時間,成親的日子,由欽天監擇選,百日內唯一一個好日子,就在一個月後。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太過倉卒,但宋家跟尉遲兩家都盡力的籌備婚事,而沈耬荳整天讓人拉過來、扯過去的準備嫁裳等等,忙得都沒有空去想沈家後來究竟怎麼了。

  沈家的下場,也只有一個慘字能形容了。

  自從沈耬荳被逼下嫁的事情傳開後,江寧人都厭惡起沈家織坊,許多大戶人家甚至發起了罷用沈家織品,一時之間,沈家的貨全無路可銷,就算降價出賣也沒人要買。

  陳家也是如此,因此兩家人一天到晚爭吵不休,互相怪罪對方,覺得都是對方的錯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憑著尉遲家的聲望,四方各地都有人上門祝賀尉遲秀的婚事。

  宋啟雖然只是一名小參軍,但他隨性不居功的好脾氣,也讓他在各大將軍間頗有人緣,送上門的禮,堆得宋家都快放不下了。

  當尉遲秀來宋家找沈耬荳的時候,她便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出門,成日一直不停的被當成娃娃般裝扮,她也快受不了了。

  來到大街上,這對俊男美女的組合,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目,有些眼尖的人,馬上認出他們是即將成婚的尉遲秀跟江寧縣君沈耬荳。

  其實,一直以來,沈耬荳可還沒有好好地在長安城走過,真的很難相信,一個在長安住了將近兩個月的人,居然連城裡最有名的小吃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也不能怪她,誰教她來到長安之後,她先是苦命的在城裡四處奔波,接著陳家追上門,她之後的時間便都躲在尉遲府裡,唯一出門的地方,即是那座美滿鎮而已。

  於是,她睜大了眼珠子,沿路看見什麼都覺得有趣,什麼都覺得好玩,而尉遲秀疼她,不管她做什麼,都只是笑著陪在她身邊。

  「哇,將軍大人真疼他未來的夫人啊……」

  一群少女聚在一起,同時羨慕地看著那對未婚夫妻。

  瞧,沈小姐低頭挑飾品,尉遲將軍就守在一旁,任她挑得滿意高興為止,什麼話都沒說,還一臉寵愛的直點頭。

  吃個東西也是,熱湯是將軍大人吹涼了些才遞給她,菜一上桌,沈小姐不用動半根手指,坐在那兒等著,將軍大人自動就幫她布菜舀湯,這自然流露出的種種呵護,半點都騙不了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將軍大人有多愛沈家小姐。

  「這將軍大人,不知道缺不缺妾室啊?」其中一個姑娘忍不住脫口說道,她不奢求當正妻,只要能夠當上這男人的妾,應該也很幸福。

  「你作夢去吧!」眾女同時白了她一眼,異口同聲說道。

  尉遲將軍跟沈小姐的愛情故事,經過有心人的渲染,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擁護他們這一對鴛鴦呢!要是誰敢拆散他們,鐵定是跟長安百姓為敵!

  也多虧如此,不然皇上原本還打著主意,憑他先前賣給尉遲秀大人情,讓他娶個公主應該不成問題……現在看百姓們這麼擁戴他們,他這下要賜婚,肯定會引起暴動,皇上想了想,他還是別沒事找事做好了。

  「好吃嗎?」尉遲秀疼愛的用衣袖擦擦她額上滑下的汗珠,笑著瞧她貪心吃食的模樣。

  沈耬荳嘴裡啃著一顆又大又香的饅頭,捨不得鬆口,「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耶!」長到這麼大,饅頭她怎麼會沒吃過,是這個真的太與眾不同了,才讓她如此「愛不釋手」光是拿起來,就有一股甜膩的香味撲鼻而來,一口咬下去,口中的滋味更是綿密、香甜,實在是太好吃了!

  「吃慢點,沒人跟你搶,」他愛憐地搖頭,摸摸她的臉,舀了碗熱湯給她。

  「嗯嗯。」由於饅頭實在太好吃了,她三兩下就吃光了,還意猶未盡。「這饅頭這麼好吃,等會兒要走,我們買幾顆回去給姑姑他們還有尉遲伯父吃好了。」她好奇地看著這間大酒樓生意真好!滿滿的都是人潮。

  他們坐在二樓,所以沈耬荳從上往下看,酒樓外面還有不少人站在外頭等著呢!

