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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暮辰 -【闇!!騎士‧ 十】光與暗的交叉點(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1 PM     標題: 暮辰 -【闇!!騎士‧ 十】光與暗的交叉點(完)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8 06:07 P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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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暮辰

  暮辰、暮辰,夕暮向晚時的星辰,因為喜歡夕陽西下那瞬間的美麗,也欣賞沒有污染的夜空中滿布星子,所以才有了這個筆名。不過,本人卻一點也不浪漫,甚至保守的很。基本上會寫出小說來,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或許有點表裡不一的雙重人格吧!才會表面上一回事,骨子裡又是另外一回事。
        當初會想要寫小說,也許是喜歡上一個個角色在筆下活過來的感覺吧!人不能真正造物,那麼,就創造書中人物,滿足一下自己的幻想,又有何妨?


【內容簡介】:

薇薇安的遊說終究以失敗收場,但洛特從未平靜過的運勢,卻不打算這麼放過他──幽冥神力強行動用的後遺症,毫不客氣的發作了。

驟然喪失使用力量的權利,洛特的行動多少受到了掣肘。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多倫山脈屍龍變異,馮勒的請託擺到了他的面前,支付費用是:極品黑暗系晶核一顆。

洛某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拉上打手一號、二號,「義無反顧」直闖多倫山脈,誓言要當那屠龍勇者!

馮勒曰:「喂,我沒要你殺了她啊!」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2 PM

第一章        硬仗的代價

    當洛特和薇薇安收手之後,雙方人馬也彷佛收到止戰信號,晦黯大地籠罩下的眾騎士,首先停止騷動;魔物一方也收到薇薇安的命令,放棄了徒勞無功的努力,以兩次異變的十來隻傀儡魔為中心,僅存的百來隻戮魔圍繞在側,通通聚集到薇薇安腳下。

    「……我不懂。」

    薇薇安表情迷茫,她覺得洛特越來越不像她熟悉的戰地殺神,那個高傲冷漠,習慣用目空一切的目光俯視眾生,讓眾多魔女又愛又恨的魔界元帥。

    那樣一個驕傲的墮落天使,如今與她一戰的理由,居然是為了保護以往他不屑一顧的人類和魔獸……她不懂,也不曉得該從何懂起。或許,是人類的價值觀影響了他,導致他心底增加許多本來沒必要的無聊羈絆。

    若是如此,迎他返回魔界,無庸置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薇薇安決心更堅定。

    「現在的妳不需要懂。」洛特不打算解釋。

    面對一個被催眠的人,他縱使說得口乾舌燥又有何用?思考模式被下暗示的她,根本無法溝通,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薇薇安快點死心離開。

    「親愛的,你難道一點也不惦記往昔的權勢地位?」抿抿唇,薇薇安開始動用魔族很少使用的遊說手段──曉之以情,「魔王願意改變主意不容易,你為什麼就不回去用你的眼睛親自確認?難道駁了魔王的面子,你將來會好過?」

    聽薇薇安軟硬兼施,手段盡出,洛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魔王,你好樣的!」不僅選對了魔,也選對了手段。

    一個對他有感情,他也不是沒感覺,絕對不會一上來就下狠手的女惡魔……即使他處在全盛時期,捫心自問,沒有被逼到底線前,他絕對下不了殺手。

    不過這種示弱的話,萬萬不可當著薇薇安的面說。

    「退走,或者同歸於盡。」洛特繃著一張冷俊面孔,不容討價還價的強調:「今天妳我之間只有這兩種可能,沒有第三條路。」

    「……又是為了人類嗎?」薇薇安緩緩闔上她美麗的眼睛,唇有些發抖,「親愛的,你變了好多好多……為了區區人類,居然口口聲聲要和我同歸於盡。」

    她連聲音都顫抖了,洛特冰冷的面龐卻絲毫不動容。

    如果薇薇安這時細心一點,必能發現,洛特體表已經在冒細汗,儼然這位方才與她打得不分軒輊的墮落天使,現在的冷漠疏離可能是虛張聲勢的偽裝。

    可惜她的心潮起伏太劇烈,又是閉著眼睛,哪有機會發現?

    「我承認今天是我失敗,不過,我不會輕易死心。魔王給了我一個期限,我會在那之前說服你。」她猛地睜開眼睛,揚聲道:「你等著,我一定再來找你!」

    她素手輕揮,恰似扯動一條無形的巨大簾幕,從右往左一拉,連她帶倖存魔物,煙一般的飄渺無蹤。

    威脅解除,洛特長長吐出一口氣。

    撤去晦黯大地,洛特斂翼輕盈落地,哪知剛剛踏實,忽覺膝一軟,不由踉蹌幾步,才堪堪站穩。恐怕他的實際狀況,並不如表現出來的好。

    索米見狀,貼心的小跑過去,馬腦袋拱著洛特,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

    「謝了。」

    他的狀況果然不太妙,連翻身上馬的動作都有點遲滯。

    可是好歹爬上去了。

    慢慢調勻呼吸,讓體內的力量沉寂下來,洛特才看向戰爭結束後,便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靜悄悄到落針可聞的屬下。

    「會害怕?」洛特聲音輕柔,也很無力,「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讓你們遺忘。」或者他遠遁他方,因為強制抹消這麼多人的記憶,他現在辦不到。

    眾騎士不發一語。

    「還是你們想要斬殺魔族,去神殿邀功領賞?」洛特提出假設。

    奎裏、三活寶和十幾個與洛特比較熟的騎士,面部神經抽動了幾下。

    「如果都不願,那麼有問題就問吧!」

    眾位騎士等的似乎就是這句話,他們眼神飄來飄去,又是眨又是擠,最後可憐的副大隊長奎裏,又一次被推出來代表發言:「大隊長──」

    他深深吸氣、吐氣,眾騎士也緊張到跟他一起深呼吸。

    什麼問題這樣慎重?洛特見他們的表現,心裏實在沒有底,不禁內心七上八下地想了一大堆,和他外表的灑脫截然相反。

    這時候,他注意到奎裏臉上,隱約有可疑的紅暈。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不太想聽這個問題。」洛特暗想,到底沒說出口。

    「大隊長!」

    「嗯?」

    「那個……那個……第七大隊全體成員希望事情結束返回普羅斯城後能夠請大隊長吃一頓飯!」奎裏連氣也沒換,又急又快的把話說完,兩頰的鮮紅更明顯,眼巴巴望著洛特等答案。

    洛特卻一時愣住了。

    請吃飯就請吃飯,需要臉紅心跳嗎?這群傢伙腦袋怎麼長……

    「我靠!」

    靈光一閃,他想通了,隨即有一股力氣因為他的忿怒爆發,支持他在馬背上坐挺,怒極反笑地道:「一群小兔崽子,要約會找女人去,找老子做什麼!」

    目的被戳穿,騎士們集體臉上發燒,低下頭。

    倒是聽懂了他們對話的奔狼和夢魘們,表面憋笑,心裏狂笑,眼看就要內傷了。

    「你們最好別笑出來,我不介意今天晚上加菜。」罵完屬下的洛特回頭就警告夢魘和奔狼,顯然已經粗略猜到牠們的心理活動。

    只是剛才一名魔族面對眾多人類的冷凝尷尬氣氛,被這麼一攪和,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沒准騎士們的真正目的,在此也不一定。

    反正被這群混蛋一瞎搞,洛特醞釀出來的氣氛全給破壞光光,精疲力盡的他也不打算再營造一次,鴕鳥心態的把問題忽視,轉移話題道:「我帶你們離開這裏……奎裏,整隊集合。」

    「得令!」

    青色瞬移法陣的光芒再起,包裹住大批人、馬、狼,分解消失。

    同一刻,因為第七大隊一失蹤就是五、六個鐘頭,在兩位騎士大隊長壓力下也急得團團轉的齊亞戈城守,於第五十六次登上城樓的這一秒,終於看見希望的曙光──

    「亮了、亮了!」

    齊亞戈城守眼睛越瞪越大,如果不是旁邊有士兵,他要顧忌形象,說不定已經失態得手舞足蹈起來,用以表現他的喜悅之情。

    誰也不曉得,他被那兩個騎士大隊長私下折騰得有多慘。

    皇家騎士團的那位,作法倒是斯文,固定每隔十分鐘找他一次,每一次都會苦口婆心的替他分析,他們騎士團的第七大隊長失蹤在齊亞戈城,究竟有哪些利害得失。

    偏偏每次分析就是一個鐘頭,中間全無間斷,聽得他滿腦子暈乎乎,東西南北都不會分──史上最強精神攻擊,莫過於此。

    至於另一位,辦法相當乾脆,就是帶著手下擺開陣仗,在皇家騎士團那位大隊長離開下一秒沖到他面前,完全一副「皇帝老子沒我大」的架勢,美其名曰「暢談心事」──只是每次「暢談」結束,他都差點心臟病發就對了……

    ──現在的王牌騎士團都病了……

    這是齊亞戈城守被苦苦煎熬六個鐘頭後,得到的唯一結論。

    此時,已經令他打從心裏畏懼的兩個聲音,不分先後響起──

    「聽說魔法陣又啟動了?」

    「最好是真的,欺騙我的代價你付不起!」

    後面這個火爆的聲音,讓齊亞戈城守抖了一下,回頭很委屈地說:「塔迪大隊長,我哪里敢騙你?你自己看看下面。」

    聽了這話,穆亞、塔迪雙雙探頭往下看,果然瞧見一個個人影在青色屏障中逐漸出現。其中最中心的一人,他們假若沒眼花的話,似乎在出現的那瞬間,背後有著翅膀?

    「洛特?」

    「墮落天使?」

    穆亞和塔迪分別做聯想,身子一轉,已經準備出城親自去迎接。這時,一聲來自城下的驚呼,傳入他們敏銳的耳朵──

    「大隊長!」

    兩人扭頭回望,那個疑似有翅膀的人影,轟然倒下。

    戰爭結束了嗎?

    魔物的神出鬼沒,導致誰也不敢咬死這個答案。

    城樓上,該有的巡邏一會也不敢鬆懈;城池裏,戰時戒嚴的軍令也未曾解除,百姓對此卻是毫無怨言,他們也親眼見識了戮魔的恐怖。相較之下,戰爭戒嚴的一點點不自由,簡直可以忽視。

    距離洛特與薇薇安之戰,已經過了三天。

    洛特的傷勢,馮勒已經做過處理,不過他顯然耗力過度,依舊處在深度昏迷狀態,連續三天,沒有一絲半點即將蘇醒的跡象。

    雖然這種類似詛咒的念頭實在不應該,不過連著三天,天天都去探望洛特的穆亞也忍不住猜疑,洛特會不會就此一睡不醒?

    「洛特,你睡飽就會醒來吧?」穆亞坐在床邊,朝著床上肯定不會回答他的人問。

    這裏是城守府某個房間,渾身纏滿繃帶的洛特,臉色明顯是無血色的蒼白。馮勒說得很清楚,洛特的昏迷固然是因為耗力過度,失血過多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光是從第七大隊隊員的嘴巴裏聽說,穆亞就可以想像,那是多麼慘烈的一場戰鬥。

    歸來之時,洛特不支倒地,他的隊員又何嘗不是人人帶傷、各個疲憊?他們儼然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一場戰鬥,也不會有誰苛刻的要求這群最終時刻擊退戮魔的英雄們,再去接手加入巡邏的任務。

    現在的第七大隊,多半是城內軍人中最輕鬆的。

    「對了,這應該算是好消息。你們失蹤回來後,現身的距離遠,誰也不敢一口咬定你背後生了翅膀;加上這時候,也沒幾個人願意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浪費精力,這起猜疑事件,後來就不了了之。」

    言至此,病床上的洛特仍舊一點反應也沒有。

    見狀,穆亞也不覺得沮喪,他的心態早就從三天前的焦急,調整為現在的順其自然──馮勒都敢拿自己的腦袋擔保,放話說洛特沒有生命危險,他還有什麼好懷疑?那不止是醫官的宣言,亦是預言師的保證。

    只不過,洛特再不醒來也是個麻煩。

    上頭已經有命令傳來,告知再留守七天,倘若仍無魔物蹤跡,皇家騎士則退出齊亞戈城,返回普羅斯城複命。而禁衛騎士的時間更早,他們會在明天早晨踏上歸途,繼續開國之初便延續下來,拱衛帝都的使命。

    可憐塔迪一點也沒有終於可以回家的欣喜,相反的,他頭大如鬥,恨不得就在齊亞戈城落地生根才好。

    因為神器不見了!

    「都是你馮勒.恩維惹的禍,快給我想辦法!」密室裏,塔迪聲勢驚人的和醫官大眼瞪小眼,互看不順眼。

    「你自己也講要告訴陛下,神器自己長腳跑了嘛。既然如此,何必要來問我?」馮勒一臉雲淡風輕,悠閒得簡直不象話。

    「那種理由──能、用、嗎?」塔迪磨著牙,噴火的目光彷佛準備擇人而噬。

    神器消失以後,他每天都會來看上一回,可是神器再也不曾出現,他也死了把神器找回來的心,隨即,他把主意打到了馮勒這個曉得神器來歷的人身上──或許可以得到安撫住皇帝的理由?他是這樣想的。

    「你真沒有幽默感。」

    歎一口氣,馮勒用力扳開塔迪抓住他衣領的手,退後幾步,低頭整理好儀容,方道:「神器是為洛特而來,達成使命當然返回古神身邊了。」

    沉重的呼吸聲漸趨平緩,塔迪正在沉澱情緒。

    「……古神真的存在?」

    「你說魔族存不存在?」馮勒反問。

    事實擺在眼前,這個提問,塔迪根本沒有否認的餘地。

    答案很明顯。

    「古神的歷史比魔族還要長久。」

    「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古神不可能跟我回帝都,解釋神器怎麼不見了。」聽得出來,即使古神被證實存在,塔迪這個只相信親眼所見的死硬派,照樣沒有多少尊敬。

    與塔迪死不信邪的立場顛倒,馮勒很相信神靈……上古的神靈。

    面對現在所謂的「神族」,他同樣沒多少敬意,因為雙方雖然都頂著「神」的頭銜,境界卻差太遠了。如今的神族,早已失去上古時期的無限風光。

    儘管如此,聽見塔迪無禮的發言,馮勒還是忍不住反駁:「縱使古神肯,誰有膽量、有資格,要求崇高的古神作出解釋?」

    塔迪一時語塞。

    原因無他,這恐怖的資格沒有一個人具備。

    放眼天下,似乎除了古神,沒有誰能要求另一個古神「解釋」,這絕對是會害人屍骨無存的冒犯。

    塔迪吃癟,馮勒心裏就高興了,一高興,他自然就大發慈悲,給塔迪指引了一條明路,「照實回稟陛下就可以了。你放心,皇帝陛下的容忍氣度,比你想像的要寬廣。」

    「就這麼簡單?」套到想要的東西了,可是塔迪仍一臉狐疑。

    軍令如山,他沒有達成任務固然有外來因素,他本身也難逃活罪,怎麼可能只是動動嘴巴就獲得赦免?

    「你可以不信,但也別忘記我是個貨真價實的預言師。」馮勒提醒,頓了一頓,又道:「而且,威倫皇室的背景也不簡單,那黑暗的歷史……呵呵,我說得有點多了。總之,別的皇帝或許會暴怒,我們的皇帝陛下卻一定能明白,罪不在你。」

    「嘖,預言師就是神神秘秘……」

    「奉勸你儘早適應,你和我這個神神秘秘的傢伙,往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得同甘共苦。」言罷,馮勒若有深意的看對方最後一眼,瀟灑地扭頭便走。

    這句話,塔迪沒有反駁。

    師恩如海,師命如山,老師說要他追隨輔佐認得幻炎拳刃的人,他絕對不會說一個「不」字。而今,已經確定那個人就是洛特。

    如果是洛特的話,往後要和馮勒共事顯然並非不可能,因為那個神秘的男人,恐怕背負著與他相似的使命。

    搔搔頭,塔迪也走出密室,嘴裏還嘟囔著:「回去以後有得忙了。不但要面見陛下,我還得去見見老師……可惡啊,一大堆問題有夠亂的。」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2 PM

本帖最後由 莫問藍 於 2012-1-8 05:14 PM 編輯

第二章        人心之所向

    濃濃藥水味刺激著鼻腔,躺在雪白病床上的銀髮男子皺了皺鼻子,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十分想睡。於是他順從著本能,扭了扭,翻個身,就要繼續與一床寢具相親相愛。

    只是守在他身邊的人,顯然不會讓這位病人老大稱心如意,他一個簡單的翻身動作,頓時引來旁邊幾人的密切注意和竊竊私語。

    「洛特動了,他翻身了。」這個聲音平和沉靜,偏偏給人一種總算放下心中大石,一身輕鬆的感覺。

    「幸好不是懶到要長眠不醒。」這個聲音頗有些嘲諷味道,不過聽得出來,他其實還是擔心著,說這句是要放鬆自己。

    「昏迷多天的病人,剛醒來不宜吃太油膩……我看這傢伙快醒了,是不是拜託廚房煮粥?」這個聲音倒沒有多少憂心情緒,彷佛早就料中一切,很平靜的就事論事。

    雖然他們都是在自言自語,不過床上那位感覺許久未聽見人聲的男子,就是受到了干擾,眉頭皺了起來表示抗議。

    哪知這三個人根本沒領略病人的意思,反而大驚小怪地詢問:「馮勒,洛特是不是哪邊有傷?他皺眉頭了,好像不舒服。」

    「應該沒有才對……」身為醫官的馮勒遲疑了下。

    銀髮男子……也就是洛特,感覺有人的手摸到他身上,似乎在檢查有沒有遺漏傷口。不過他個人感覺,這位醫官更像是在性騷擾,額角青筋浮現,他在考慮是不是要起床揍人?

    可惜瞌睡蟲的威力佔據上風,洛特信手捉住被單,往上一拉,蒙住整顆腦袋,就想繼續睡他個天昏地暗。

    「……更正前言,不是快醒了,他根本就醒了。」馮勒安靜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診斷錯誤,「比我估計的早了兩天。」

    「換句話說,他又在賴床。」方才第一個說話的聲音很無奈,顯然對洛特這個毛病,已經放棄了矯正念頭。

    第二個說話的聲音,則是一如既往的乾脆。

    洛特先是聽見腳步聲靠近,不理他,卻接著發現有個討厭的力道,在搶他溫暖的棉被,還有討厭的聲音嘀咕著:「懶蟲……噢,不對,是懶魔。快點起床了,懶魔!」

    洛特的耳朵豎了起來,這兩個字深深刺激到他的聽覺神經。

    「誰是懶魔?很難聽你知不知道?」

    叫人起床者還沒反應過來,賴在病床上只想與枕頭、棉被纏綿的洛特已經憑感覺揪住對方衣領,支起上半身。久未適應光線的銀眸勉強睜開一條縫,聚焦一會兒,才看清眼前那張濃眉大眼、總是難掩囂張傲氣的剛毅臉龐。

    「嗯……我就想誰的嘴巴那麼臭?原來是你啊,塔迪。」洛特睡意蒙矓,咬字也模糊不清地說,停頓小半會,又自言自語地補充:「那另外那個說我賴床的聲音,就是穆亞囉!」

    被人這般不禮貌地抓住,一向主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初次見面甚至下暗手修理過洛特的塔迪,居然出奇的笑了。

    「不錯,還有力氣抓住我。」

    說歸說,塔迪反握住洛特手腕,稍微施力,卻是很容易就把洛特的手拉離他的衣領,放到洛特身上,然後才一臉欠扁的附加說明:「不過看來只是一時的爆發,你現在根本沒多少力氣嘛!」

    洛特哼了聲,扭頭不去看塔迪。

    他這時候也發覺塔迪說得不錯,過了剛醒的神志不清期,洛特開始覺得四肢無力,一股似疲倦又不太一樣的難受,充滿了全身上下。

    「你知不知道那天後,你昏睡了多久?」站在病床另一側,粟色馬尾高束腦後,服裝儀容一絲不苟,顯得精神抖擻的穆亞,一雙溫和金眸直直看著洛特。

    「多久?」

    一天?三天?五天?

    事實證明洛特估計的時間與現實相差太遠,穆亞淡笑著搖頭,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真正種族,我幾乎要以為你會就此一睡不醒。」

    「我現在不是醒了?」洛特回以微笑,卻似乎又想到什麼,神情倏地一僵,結結巴巴地問:「一、一個……月?正常人類不可能昏睡一個月……吧?」

    「哦──正常人類當然不可能,可是你不是嘛。」塔迪聳肩,好像怕洛特擔心不夠的拉長語氣強調。

    「閉嘴!」

    一個枕頭迎面飛去──

    正中目標!

    塔迪一把抓住他連閃都嫌懶的枕頭,往旁邊隨便一放,嘴裏嘟囔:「沒有枕頭,看你怎麼睡,最好連被子也扔過來……」

    洛特直接把某人的發言當作馬耳東風。

    穆亞無奈的等待兩個像孩子一樣鬧疼的男人玩完,才接著說:「身分問題不必擔心,馮勒替你找好理由了──雖然說謊不是什麼好習慣。」

    一度離開醫館又回來,剛爬上二樓就聽穆亞牢騷的馮勒,趕緊幫自己叫屈:「少來了,我又不是騎士。」

    隨著馮勒上樓來,極淡的米飯香傳入洛特鼻腔,立刻挑起洛特的饑餓感。他瞪直眼睛,死死盯住馮勒右手中冒著熱氣的稀粥,完全忽視為他取粥的是個冰藍長髮的罕世美男子。

    「你放心,我對外宣稱你受到極重內傷,必須用藥物長時間調養,謝絕會客。所以大部份人都不曉得你是昏了一個月,還時睡時醒的度過一個月。」

    洛特一面點頭,一面眼巴巴瞧著那碗粥。

    多半受不了那炙熱目光,馮勒只交待一句:「慢點吃。」就把粥碗和湯匙遞給洛特,後者也不客氣,立刻享受起睽違一個月的第一餐。

    連吃好幾口,簡單滿足一下口腹之欲後,洛特才想起馮勒那句「大部份人都不曉得」,遂問:「那小部份人呢?」

    「知道你真面目的大都清楚你昏迷不醒。」

    前半句口氣還很無所謂,說到後半句,馮勒的表情就有點奇怪,彷佛他第一天認識洛特,很是懷疑地問:「你就不怕人多嘴雜?居然整個第七大隊都曉得你六翼血天使的身分了。不過他們也幫我作偽證,說你身負嚴重內傷就對了。」

    講到「作偽證」時,洛特偷偷注意了下,穆亞的臉色有瞬間變得很臭。

    ──裝作沒看見。

    下一瞬,洛特立即下決定。

    「第七大隊的問題,我會負責處理。」洛特摸著下巴思索了會,隨即表示。三人聞言才剛剛放下心,又聽見洛特喃喃自語:「……真不行的話,一個個抓起來,分批清洗記憶好了。或者殺人滅口……唔,不考慮現實層面,這的確是最快捷省力的辦法。」

    三個人不約而同冒出冷汗,隱約感覺某人身分被揭穿後,在想法上似乎更加肆無忌憚、膽大妄為了。

    「喂,別老想著殺人滅口。」穆亞相當不苟同。

    「再來一碗。」洛特直接當作沒聽見,把碗遞到馮勒面前,十分理所當然地吩咐。

    馮勒好氣又好笑,卻沒有再去添一碗的意思,反而把碗朝旁邊矮櫃一放,起了個話題:「皇帝陛下給你、我、穆亞、塔迪放了一年長假。猜猜看,為什麼?」

    「皇帝老子沒事給假期,肯定沒好事。」眉一挑,洛特想也不想便武斷的直言,接著才動起腦筋思考,道:「秘密任務吧?只是這組合也太奇怪,不但有禁衛騎士、皇家騎士,還有一個表面是文職的醫官……說實話,裏面有什麼玄虛?」

    他歪頭,另外兩人也盯著馮勒看。

    塔迪會如此,主要是因為返回禁衛騎士團向皇帝報備過,又與其師克納瓦內一夜長談後,就被打發到皇家騎士團來,已經在馮勒這裏賴上一個月,才會和洛特、穆亞養成了類似思考模式。只要遇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優先反應就是看向馮勒。

    「嗯,猜中一大半。」馮勒點點頭,開口解釋:「我的老師──魔族稱其為『邪眼先知』,名列四大魔尊之一的那位──動用了點關係,給皇帝下了暗示,所以我們才能得到一年長假。表面上,是要探查魔物入侵的理由;實際上,老師希望我們去拜訪其他隱藏人界的魔族。」

    「你的老師倒也神通廣大。」洛特痞氣的笑著,忽然問道:「魔物入侵結束了嗎?」

    「剩下小股在到處作亂,誰也猜不出魔界那邊怎麼想的。」穆亞介面。這一個月來,奧納格的記憶已經有開始蘇醒的跡象,導致他很理所當然地說道:「也許再過不久,神王就會下旨動員神殿找魔族麻煩,說不準我的老部下,禦神軍團會出動也說不定。」

    「你的老部下?」聽著穆亞語出驚人,塔迪滿臉困惑。

    「有個混蛋天使的記憶,和穆亞融合了。雖然性格上還是以穆亞為主體,不過我想,這種情況以後還會出現,習慣就好。」洛特倒是很清楚怎麼回事,狀似隨意的說明,只是那表情著實有些難言的複雜。

    穆亞點點頭,後知後覺地揉揉額角,表情苦惱。

    隨後,洛特的目光轉移到塔迪身上。

    「你呢?我們的交情並沒有好到讓你願意跟著跑的地步吧?基本上你沒有洩露秘密,我就銘感於心了。」

    穆亞的話,就不用他操心,洛特有理由相信穆亞一定會鼎力相助,不管是論交情,或者穆亞身為奧納格傳承者的身分。

    「我怎麼可能洩露秘密,讓你有機會試驗老是掛在嘴邊的殺人滅口?」塔迪雙手抱頭,帶點挑釁的目光仔細打量洛特半晌,忽然歎了口氣,用一句似乎沒關係的話當開頭:「你已經知道我老師是誰了,他老人家也是魔族。」

    「嗯。」

    洛特專心聆聽著,另外兩人也安安靜靜,不敢打斷的等待塔迪下文。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加上我父親又死得早,對我來講,老師就是第二個父親……他的要求,我根本無法拒絕。」

    塔迪說得好像他所做所為全是被逼,無奈神色讓洛特看著很想一拳揮去,卻仍強忍下來,聽他續道:

    「他說你會做一件大事,讓我跟著你,或者說輔佐你,辦成那件大事。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後來又問過一次,老師依然神秘,半個字也不透露。」

    「不過老師有說,跟著先知的弟子就對了。」他斜眼瞄向馮勒,看模樣似乎不太甘願。也許他對俊美斯文型的男人,有天生排斥感,就和他不喜歡文職者一樣。

    馮勒微微躬身,似有挑釁味道的勾起淡淡笑紋。

    「是嗎?那就隨便你了。」洛特聳肩,並無詢問去找潛藏人界的魔族何意。大概是料中馮勒沒那麼簡單說出答案,懶得浪費力氣。

    他閉上眼睛,默默檢查起自己當前身體狀態。

    「啊!」

    這一檢查,卻令他眉頭聳動,瞬間睜開眼睛,儼然吃驚不小,疾言厲色地問:「馮勒,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身體裏怎麼只剩下那種古怪神力!」而且無法進行轉換!

    洛特可還清清楚楚記得,那個完事就消失的上古神器,是馮勒叫他去接觸的。

    「這種力量的層次比較高不是嗎?」馮勒卻像是沒有感覺到洛特的緊張,慢條斯理地說:「這就是光闇的護佑啊……放心,只是過度期而已,我知道你還是習慣使用魔力、鬥氣。」

    「靠!你這是讓我怎麼戰鬥?沒事就弄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嗎?那瞎子才不曉得我異于常人!」洛特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火大地反駁:「更重要的是!你總不能要我每經歷一場戰鬥,就昏迷一個月吧?這種神力太霸道,連魔族的身體都承受不起!」

    「唔……這倒是個問題……」馮勒貌似很認真地想,同樣深覺這是個問題的穆亞、塔迪,也很認真地盯著他看。

    結果,這位身負三種職業的醫官大人,很沒有建設性地道:「我預視的未來裏,並未在這方面有特別提醒……我想,這趟路上應該不會遇到這方面問題吧。洛特,你方才說還要一碗嘛,我幫你去廚房拿。」

    說完,他轉身就走,半點給人說話的機會都沒留。

    「……穆亞,這算不算畏罪潛逃?」

    「呵呵,大概連能夠預知未來的馮勒也被難住了。我看,你不如就暫時別動武了,有事情我和塔迪打頭陣,真的撐不住你再幫手。」穆亞很中肯的提出建議。

    比起馮勒的落跑作法,塔迪倒比較贊同穆亞,賞臉地應和:「我沒問題。雖然給洛特充打手不太爽,但總好過給人當稀有動物欣賞。」他的話裏,免不了又是夾槍帶棒一陣嘲諷。

    「哼!」

    一聲響亮的鼻音,被洛特充作對塔迪態度的回答。

    「穆亞,幫我一個忙。」他索性對塔迪視而不見,跟穆亞提出他設想好的要求,「幫我約第七大隊副中隊長以上所有人,後天到約克酒館吃喝一頓,我請客。」

    「沒問題。」

    穆亞很乾脆的一口答應。

    即使洛特沒說明他也猜得出來,洛特準備和第七大隊攤牌,看看要怎麼處理這個被延遲一個月之久的身分問題。

    基於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原則,洛特選擇的這間約克酒館,位置座落于普羅斯城最繁華的中心商業區,除了冒險者出入外,部分商人、貴族偶爾也會前來品嘗一下他們的地道美酒。雖然收費價格比起開在其他地方的酒館昂貴了兩、三倍不止,不過相對的,他們的服務品質也優秀兩、三倍以上。

    酒館採取三層樓設計,每層樓均設有吧台,其中一樓沒有隔間,二樓、三樓則分別是半隱蔽和全隱蔽的雅間包廂,以分別對應不同職業與需求的客人。

    洛特他們談論的問題,稱不上小事,代為跑腿的穆亞預約了一間位在三樓的全隱蔽包廂──就是不曉得包廂的昂貴價錢在結賬時,洛特會不會心痛?

    對奎裏他們而言,大隊長的邀約無疑是新鮮的,尤其選擇地點的收費還不便宜,更是讓他們受寵若驚……或者說膽顫心驚,也許更貼切。

    先不管他們是怎樣的心態,總之這場邀約,他們下午三點準時到了,並在侍者引導下直達三樓包廂,不意外地看見洛特已經在裏面恭候大駕。從桌上那壺酒和剩下三分之一殘酒的酒杯顯示,洛特多半提早到達有一段時間了。

    奎裏等人不約而同地想:「以大隊長角度而言,這果然是個不好解決的難題。」看來他們也臆測到洛特的邀請,主要目的是什麼了。

    「自己坐下。」懶懶地看一眼,洛特隨口吩咐。

    奎裏等人對視一眼,有些拘謹的各自找位置坐定,侍者這時也識相的說了句「有任何需要請拉服務鈴」,便悄聲退出,順便將房門輕輕帶上。

    正副中隊長合計十人,加上副大隊長奎裏和大隊長洛特,這間約克酒館最大的包廂聚集了第七大隊所有高層後,馬上顯得有點擁擠──畢竟是家酒館,走的又不是平民化路線,屬於小規模、高品質經營管理,如此才是正常。

    「菜過一會才送上,你們應該猜到我約你們出來的原因了。」洛特直奔主題,卻見到其他人面色猶豫,才會意補充:「包廂設有防止竊聽和聲音外傳的魔法,揀些不至於切入核心的說說無妨。」

    眾人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他們剛剛還在想,大隊長不會動了什麼不太好的心思,才直言不諱的選在酒館這裏討論秘密話題。現在想來,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秘密放在心裏不能說,是很痛苦的。」洛特自顧自地斟酒獨飲,「我還是老話一句,願意的話,我可以消除所有人的記憶……你們,出發前跟其他人談過了吧?」微瞇的銀眸透出一絲精光,他說得篤定。

    大夥點頭。

    他們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面大隊長相當稱職,譬如對自家騎士性格的瞭解上,否則不會這般肯定地說,他們動身前已經和同僚商討過。

    「結論呢?」洛特頭也不抬。

    「大隊長,我們願意替你守住秘密。」奎裏左右看了看,見大家都點頭,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鄭重道。

    「哦?」洛特停下飲酒的動作,抬頭緩緩掃過環坐在側的眾位元下屬,最後視線定格在三活寶身上,「你們三個最奸滑了,你們說,你們也是這樣的想法嗎?現在這個世界,魔族可不怎麼受歡迎,尤其發生魔物入侵事件之後。」

    「唔。」

    也許洛特的話,觸動了三活寶心中潛藏的擔憂,臉上有疤的丹尼和倒三角眼的丹沒有表示,一向做為說話代表的丹尼爾,也沒有立刻張開嘴巴,哇啦哇啦講一串話。

    洛特說的話很現實,他們也明白決定保密,一旦東窗事發可能得付出的代價──神殿對於異端,也就是他們認定與黑暗有牽扯的人,素來不留情面。

    沒有一個騎士會希望自己在迎接死亡時,被印上「異端」一類會留給世人負面印象的標記。他們寧願光榮的戰死,或者平靜逝世在大陸某個角落。

    不過轉念一想──

    「那個女惡魔,還會再回來吧?」丹先開了口,像在詢問,又像在自言自語,「假如我沒聽錯,女惡魔好像說大隊長要和她同歸於盡……」

    他的話,提醒了丹尼和丹尼爾,令他們恍然大悟,前者頓時發了話:「說的是,大隊長都捨命保護我們了呢!」

    丹尼爾攤開手,理解地道:「大隊長,我們的答案很清楚了。你能為認識不久的我們做到這個地步,我們為什麼不行?人類的品行,可不會比魔族差。」猥瑣的臉龐這時不知怎地,竟也添上幾分浩然正氣。

    人家說相由心生,果真有幾分道理。

    突兀的,清脆響亮的掌聲,一下一下響起。

    是奎裏在鼓掌。

    他如此作為,立刻引來所有人注意力,不過他卻沒有任何不適,恰似本意就是如此的緩緩道:「大隊長,他們三個說出了我的心裏話。那個惡魔的確有說,她說你為了我們,一心要跟她玉石俱焚。可以跟隨這樣一個重視部屬的長官,是我們的榮幸……你們說,對不對?」

    誰敢說不對,這時候一定被群毆到爸媽都認不出來……有這層認知,但完全沒有這種意思的眾人,異口同聲的附和著奎裏──

    「大隊長,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被嚴刑拷問,我也不會吐出一個字!」

    「大夥都商量過了,我們在場的十一人,代表第七大隊全體,我們的意志即是他們的意志,大隊長儘管安心留下養傷。」

    「是啊,大隊長。我們都聽穆亞大隊長說,你剛蘇醒就急著處理這件事,這樣對身體不好。大隊長還是放下心事,好好調養要緊,千萬別讓戰鬥留下後遺症。」

    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關切,頓時使洛特愣住了。

    複雜的人心裏,竟然還是有純粹情感的……他過去一直認為,人模擬魔族還要不可信──除了少數幾個他認可的──但是如今,他認為自己有更正想法的必要了。

    人類有時候,也憨得很可愛。

    很難得,不含任何假造情緒,發自內心的淡笑出現在洛特唇角,雖然只是短暫瞬間,還是讓從未見過的奎裏等人,看直了眼睛。

    他們的腦袋裏,不約而同出現一個月前化身六翼血天使的洛特樣貌,魔性之美的魅力,讓這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不知不覺紅了面頰。

    這點異常,很快就讓洛特發覺。

    「咳!」

    特別用力,讓人覺得很刻意的咳嗽聲,令眾人打個激靈,迅速清醒。然後不出意料的瞧見大隊長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們,那表情格外使人不安。

    「那個……大隊長……」奎裏尷尬地摸頭,其他人也低下腦袋,不好意思再看。

    「該死的魔性……」洛特嘟囔了聲,擺擺手,吐出一口濁氣,道:「算了,這不是誰的錯。倒是你們這群傢伙,精力太旺盛的話趕快交個女朋友,不然上窯子發洩發洩也好,別老是盯著你們大隊長思春。」

    聽見大隊長沒有要修理他們,所有人都松一口氣,既有些慚愧他們定性之差,也有點因洛特直白的建議,而感到困窘。

    好在侍者來得及時,一記敲門聲和接連端上來的簡餐、烈酒那股子香氣,讓尷尬被化解成無形,眾騎士食指大動。

    不為美食美酒,就沖著他們吃的是洛特大隊長的錢,這群被壓搾不少金錢的騎士,即可爆發出無限潛力,狠狠大快朵頤,把以前貢獻出去的通通吃回來。因此他們甚至早餐、午餐都沒吃,一個個都空腹赴約。

    「靠!一群小混蛋!你們真不懂客氣為何物!」洛特瞪圓了眼睛,看一群彷佛餓死鬼投胎的傢伙,風捲殘雲似的掃蕩飯桌。

    他今天才曉得,麾下各中、小隊的正副隊長這麼能吃,同時不得不懷疑這群傢伙是否暗中達成共識,今天專程來吃垮他?不過……吃垮就吃垮吧!他目前的心情沒理由的好,很樂意承擔一筆額外開銷,再說他們能不能吃垮他幾年來的積蓄,還是一個大問題。

    「吃吧!吃死你們!」

    斜後方正巧是扇窗戶,病體初愈,沒多少食欲的洛特拿著自己特別點的冷飲,拖著椅子靠到窗邊,一手支在窗臺,歪頭眺望下方街景。

    約克酒館本身位置就好,下方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潮中,生活水準最差的也有一身得體衣物,這代表了普羅斯城的居民生活水準,也顯盡了普羅斯城的繁華和富裕。