  「這是不可能的。」等她吃了八分飽後,尉遲秀才動筷。

  「為什麼?」咦?沈耬荳看著下方,店小二從酒樓裡走了出來,一邊對排隊的人發著白紙,發到手上的白紙沒了,他又對著後面排隊的人彎腰陪笑。

  一陣惱歎聲響起,樓下沒拿到白紙的人紛紛發出失望的聲音,幾個人原本不甘心的還想等,但在店小二的勸說下,也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這間酒樓的饅頭一天只賣兩個時辰,兩百個饅頭賣完了,就算是皇上想吃,也得明日請早。」他與沈耬荳能有饅頭吃,那可是他前一天就來預訂的,要不早就被搶購一空,哪輪得到他們。

  「為什麼一天只賣兩百個?」多賣一點不成嗎?這麼好吃的東西,多賣一點一定賺錢賺到手軟了。

  尉遲秀看她一眼,「這跟你一年只能織出一匹盤龍織是一樣的意思。」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沈耬荳先是一愣,而後露出一抹尷尬的笑,「你知道?」

  其實說什麼盤龍織難造,多半都是騙人的,沒錯,一匹布是要花上很多時間去織造,但一年少說也能織出個五匹布出來,那些織法,她閉著眼睛都能做了。

  雖然沈東青不是個好父親,但卻是個出色的商人,他抓緊了世人「物以稀為貴」的想法,故意一年只產一匹布,就算有做多的,也絕不拿出來賣,說直白點,這就是商人賺錢的方法,也是他們的生財之道。

  「這家酒樓只是老闆在長安的一個分行,酒樓的主子,在我們軍中也頗有名氣,來自四川鑄劍世家楚家。

  楚家上一代以前,專門為軍隊鑄造武器,直至這一代,楚家出了一名經商的天才,他不但擴大了楚家的商業範圍,還涉足了其他的版圖,看這酒樓生意有多麼的熱絡,就知道他有多麼成功了。」尉遲秀說著說著,也想起了那位故友。

  「你跟他好像很熟?」沈耬荳好奇地挨到他身邊,瞧秀哥說的模樣,好像跟那位楚家經商天才熟識似的。

  他點點頭,開口才想說些什麼,一旁一道聲音已先一步響起——

  「的確是很熟。」

  沈耬荳轉頭一看,瞧見一旁站著一對夫婦,男的俊美,女的嬌俏可人,婦人身邊還牽著一名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十分可愛。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尉遲秀站起身上前一步,兩人豪氣地拍胸搭肩,感情看來真的很好。