    「咦?」

    心中警覺有人盯著自己,洛特猛地掉轉視線,望向對面二層樓的商店屋頂,一個嬌小的鬥蓬人站在那裏,毫不掩飾就是她在觀察洛特。

    「薇薇安……」不假思索,洛特十分篤定地說破斗篷人的身分。

    她真的實現了自己的話,又回頭來找他了。

    儘管來得有些快,洛特卻不怎麼意外,因為早就明白薇薇安是個言出必行的女人,否則魔王哪來的機會控制她?肯定是她跑回去找魔王麻煩了。

    「真是笨女人……」

    罵是這樣罵,洛特卻舉起酒杯,對窗外遙遙一敬。

    「大隊長,你敬誰啊?」奎裏一顆腦袋探過來,順著洛特的視線望出去。可惜,薇薇安對洛特的敬酒只是愣一下,立刻遠走,等奎裏來看的時候,小樓天臺早就沒剩半個人。

    「什麼都沒有。」

    「你喝多了,小笨蛋!」洛特狠狠給他一個暴栗。

    「噢!」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4 PM

第三章        邪眼的曾經

    離開吧!不論是妳,還是我,都需要沒有對方干擾的空間好好冷靜。希望我之前的勸告,妳真的有把它聽進去。

    洛特.西斯法筆

    信件的內容十分簡單。

    這也是洛特想出來,不讓薇薇安繼續在普羅斯城滯留的辦法。

    許多時候對薇薇安而言,洛特的一句話足以勝過魔王的千言萬語──哪怕她腦袋裏還存留著魔王的暗示也一樣。

    畢竟根深蒂固的老習慣,不是相當隱諱的催眠暗示能夠左右的。當然不容否認,這其中也有魔王低估洛特對薇薇安影響力的因素在作祟。

    「離開?這是你的願望嗎?」捏著手裏的信紙,薇薇安倒不意外洛特會曉得她躲在騎士團駐地附近的餐飲店裏,她甚至一眼就看出來,不久前便裝來送信的小夥子,曾與她在戰場上有一面之緣。

    好像……是洛特現在的副手吧。

    她分明看見了他眼底深深埋藏的敵意,卻不曉得為什麼除了敵意,那個人類小夥子的眼神,還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評估味道。

    她不喜歡那種眼神。

    幸好他很快就收回去。

    看在洛特的面子上,她可以格外開恩這麼一次,否則殺一個人類,也就是動動手臂的功夫,算不得什麼。

    「服務生。」她打了個響指。

    立刻一位侍者走上前來,替薇薇安結算費用。

    出了門,迎接薇薇安的就是熱鬧街道和無私灑落的溫暖陽光,只是喜歡在夜晚工作的薇薇安對於陽光顯然缺乏好感,她隨手拉上斗篷的連身帽。

    「轉達我的口信。」

    她沒有轉頭,也不需要轉頭。

    收到信的時候,她便順帶記憶了洛特副手的氣息,以至於剛邁出餐館大門她便察覺,那個人類小夥子並未離去。

    餐館的轉角處,果然有個米白色短髮,鵝黃色眼眸,稍顯稚嫩的臉龐卻帶著一股浩然正氣,腰桿筆直如標槍的年輕人,在薇薇安話音落下後,沉默地走出來,注視薇薇安隱藏在帽沿陰影底下的側臉。

    這人自然是奎裏。

    齊亞戈城一戰,奎裏損失了不少好兄弟,現在面對首惡,儘管曉得她和大隊長關係有些特殊,他照樣無法給她好臉色。默然不語,已經是他能夠給出的最優厚待遇。

    「親愛的,如果這是你的期望,我會如你所願。」言罷,薇薇安乍看全無留戀地匯入人流,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如我所願……嗎……」奎裏背後,同一條巷子裏又一個人轉出來,他冷銀的眼眸隱約透露出複雜難解的情緒變化。片刻,只聽他自言自語道:「剛才的話,妳是真的要交由奎裏轉達,亦或是發現了我,託辭故意說給我聽?」

    然而這項困惑,註定沒人能給洛特正解。

    其實洛特自己也很迷茫,本來他是沒必要走這一趟,偏偏他也不曉得哪根神經接錯線,差遣奎裏去辦這事沒一會,又自己跟著跑出來,隱在暗處看奎裏與薇薇安互動。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這是為了避免薇薇安控制不住,無預警向他的副大隊長痛下殺手。」

    ──笨蛋也未必會相信這個蹩腳藉口。

    薇薇安若真想殺人,誰也不會奢望洛特目前的狀態能夠擋下,他最多是給人當擋箭牌的命。

    「大隊長?」奎裏試探著叫了聲。

    「沒事。」洛特回過神,此時薇薇安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人群之中。他眨眨眼,穩定一下心緒,向奎裏吩咐道:「你可以回去。記住,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

    「這樣子好嗎?駐地唯一的醫館掛牌本日歇業?」穆亞看馮勒喜孜孜的把牌子掛上去,邊掛還邊哼小曲,似乎很久以前就想著要這樣做了。

    「哎呀!沒醫官有祭司嘛!」馮勒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拉開門,「總不會人人都是洛特,各個只要醫官。那樣的話,祭司還賺什麼?」

    聽了這番歪理,穆亞不得不承認,還真是勉勉強強有點道理。洛特那種怪胎除外,基本上會找上醫館來的,都是生病而非受傷。

    「好吧。」

    他搖搖頭,跟著馮勒走進去。

    醫館中,平常馮勒用來調配藥劑兼吃飯的萬用桌旁,洛特和塔迪已經坐在那裏,他們一見馮勒和穆亞上來,目光立刻集中過來,主要卻是放在馮勒身上,那種無限接近狂熱的視線,令這位元淡雅的醫官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怎麼,我臉上有花?」

    「你吊我們胃口還吊不夠啊?」洛特白了眼裝傻的馮勒,「快點直奔主題吧!團長老頭……我們的魔尊邪眼先知,怎會變成騎士團團長?那並非他本來面目。」

    「你是怎麼跑出來,老師就是怎麼跑出來的。」馮勒也坐了下來,身為一個好聽眾,穆亞則早他一步坐定,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洛特瞇了瞇眼睛,一邊的穆亞也回想起初次見面時,前者滿身血跡,奄奄一息的狼狽……可想而知,必是經歷了一場血戰。

    塔迪左看右看,發現好像大家都聽懂了,唯有他茫茫然,根本無法理解馮勒在說什麼。

    不過當他瞧見洛特深呼吸,就猜到有人要自爆內幕,當然不會挑在這時候插嘴,很有自覺的繼續當安靜乖寶寶。

    「我是因為部屬被煽動叛變,不得已遁逃。現在已經確定,背後是魔王在授意,我那副將才敢膽大包天……你難道要告訴我,先知也是給部下害了?背後同樣有魔王指示?」

    洛特沉吟著:「我的話還可以說是功高震主,塔迪的老師克納瓦內元帥,也是基於同樣理由……但先知呢?馮勒,我看你還是直說好了。」

    「因為老師叫作『邪眼先知』,是預言界的第一把交椅。」馮勒說到這個就驕傲,哪怕已屬陳年往事他照樣說得高興。

    「老師的第三只眼睛──翡翠幽瞳,預視不到的事情太少。很不巧,這其中就有關於魔王某些見不得光之事。你想,這還不被趕盡殺絕嗎?是老師夠幸運,提早發覺才躲過殺劫,可惜也失去了肉體。」

    語氣一轉,這傢伙很入戲的開始失落,神色黯然。

    「老師最後的預言,和戰鬥天使長奧納格掌握的秘密,多半是類似的。不過老師的運氣好,撞上當初的卡洛姆團長即將辭世,兩個人又是過命交情,老師因此得到卡洛姆的肉體,取他而代之。」

    說到這裏,所有人俱是一聲歎息。

    先知的遭遇聽來一環扣一環,靠的卻全是機緣巧合,只要當初有一環沒到位,恐怕現在既不會有先知,也不會有卡洛姆,更不會有預言師馮勒了……這其中的驚險,旁聽的人都會忍不住抹抹汗,危險度之高可想而知。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我這個新任醫官來報到,老師說我有天賦,就收我當學生,跟他學習占卜預言。」馮勒聳聳肩,算是把事情簡略交代了一遍,這是他最直白回答問題的一次了。

    須知許多時候,預言師是不能把未來直接告知,那會對尚未發生的事情產生影響,久而久之,他都習慣說話要拐彎了。

    「原來如此。」洛特手指規律地敲擊桌面,「他的遭遇倒是比我悲慘多了……」

    穆亞和塔迪由於沒有類似經驗,也不太明白當事人何種心態,此時他們不約而同選擇靜默,當個徹頭徹尾的聽眾。

    醫館的氛圍,一下子介於冷凝和沉重之間。直到洛特沒預警的噗嗤一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好!好到不能再好!」

    這有什麼好的?

    洛特該不會瘋了吧?

    穆亞、馮勒、塔迪面面相覷,臉上心上都是一萬個不明白,起碼他們就找不到有哪段敍述,值得這樣狂笑。

    「魔王何其愚蠢?這樣子胡搞下去,不用多久,他屁股下的寶座就得易主了!哼哼哼,魔族無情,不代表魔王可以沒事把功臣宰好玩啊!馮勒,那蠢貨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馮勒很乾脆地搖頭,表示無可奉告。

    但是洛特顯然不是個輕易甘休的角色,他又抓著馮勒剛才的話問:「那你說魔王的秘密是先知最後的預言,那個最後……」

    「就是最後。你們看──」他撩撥起覆蓋額頭的瀏海,一道豎立的黑線漸漸浮現,然後,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緩緩睜開──翡翠幽瞳。

    「老師把他身為魔族最後的能力,也就是這只眼睛給了我,因為他的狀態,已經無法再動用這種能力。所以魔王的秘密,才會是老師最後的預言。其實,老師早就針對這件事情做好了相關佈置──你們不必問我,不該說的我一個字也不會蹦出來。」馮勒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姿態,搶先斷絕大夥的念頭。

    「那最後一個問題。」

    盯著洛特煞有其事伸出來的那根手指,馮勒點頭,道:「請問。」

    「樓下外面有個晃來晃去,感情波動很害怕的小鬼魂,應該是要找你的吧?」洛特拇指朝後比了比,模樣顯然不怎麼在意。

    不過若換一個人,譬如葛里安,這時候估計早就沖出門找祭司驅鬼了。

    穆亞、塔迪、馮勒聽了這話,或者伸長脖子往外看,或者乾脆走到窗邊下望,確實底下真有個模模糊糊、搖擺不定的白影。

    馮勒一走近,白影也似有感應的抬起頭來,接著,它彷佛收到什麼命令,一溜煙飛了上來,穿窗而入,就定定飄在馮勒面前,好像一個等待長官檢閱的士兵。

    白影僅有一個勉強能看出生前是個人的輪廓,五官不清,儼然鬼魂等級不高。用通俗點的說法解釋,它們就是死靈法師傳遞消息或者奴役來打雜的「魂使」。

    它似乎給馮勒帶來不太美妙的消息,沉靜的醫官臉色真的沉了下去。揮揮手打發掉魂使,他回過頭,立刻對上三雙好奇的眼睛。

    本就無意隱瞞,馮勒開門見山地說:「最近戰爭頻繁,我放在後花園看守的屍龍吸收大量死氣,變異了。我一個人處理有點麻煩,需要你們幫助。」

    助人為快樂之本,何況見到別人有困難而伸出援手乃騎士本分,穆亞一拍胸脯,就待答應,可惜他話未脫口,就被洛特給截斷。

    洛某人臉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有點陰沉,他不陰不陽地問:「你的後花園,該不會在多倫山脈吧?」那個位在多倫山脈,外有魔法幻陣,內有屍龍看守的山谷,他至今記憶猶新,而且他相信某人的記憶和他相比更是永不褪色。

    ──差點被屍龍給這樣那樣,實在是太刻骨銘心,難以抹滅的傷痕……

    提起那山谷的屍龍,穆亞臉色也變了變,對洛特打擾他做保證的些微怨氣,一下子煙消雲散……那頭屍龍確實也給穆亞造成了輕微的心理陰影,因為牠,他居然對慘遭龍吻的同僚見死不救……

    「不救不是你的錯,那種情況誰都愛莫能助。」從表情看出心思,洛特拍拍穆亞的肩膀,語重心長。隨即,他目光一轉,換回馮勒身上時,那種陰陽怪氣的語調也回來了──「你還沒回答呢。是或不是?」

    「等一下、等一下,什麼東西是不是?」可憐的塔迪又一度聽得一頭霧水。幸虧有個叫穆亞的模範騎士有良心,把他拉到旁邊去解釋。

    「你心底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馮勒把問題反拋回去,他似乎有讓人去猜測答案的壞習慣……或者怪癖?

    洛特依然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屁股黏在椅子上,一點也沒有因為馮勒的請托準備站起來幹活的意思。但他顯然也不打算讓馮勒再重複一次說過的話,於是主動道:「還沒算酬勞呢。我這人很好說話,一分錢、一分力。」

    「我有等級比龍蟒高的黑暗系晶核。」清楚洛特眼下最大的弱點是什麼,馮勒二話不說便下了最狠的誘餌。

    「啊?才區區黑暗……什麼?黑暗系晶核!」洛特坐不住地跳了起來,本要準備就地起價的話語,剛說一半就被他通通吞回肚子裏。

    同等級的晶核第一次效果最好,第二次差一點,第三次以後就根本沒用處,這點常識只要這個世界的人都明白。

    有鑒於此,等級比龍蟒還高的黑暗系晶核,對洛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金幣?哪邊涼快哪邊去吧!在洛特心目中,黑暗系晶核無價!當然如果是他要從別人那邊買進,價錢嘛,還是壓得越低越好。

    「先驗貨。」

    手中有好貨,不怕貨比貨。馮勒掌心一翻,一顆拳頭大小,烏溜溜不反光的晶核頓時出現在他的手裏,「九階頂級晶核。幹不幹?」

    「幹了!」

    說做就做,拖泥帶水不是洛特的風格。自主意願完全被忽略的穆亞和塔迪見狀,也只能面面相覷,貌似……真正要出力的他們還沒有同意吧?

    有了山谷主人相伴,就好像拿到一張山谷通行證。

    再次造訪山谷的洛特一行人,自然不必在幻花海天障上浪費時間,它如昔的美麗、既往的殺機,這回一點用場也沒有派上。他們迅速通過了這難纏的第一層防護,第二關之前的緩衝點,兩棵樹彎曲形成的拱門,又一度出現在視野之中。

    洛特和穆亞,不約而同放慢步伐。

    「這一路上,好像沒有什麼異常。」穆亞兀自沉吟著,至少他沒瞧見任何由於屍龍變異,而產生的連鎖反應,途間的鳥語花香,依舊是那樣賞心悅目。

    「可不是。起碼也該有點死氣吧?我甚至感覺不到靈魂的悲哀歎息。」洛特和穆亞一搭一唱,合作無間。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其實是在浪費時間,拖延看能不能晚點進去?屍龍造成的陰影,由此可見一斑。

    畢竟,在騎士團爽快答應是一回事,事到臨頭,舊地重遊導致曾經記憶快速回籠,心裏陰影加速滋生又是另外一回事。想想看,無論誰和菲斯洛易地而處……嘖嘖嘖,那遭遇,真是後果不堪設想、往事不堪回首啊……

    遲疑、猶豫,實乃人之常情。

    「哇哇,我有沒有看錯?」抓住尾巴聒噪就不放過的塔迪,裝熟的湊上來與洛特勾肩撘背,訝然道:「你這傢伙不是不怕天下大亂,只唯恐天下不亂?怎麼畏首畏尾像個娘們?真奇怪,莫非你生病發燒不正常了?」

    「你才不正常。」洛特一把拍掉塔迪的手,沒好氣道:「那麼有精神,需不需要我把菲斯洛身上發生過的,在你身上重演一遍?你放心,和你演對手戲的『那位元』,情況只會更好不會更壞,也許會把你的腰給壓斷也說不定呢。哼哼。」

    「你……嘖!」

    本來呢,只要是洛特的挑釁,塔迪一定都會回敬。但是穆亞和他說過的話,他並未忘記,這促使塔迪很難得的忍讓了一回。

    ──他沒有被龍屍壓的特殊愛好……

    「你們別吵了。」馮勒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很不負責任讓法術職業者前面探路的三位騎士大人,默契十足的一塊閉上嘴巴,乖乖等著緩緩走回來,臉上表情絕對說不上愉快的醫官大人,究竟有什麼要宣佈?

    「屍龍的氣息還在,但是我從外面看不見牠。」馮勒輕輕地說:「這不是正常現象,或許異變已經結束。你們如果準備好了,我們一起進去。」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5 PM

第四章        火爆的衝突

    一踏進屍龍鎮守的山谷,馮勒的靈覺便全部放在尋找屍龍蹤跡上。

    地上屍龍長時間盤據,壓出來的痕跡還清晰可見,洛特他們上次胡搞瞎搞,弄出來的「惡龍撲人遺址」也頑強的抵抗住時間侵蝕而留下痕跡。除此之外,還有好幾處明顯是遭受巨力打擊才裂開的裂痕,無聲的訴說著此處曾經歷的不平靜。

    「……」

    明明知道這樣很危險,馮勒卻更清楚不這麼做,憑眼下亂七八糟的線索,他休想搞清楚這裏曾發生過什麼事。於是他闔上雙眼,從邪眼先知那裏繼承來的翡翠幽瞳緩緩睜開,深邃的幽光時明時暗,恰似有畫面在眼瞳深處飛速晃過……

    同伴進入預視的狀態,三位元騎士大人這回總算拾回他們的良心,很自覺的呈「品」字型,分別守在馮勒周圍三個方向。

    他們有著與他相同的顧忌,那頭不知所終的屍龍……誰也不敢保證牠是否仍在?會不會從哪個角度冒出來發動攻擊?

    兵刃已然出鞘。

    什麼叫「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屍龍以實際行動給予了最完美的詮釋。

    牠潛伏的時候,馮勒雖能感應到牠的存在,但包括他這個主人在內,卻沒有誰可以準確抓住牠的位置。牠襲擊之際,也是突然的不能再突然,電光石火的一擊,迫使事前全無準備的洛特只能狼狽招架。

    「小心!」馮勒同步的聲音,居然比不上偷襲的速度。

    鏘地一聲,洛特被震得連退三步。

    戰鬥拉開序幕。

    仔細看去,大夥這才注意到適才與夜痕交鋒的不是什麼兵器,而是質地堪比金石的指甲。它的主人,則是一個膚色蒼白,直達腳踝的灰發靈蛇似飄揚,身穿一襲簡單白色連身洋裝的女性,她灰濛濛的彷佛虛幻之影。

    假使不是尖長的指甲確實與夜痕撞在一起,也許在場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是欺敵的幻影吧?可是馮勒一句話,卻遠勝這種直覺的判斷──

    「妳是那頭變異的屍龍.西蒂。」馮勒斬釘截鐵地說,琥珀色的眼眸鎖定在屍龍女子蒼白迷蒙、有著淒涼美感的容顏上,而後補充道:「不過妳現在的情況,應該介於屍龍和亡靈龍之間,而且靈智已開。」

    靈智已開,這話意味著屍龍應該是可以溝通的物件,卻不曉得是否屍龍故意要跟馮勒唱反調,他話音方落,狂風驟雨般的後續攻擊已經展開。

    洛特萬萬沒料到變異屍龍的力氣如此驚人,偏偏他的風系鬥氣主要著重的不是力量,長期受鬥氣洗滌的魔族,身體強化的自然也不在力量方面,何況他現在根本無法使用鬥氣!

    硬碰硬的對陣,洛特根本無暇發揮所長,被打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誰都看得出他招架得多勉強。

    ──這種情況別說溝通了,別出人命已是萬幸。

    「死馮勒!你說話就不能實際一點嗎?這也叫做靈智已開?啊?她根本是個瘋子!」洛特怒吼著,主要是為了抒發被打到無法還手,只能艱難被動防禦的鬱悶。

    再說某兩個混蛋,不曉得他現在介於非戰鬥人員和臨時戰鬥人員之間嗎?不趕快過來幫手是在摸什麼魚?

    「她沒有瘋。」

    馮勒固執己見,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距離有點遠?洛特沒有時間回頭,只能憑藉耳力作判斷。直到穆亞和塔迪出現在他左右,洛特才肯定了他的判斷──法術職業不需要保護,除非他遠離戰場。

    「馮勒呢?」

    「自己看!」塔迪說得又快又急,他的幻炎拳刃前緣的刃部,已經亮起類似火光的色澤,依靠拳腳施展的炎獄八式果然更加行雲流水,並且威力增倍。

    相較於洛特的狼狽,四屬性中侵略性最強、最狂暴的火系鬥氣,讓塔迪如虎添翼,縱使和擁有屍龍巨力的女子相抗,也不至於落入下風。尤其在穆亞加入戰局之後,這種優勢更逐漸凸顯出來,勝負的天平開始朝反方向傾斜……

    同時,好不容易脫出身,有機會喘口氣的洛特也急急回頭一看。

    果不其然,馮勒那傢伙躲到了高高的天邊,在他的跨下,是一匹骨架分外粗壯,四蹄灰霧繚繞的飛翼骨馬,空洞眼眶裏幽幽晃動的碧綠鬼火,以及周圍濃烈不散的死氣,明確昭示著牠也不是個好惹的主。

    有這樣的坐騎當保鑣,遠距離攻擊絕對是法術職業者的天下。

    很顯然,死鴨子嘴硬的某醫官,不需要別人擔心了。

    「媽的,她沒瘋,但是你瘋了……」嘴裏罵罵咧咧,總算得以發揮所長的洛特,從空間戒指裏取出一條寬腰帶系好,腰帶上扣滿整排手指粗長、刀刃處薄薄一層幽藍接近透明的小刀,「幽靈?死屍?哼哼哼……」

    瞬間隱去身形守在戰場邊緣的洛特,已經做好覷準時機,混水摸魚放冷箭的打算──或許洛特目前最慶倖的,就是潛行術和體內不受控制的能量,沒有直接掛鈎的關係。

    天空中,騎在飛翼骨馬背部,高高在上俯視全局的馮勒,理所當然把洛特的消失和穆亞、塔迪、屍龍西蒂的混戰盡收眼底。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為自己貌似岌岌可危的夥伴緊張,閒逸的像正在欣賞一場驚心動魄的武打劇。

    「……她當然沒瘋,只是理智仍在沉睡,需要有人先消耗掉她變異後滿溢出來的力量,她才能控制住自己。」他自言自語地解釋,悠哉依舊。

    敢情醫官大人,是把洛特他們當成靶子使了?

    看到馮勒如此神情,或者聽見他發言的是穆亞還好說,倘若換成另外二人,估計「炎龍」和「戮神戟」兩大招就要雙雙出籠,好好給馮勒「喂招」了。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則是:「你以為躲在天上老子就打不到啊!」

    幸虧這一幕沒有被任何人瞧見或聽聞,免除了一場血腥慘案的發生。

    西蒂的攻擊有如暴風雨下的驚濤駭浪,除了瘋狂、瘋狂還是瘋狂!沒有理智,一味只想殲滅敵人、泯滅生命的瘋狂!就是這股猛勁,讓塔迪和穆亞好不容易壓下來的勝利天平,又往反方向開始升回去。

    無人知曉這頭屍龍在變異前經歷了什麼,一個小小的魂使,顯然也無法傳達這樣複雜的訊息。不過可以想像,酷似亡靈的西蒂在變異前,遭受的刺激鐵定不小,否則何來此等狂猛的瘋勁?屍龍也是龍,龍都是高傲的,怎麼可能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總而言之,馮勒口口聲聲「沒瘋」的西蒂,亂無章法的高強度攻擊,硬是把兩位日級騎士逼得節節敗退。金鐵交鳴之聲儘管不絕於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情況長久僵持下去,兩位騎士大人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穆亞,能不能別攔著我拆了她?」塔迪很壓抑地問。

    事實上,他們之所以節節敗退的另外一大原因,就是乍看和塔迪合作無間的穆亞,每次塔迪要下死手,看是卸掉西蒂胳膊或大腿之際,某人的流焰總會「不小心」擋在幻炎的必經之路上,促使塔迪不得不回避。

    「可是她是馮勒的東西,隨便破壞不太好吧。」穆亞皺了皺眉,流焰這時候畫出一個弧度,恰好「又」擋住幻炎去勢。

    西蒂沒有了阻攔,一爪子揮下來,犀利無雙的龍爪劃破了穆亞右手袖子,塔迪左側前襟。

    兩位騎士大人身上,又一度添加了新傷口。

    「我們被她破壞掉難道會比較好?」

    塔迪快要抓狂了。他現在有點佩服洛特,居然可以和一個邊打架邊想敵人該不該死的傢伙共事多年,而且還沒被刺激到精神不正常。

    他必須承認,有時候模範過了頭其實並非什麼好事,譬如現在!穆亞到底是怎樣在多次戰爭中活下來的?他認為這個問題,有必要找時間深入探討。

    被這句反問噎了一下,偏偏模範騎士下一秒又有了新的說法:「我們可以生擒她,扔給馮勒發落。」

    「怎麼抓?」塔迪沒好氣地問。

    照他的辦法,就是放炎龍去把屍龍的四肢通通咬下來!沒了肢體,看她怎麼蹦、怎麼攻擊?如果可以趁勢把西蒂燒沒了,解解氣,他也不會介意那麼幹。

    只是如此一來,他八成會被穆亞碎碎念到死。

    或許他應該找時間去向洛特那個混蛋討教一下,究竟要如何在穆亞的碎碎念精神攻擊中活下來,卻又不會遭受精神方面的傷害?

    「我們攔住她,自然有洛特動手。」穆亞顯得胸有成竹,他早就注意到脫身而出的洛特遲遲未歸,甚至乾脆不見蹤影。

    可想而知,那個流氓騎士又準備動手偷襲了。

    自然,穆亞的「見解」與他跟塔迪肆無忌憚的對話,也一字不漏傳進洛特耳朵裏,當真讓隱藏起來的他哭笑不得。莫非這也是一個人太瞭解另一人,必然會有的後遺症?

    正當洛特在考慮是不是多等一段時間,以示穆亞把他當工具的不滿之際,讓洛特眨眼回心轉意的一句話飄了過來。

    「靠他?暗器哪能制服死掉的東西?還是讓我把她拆成零件,回頭大不了我幫忙拼回去。」

    「……」混賬塔迪居然瞧不起他的暗器!洛特下定決心,一定要糾正某人的錯誤觀念,叫他搞清楚什麼是真正的暗器宗師!

    總而言之,在每個人都懷抱不同心思,好不容易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戰局開始往不一樣的方向改變。無關乎誰勝誰負,而是難分難解、壓制住彼此速度與動作的詭異僵持。

    這其中,穆亞的覆雨柔劍厥功甚偉。

    若非柔劍稟承了水的韌性與連綿不絕,幾乎無孔不入,又彷佛能夠料敵先機的搶在西蒂前擋住她的下一步路,憑什麼塔迪如滾滾熔岩炙流的霸道攻勢,可以一次又一次達到比預料更完美的效果?

    如果問穆亞怎麼做到的?勤奮的模範騎士只會回兩個字:「觀察。」

    觀察敵人肌肉運動、觀察敵人出手習慣、觀察敵人進攻節奏……細緻入微的觀察敵人的一切。當然,這裏面還需要經驗的累積,穆亞也是經歷無數次交戰與練習,才得來現在的眼力,與別人所見的強勁。

    只是真能看見這厲害背後所付出心血的,能有幾人?太多太多人,眼睛裏面僅存在他人表面的風光,那是一種眼界的膚淺。

    「哦,配合度不錯。」

    行家的眼力自然與眾不同,外行人是看外表華麗跟精采程度,洛特看的是合作雙方的默契度,以及出招、收招間的精妙技巧。

    也說不準是否受到戰鬥雙方的氣勢感染,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又瞇得只剩一條縫,冷冷的寒芒閃爍,當真誰見了,誰就會感覺到徹骨的心寒。

    他雙手在腰帶上摸索了會,八柄薄刃小刀已然扣於指間。

    滿腦子要給塔迪一點厲害瞧瞧的洛特,老早下決定,一有機會便動手,得手之後再拿去恥笑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混蛋!

    誰說面臨死物,暗器沒用處的?哼!

    洛特覷准一個西蒂雙爪揮出、碰撞、舊力已盡而新力未生的空檔,雙手連動,在殘影中,八柄小刀化成八道微芒。

    破空!

    八柄小刀不曉得被附加了怎樣的巧勁,筆直的射出去,卻在中途天女散花般分散八方,眉心、雙肩、小腹、大腿、小腿各被一柄小刀穩穩紮中。

    攻勢迅猛,但即使受到重創也未曾吭過一聲的西蒂,居然因為八柄小小飛刀,發出尖銳的長嘯。無預警的音波攻擊,讓洛特、穆亞、塔迪,乃至於躲在天邊的馮勒都不由得皺起眉頭,各施手段保護好耳朵。

    洛特那套從未動用過的小刀果然有其名堂,一紮中西蒂,它們馬上有了變化。

    近乎透明的藍光幽幽亮起,從薄刃蔓延至整柄飛刀,而後以刀柄末端為點,八柄飛刀末端的水藍碎晶射出光線連結在一塊。西蒂剎時彷佛突受重擊,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威風凜凜的她居然滑稽地摔倒,直挺挺被釘在地上。

    然後?

    然後幾經掙扎不果的西蒂,除了鬼叫,顯然已經翻不出新花樣。被釘在地上的她,像極了待宰的魚,只是看她眼中毫無智慧的瘋狂狠戾,估計她的理智還處於馮勒口中的沉睡狀態,尚未覺醒。

    然而,一頭砧板上待宰的龍,顯然不如困住她的飛刀更能引發他人的好奇心。

    「附魔兵器?」

    「哼。」對塔迪的疑問,洛特很不給面子的賞了一聲鼻音。

    「洛特,介紹一下吧。」

    結果詢問物件一換成穆亞,很明顯在搞差別待遇的暗器宗師,立刻下巴抬得老高,洋洋得意地說明道:「簡單,萬物皆有天敵。抹在刀刃的聖輝夜瑩草汁液,便擁有克制亡靈的效果,再佐以刻在碎晶上簡單的魔法陣,就形成你們現在看見的效果。」

    光聽洛特輕鬆寫意的說,似乎這並非什麼困難的事,可是魔法師出身的馮勒,很快糾正了穆亞和塔迪的錯誤觀念。

    「碎晶上刻魔法陣?即使是皮皮耶爾那樣的大魔法師,成功率也不超過百分之三十。而且那上頭的魔法陣……那麼古老的樣式和排列──洛特,你還真捨得下血本,這一套扔到市面上去,估計也有市無價。」馮勒觀察了會,不可思議的一開口就是一串話。

    明明就沒剩下多少魔力,居然還這樣揮霍,敗家啊!

    聳聳肩,敗家的傢伙不以為意的開口:「還好,我的成功率有一半。」隨即他皺了皺眉,覺得西蒂兩條未受束縛的小臂揮來揮去不是很安全,索性又掏出兩柄飛刀,唰唰把兩條纖臂也釘在地面,絲毫不帶半點憐香惜玉之情。

    這不是重點好嗎?馮勒直接給故意裝傻的某人一個白眼。回過頭,他也把注意力放到西蒂身上,看樣子並不在意洛特的暴力,只顧著喃喃念著:「還不夠啊」。跟著,他打了個響指,道:「蝕殤。」

    只見不久前駝著馮勒「避難」的飛翼骨馬,眼眶中的幽綠鬼火微微一亮,搖晃著走了過來,顯然那是屬於牠的名字。

    「動手。」後退幾步,馮勒看都不看一眼,只顧著翻找他隨身攜帶的傷藥,神色自然地向洛特三人開口:「都靠過來我看看。屍龍造成的傷勢,哪怕是小傷也不能小看,上面或許會有屍毒殘餘。」

    同時,接獲動手命令的飛翼骨馬蝕殤,緩緩踱到尖聲嚎叫的西蒂頭部側邊,彎下頸子湊近,幽綠鬼火瞬間勢長,幾乎要爆出眼眶。纏繞在牠蹄下的滾滾灰霧,湧動著朝西蒂動彈不得的身子逼近,想要將她籠罩其中。

    西蒂自然感應到了威脅,也齜牙咧嘴的憑藉本能示威,並且強行調動起被飛刀上鐫刻的魔法陣壓制的力量,頗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味道。

    此乃龍族的驕傲,任憑宰割從來不是龍族的風格,縱使她是一頭死去多年的龍,在本能驅使下也不會例外!

    霎時,一個灰色的罩子從天而降,包覆住蝕殤與西蒂,那罩子儼然與飛翼骨馬的灰霧同源,接觸到馬上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的化為一體。

    「牠要幹什麼?」

    發問的雖然是穆亞,不過誰都看得出來,蝕殤是準備向情況不妙的西蒂發動攻擊,依照西蒂的反應判斷,這攻擊的力度估計不容小覷。

    「喔,靈魂掠奪。」

    解答的人很隨意地回復,手上動作也很隨意,沒有在醫館時複雜的消毒、上藥、包紮,馮勒唯一的作為,就是用手指把他自製的藥膏抹在幾個騎士的創傷處,麻癢的感覺頓時取代了疼痛感,傷處好像有許多螞蟻在爬,不過它的效果也明顯到讓人瞠目。

    初步的癒合,在三雙愕然的眼睛注視下上演。

    只是耳朵聽見的訊息,比眼睛瞧見的更讓人震驚,塔迪隨即大驚小怪地喊道:「你要幹掉她?那你幹麼不早說!害我剛才被穆亞攔得好辛苦。」

    「真不好意思。」話說得十足口不對心,偏偏馮勒臉上掛笑,讓塔迪怎麼也做不出伸手去打笑臉人的舉動。

    就在後者研究是否有其他「肢體交流」辦法之際,前者又補充說明:「但我並不是要殺掉她,只是你們攻擊力度不夠,還不足以讓她宣洩掉變異導致驟增的力量。」

    三個人恍然大悟,唯獨洛特露出很可惜的表情,貌似想見識一下真正的靈魂掠奪,而非幫助別人宣洩力量的半調子掠奪。

    「吼!吼──」

    突然其來的龍嘯似乎意味著什麼,包括馮勒在內,眾人的目光再度集中一塊。中心點自然是西蒂和蝕殤所在的那個霧氣湧動,有若一陣陣漣漪波紋的深灰罩子。

    下一瞬,平滑的罩子表裏如一的劇烈波動起來,根本發不出聲音的飛翼骨馬,仰天作長嘶狀,然後腦袋又狠狠垂下,那股子凶勁比起西蒂亦不遑多讓。

    此等情況,騎士們實在很難不懷疑,到底誰的前身才是屍龍?莫非如今的龍族威壓已經不值一提,連匹馬都可以爬到頭上去撒野?

    「不死生物比拼靈魂的力量。很不湊巧,我的坐騎比屍龍更強大。」這是馮勒的解釋,他的表情波瀾不興。

    但是洛特的眼睛馬上賊亮賊亮。一頭比屍龍更強大的坐騎……

    蝕殤的主人敏銳發覺,不得不假咳一聲提醒:「醜話說前面,我坐騎不賣的。」更不用說轉賣再轉賣。那飛翼骨馬,為了賦予牠正常的智慧,就耗費了他不少心血,更別說面面俱到得付出的代價。

    「不要!」

    一個不屬於在場任何人的聲音突兀竄出。

    那是把帶著一點嘶啞,很性感的女低音。

    身兼死靈法師之職的醫官大人,等的似乎就是這個聲音。他連忙喝道:「住手!」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6 PM

第五章        屍龍也戀愛

    細節是怎麼回事,屍龍西蒂已經記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那天她一如既往守在山谷裏,懶懶的曬太陽、聞花香……

    什麼?不死生物還曬什麼太陽?聞什麼花香?

    喂!不要歧視屍龍好不好?想她龍族皮粗肉厚,她生前還是一頭火龍,曬曬太陽算什麼?至於花香,她承認她聞不到,但是這年頭還限制別人意淫的嗎?總而言之,就在她跟平常一樣悠哉的那一天,忽然一股很討厭的氣息入侵了她的領域。

    可恨的是,她眼中的敵人只是模糊的一晃即過,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驚恐的發現──自己已經中招!

    縱使成為屍龍,腦筋轉動速度遲鈍不止一、兩個檔次,不過她依舊清楚發生這種情況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彼此實力相差太遠。以此為前提,加上那股力量又天生把她克死死,固然不甘心,但她敗得其實不冤。

    後來,她發現那股力量來勢洶洶,瘋狂破壞起她的身體結構。

    她不想死!

    她因為爭鬥面臨死亡,偏偏她極端留戀這個世界。

    當初放棄龍族的尊嚴,選擇不死生物的道路,不正是這個原因?她不想死,不願意死,所以當一個年輕的死靈法師提出讓她怦然心動的條件時,她毅然決然與他簽下契約,以另一種型態「活下去」。

    何況除了世界,她現在有了其他羈絆……

    一個願望……

    她隱藏起自己,拼盡全力對抗來意不善的入侵者遺留下來的力量。

    堅持住,對抗、壓制它!

    只要堅持到與她簽約的人類發覺,她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她發誓,如果度過此劫,一定履行契約物件的義務,不會吝嗇一聲「主人」。

    後來又過了多久,她不知道。

    當她再度有知覺時,已經和幾個模糊的人影戰在一起。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傷害她的那個人,他的同夥來「善後」了,因此她拼命反抗……說起來,應該是她的本能拼命反抗,她就像一個被囚禁體內的旁觀者,無從干涉。

    再後來,生命威脅刻不容緩地逼來,她下意識喊了一嗓子:「不要!」

    「住手!」

    居然有人回應了她的呼喚。

    也是這一刻,她發現自己能夠重新掌握身體了,她的視線也由模糊逐漸清晰。然後,她尷尬的發現聲音是熟悉的,攻擊物件裏,也有兩個是貨真價實的熟人……

    「……主、主人。」咬咬唇,她細若蚊蚋地叫。

    儘管還不太明白現況,不過她下意識地想要動動手腳,卻意外發現根本動彈不得,相反的,因為被掙扎而產生強烈的疼痛,還不斷侵擾她許久不知疼痛的身體……奇怪,她的身體好像變了?並非人不人形的問題,而是她好像已經不是屍體的狀態……

    「妳啊……」

    似乎對動不動人類長、死靈法師短的西蒂,突然改口叫主人沒有半點意外,馮勒臉上表情更像是對倔強孩子的無奈。

    天知道年齡是馮勒多少倍的西蒂聞言,眨眨眼睛,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無辜。

    見狀,組織好措詞的馮勒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移話題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恭喜。妳變異了,成為介於殭屍和亡靈間的不死生物,於理是變強沒錯,但是這種不死生物我沒養過,妳得自己琢磨以後的路。」

    西蒂眼睛轉了轉,沒有說話。看表情,她對這個消息有一定程度的驚訝,目前既是在消化訊息,也是在思索。

    蝕殤早已退到一旁,洛特眼見氣氛不再劍拔弩張,不等馮勒說話便收回飛刀。也不曉得他怎麼弄的,那些飛刀彷佛會認主,他只是手指動了動,飛刀就像收到召喚,乖乖退出西蒂身體,順著無形的軌跡飛回洛特手中。

    「看啥?這玩意確實不便宜,能節省上面魔力,當然要節省。」洛特一瞪眼,卻不想他的話等於側面承認,這一套二十四柄特殊飛刀,真是他以前拿所剩不多的魔力打磨製造出來的,馮勒說他敗家,一點也沒說錯。

    ──起碼穆亞和塔迪很認同這一點。

    擺脫束縛的西蒂,動作不太靈活的站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變化成人形,死後更是從來沒有過,免不了有些不太適應兩條腿保持平衡的站立方式。嘗試了三、四次,她才算抓住那久違的平衡感,站直了身軀。

    「主人。」過了起初的尷尬,她這次就喊得自然許多,「主人,很抱歉在這裏造成了破壞。」她環顧左右,映入眼中的儘是滿目瘡痍,以及某些特別栽種藥草的部分毀損,不論哪一項都說明了她嚴重怠忽職守。

    非但如此,她還是肇因……

    馮勒勸慰的話還來不及脫口,麻煩解決、滿心關切另一件事的洛特,率先搶白道:「動動嘴巴就想把事情揭過了啊?看在馮勒的面子上我不收跑腿費,但最起碼,妳得把老子的損傷醫療費用賠出來!」

    「啊,又發作了……」塔迪喃喃自語。

    穆亞則聽力自動暫時性喪失。他早就意識到騎士守則沒有用處,現在也有偶爾嘴癢才會念念。

    馮勒倒很好的繼承了穆亞的傳統,苦笑不已。

    原因無它,洛特雖然嘴上的索賠目標是西蒂,不過注視物件卻是他這個西蒂的主人。想來也是知道,一頭死去的龍除了她的軀體,估計也沒有其他油水可撈。當然,如果是他這個連龍屍都可以入手的死靈法師,絕對是油水滿到溢出來……至少洛特是這麼想的吧?