  「終於來了,能讓你移動尊駕來到長安,我還真是不簡單。」尉遲秀笑道。

  那氣質與他有幾分相仿的男子一笑,「你的婚禮我怎敢不到呢?將軍大人。」

  這話裡有別的意思。

  尉遲秀好氣又好笑的搖頭,「真是愛計較,當年你成婚的時假,我正巧到邊關駐守去了,可不是我故意不去,這點小事你要記在心上多久?」

  「一輩子。」男子很快地回他,兩人又對看一眼,而後朗聲大笑。

  過一會兒,尉遲秀才介紹他們給沈耬荳認識。

  原來這對夫婦,就是這間酒樓的主人,楚和謙跟饅小柔,還有他們的女兒,楚芙柔,他們是特意來長安參加她跟尉遲秀的婚禮。

  兩個男人叫了幾瓶酒,開始閒話家常,兩個婦人對看一眼,也跟著男人們一起談天說笑了。

  沈耬荳抱著可愛軟綿的楚芙柔,忍不住直親吻她的臉頰,小娃兒不討厭她的觸碰,跟著她玩了起來,兩個人親過來,親過去的。

  「你這麼喜歡娃兒,等成親後,你就能自己生一個來玩了。」饅小柔捏捏女兒肥嫩的臉頰,笑盈盈地說道。

  她臉一紅,害羞地低下頭,「這還要緣分呢……」成親之後夫妻會做什麼事情,姑姑早已告訴過她了,也開始教她一些抓住丈夫心的方法。

  唐風十分開放,對於男女情事,比起前朝更來得大膽許多,談起閨房之事,多半都是落落大方。

  「放心,一看就知道你會是個好母親,送子娘娘會很願意把孩子給你的。」饅小柔是真的挺喜歡眼前這嬌嫩嫩的姑娘,很難得能看到一雙這麼清澈的眼睛,讓她想到遠嫁他地的妹妹。

  「希望如此。」沈耬荳偏著頭看向坐在身邊的人一眼,甜蜜蜜地一笑,一手撫過自己的肚子,真希望能夠快點出現,她跟秀哥的孩子。

  尉遲秀瞄到她對著自己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傻乎乎的。」她要真當了娘,那他可能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膽了,誰教她那麼不會照顧自己。

  「我哪有?」拍掉他的手,看到楚和謙夫婦掩嘴而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桌子底下,小巧的纖足發洩地踩住尉遲秀的腳。

  他裝模作樣的表現出一副很痛的樣子,「饒了我吧。」非常配合演出。

  一桌的人全讓他的舉動給逗笑,幸福很簡單的降臨了,來自他們深深相愛的兩顆心。

  頂著沉重的鳳冠,穿著華美的嫁裳,沈耬荳靜靜地坐在床沿,等待著。

  穿著相似的衣服,但她的心情卻是截然不同,那些悲傷的痛苦回憶,都像一場夢似的過去了,而如今的美好,對她來說,也是像一場夢,一場永遠不願醒來的美夢。

  「小姐,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填填胃?」穿著喜氣洋洋的紅衫,小綠也眉開眼笑,終於讓她等到小姐成親的這一天了。

  輕輕搖搖頭,眼前珍珠所串成的垂簾也跟著晃動,讓沈耬荳覺得有點頭重腳輕,頸項上那塊閃亮到快刺瞎她眼睛的金牌,重得她脖子都快抬不起來了。

  「我不餓。」她已經緊張到忘記肚子餓了。

  「小綠,怎麼還叫小姐?要叫少夫人了。」喜娘白了小綠一眼,一副「你真不懂規矩」的模樣。新娘子怎麼可以亂動?一定要等到新郎倌回來才成的。

  小綠吐吐舌,不敢再亂說話,乖乖地站到一旁當木偶。她今天已經高興得快要飛上天了,沒想到小姐要出嫁,還記得要將她一起帶過來,為此,她已經樂得三天都睡不著了。

  瞧瞧此際天色,不過才正午呢,最起碼也要點燈了以後,新郎倌才會進門。

  正當喜娘這麼想的時候,緊閉的新房門就讓人給推開來了。

  「將軍大人?」喜娘訝異地看著來人。

  坐在床上的沈耬荳兩手緊握,緊張的輕喘著氣,沒想到……秀哥這麼快就進房了?

  尉遲秀穿著紅蟒袍,頭系紅彩,胸前還綁著一顆他認為很蠢的同心結。但蠢歸蠢,今天這種大好日子,他還是很開心。

  「大人,時候還沒到呢!」喜娘又道。

  「都下去吧。」他擺擺手,早已跟十六衛的將軍們都談好了,要是誰想拖延他進洞房,那就等著日後校場見吧。

  所以,其餘的十五位將軍,個個都摸摸鼻子,心想算了。打是不見得會輸,但贏得了應該也沒多好過,光看魏齊身上還纏著的白布就知道了。

  「大人,還有……」喜娘端著盤子來到尉遲秀身邊,還想囉嗦時,他突地舉起一手制止,拿出紅包放到她手上。

  喜娘開開心心的拿了紅包,總算轉身吆喝房裡其他的丫環都一起離開。

  尉遲秀看她們非常快速的離開,笑了笑,真是見錢眼開,拿了錢就跑得飛快。

  他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新娘子,滿心愛戀濃得就要衝出胸口,沒想到光是這樣看著她,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秀哥,我頭好沉,你快一點啦。」沈耬荳原本是想跟每個新娘子一樣,嬌羞地低著頭,等待丈夫上前掀開她的紅頭巾,可是她的頭都快抬不起來了,秀哥還站在一旁不動如山,她只好小聲的催促一下。