    「再一顆黑暗晶核。」馮勒很無奈。

    西蒂遲鈍的思考能力依舊沒多大長進,現在才反應過來開口:「你說什麼?」

    面上流露出滿意神色的洛特,顯然不打算幫助西蒂搞清楚狀況。他眉頭一揚,痞痞的一笑,乾脆俐落轉移話題,反問:「哦,問妳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有沒有哪邊不舒服?」

    塔迪在一邊狂翻白眼,這種話會從洛特嘴巴裏冒出來?不是個傻子都曉得他又在胡說八道。會主動關心別人,那洛特就不是洛特了。

    「怎麼樣,看你的表情很不以為然啊!」輕輕一哼,洛特覺得某人那張「我看透你了」的臉有點討厭,很刺激別人暴虐的因數。

    「怎麼樣你心裏清楚。」塔迪反唇相譏,火藥味有些濃。

    估計是剛剛打完一場,兩位過動兒的衝動勁尚未全部過去,這會稍稍有點苗頭,兩人就想來宣洩一下亢奮。

    「好了,你們。」穆亞一橫身,趕緊擋在兩人之間充當和事老,「拜託一下,先把正事辦完再去私了好不好?」

    「哼!」接受勸說的雙方同時鼻孔噴氣。

    西蒂一直靜靜聽著眾人說話,直到他們認為這裏已經不值得留戀,心生去意,她總算憋不住話,趕緊叫住即將離開的馮勒,「主人,可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嗎?不然、不然我怕我守衛山谷會分心……」

    馮勒前來的時候太少,西蒂知道她必須把握任何一個機會,以至於她連威脅都用上了。

    結果也相當明顯,包括馮勒在內,所有人都因為她的一句話停頓下來。誰也未能想到,久久不曾發言的西蒂,居然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要求?」馮勒的聲音不見火氣,平平淡淡,眼中又見那種早就曉得一切的深沉。

    孰料,剛剛聲音還挺大的西蒂,一聽馮勒回應得如此爽快,居然扭捏作態起來,讓其他人面面相覷之餘,也好奇起西蒂準備提怎樣的要求。最後還是馮勒善解龍意,主動靠過去由西蒂附耳細說,才免去了她的尷尬。

    只不過,這個要求真有點……

    「嗯,難度,真是有難度。」洛特越笑越賊,完全是等著看誰倒大楣的不懷好意,「不過我喜歡挑戰,哈哈哈!」

    今天是個鳥語花香、和風吹拂,連太陽溫度都賞臉得恰到好處,絕對適合闔家出遊旅行的好日子。不過儘管天氣如此美好,菲斯洛的心情卻一點也美好不起來,因為他的小琪不曉得怎麼回事,頻頻回避與他同行,反而把好姐妹莎卡緊緊抓著不放。

    「真是奇怪了,我很確定我最近絕對沒有惹小琪生氣。」聖手級的調情專家菲斯洛騎士大人,不解地邊走邊自言自語。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是路過騎士都可以聽見的範圍。大家見怪不怪,男性騎士也紛紛露出男人都懂的會意笑容。

    「菲斯洛大人又要傷腦筋哄女人了。」這幾乎是所有人一致的共識。

    可憐的菲斯洛還沒意識到,問題也許不是出在蒂莉琪身上,而是另有原因的。目前,這個「原因」就悄悄跟在菲斯洛背後,只是他的潛行術太高明,騎士們又不認為有人會大白天入侵,造成危機意識太低,以至於竟然無人發現。

    縱然頭疼問題纏身,公事依舊得照辦,所以菲斯洛行走的路徑,直直通往他的辦公室所在樓房。這條從他加入騎士團至今,至少走了有百餘遍的路線,他早就熟悉到閉著眼睛也不會失誤的地步。

    踏入辦公室,他順手就待把門關上,孰料這門卻像是和他卯上勁,他幾次用力,辦公室的大門就是不肯移動分毫,生生留下一個可供人鑽進來的縫隙。

    「卡住了?」菲斯洛回頭去仔細檢查,偏偏大門完好無損,往回拉的時候也相當流暢,獨獨在那個位置它就卡住,不進也不退。

    握著門把,菲斯洛靜了一下,「洛特,是不是你?我知道騎士團就你一個會潛行。」

    隨著菲斯洛話音落下,果然門板的另一面出現一隻手掌抵住,一抹人形自淡而濃浮現出來,就是臉上笑得跟朵花沒兩樣的洛特。

    見到洛特這副模樣,菲斯洛當下警戒上湧,後退兩步連門也不管了,直言挑明道:「幹麼?我現在可沒欠你錢。」

    「哎,不要這麼生份。難道我不可以因為賭債以外的事情,主動來找你嗎?」洛特無所謂前者的態度,不請自入,順便把門關起來,才晃了晃手裏拿的卷軸,「哪,蒂莉琪有樣東西讓我交給你。」

    不會是分手協議書吧……聯想蒂莉琪今天的行為,覺得很有可能的菲斯洛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伸手接過洛特手裏的羊皮紙卷,拉開一看,頓時被最上面一行字搞愣了,吶吶道:「男友出借同意書?」

    「蒂莉琪還有一句話讓我轉告,她說:『小洛洛,你就陪陪人家吧。孤獨那麼久,她好可憐呢。』以上。」

    蒂莉琪的刻意回避、洛特的燦爛笑容、男友出借同意書……菲斯洛深深覺得有揮之不去的陰謀味道,充斥滿他的鼻腔。

    他死死瞪著洛特,想要從中找到一絲作假的痕跡,來證明這只是一場整人的惡作劇。可惜讓他失望了,洛特坦承得簡直不可思議,起碼從他臉上找不到一點可以稱之為「奸詐」的神情,某個卑鄙小人此時彷佛一隻純潔的小白兔。

    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菲斯洛不斷告訴自己,無奈心裏固然盈滿了不甘心和不信任,他仍舊不得不開口詢問:「你想要玩什麼花樣?」女朋友最偉大,即便心知有陰謀,他好歹還是得問一聲。

    「還記不記得那頭屍龍?」洛特足夠開門見山,但他萬萬沒料到,直白換來的,卻是心裏傷疤被揭開的菲斯洛當場臉色大變。

    一股似有似無的殺氣彌漫開來,菲斯洛幾乎紅了眼睛的瞪住罪魁禍首,饒是洛特已有心理準備,也沒料到菲斯洛的反應會這麼大。

    天空藍的眼眸,已經彌漫了足以透骨的煞氣。

    心靈創傷的痊癒果然不容易……發現有點估計錯誤的洛特搔搔臉頰,無比慶倖門就在自己背後,同時暗暗估計,菲斯洛萬一沒控制住發作,他應該怎麼做?需要拖延幾秒鐘,才足夠他奪門而逃?

    「話說回來,那惡龍撲人的壯舉確實很驚心動魄沒錯。」這話洛特只敢在心裏想想,不會說出來給瀕臨暴走的菲斯洛聽。他打探過,這件事情蓮蒂莉琪都不曉得,可見菲斯洛多希望把被屍龍撲的事情永遠埋葬……

    「欸,別這樣,那頭屍龍變美女了。」

    菲斯洛不為所動。

    「是屬於很少見,飄逸出塵類型的大美女喔。」而且不但飄逸,她還真的會飄,其朦朧感是馮勒以死靈法師身分掛保證的……只不過這段話,同樣是在心中補充。

    菲斯洛冷冷一哼。

    「……那,那……」

    感覺壓力有點大,洛特絞盡腦汁思考,有沒有什麼話題,吸引力強到能夠轉移菲斯洛全部的注意力?脫軌演出總算使他意識到,重新過起「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日子的菲斯洛,內心陰影只是掩埋,並非痊癒。

    平常老壓在頭頂上的洛特難得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菲斯洛也沒表現出明顯的興奮,他的手甚至慢慢摸上腰側的佩劍風靈,拇指一頂,一小截光亮的劍刃露出。

    「靠……」洛特目瞪口呆,他記憶裏的菲斯洛,好像不是個偏激到一言不合就要拔傢伙動手的人吧?「喂、喂!要文雅,要有氣質,你的風度啊!女人比較喜歡翩翩貴公子,不會喜歡暴力狂徒的!」

    菲斯洛儘管沒有出聲,洛特的「忠告」他還是聽了進去。

    唰地一聲,他拔劍的動作既帥氣又灑脫,如果放到大街上,保證會引起上到八十歲阿婆,下到八歲小女孩的聲聲尖叫,然後雙眼一律變成愛心形狀,迷戀不可自拔。

    「哈、哈哈……你就不能聽重點嗎?」

    徹底放棄溝通的念頭,洛特的手悄然放在門把上,已經準備好要閃人去也。不過即時要跑,他那張嘴巴依舊很可惡地胡說八道:「菲斯洛,你可不要亂來啊!我是和平主義者,堅決反對暴力的!」

    普羅斯城公認的大眾情人彷佛突然失聰了,連表情也不曾變一下,眼眸低垂,專注望著風靈的模樣正無聲透露著一道訊息:「快點消失!否則別怪老子要宰人了!」

    這件事情應該讓穆亞來做才對!得出這樣的結論,洛特連一秒鐘也不願意多待。他如今是絕對的弱勢,哪敢和一個真把寶劍拔出來的騎士硬碰硬?

    一溜煙地,堂堂闇月騎士,皇家騎士團的欺人惡霸落荒而逃。

    更神奇的,是造就如此豐功偉業之人,竟是一向被前者騎在頭上的第八大隊長。換成誰瞧見了,都不得不讚歎奇跡無處不在。

    「試探失敗,計畫要重新擬定。」洛特跑了老遠才放慢速度,抬頭望瞭望,才朝遠處醒目的雪白三層樓建築走去。

    「唉……總算把這混蛋嚇走了。」殺氣騰騰的菲斯洛瞬間萎靡下來,風靈緩緩回鞘。可惜洛特沒有見到這幕,否則他就會知道菲斯洛在虛張聲勢,他其實仍有機會一舉成功。

    頓了頓,菲斯洛深吸一口氣,繞過辦公桌,重重坐回他的辦公椅,「怎麼突然提起那頭龍……混賬啊,那種慘痛的記憶我寧可一輩子想不起來。」甩甩頭,他喃喃念著要自己忘掉剛才發生的事,羽毛筆沾了墨汁,他開始處理今天的公事。

    半晌,菲斯洛批閱的筆僵住了,好大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散成一朵漆黑的墨花。

    「嘖。」他無奈放下筆,遺憾自己必須承認,目前腦子裏一片亂糟糟的狀態,根本不適合進行任何靜態活動,只能兀自惱恨地碎念:「洛特你這個流氓,你還是影響到我了。什麼不好提,你非要說那件事!」

    往椅背上一靠,菲斯洛闔上眼睛。

    洛特是什麼性子他清楚,那位祖宗可不是會輕易死心的人。

    「接下來幾天,皮可得繃緊了。」菲斯洛輕輕地說。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那就是他的殺氣,絕對是由心而發,沒有絲毫作假的成份……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7 PM

第六章        美夢成真?

    皇家騎士團的醫館,一個要嘛小貓兩三隻,要嘛人山人海,會讓醫官忙到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或者乾脆把他家的不死生物召喚出來幫忙的奇怪地方。

    而今天的醫館,由於是在和平時期,又沒有什麼集體食物中毒之類的事件發生,因此屬於前一種情形。

    不過,它還是迎來了幾位在騎士團內部屬一屬二的大人物:第一大隊長穆亞、禁衛騎士團第二大隊長塔迪,以及不久前才抵達的第七大隊長洛特。

    「哦,失敗了?」塔迪一見洛特,眉毛微挑,立刻急著要洛特承認自己的失敗:「對吧、對吧,失敗了。」

    他絕對沒想到,自己帶有開玩笑味道的猜測,居然真切中了洛特的要害。

    不過洛特一個特大號白眼,已經從側面證實了塔迪的臆測,導致這個欠打的傢伙又用很驚奇的口氣道:「啊,你真的失敗啦?你不是口口聲聲菲斯洛很好搞定嗎?」

    「嘖,菲斯洛那傢伙連劍都拔出來了,不跑等死啊?」洛特不爽地回話,而後隨便找張椅子坐下來,把他和菲斯洛稍早的互動簡單說了一遍,最後結論:「直接來肯定不行,屍龍對他的心理陰影,已經嚴重到那個好欺負的都要動粗了。」

    聽完這些話,穆亞眉心鎖起,兀自沉吟了會才問:「馮勒,你看西蒂的要求能不能打折扣?譬如說換個方式。」

    強人所難,絕對不是模範騎士應有的行為。

    這句話的本意應該是在徵詢馮勒的意見,卻出乎意料的刺激到洛特,導致他產生了新的靈感──

    「我有辦法了!」他一個擊掌。

    「不是什麼餿主意吧?」某人好像不嗆人就不舒服似的。

    可惜這回洛特沒有過激反應,只是詭異的笑笑,彷佛在說:「等著看吧!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對此,塔迪不再表示任何意見。

    然而十分鐘後,眼見洛特扛著一個布袋回來的穆亞三人,齊齊瞪圓了眼睛。

    根本不必洛特說明,他們都能猜到這個哼小曲出門的傢伙,帶回的這個等人高布袋裏面裝了什麼……這應該叫「軟的不行來硬的」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洛特這傢伙竟然很爽快的暗算同僚,給菲斯洛一悶棍。

    果然是個餿主意……穆亞和馮勒此時此刻對塔迪的話,簡直認同到不能再認同。

    「即使你把他綁來了,不願意還是不願意啊。」穆亞好似有心替菲斯洛解圍,他真的不喜歡強人所難。

    「呵呵,怎麼會強人所難?我最強調你情我願了。」

    針對這句話,眾人一致向洛特投以鄙視的眼神,笑他說謊不打草稿。人都綁來了,莫非還是菲斯洛自願被綁的不成?

    「你們有更好的辦法不成?」洛特斜睨。

    僅僅一句話,大夥兒卻被問得啞口無言。

    「沒辦法,對吧?」他份外得意地笑了,狡詐的目光轉向馮勒,看得後者心中一跳,「會不會催眠?我可以把魔族的法門教給你。」

    話說到這個地步,基本上有一件事已經得到大家公認──菲斯洛跑不掉了。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會「同意」赴約。

    難得過了一段風平浪靜,可以再度操持老本行──攔路打劫日子的多倫山脈盜匪們,萬萬料不到他們在安歇沒一陣子,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招牌的坐騎夢魘,又開始往來賓士於多倫山脈與普羅斯城,好像無比忙碌。

    這無異於一個警訊,它在告訴大家:「有活沒活都趕快偃旗息鼓!黑吃黑的來了!」

    沒有誰會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搶到手的東西,再被別人打著正義之旗,光明正大吞吃掉還不能反駁──否則皇家騎士們會一個個同仇敵愾,見你一次扁你一頓,打到你再也說不出半句壞話為止。以上結論經過無數違法亂紀又慘遭不良騎士勒索者,一遍遍用身體、用血淚歸納而成,萬萬不可不信。

    然而好奇心人皆有之,總有幾個不怕死的盜匪,偷偷摸摸地跟蹤,想要瞭解皇家騎士團或者第七大隊又想搞什麼名堂?

    只是當他們得知洛特大隊長的目的地,竟是多倫山脈傳得繪聲繪影,說有一頭龍在鎮守的死靈法師魔法實驗室時,大夥頓時一哄而散,有幾個人還邊逃跑邊自言自語說:那騎士大隊長瘋了,誰不好惹,偏偏要去惹一個死靈法師。

    ──儘管他們懷疑多倫山脈有龍,是因為聽過龍嘯,實際上除了幾個一去不回的老兄弟,根本沒人看過龍影。不過那幾個傻大膽前鋒兵音訊全無,已經很能夠說明問題。

    盜賊們怎麼想無關緊要,索米疾馳的腳步不會因此減緩。這是牠第五趟往返,帶來的是一系列銀質餐具和製造氣氛的魔法道具。

    沒有辦法,不管亡靈龍還是屍龍,上大街都太驚世駭俗,先不說神殿會怎樣反應,光長駐他們騎士團的那位祭司大人,估計就會義無反顧的上街「剷除邪惡」。

    為了不讓西蒂的願望流產,協商結果就是燭光晚餐地點改在山谷裏,洛特和索米忙裏忙外,就是在充當搬運工人,穆亞和馮勒則負責會場佈置。順帶一提,晚餐期間的服務生將由穆亞和塔迪勝任。

    時間在眾人分工合作的打理下,一分一秒流逝。

    太陽偏斜,天色漸漸沉了。

    期待已久的西蒂也不嫌枯燥,自從桌子擺好後,特意化出一身華貴禮服的她優雅的坐在長桌一端,看見誰都是一副溫柔帶點嬌羞的面孔,似乎想要突顯出她身為女性,美麗典雅的那一面。

    「馮勒,你這頭龍花癡是不是?」出口沒好話的洛特卻是這般評論。當時,馮勒很破壞自己形象地大翻白眼,算是給他的回答。

    終於,預定的時間到了。

    月華初上,輕柔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西蒂水靈靈的眼睛望過去,羞澀的少女心由衷期盼著她的白馬王……噢,在充斥龍威的山谷中,只有索米充當坐騎的黑馬王子。幸好西蒂在意的是王子,不是坐騎,別說黑馬白馬,恐怕她的王子騎騾子來,在她心目中照樣是一百分。

    端莊的淑女緩緩站起來。

    騎乘高大的夢魘徐徐行來,換過一套禮服的菲斯洛,看上去格外英武不凡。

    事前被吩咐過的索米,自然不會加入他們的兩人世界瞎攪和。牠在陰暗處停下,菲斯洛俐落的翻身下馬,矯健英姿在火光映照下別有一種迷人風采。他掛著淺淺的笑容行至西蒂面前,牽起她的手,落下一吻。

    「晚安,美麗的小姐。」

    「晚安。」也不曉得是怎麼做到,西蒂蒼白的肌膚神奇的紅了。

    兩人相伴來到桌邊,菲斯洛十足紳士的拉開椅子,服務女士優先入座。然後,他自己才繞到長桌另一側坐下。

    早就把上菜流程背熟,穿著服務生黑白制服,手指上的空間戒指裏全是本日晚餐菜肴的穆亞,與背都沒背、單純有樣學樣配合的塔迪,先替兩人上了開胃前菜和餐前酒,接著便靜靜退到一旁。

    好似連老天都有意成全西蒂,數日來能見度不怎麼好的天空,抬頭望去竟不見一片殘雲。夜色襯托下,滿天星斗閃耀,露天饗宴的主角又是一對俊男美女……如此情境,促使這場星空下的燭光晚餐,平白添增了不少浪漫色彩。

    奈何穆亞的注意力根本不受眼前美麗的景象吸引,相反的,緊皺的眉頭充分顯示他此刻難以平定的內心世界──

    「洛特他……不會趁機亂來吧?」一瞥眼,旁邊的塔迪顯然有跟他相同的顧慮。

    四道不安的視線,悄悄飄向洛特和馮勒藏身的山谷後方。他們就躲在那裏透過一顆水晶球觀察這裏,外加對被催眠的菲斯洛下命令。

    「氣氛營造差不多了,是該說點什麼……」

    「黃色笑話。」

    「對,來說點黃色笑……」根本沒有約會經驗的菜鳥馮勒,下意識正要迎合旁邊傳來的建議。幸虧他醒悟得及時,煞住了嘴,同時沒好氣地對旁邊竊笑的人說:「錢你也拿了,工作也是你自願接的,可不可以給點實質性的建議?」

    黃色笑話?是要用來敗壞菲斯洛的形象,還是破壞燭光晚餐的氣氛?或者洛特這傢伙根本兩種心思都有?馮勒受不了地歎一口氣。

    若非洛特自告奮勇,說什麼魔族別的不擅長,引誘別人墮落是一把罩,然後自薦給他這個控制菲斯洛言行的人當參謀,馮勒發誓,絕對不會把主意打到某墮落天使身上,他的惡趣味簡直是在添亂!

    另外他也很好奇,一次完美的約會和引人墮落究竟有何關聯性?不過估計從洛特身上,也是得不到任何正經答案……

    「好吧,那挑點有趣的經歷說說。」洛特聳聳肩,總算還有點職業道德的改口。

    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又仔細咀嚼沒發現語病,馮勒這才發出要求,這般謹慎,搞得洛特哭笑不得。

    他就那麼不可信嗎?懶得在思索這個問題,洛特的目光重新落在水晶球上。

    這會兒的工夫,主菜已經上桌,菲斯洛正按照上一個指令,給西蒂介紹菜色,如果有歷史或者特殊之處還要附加介紹,以突顯他知識的淵博。

    萬一這些雜七雜八的知識菲斯洛答不上來,也不用擔心,還有當傳聲筒的馮勒、隨時翻小抄的洛特會幫忙作弊。

    如此大費周章,正是為了給西蒂留下一個美好約會、完美情人的回憶。當然,洛特可能有另外的有力原因──為了金幣!

    另一方面,介紹完餐點、正在與西蒂品嘗美味的菲斯洛,也的確按照馮勒的意思,在進食間偶爾穿插一些新奇傳聞,幽默的談吐使他即使講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也能夠說得妙趣橫生,惹得西蒂咯咯嬌笑。

    「菲斯洛花花公子的名頭,原來真不是浪得虛名。」長了見識,洛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眼睛往西蒂進食的動作一瞟,頓時又多了一個困惑,扭頭就問:「馮勒,你家那頭龍有辦法吃東西嗎?她這樣什麼都吞下去……嗯,食物是會消化,還是腐爛?」

    「這個……」

    「不會你也不知道吧?」

    「唔,也許可以當作一個實驗。」馮勒很認真的思考好一會,最後一本正經地表示:「大不了到時候我親自開刀,把爛掉的地方拿掉。」

    「你可真是『關切』你的龍啊……」洛特當下無言以對。

    恰巧在這一刻,菲斯洛的話題勾走了洛特的注意力,只聽他道:「說到這個穆亞啊……喔,這件事情有點遠了,大概是在他剛加入的時候。那時的穆亞就是一個死板的愣頭青……」

    看情形,在菲斯洛的泡妞認知裏,八卦消息也歸類于「風趣傳聞」,講起來百分之百沒有心理負擔。

    換言之,催眠的壞處顯現出來了:被催眠的人壓根無視在場的當事人,有什麼說什麼,保證不會有所顧慮。

    洛特對此事舉雙手贊成,他已經拉長耳朵,準備聽菲斯洛大爆料。

    與落特情緒相對的,穆亞耳聞之際,面色就是一沉,稍微有些慍怒──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模範騎士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修養再好,也不可能做到別人當面講述醜事而不動聲色,那是微笑斐恩才能辦到的高難度技術。

    「秋後算賬還不遲啊,把持住。」塔迪悄悄傳音。

    好巧不巧,塔迪的話剛落下,那邊菲斯洛已經講完穆亞的事情,話鋒一轉,開始新的爆料,「有趣對吧?我再跟妳說另外一件事,我們騎士團最近來了個外來戶,叫做塔迪,他有個很好玩的夢遊習慣喔……」

    被觸及心中的最痛,禁衛騎士額角青筋一跳,馬上轉頭對穆亞說:「剛剛的話收回。你就算要拔劍立刻劈死他,我也不會攔你。」

    他連傳音這道手續都省略了,可見心裏之憤慨。

    自然,他不加掩飾的「惡毒宣言」,也讓西蒂一字不漏的聽了去,立刻兩道宛若實質的目光射來,表達出明確的不滿和憤怒。

    但凡陷入愛河的女孩子,縱使是幾百幾千歲的「少女」眼中,心上人所有的缺點都會被包容,所有的優點都會被昇華,直到他成為女方眼中的完美。

    龍的氣勢有多強可想而知,猝不及防,塔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而洛特那個沒心沒肺的看到這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表情十足十就是在幸災樂禍。

    「哈哈哈,可憐的塔迪、可憐的穆亞!還有最可憐的菲斯洛,你居然把那傢伙的醜事拿出來說。哈,比陰險,塔迪那小子可不下於我。」

    這不值得驕傲吧?馮勒實在不認為在此偷笑是不錯的選擇。

    「小心樂極生悲。」

    「不會……呃?」

    也許老天爺也覺得洛特太沒有同事愛,馮勒的話一語成讖,菲斯洛緊接著在塔迪的笑話之後,講起了洛特初來時,鬧過的無數笑話之一,直接導致洛特原先笑得誇張的臉龐當場僵化,硬得彷佛石膏像。

    「啊,真是誰得意誰倒楣呢。」有了這項認知,馮勒主動控制住自己不去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可不願成為菲斯洛搏美人一笑的話題。

    「菲、斯、洛!」

    無奈事實不盡如人願,眼看著洛特就要衝出去,把晚餐約會的氣氛破壞光光,本想置身事外的馮勒唯有乖乖介入,轉移他的注意力,道:「飯後甜點也吃完了,該有一個完美的結束才對。洛特,你看要怎麼做?」

    「叫他跳脫衣舞給他的西蒂寶貝看!」

    馮勒啼笑皆非,這一聽就曉得是在說氣話,他怎麼也不可能照辦。不過這句話也給了馮勒靈感──

    「菲斯洛,跟西蒂跳一曲做今晚的結束。」

    「親愛的,我有這個榮幸邀請妳,在美麗的星空下共舞一曲嗎?」有夠聽話的菲斯洛依令而行,來到西蒂身側,彎腰伸手,風度翩翩的發出邀請。

    只是西蒂顯然沒經歷過這樣的陣仗,一時有些遲疑,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願意的話,把手搭到他手上。」穆亞好心提示,換來了西蒂感激的目光。可是,知道該怎麼做的西蒂,依然有著明顯的猶豫,他好人做到底的又開口詢問:「怎麼了?妳有其他方面的困難?」

    「我、我不會跳舞……」西蒂說得小聲,有些沮喪。

    「我可以敎妳。」這回不用穆亞說話,從來不會讓女孩子難堪的菲斯洛,已經自告奮勇的承擔教學責任,並且再次邀請:「我的小西蒂,妳願意和我共舞一曲嗎?」

    「我願意。」

    星光下,伊人裙襬翩翩,猶若穿花蝴蝶。

    谷地裏,公子身姿筆挺,好似擎天巨木,撐起蝶兒的一片天空。

    夜色下的舞蹈,直至曲終人散方休。

    「哼。讓你胡說八道、讓你胡說八道……」淩晨時分,太陽都尚未露頭,天上地下一片灰濛濛之際,皇家騎士團大隊長宿舍的二樓,一個人影邊憤憤不平地碎碎念,一邊在二樓最靠左的房間門口鬼鬼祟祟。

    如果光聽聲音的話,或許會以為他在進行什麼手工藝,可若湊近一看,即可發現,那些佈置與其說是陷阱,不如說是更高一級的機關術,而且還是抹毒喂藥具有高殺傷力的機關陷阱……十個人見了,九個人多半會認為他和房間主人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房間主人不是別人,就是數個鐘頭前,剛剛被打昏送回來補眠的皇家騎士團第八大隊長,可憐的菲斯洛大人。

    由此可以推知,房間外敲敲打打的也不會是別人。截至今天為止,被菲斯洛得罪過,而且尚未報復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洛特,一個是穆亞,而模範騎士自然不屑也不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答案呼之欲出。

    如此噪音,直接導致大隊長宿舍的全體成員,今天起的比往常任何一天要早。尤其就住在菲斯洛隔壁的蒂莉琪,因為聲音實在太近,第一個走出房間一探究竟,結果自是瞠目結舌,不解地問:「洛特,你這是在幹麼?」

    「當然是報復。」回答的人並非洛特,因為聲音從後方傳來。

    不待蒂莉琪回頭,說話的人已經抱著一大包東西繞過她,那高大的背影和狂野的髮型已足夠蒂莉琪認出來者身分──

    「塔迪……什麼報復?」

    她不是把菲斯洛借出去,完成別人的遺願嗎?怎麼結局和她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樣?

    「妳親愛的男朋友把別人的笑話當成他泡妞的資本。」看那無法理解的模樣,塔迪沒好氣地稍微解釋了下:「這也就罷了,他居然可惡的當著當事人的面說!」

    這句話貌似說得有些大聲,宿舍上上下下也有人探頭出來瞭解情況,然後發出統一的「噢」之後,又紛紛把腦袋縮回去。自認已經搞懂前因後果的他們,估計是以為菲斯洛自作孽不可活,有默契的通通不予理會。

    就連蒂莉琪,也……

    「哎,小洛洛,這可不是我不幫你了。」攤攤手,蒂莉琪轉身就要去做自己的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裏面那位顯然無法再保持沉默裝睡,只聽他驚慌地喊:「小琪,等等,我是冤枉的!妳一定要救我,我才是被害人!」

    但蒂莉琪是什麼人?作壁上觀達人。

    菲斯洛「遇難」,她哪一次伸出過援手?這一回,當然也不會例外。

    「討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嘛。」她如此回答,隨即咯咯嬌笑著走了。

    在菲斯洛背後,洛特陰慘慘地傳了一句話進去:「乖乖接受我的懲罰吧!這回你連穆亞都惹了,保證沒人會來救你。」

    「明明就是你打昏我!」菲斯洛趕緊叫屈喊冤,「後來發生什麼事我全部不知情啊!」

    「啊哈哈哈!你叫吧,叫破喉嚨也沒用!」

    「……這好像是強姦犯的臺詞啊。」下意識的,塔迪後退幾步,遠遠離開精神狀態貌似不太正常的洛特。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7 PM

第七章        花車嘉年華

    三天前,帝都舒文邁昭告天下魔族退兵後,普羅斯城便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歡樂海洋之中。原因不消說,自然就是魔族退兵,人們不必再擔心自己的家園被異族侵佔,尤其入侵者還是以冷酷殘暴聞名的傳說種族──魔族。

    要知道,魔族入侵的期間,做為邊境城市之一,儘管有帝國精英皇家騎士團鎮守,普羅斯城依然人心惶惶……魔族啊,傳說種族啊,誰有膽量大聲說,他一點也不怕?

    沒有。

    再囂張的人也不敢這般叫囂,他們都怕只是隨口說說大話,明天或者當晚,神通廣大的魔族就會拜訪家門。

    人們對於既定印象裏的未知邪惡,總是充滿了畏懼。

    但是,現在!

    所有的恐怖都已成為過往雲煙。

    魔族撤退了,皇家騎士團厥功甚偉,尤其在文藝之都齊亞戈城的那一役,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現在人人都知曉的夢魘大隊,更是聲名遠揚。以此為背景的詩歌,成為時下吟游詩人的首選與最愛。

    城守府已經發佈消息,即日起,普羅斯城將舉行為期七天的慶祝大典,大家可以瘋狂在大街上歌唱、舞蹈,甚至不排斥當眾求愛。而在大典的最後一天,將會舉辦類似帝都新年活動的花車遊行,前三名還有獎勵可拿。

    為此,家家戶戶瘋狂的同時,也在忙碌拉人組隊報名,以求能夠在花車遊行大賽裏出出風頭,抱獎品、贏獎金,當作洗去戰爭黴氣的好彩頭。

    事實上,不止普羅斯城,整個威倫帝國境內……噢,不,應該說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帝國、公國都陷入這樣的氣氛中,紛紛在國境之內舉辦起各國傳統的歡慶。

    受到這種氛圍影響,就是一向被認為是鐵血集中營的騎士團,也沒花費多少時間,便融入這一團和氣的喜樂環境裏。

    這個時候,狄耀那男女莫辨的朋友沙利亞,恰好前來拜訪,邀請騎士團和他的糕點店合作參與花車遊行。眾位騎士大隊長的心思,頓時活絡起來,剛剛解決一件「大事」,神清氣爽的洛特更自告奮勇,上街「偵查敵情」。

    必須說,依洛特等級施展的潛行術,絕對是高端絕學,偏偏這傢伙卻大材小用,使用潛行術去偷窺別人家藏起來的花車或設計圖紙,究竟生做什麼模樣?這絕對是一種無恥,而且是最高程度的恬不知恥。

    基本上不會有哪個盜賊,如此不尊重自己的專業。只有洛特這個業餘……準確的說,應該是偶爾兼職的,才會沒有那麼多職業顧忌。

    於是,他見識到什麼叫「重賞之下必有智者」──為了城守府頒佈的賞金,為了第一名的榮譽,人人絞盡腦汁,想出了無數花樣。尤其是那些小康家境的普通人家,或小本經營的商鋪老闆,狂熱勁頭足以媲美宗教狂信徒。

    對他們來講,花車遊行第一名的獎金縱然不是筆大財,也是不無小補的資助。能夠不看在眼裏的,大概只有城中貴族或大富之家,譬如:新任全城首富。

    一整天走馬看花式的逛下來,洛特給了沙利亞和大隊長一個結論:「傳統的一概淘汰!我們要標新立異!」

    講這句話時,他臉上的表情十足詭異,估計也不是想到什麼好事。

    總而言之,沒有誰想去問個明白。

    不過有一點倒是大家都發現了,就是在洛特拋下「給我一天時間作設計」的隔天早晨,素來對洛特避之唯恐不及的葛里安,和他一起消失不見了……

    「……是被打昏扔在麻布袋裏扛走的。」

    實地勘查葛里安的房間後,左手從床底拉出來的木棍,右手麻布袋碎料的穆亞站起轉身,面對同僚們搖頭苦笑不已。

    葛里安去了哪里?

    這個答案,騎士團的大隊長們與沙利亞都很好奇,但是他們註定要失望,因為葛里安是打死也不會口述親身經歷,打不死,那更不用說了。

    穆亞的推斷沒有錯,葛里安一大早衣服剛剛換好,就被洛某人潛入打悶棍、蓋布袋,然後打包帶出門。

    等他意識清醒之時,便感覺自己被橫放在馬背上顛簸。再次重見光明,他們已經身在一處裝飾碧麗堂皇,有種挑逗情愫的芳香彌漫的大房子裏。

    葛里安的腦海中,第一時間冒出兩個字──妓院。

    莫非洛特要請他嫖妓?念頭浮現不超過半秒,就被葛里安抹殺得乾乾淨淨。

    用膝蓋想也知道,洛特自從「猛男餐盤事件」後,鎮日想的就是怎麼把他往死裏整,哪會好心的請他嫖妓?這種犯規行為,團長一向睜隻眼閉只眼,絕對是整不到人的吃虧買賣……慢著,買賣?

    葛里安心頭一緊。

    心念電轉不過數秒時間,洛特才剛把麻袋拿下來扔到一邊。他也沒料到,葛里安一脫口居然不問地點,而是問:「喂!你不是要把我賣了吧?」

    出乎意料的疑問,害洛特動作一定就是數秒。

    結果這個動作從葛里安的角度來看,就像洛特由於真實意圖被發現,因錯愕而定格。他頓時更加忐忑不安,開始思考逃脫的辦法──

    話術?

    ──說到舌頭打結他也贏不了,講到最後自己不知不覺答應被賣,還順便幫忙數金幣的可能性比較大。

    尿遁?

    ──他猜洛特也許會考慮讓他尿在褲子上,或者乾脆現場解放順便給買方「驗貨」,也絕對不會放他去廁所換取可趁之機。

    詐死?

    ──那防護措施不做好肯定不行!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洛特會拿把匕首在他身上多捅幾下,確定真死假死還是詐死。

    那……武力逃脫?

    ──照理來說,他是日級,洛特是月級,以鬥氣等級而言他比洛特更加強大。問題在於──不曉得為什麼,在那個男人面前,他總會完全失去反抗的勇氣……葛里安哭喪著臉,關於這點,他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葛里安甚至懷疑,他大概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

    所以,結論就是──

    他沒有任何辦法!

    葛里安連號哭發洩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重申一遍,想像的馳騁是極端迅速的,等葛里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想完一遍,洛特才從僵化狀態中回神過來,當場白眼一翻,沒好氣道:「賣?你小子值幾個錢?不要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的被奸妄想症又發作了是不是?」

    「啊?難道不是?」葛里安很錯愕。

    如果不是的話,那他剛剛想那麼多幹麼?轉念一想,他記起洛特的狡猾,頓時警覺性往上又翻一倍,馬上往後退一大步,雙手護胸,「誰知道你說真的假的?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不然我會跟你決鬥!」

    結果決鬥口號每次都只是嚷嚷,頂多把劍拔出來已經是極限。再說葛里安走得實在「倉促」,兵刃根本不在身邊,拿什麼決鬥?桌子還椅子?

    從洛特不屑的眼神中,葛里安很明白看見這樣的質疑,他往腰側一摸,自己也是面色一窘,不過仍然狠狠瞪視洛特。

    若非這傢伙大白天偷襲,他哪會連隨身兵器都忘在房間裏?真要說誰有錯,千錯萬錯都是混蛋洛特的錯!