  尉遲秀笑逐顏開,可沒看過這麼急又這麼直的新娘子,他一伸手,取下蓋在她鳳冠上的紅頭巾,瞧見了那張熟悉的秀美臉龐。

  今日的她,雙頰上抹上了淡淡的胭脂,唇點紅彩,頰邊的發微微捲起,多了一股平日所沒有的嫵媚,風情萬種,讓他看得癡了。

  沈耬荳羞紅著臉,她能感受到尉遲秀那火熱的目光,一想到等會兒要發生的事情,她更害羞到連腳趾頭都縮起來了。

  目光從她的臉往下移動,來到她的胸前,一看到那塊都快比她胸膛寬的金牌時,他實在很難不笑,因為金牌上居然寫著「贈江寧縣君」,下頭還加注寫著——「陳沈兩家沒出半毛」。

  老天爺啊!這些江寧縣民還真是有趣!哈哈哈哈……

  他剛剛拜堂的時候還沒看得那麼仔細,怪不得一堆人都笑個不停。

  所有的旖旎氣氛都讓他的朗笑給破壞了,沈耬荳皺皺鼻,不等他了,自己伸手把頭上的重擔給拿下來,再取下那塊閃亮亮的金牌。

  「笑笑笑……討厭鬼!」她背對他,不滿地咕噥著。

  尉遲秀瞧她生氣了,從後方摟住她的腰,靠在她身上,「別氣了,今兒個是大喜日子,不適合生氣的。」雖然真的很好笑,但他晚上想要有人抱的話,還是控制一點好了。

  沈耬荳其實也很無奈,她一拿到這塊金牌的時候,原本是一樣狂笑不止,但後來姑姑居然要她出嫁的時候戴在脖子上!說什麼江寧太守也來了,不掛上去會失禮……因此,從他出了宋府房門到嫁進尉遲府新房的路上,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的笑聲了。

  「你換件輕鬆的衣裳,吃些東西填填胃,我晚點再回來。」

  她納悶地回頭看他,「你要去哪?」不是都進來了,還要去哪裡?

  尉遲秀捏捏她的小鼻子,對準她的唇深吻,好一會兒之後才放開她,「外頭還有賓客呢!皇上跟一些王公大臣都還在,我不能在房裡待太久。」是因為記掛著她,他才先進來看一下。

  他知道皇上跟一些老臣,可沒打算就這麼簡單的放他進來過洞房花燭夜,皇上甚至還帶了十多名的灌酒大臣,打定主意要讓他軟腳進新房。

  幸好他不笨,也找了十多名的擋酒同袍,君鬥臣,就看是誰比較厲害了。

  「好。」聽他這麼說,沈耬荳乖乖地點頭,反正她能先擺脫這些沉重的衣裳就好。

  尉遲秀看她這麼可愛聽話,忍不住又賴在房裡跟她耳鬢廝磨了好一會兒,直到魏齊衝到新房裡找人,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他離開了。

  揮揮手,沈耬荳開開心心地歡送丈夫出新房,等他們走遠了,她瞧著桌上琳琅滿目的美食佳餚,嘴角翹起,呵呵……

  燭光投影,新房裡的桌上一片狼籍,只剩下一對龍鳳蠟燭還完好如初——不對,蠟燭也燒去了一半,不算完好。

  尉遲秀渾身酒味,腳步蹣跚地來到床畔,只見床上已經躺著一位呼呼大睡的美人兒,小臉上紅撲撲,嫩唇也紅濫濫的,很是誘人。

  小美人的睡姿不是很好,一個翻身,將被子給踢開了一半,露出她藏在錦被中姣好的身段。

  錦被裡,小美人只穿著一件貼身的褻衣,兩條白嫩嫩的腿下竟然什麼也沒穿,雙腿間若隱若現的……讓看的人血脈賁張,渾身火熱。

  跟著,小美人轉了半圈,小腿也壓到被子上,光溜溜的小屁股都露出來了……

  夠了!來人決定這是他所能忍耐的最高極限了,他三兩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光,撲到床上去。