    暫且不論這個對錯問題的責任歸屬,就說眼看兩人又要爆發口角的時間點,他們所在的寬敞房間,那扇裝飾精美的房門緩緩敞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扭著腰,領著兩排人魚貫而入,然後指揮他們按性別分左右站好。

    六個英俊的男人。

    六個嬌媚的女人。

    「兩位尊貴的大人。」中年女人媚笑著,正欲張口作介紹,卻因為洛特一個眼神,察言觀色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禮貌地笑笑,也跟著退到一邊。

    「怎麼樣?」他扭頭問葛里安。

    葛里安一開始的想法很正確,洛特就是把他帶到妓院來了。但是他沒料想到,洛特居然連人都找好……難道真的邀請他嫖妓?可是他嫖女人,不嫖男人啊!

    他一臉莫名其妙地回望洛特,「什麼怎麼樣?」

    「少來了。」洛特揮揮手,神色像在說「不要再演戲了」,隨即他自信滿滿地邪笑,「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在沙利亞的糕點屋,整我的演員是你先挑好,才讓狄耀帶去的嗎?」

    霎時,葛里安臉色大變!

    「是哪個王八出賣我!」他又噔噔噔往後退好幾步,直到背抵牆,才用帶著氣急敗壞的語氣反問。此時此刻,他比較想找口中的「王八」算賬,一時忘了近在眼前的威脅。

    「噢。那個王八叫狄耀.特裏亞,有本事你去找他。」洛特沒心沒肺地抱著頭,很乾脆把人出賣。然後,他如願以償瞧見葛里安因為狄耀的名字而一噎,神情從激動轉變成遲疑,目光更是閃爍不定。

    狄耀,全騎士團公認最理智,也最冷血的大隊長。除了洛特,還真沒有哪個會想不開,他不惹你,你還傻傻跑去招惹他。

    被毒舌刺激到想自殺,基本上並非什麼體面的死法……思考到最後,發現自己沒有報仇希望的葛里安歎了口氣,頹喪地坐了回來。

    從頭至尾,左右兩側職業素養良好的男女們,好像什麼也沒看見,依舊維持著面對客人的職業笑容,眼睛直視前方,彷佛一群假人、一群木偶。

    不過當當假人木偶,也好過被客人遷怒。

    看看兩位大人的身材體態,十二名閱人無數、看遍許多名人雅士,沉浸在肉欲世界醜態的男女,一雙雙毒眼足以斷定出他們的身手不簡單,即便不是絕頂高手,也肯定不是小小一間妓院能夠隨意招惹的物件。

    「好吧,你要我幹麼?」葛里安有氣無力地問。

    「挑。」比了比左右,洛特直言道:「我要兩對男女當花車上的主角。這十二個是我從水晶影像裏經過第一輪挑選出來的,我要你來挑選第二輪。聽狄耀說,你的眼光很厲害。」

    「總要給我一個主題吧?」

    「情欲。」

    聽見這樣的回答,葛里安隨即一呆。

    下一瞬,他轉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洛特,嘴巴張了張,終究沒有聲音發出來,可是洛特耳邊卻響起他的傳音──

    「……妨害風化我可以依法逮捕你的。」

    一挑眉,洛特斜眼看人,「你敢嗎?」

    「……花車嘉年華,參加的並不是只有成年人。」

    「擁有投票權的十四位評審都是成年男女,手握兩票的城守更是個色中餓鬼……哼,美麗的事物誰不喜歡?但是騎士團沒有多餘預算,沙利亞大概也出不起購買精靈女奴的錢吧!只能在其他方面下功夫了。」

    「精靈女奴?」葛里安神情一動,充滿驚訝,不由得好奇追問:「哪家那麼大手筆?」

    「當然是我們的新任首富啦!」洛特的笑容更加邪惡,毫不掩飾地說:「這不是邀請我去他家觀光觀光嗎?哎呀,下次候補騎士的篩選是什麼時候?」

    「你好出個詭異題目,讓見習騎士去客串搶匪是吧?」葛里安在心裏嘀咕,不想他的念頭還真切中洛特的不良企圖。這傢伙又開始蠢蠢欲動,想從首富宅院發一筆橫財。

    傳音遊戲到此為止,自認無法再討論什麼有內涵的話題,葛里安改回正常的說話方式,道:「你說得越詳細,我的眼光越準確,建議你把全盤計畫跟我說一遍。」

    「那麼厲害,真想知道你老家是做什麼的。」嘀咕歸嘀咕,洛特身子一側,還是附到葛里安耳邊,把他的計畫說了一遍。

    這大概是洛特加入騎士團以來頭一遭,葛里安全神貫注聽他耳語,腦袋沒有受到被害妄想症支配,進而做出亂七八糟,乃至於根本不可能的臆測。

    「如果不評論道德,你的構思真是太美妙了。」沉澱一下聽完新訊息的思緒,葛里安難得對洛特的發言,中肯的表示意見。

    有了初步贊同,他自然不能怠工,馬上要求十二名男女一一接受他的面試,照他的要求擺動作、走臺步,完全一派專業的架勢。

    另一邊,洛特正和那個原本就拿了不少錢的中年女人低聲道:「放心吧,不管被選中的是哪四個,我都包他們一整天。價錢不是問題。」

    「當然、當然,我怎麼敢懷疑大人的財力呢?」中年女人笑得臉上都開了花,「大人放心,我們這裏的人都經過一等一的調教,大人一定能找到滿意的。」

    騎士團本年度最神奇的事情是什麼?穆亞大隊長終於被洛特大隊長帶壞,敗了模範騎士的名聲?不、不、不,大錯特錯!

    還記得葛里安怎麼出去的?被綁出去。

    可是他怎麼回來的?

    帶著一身酒氣,和洛特稱兄道弟、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模樣,搖搖晃晃回來。很顯然,這兩個根本沒有鬥氣驅除酒精的傢伙,都醉得不輕,葛里安更是神智不清、一塌糊塗。諾奈提一下子就站起來,接過這個醉醺醺的傢伙送回房間去。

    「你們在開會?哦,團長不在,沙利亞在。」見此,洛特隨即更正自己的發言:「說錯了,你們在討論花車的事情吧?葛里安那小子歪腦筋可多了,我已經有修正過的完整方案。大家看看如何?」

    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一份折迭起來的附圖大型企劃書,攤開在會議桌上。企劃書中某些旖旎的、充滿幻想色彩的文字,更是讓輪流觀看企劃的一眾人目瞪口呆。

    他們懷疑的倒不是內容,而是這樣做貌似已經遊走在法律邊緣,騎士團帶頭做這樣的不良示範恐怕不太美妙,團長那關大概就第一個過不了。

    「安啦安啦,團長老頭我擺平他。」洛特拍著胸脯保證。大夥並不懷疑這句話,但是他們依然用質疑的眼神緊盯洛特。

    香豔刺激的花車設計企劃還擺在那裏,洛特當然清楚他們眼神中的疑慮從何而來?洛特老大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度派上用場!滔滔不絕開始他的說服大業。

    詳細情況究竟如何,騎士們不清楚,不過他們很清楚一件事,就是校場被劃出一塊禁區,禁區週邊被黑布四面八方圍攏住,連天空都沒有遺漏。

    騎士團的大隊長們,每天只要一有空就會往裏頭鑽,那個糕點屋男女莫辨的老闆更乾脆在裏面搭帳篷住下了。

    除此之外,每日進進出出的還有四個風塵男女與一干馬車運載的材料,有好奇者曾經窺覷,裏面火熱潮天在佈置的似乎是一輛花車……於是,騎士們有了臆測,認為大隊長們打算去參加花車遊行的比賽,那個糕點屋老闆,估計是他們的合夥人。

    有了這樣念頭的他們,被洛特感染的惡習開始蠢蠢欲動,賭盤在私底下悄悄開了。五花八門的賭注內容,替騎士們添增了點小小的生活樂趣。

    對於這點惡習,鑒於騎士們還曉得稍微掩飾一下,就連最嚴格的狄耀大隊長也只能選擇視而不見──他自己都跑到賭場去狠狠贏過一把,哪有資格管別人?

    時間在這樣的氣氛中悄悄流逝……

    花車嘉年華第七天,各式各樣被蓋起來、保持神秘感的花車紛紛出籠,聚集在被規劃為起點與終點的城守府前廣場,騎士團代表的花車赫然也在其中。

    它的周圍,是一群穿著筆挺制服的騎士大隊長,臉上各個神情怪異,被洛特說服的他們顯然事到臨頭,又心有不安起來了。

    可惜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卻的後路。

    明明是值得歡慶的時日,看著自己家的花車,每位大隊長的神情都像即將斷腕的壯士……好吧,洛特和葛里安是兩個例外。

    他們在花車外繞著走了幾圈還不滿意,兩個人一溜煙又爬到花車上面,說要進行最後調整,結果一直到了即將開始的鼓聲響起,才慢吞吞跳下來。

    其間,諾奈提還無法理解地摸著頭,自言自語:「葛里安到底怎麼了?他和洛特幾時好成這樣?」

    另一邊,菲斯洛用手肘頂了頂穆亞胸口,促狹地道:「被人遺棄有何感想?我看洛特是鐵了心另結新歡了。」

    「討厭啦,小洛你又在胡說八道!」是蒂莉琪的聲音。

    沒有來得及回答菲斯洛調侃的穆亞,轉頭一看,騎士團兩大團花──蒂莉琪和莎卡手拉手走來,二女都是臉紅紅的模樣,搶先偷看自家花車造型的後遺症現在仍未消退。

    「妳們還撐得住吧?」穆亞苦笑。

    「小琪我哪里說錯?」天曉得是否為了轉移女友注意力,菲斯洛還抓著剛剛的反駁不放,「我們可憐的穆亞變成下堂妻啦!」

    「亂講!分明是下堂夫!」

    小情人你來我往、唇槍舌戰,身為當事人的穆亞偏偏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能和被蒂莉琪拋下的莎卡相視無奈,呆呆旁聽菲斯洛與蒂莉琪為各自的立場「據理力爭」──雖然穆亞很想說,他們的「理」根本站不住腳。

    「那個,穆亞,你不要太在意……」莎卡弱弱地、小心翼翼地安撫。

    「我不會往心裏去。」

    比較麻煩的是某兩人吵得很高興,似乎有沒完沒了的趨勢……

    幸好一陣急促有力的洪亮鼓聲解決了穆亞的煩惱,不但蓋過小情人吵架的聲音,還生生讓他們止住了嘴。包括方才下來的洛特、葛里安,大夥通通往最前方的首輛花車看去──普通人家的往往都擺前頭,富有權貴之家才擺後方。

    第一輛、第二輛、第三輛……

    一輛輛花車揭開布幕,露出隱藏七天之久的神秘真面目,隨著布幕一片片掀起,圍繞在廣場周圍的民眾驚歎聲也此起彼落。騎士團的花車位置在倒數第二,這是個可以說很好,也可以說不太好的位置。

    說它很好,是因為它足夠後面,如果夠精采的話,符合了人們的期待心理,那麼將會獲得大量掌聲,與已經選好各自滿意方位觀察花車的評審們讚賞,同時,也在無形中加深了他們對花車的印象。

    說它不好,也因為它接近尾巴,萬一風采不足以蓋過前頭琳琅滿目的貴族或大富人家的花車,那麼興致已經被引得相對高昂的民眾,將會產生極大失落感,同樣情況亦會發生在評審身上,將大大不利花車遊行最後的投票。

    事實證明……

    那漆黑的布幕剛剛揭起,整齊劃一的倒抽涼氣聲當先響起,下一剎那,傳聲的媒介似乎通通被創世神給收回,熱鬧的廣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此等變故出人意料,大隊長們與沙利亞的心均是高高懸掛起,彷佛等待法官判決的囚犯。

    寂靜持續了整整三十秒,花車上的人被現場氣氛干擾,也不正常的僵直了三十秒。

    直到第一聲鼓掌打破靜默,恰似午夜裏劃破茫茫墨黑的星辰。

    激動到好似想把雙手拍斷的掌聲,以及「騎士團、騎士團」不停重複迴響的歡呼,叫花車上下所有人,高懸的心總算安然落了地。

    厭惡,又豈會熱情至此?

    洛特和葛里安的首度攜手合作,營造出來的花車氣氛其實很簡潔,就是白。花車有高低層次,但整輛車就是清一色的白,無可挑剔的純白。甚至,車上擔任主角的兩對男女,身上也是沒有任何華麗裝飾的素白。

    ──神職人員法袍。

    即使第一眼看不出來,第二眼、第三眼……人們也看出來了。更準確一點說,圍觀的女人會滿臉情潮、男人會鼻血洶湧。這一身「加工」過,專門開衩在不該開之處,極盡突顯女性前凸後翹、男性雄壯威武,敏感位置若隱若現的神袍功不可沒。

    這輛花車的主題叫:「聖潔者的墮落。」

    顧名思義,有了雪白的佈景、潔淨的白袍,乃至於拖著馮勒不曉得怎麼弄出來的神力光輝,「聖潔者」已經發揮得淋漓盡致,剩下的,便是「墮落」。

    說到這兩個字,正是洛特的拿手好戲。

    引誘人走向黑暗,那是魔族最愛的娛樂活動,身為其中的一份子,洛特深得誘惑人性墮落的精髓。光與闇兩極端的對比,不但造成視覺的衝擊,對心靈的影響更加難以言喻,那絕對是悠久且難以抹除的。

    這並非衣著上的勾引能夠帶來的效果。

    物質上的妝點只是第一關,最重要的,還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氣質。洛特選擇風塵中人的根本原因亦在此,這行幹久了,那種淫靡的氣息再怎麼掩飾,多少都會留下一點──環境決定一個人的氣質。

    這種氣質對於洛特準備動的手腳,將產生加乘效果。

    而洛特唯一做的,就是從他的羽翼拔下四根羽毛,讓兩對男女放在衣服裏。反正,血羽只要收回,能量便可以回收,損失本身並不存在。

    血羽的功用也很簡單,它們會散發出魔族幾支特定種族獨有的魔性誘惑。連神職人員都要鎮定心神,才能抵禦的誘惑,尋常百姓又可以有多少抵抗力?何況眼下,討厭的神職者不會參加這種在他們眼中亂七八糟的遊行。

    魔性誘惑以最隱諱,連混雜其中的魔法師也無法察覺的方式散播出去……

    一切,水到渠成。

    試想,如果神殿裏不苟言笑若冰山的聖女敞開衣襟,豐滿的乳房、羊脂白玉的肌膚時隱時現,微微張開的耦臂像在邀請你投入懷抱之時,多少男人還能夠堅持當個禮教不可亂、階級不可逾越的謙謙君子?

    試問,假若教宗的繼承者,神殿的聖子衣衫不整,平素英俊而冷靜的臉龐露出含有淡淡邪氣的魅惑微笑,輕勾手指,管妳是懷春少女還是豐滿熟女,哪個可以大膽地站出來,在眾女的敵視目光注視下,義正辭嚴要求聖子自重?

    ──沒有人。

    葛里安就是按照這種思路,去要求打扮花車上的四位主角。

    不知他們根底的人見了,十人中有十個會在享受此種衝擊之餘,同時浮想聯翩,盼望自己可以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而知根知底的人,更會沉浸在那種墮落者佯裝聖潔,進而引人墮落的感官刺激裏不可自拔。

    以他們的角度來講,這才是最致命的吸引力。

    幾乎在這輛花車粉墨登場之後,全廣場所有眼睛,都被牢牢吸附在上面,包括後面那輛首富花車的揭幕者,也把這項工作拋到九霄雲外,癡癡呆呆地死盯著前方花車,用「目不轉睛」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專注。

    這種情況,恐怕還會持續上一小會。

    已經有輕微免疫能力的騎士團一方最先從迷醉中清醒,穆亞本來打算去跟主辦方提醒一聲,卻被洛特一把拉回來。

    「讓他們沉醉一下,印象才更深刻。」他邪笑著,擺明瞭心懷不軌。

    穆亞象徵性地掙了掙,最終又是慣常的無奈表情上臉,歎道:「小心招來神殿的報復。」他簡短的說,因為更多心力要去壓抑見到這幅景象時,奧納格記憶的排斥。

    見狀,洛特罕有的善解人意,輕拍他的肩膀走了開去。傳音此刻方才響起:

    「不要死撐著。如果看不過眼,就找家飲料店先窩著,或者乾脆先回去。奧納格的頑固我清楚,回去我再給你說說遊行盛況。」

    苦笑,還是苦笑。

    穆亞實在沒有言語好反駁。無奈啊……

    「那我回去等消息了。」他用正常的說話方式響應,順便觀察一遍群眾反應,走出了廣場的人海後,才喃喃自語:「看樣子,洛特真的勝券在握了。」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18 PM

第八章        離別情依依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騎士團大隊長宿舍,第七大隊長的房間裏,洛特心裏萬分不平衡的怒吼遠遠傳了出去。

    「冷靜,洛特,你要冷靜!」接著響起的是第一大隊長穆亞的聲音,堂堂模範騎士,目前正在擔任安慰任性小孩的奶爸,「這種事情很主觀,也許評審們更看中其他方面,所以才沒有選擇我們的。」

    「放屁!我分明看見那群男女恨不得現場餓虎撲羊,把咱們花車上的俊男美女全部扒光蹂躪才好!」前者據理力爭地反駁。

    「你啊……」後者一聲長歎。

    是了,事實不盡如人意,騎士團的花車確實奪得了滿堂彩,偏偏花車遊行最後的優勝,並沒有頒發給騎士團。

    原因無他,儘管洛特的設計相當投評審所好,但造成的「損傷」,也太過慘重了些。不過請求失血賠款的請單,倒是雪片一般飛來……

    擺明瞭的差別待遇,令洛某人心中十分不爽。用他的講法就是:「你們爽都爽完了,居然吃幹抹淨就想不認賬?啊?」若

    給不知情的人聽了去,估計會以為是哪個流落風塵的可憐人被白嫖了。

    不過單就心情來講,洛特此時比被白嫖的人還要惡劣。

    他怒啊!

    人類,口不對心的人類!

    神族虛偽,善變的人類也好不到哪里去!

    總體來說,洛特的情況屬於剛經歷大起大落之人都會有的適應不良症候群。可是負責任的模範騎士不能輕易死心,他是特地來把鬧彆扭的小孩拖出房間吃晚餐的,任務未達成,洛特再如何吵鬧他也不可以一走了之。

    「都十點了,洛特你鬧那麼久也該餓了吧?」他循循善誘,「我們去吃飯好不好?不正常進食對腸胃不好,你的健康會受影響。」

    盤腿環胸、棉被蓋頭的洛特聞言,一點面子也不給地猛翻白眼。

    「我、氣、飽、了!」任性小孩一字一頓大聲說。

    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洛特的不合作態度使穆亞大皺眉頭。臨來前,狄耀未卜先知給他的一句話:「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頓時躍入腦海。

    ……莫非當真只能如此?穆亞神色剎時嚴肅起來。

    「洛特,你真的不跟我去吃飯?」

    「不吃!」任性小孩往反方向扭頭。

    「你確定不跟我去吃飯?」

    「確定、一定、肯定、鐵定!」任性小孩惡狠狠地咬牙。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但洛特動作沒有絲毫放鬆,因為他知道穆亞還未離去。有時候,他都會忍不住懷疑,那個男人懂不懂什麼叫「放棄」?