  躺在床上的沈耬荳睡得可香甜了,下午吃飽喝足之後,她看著桌上應該夫妻一起喝的合巹酒,心癢難耐,忍不住偷喝了幾口,甜甜的,還有濃濃的葡萄果香,結果越喝越覺得好喝,一整瓶都讓她喝個精光。

  慢了一步進來的小綠,瞧著醉倒的少夫人,整個傻了,但她很聰明的將少夫人給扒個精光,以便讓少爺晚上好辦事,可全脫光又怕少夫人染風寒,想了想又幫她穿上一件褻衣,沒想到此舉歪打正著,讓尉遲秀簡直就是慾火焚身。

  睡到一半,沈耬荳突然感覺到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濕濕的,滑滑的,熱熱的……她不是很舒服地動了動,一股重力卻排山倒海地向她壓下來。

  她睜開迷濛的睡眼,瞧見尉遲秀就壓在她的身上,而且舌頭正不安分的舔著她胸前的蓓蕾,她一驚,腦海裡閃過好多姑姑說過的話,知道他現在的舉動就叫做「圓房」。

  「秀哥?」她用著自己也沒察覺的嬌膩嗓音顫抖輕吟,感受到他的大掌滑過她的腰,輕撫著那最令人羞澀的私密處。

  「耬荳,我的耬荳。」激情難耐,尉遲秀只能憑藉著本能驅使,吻遍了她的全身,將熱情一併傳染給她。

  紅燭火不停地跳動,床旁的投影,只見兩道身影緊緊的相疊在一起,輕喘的嬌吟聲,壓抑不住的低吼聲不停地響起,譜成一曲令人臉紅心跳的樂章。

  度過了最初的疼痛之後,只剩下彼此間熱烈的纏綿,全心全意的愛意交流,在最後的律動中,尉遲秀將所有的自己都交給她,滿滿的毫不保留,而沈耬荳雙腿緊緊地纏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的一切,忍不住感動的紅了眼,望著眼前她最深愛的男人,也是她從今以後唯一的天。

  「耬荳,我最愛的耬荳。」低下頭,尉遲秀深深地凝視著她汗濕的小臉,輕輕吐露埋藏在心中已久的愛語。

  淚水滑落,她終於等到這句話了,她抱緊他,紅唇輕啟,「你也是我最愛的秀哥,我們永遠不離不棄。」

  尉遲秀緩緩地,慎重地頷首,吻上那張他最愛的芳唇,將話吐進她口中——

  「永遠……」

  最愛小花的秀哥,會永遠永遠陪在小花的身邊。
作者: rq0922    時間: 2010-9-29 12:43 AM

尾聲

  「娘,娘,怎麼辦?」壓抑的童音從一間房裡傳出來,聲音中夾雜著淡淡的泣聲。

  「噓,不要哭,咱們偷偷把東西拿到後院洗一洗就好了。」一個嬌柔的嗓音這麼安慰著他。

  不一會兒,原本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一角,一顆頭冒了出來,那顆頭左右轉動了下,確定四下無人後,才悄悄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走出房門的是一位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婦人,她水靈靈的眼眸四處瞧了又瞧,而後對房裡招手,「快點,沒人啊。」她小小聲地說著。

  房裡傳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接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手裡捧著一團白色的東西走了出來,步履有些蹣跚,有些吃力的來到美婦人的身邊。

  美婦人跟小男孩像做賊似的,兩人一路偷偷摸摸來到家裡的後院水井旁,美婦人吃力的拖來一個大木桶,氣喘吁吁地放在水井旁邊。

  小男孩馬上將手中的東西往木桶裡一丟,一抬頭,看見美婦人正辛苦的打水上來,便乖巧的上前幫忙。

  兩人一前一後的忙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將木桶中的水給打滿,美婦人於是撩起袖子,開始拿起木桶裡的白色布巾又搓又洗的,而小男孩脫下鞋襪,在木桶裡又踩又跳的,東忙西忙了一陣,木桶中的白色布巾也洗得差不多了。

  「娘,不會有人知道吧?」小男孩低著頭,抓著美婦人的衣袖問。

  美婦人擺擺手,「不會啦。」她忙得滿頭大汗,不習慣做這些事的下場,就是兩隻手搓洗得好疼,腰好酸哪。

  聞言,小男孩原本沮喪的小臉這才染上光彩,知道事情不會曝光之後,他放心了,他的英名不會毀於這些床單上。

  美婦人疼愛地摸摸小男孩的臉,「好了,都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給娘,你去玩吧。」拿出手絹,她細心地幫兒子把汗水擦乾,免得風一吹就染了風寒。

  小男孩紅著臉,開心地接受母親溫柔的呵護。

  「去玩吧。」

  「嗯!」點點頭,小男孩確定秘密不會被知道,高高興興地去找他的玩伴了。

  美婦人看著他跑遠的背影,溫柔地一笑,回頭看到地上的床單,深深地吐了口氣,她抱著沾了水變得更加沉重的床單往一旁晾衣服的竹竿走去,但竹竿太高,美婦人只好踮著腳尖,想盡辦法想把床單給甩上去。

  忽地,她腳下一滑——

  「啊!」驚呼一聲,她閉緊雙眼,等著落地時的疼痛,但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緊緊勾住了她的腰,輕柔地扶著她。

  那份感覺太過熟悉了,美婦人慢慢地睜開眼,果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她不禁乾笑了幾聲。

  她的丈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正笑看著她。

  「我不是故意的。」美婦人吐吐舌,撒嬌地抱住丈夫的腰,期望他能夠不要生氣。

  「懷了孩子還那麼不安分。」抱著她的俊逸男子無奈地一笑,捏捏她的鼻子,小小懲罰她一下。

  「秀哥,你都看到拉?」美婦人,也就是沈耬荳,疑惑地問著他。

  尉遲秀一笑,鬆開了手,拿起半吊在竹竿上的床單將之晾平,輕輕鬆鬆地解決它。「從你跟翰兒出房門的時候,就跟在你身後了。翰兒尿床了是吧?」話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說起兒子,真是令尉遲秀覺得好氣又好笑,兒子出生後,就很愛粘著他娘,導致他娘遲遲懷不上第二個孩子,前兩個月,耬荳好不容易有了第二胎,他終於把兒子給踢出房門,不許他再纏著妻子,讓她太過勞累。

  沒想到兒子才自己睡不到七天,居然偷尿床了!還不敢讓人知道,怕毀了他一世英名。嗤,臭小子一個,要什麼英名啊?

  還累得他嬌滴滴的妻子做苦工,蹲在地上又搓又洗的,就是為了幫那臭小子收拾善後。

  「你知道了?千萬不要說出來,翰兒會覺得很丟臉的。」沈耬荳急忙的說道。

  秀哥一向是兒子心中的英雄,要是被心中的英雄知道自己尿床了,那對兒子一定是很大的打擊。

  弄好了這些雜務後,尉遲秀牽起妻子的小手,帶著她開始散步,「我懂。」氣歸氣,但他兒子自小極愛面子,他這個老子又怎好戳破他呢?

  沈耬荳好奇的瞧著丈夫,「你怎麼知道翰兒是尿床?」洗床單有很多的解釋,尿床也不一定是唯一的理由。

  尉遲秀丟了一記白眼給她,「你不是看過我娘的手稿了,還不懂?」

  她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原來她的丈夫早就知道婆婆將他的糗事一點一滴的記錄在《織造巧法》裡了!

  「原來,尉遲家的男孩都會這樣啊……」嬌脆的嗓音夾雜著笑意。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下,而後道:「可能是吧,因為我奶奶曾經對抱著床單偷哭的我說……我爹也曾經這樣。」

  「哈哈哈哈……」

  這下嬌脆的笑聲更抑止不住,一路飄得好遠還不停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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