    不過說實話,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就好比他習慣了身邊有大量人類的日子。

    人類這種生物很奇怪,有的討厭、有的討喜、有的虛偽、有的真誠……千奇百怪的面目,令他無時無刻不等待著驚喜,只是有時可能變成驚嚇。

    「有夠矛盾的生命體。人類啊人類,你們還有多少未知面孔?」為什麼他對其中大部份沒感覺,有感覺的一小部分卻經常使他無法割捨、放不下呢?

    愁緒忽上心頭千百轉,洛特發現他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多愁善感唉……」

    「誰多愁善感了?」背後穆亞的聲音突然跳出來問。

    驚訝是沒有,洛特卻察覺這聲音好像哪邊怪怪……嗯,多了一些不該有的嗡嗡震動聲……

    「嚇!穆亞你想幹麼?」他一轉頭,便瞧見穆亞拿條繩子橫在自己面前,後者的臉龐上寫滿了歉意。

    「對不起,我是為你好。」他誠懇地回答,偏偏沒有針對自己行為做任何正面解釋的意願。相反的,他做出了捆人的動作──

    洛特反應不慢,連人帶被滾下床,躲過穆亞這一下。

    同時,他也看清楚了,穆亞手上的哪里是什麼繩子,而是神族專門發明來對付魔族,限制其魔力運轉的神術「縛魔鎖」。

    奧納格從不拿這招對付他,因為他們不分上下的力量,使縛魔鎖在他身上發揮不出應有效果;他也一樣,儘管魔族有類似招式,也不用於奧納格──那都是強對弱方可奏效的招式。

    只是這些知識和穆亞怎麼會使用神術,沒有半點屁關係!

    洛特暗恨自己還有空胡思亂想,一邊跟在穆亞不成熟指揮下滿屋飛的縛魔鎖較勁,一邊大聲喊:「穆亞你怎麼會這個?這是正統神術──啊!應該殺千刀的奧納格!」他想到可能性最高的原因了。

    穆亞的話也從側面證實洛特的猜測,他說:「我也不清楚,自然而然就會了……對了,用出來前我還在苦惱怎麼帶你出去吃飯。」

    「所以奧納格的記憶就提供你神力和這招?」拿戰爭神術拖一個人去吃飯?大材小用得太誇張了吧?「混蛋奧納格!我和你勢不兩立!」

    「人家連屍體都沒剩下,你怎麼和他不兩立?」穆亞無心之失大過蓄意吐槽地反問,手上動作卻不敢鬆懈。

    他不得不佩服洛特的記憶力,竟敢在不止埋伏一個致命危機的房間裏猴子似的到處亂竄,此等高難度動作他可做不來。

    「停!停!我願意吃飯!」洛特終於受不了告饒,但也沒有馬上止步。

    他不怕奧納格的縛魔鎖,是建立在以前雙方勢均力敵的基礎上。

    如今奧納格經過傳承的力量僅存一半,他也才恢復了三分之一左右……有腦袋的都該比得出孰強孰弱吧?

    他可不願體會全身力量被限制的虛脫無力,那絕對不是會讓人印象深刻的美妙經驗。於是,洛特被穆亞成功拖出房間,前往騎士團的餐廳。

    從外面看,餐廳整個黑漆漆,連一絲光線也沒有,似乎當值的騎士們已經收工下班,餐廳緊緊闔上的大門,更從側面輔佐了真實性。

    見到這一幕,洛特摸摸真有點餓的肚子,第一個反應卻不是嗆穆亞,而是沒好氣地說:「不好意思,關門啦!你吃過沒有?沒有我們去外面吃。」

    紅燈區和它的附近,多的是三更半夜還在營業,人潮甚至還不少的店面。

    穆亞卻像是根本沒看見人家已經關門似的,走上前用力敲了三下。

    「你即使把門拍倒,裏面也不會有人啦!」

    偏偏就有人要和洛特唱反調,這句話剛落下,餐廳裏全部的魔法燈驟然大亮,鎖上的木質大門在一聲脆響後朝兩側大敞。看進裏頭,偌大的餐廳聚滿了騎士,近百雙眼睛齊齊望來。

    靠近門口的位置,皇家騎士的團長與大隊長們全員到齊,塔迪、馮勒亦赫然在列,最後冒出來的則是洛特苦命的萬用型副手奎裏。

    「大隊長,遲到的人要自罰三杯。」奎裏走上前,手中拖盤擺著三個酒液全滿的特大號酒杯,濃濃的酒沫還在不停往上冒,搭配金黃色的麥酒,賣相也是一流。

    洛特並未舉杯就幹,他還在一頭霧水。

    穆亞靠過去輕撞他一下。

    回過神,平常的機巧卻不曉得被扔哪去,洛特居然傻傻地問:「這是在幹麼?」

    「你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啊?」塔迪不爽的開關被觸動,馬上拋出一串話,「我第一次看到送別會有人囂張成這樣,架子大到連其他主角也要一起等你的程度。甚至穆亞也不曉得怎麼好心成那樣,特地跑去請你。」

    「送別會?」

    「就是慶祝禍害終於滾遠遠的晚宴。」菲斯洛欠扁地補充。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說話模式,三年養成的習慣讓洛特不假思索地說:「精神補償費兩金幣,逾期利息上翻。菲斯洛,我記下了。」

    「啊!」菲斯洛呼喊一聲,隨即嘀嘀咕咕地碎碎念:「沒關係,等等大家灌酒,喝倒宿醉看你還記不記得……」

    他也不掩飾一下,一字不漏給洛特聽了去。

    後者冷嗤。

    不過這麼一鬧,洛特倒想起來了,幾天前奎裏好像真跟他提過要辦送別會,因為他、穆亞、塔迪、馮勒表面上集體放長假,要一塊去旅行。

    保守估計,幾年不見面是肯定的。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見面這碼子事大概得下輩子再來研究了。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不說洛特,另外三人多半也明白裏面的風險。

    可是團長不講,他們也不提,在其他大隊長眼中,這次遠行就變成簡單的任務、真正的假期,送別會因此充滿了輕鬆歡騰的氣氛──想清楚的洛特連續抄起奎裏托著的三杯酒,一口氣幹個杯底朝天,一滴餘酒也未留下。

    「好了,三杯,滴酒不剩。」倒拿最後一個空酒杯展示一圈,放下,「我的道歉夠誠意吧!現在誰告訴我,啥時間開動?那流水席有夠香,我聞著好餓。」

    大夥均是一愣。

    然後,不曉得哪個人首先笑出聲,歡笑一散播開,暫時的靜謐輕易被洛特裝無辜的講話方式打破,送別會的氛圍頓時活絡起來。

    洛特與另外三位主角被眾星拱月的簇擁進餐廳裏,敬酒的人、閒聊的人一撥撥來,四人都是來者不拒。

    他們背後,餐廳木門又一度關閉。

    不同的是,這回餐廳裏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傳出,很明顯裏面正在舉辦慶祝什麼之類的宴會,那種熱鬧,連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羨慕。

    餐廳裏,擺平大多數前來攀談的人,掃蕩了好幾盤精緻美食的洛特找了個角落坐下,開始專心消滅眼前堆得像座小山的食物──他連這時候都不放棄修煉,抱著「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心態,準備從食物中攝取能量。

    在他旁邊,奎裏左手一大盤,右手一大盤,好像服務生那樣站在洛特身側。如果不是他身上穿著騎士制服,現場又沒有請服務生,或許真會被誤會。

    端盤子不是什麼艱難工作,至少奎裏認為與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要求相比,端盤子這種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恩賜。可是看大隊長那樣湖吃海塞,他依舊有點擔心。吃固然是發洩的好辦法,但絕對不是最好的一種。

    可惜他沒有機會發表自己的勸阻,因為大隊長突然「加速」,連他手中兩盤也風捲殘雲的掃過,然後口齒不清地吐出三個字──

    「再兩盤。」

    奎裏一趟來回。

    「再兩盤。」

    奎裏又去又回。

    「再兩盤。」

    奎裏再去再回。

    第七趟來回,奎裏已經禁受不住刺激,把困惑的目光定格在洛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大隊長東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幸好,洛特不知道是終於吃飽,或者瞧見奎裏懷疑的目光而有所收斂,他總算抹抹嘴巴不再進食。但這並不代表奎裏可以閑下來,因為洛特馬上吩咐:「旁邊坐下來,我有幾項囑咐,你得牢牢記著。」

    聞言,奎裏馬上從口袋裏掏出紙筆,坐下來準備記錄──跟著不按牌理出牌的大隊長久了,奎裏已經養成隨身帶紙筆,以免腦容量不夠用的習慣。

    「魔族不管因何理由退兵,都是暫時的。」

    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奎裏臉上本有的喜悅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姿勢也從原本的隨意,變成正襟危坐。

    他並不懷疑大隊長的話,有什麼比魔族更瞭解魔族?

    而且,他仍牢牢記著女惡魔薇薇安說過的話,他的大隊長,曾經是統帥全魔界兵馬的大元帥,是魔王願意拿著帥印招攬的戰將,其分析,自然有其道理在。

    奎裏可不相信堂堂一界之主看中的人會是大草包,儘管「魔王」一詞,距離他的生活是那樣遙遠、那樣不可觸及。

    「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有三個錦囊,碰上行軍方面的問題,或者難以解決的問題,你可以逐一打開。針對所有可能性,方法都在裏面。」

    奎裏慎重地點頭,不但記下,同時也寫下。

    洛特停頓了會,似乎在組織措辭,片刻,他歎一口氣方才接著說:「我不敢肯定薇薇安會不會折回來……」

    如果剛剛提的是將來的威脅,現在洛特即將脫口的便是近期可能的威脅,奎裏光聽見那個名字,耳朵就已經再度拉長豎直,生怕漏聽一字。

    「碰到薇薇安的話,你就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的承諾?知不知道違背承諾要付出的代價?薇薇安倘若理智,會知難而退。遭遇到她,你們的安全性反而比較高。不過,萬一運氣很差,撞上神族的人找麻煩──」

    奎裏感覺自己心跳加速了,他運筆如飛,沙沙書寫著洛特發言裏的重點。

    「神族的混蛋不是語言可以溝通,當你們的選擇不是殺掉我去神殿領賞,而是包庇之時,對他們而言,你們已經背棄了光明,行走於黑暗。那群偽君子對黑暗,從來不會手下留情。」說到神族,洛特的神色變得冷峻,冷峻之中,則有著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的輕蔑。

    奎裏鄭重其事的注視著自家大隊長,等待下文。

    「所以,我把這個給你。」洛特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三根和奎裏小臂一樣長的殷紅翎羽憑空浮現。

    「這是我翅膀上的羽毛,每根可以抵擋三次致命攻擊。你可以視情況決定使用者。一旦撞上神族,不計代價向團長求救。無須感到不好意思,團長老頭的後手多著,他如果敢見死不救,等我回來會替你們報仇。」

    ……大隊長,別講得好像他們必死無疑好不好?奎裏認真的鵝黃眼眸深處,反應出清晰的無奈。

    想是一回事,奎裏依然珍而重之的接過殷紅長翎,貼身收好。他感覺到,自己內心似乎有一股難以克制的情感在醞釀……

    鼻子酸酸的……

    眼眶好像有些濕……

    這種情緒是感動吧?畢竟大隊長從來沒有這樣好過,眼下突然來上這麼一出,讓他想不感動都不行。

    「臭小子,這不需要哭吧!」那種嘻笑的語氣又回來了。

    面對洛特的「故態復萌」,奎裏機伶的明白了其中心思,立刻隨手把眼淚抹了抹,雖然仍眼睛紅紅,但至少他的表情也算破涕為笑。

    「好了,記住我的話。我不在的時候,你們一切都要小心。」

    「是!」

    午夜的風輕輕吹拂,騎士團裏的歡慶聲浪一直持續到隔日破曉,似乎每個人都隱隱約約得知今晚的狂歡,其實也是一場送別會。然而,不清楚是否覺得太過俗氣,沒有哪個人離情依依去抓著某人的衣服或袖子話別,他們選擇用自己的熱情去祝賀離別的主角們一路好走。

    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身為主角的幾人都感受到了。

    「都準備好了?」

    「我東西少,沒什麼好準備。」塔迪無所謂的斜倚在騎士團駐地門口牆邊,「你應該關心洛特,誰知道他會不會出門旅行,還要隨身攜帶金山銀山。」

    「你看我的樣子像嗎?」洛特的音調頓時揚起,在靜謐的早晨格外突兀,馬上被穆亞責備要他小聲一點。

    偏偏塔迪盯著他手指上的空間戒指,不屑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他對洛特言論的不信任。

    「我說,你們如果真想來場瀟灑的無聲告別,現在該走了。」眼見似乎有人打算沒完沒了的「抬槓」下去,馮勒不得不出聲提醒。

    「好啦好啦,不要催。」洛特模樣好像有點不耐煩,他又狠狠瞪了塔迪一眼,在穆亞苦笑注視下率先上馬──

    「出發!」

    四人四騎,漸行漸遠。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20 PM

番外一 馮勒的師徒孽緣

    馮勒.恩維。

    這個人在外界也許不是很有名氣,但在皇家騎士團內部絕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無他,馮勒是一個醫官,救死扶傷的醫官,整個騎士團還真沒有哪個人敢跳出來大聲說:「我發誓!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醫官馮勒的恩惠!」

    ──哪個敢說這種忘恩負義的話,他會先被自己的同伴狠狠圍毆一頓。

    自然,醫官也不可能一開始就是醫官,馮勒也有著一段屬於自己的曲折故事。而這段故事,更決定了他與騎士團長卡洛姆之間,師生的關係……

    五年前,二十歲的馮勒憑藉他對人體結構遠勝於老資歷醫官的瞭解,以及在藥草運用上得天獨厚的天賦,正式被威倫帝國皇室聘用,成為普羅斯城皇家騎士團的專屬醫官。

    為了趕上帝國要求的到任期,他雇了一輛馬車,沿途不敢稍停的趕路,奈何天不從人願,他不想遲到,不願意給上司壞印象,偏偏一場暴雨造成土石流,癱瘓了道路,他被迫卡在進不了、退不得的尷尬地段,附近還沒有城鎮……

    「怎麼辦?」他問車夫。

    「涼拌。」車夫很無辜地回答。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個救死扶傷的醫官,一個驅車趕馬的車夫,在被困死的情況下能有何作為?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土石流之後,暴雨很快就停了,太陽也從厚厚的雲層裏露出臉來,天邊亦橫過一道彩虹。

    彩虹很美,只是一個醫官、一個車夫,都沒有欣賞的心情。

    本來他們預計在明天晚上,抵達下一個城鎮,身上根本不可能帶多少乾糧和飲用水,眼下情況如果不儘快獲得解決,宰掉馬匹以後,餓死或渴死估計就是他們的結局。

    兩個男人在馬車裏坐困愁城,面面相覷。

    然而,局勢的發展相當戲劇化,就在他們面臨缺糧危機的那天清晨,上蒼用實際行動展現了什麼叫「天無絕人之路」。

    一個莫名其妙而且異常固執的旅行者,居然無視土石崩落,不肯繞道,憑藉一身鬥氣堅持著跨過土石阻攔,在那中央的絕地與馮勒二人相遇。

    基本上,第一眼瞧見這個不顧險阻的旅者,馮勒和車夫的想法很一致,都在心中自問:「這傢伙是不是瘋了?」

    不過只要是個友善的,願意分享糧食的,對於即將彈盡糧絕的馮勒二人而言,就是可以結交的。先填飽肚子要緊,管他是不是瘋子?

    旅者的表現一直很溫和,儘管他的嗓門大了點……其實還挺大點的,不過在有奶便是娘的現在,所有缺點在食物的干涉下,都能夠化作無形,甚至於優點。

    嗓門大才聽得清楚啊!

    反正這裏又不是雪山,沒有雪,難道還會山崩?

    那個不用餓著肚皮的夜晚,為了向食物供應者賣好,幾乎把自己老底洩了七七八八,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如此信任一個剛認識頂多半天的人,即使對方自稱是個騎士,也無法代表什麼吧?

    嘴巴講講誰都會,他也可以自稱是某某國的遇難王子,甚至年輕皇帝啊!

    ……雖然他的嘴巴,很奇怪且不受控制的挑了實話。

    車夫吃飽喝足,早早就寢,睡不著的他則和同樣睡不著的騎士旅者坐在馬車頂上,沒事找事地盯著月亮發呆。

    風很柔,比起暴雨的夜晚,那陣凜冽呼嘯,彷佛隨時能夠把人掀翻在地的狂風,它就像是情人深情款款地愛撫,輕緩而令人沉醉。

    「為什麼想當個醫官呢?」

    或許是光看月亮太無聊,騎士旅者開始沒話找話。不過鑒於自己的大嗓門,為了不打擾別人安眠,他使用了傳音入密來溝通。

    這招出來,馮勒又訝異了下。

    男人不但是個奇怪的騎士,還是個實力在月級以上的奇怪騎士。

    別奇怪馮勒如何曉得,只要不是異世界來的過客都清楚,傳音入密是任何鬥氣戰士,鬥氣等級是否達到月級最容易辨認的方法。因為沒有月級以上的鬥氣,根本無法完成把聲音凝成細線傳遞的高難度動作。

    「你很好奇?」

    「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年頭,死靈法師比醫官容易混飯吃。」

    騎士旅者遙望天際銀盤,回憶般自言自語地說著:

    「威倫帝國雖然也把神殿信仰奉為國教,但威倫的百姓誰不曉得皇室專搞陽奉陰違?在這裏,死靈法師受到的打壓不如其他國家猛烈,甚至有些貴族或富豪之家還會偷偷聘雇……只為掙錢的話,與其成為醫官,不如在學死靈法師基本知識時,直接成為死靈法師。」

    馮勒愕然地轉過頭,直勾勾盯著騎士旅者瞧。

    他還是首次聽見有騎士,敢這樣大膽直接的表示自己對死靈法師這項職業的看好。對死者的褻瀆,素來是死靈法師不受歡迎的原因之一,而騎士信奉的理念,更是和死靈法師的信念背道而馳吧?

    好似很滿意馮勒的驚愕,對方那張粗獷的臉露出大咧咧的笑容,「怎麼?覺得我還沒睡醒,在說夢話是不是?」

    馮勒怎麼回答?說「是」嗎?

    縱使他真的很想這樣回答,但顧忌到人家好歹拯救了自己的肚皮,明日更要拯救他和車夫的自由,馮勒就說不出掃了對方面子的事,索性含糊其辭的嗯嗯帶過。

    騎士旅者見狀,爽朗的笑聲在他耳邊直響。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怕什麼?放心,我說明天送你們出去,明天就一定會送你們出去,不會因為和你聊天不高興就改變主意。」

    聞言,馮勒不由得尷尬笑了兩聲。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醫官嗎?說是為了救死扶傷,你一定不信,現在有這樣宏願的醫官很少很少了……真要一個理由,多半是研究。我對人體很有興趣,而醫官的身分,能讓我光明正大進行研究又不會被唾駡,缺乏實驗體的時候還可以對外招募,當然對外名義肯定是要進行醫學實驗。」

    天曉得怎麼回事,馮勒暗罵自己,他竟然又把實話說出來,還說得相當理所當然!這可是假公濟私,騎士一般最痛恨的行為之一。

    只是看樣子,對方好像沒什麼反感。

    說起來,他會對不論何種生物的身體構造都狂熱起來,有解剖研究,防腐保存的衝動,全都拜他仍在見習醫官時期,便收他入門下的老師所致。

    想想那位元老師授課時的理論內容,儘管老師從未承認,但他幾乎有七成把握,老師是一位死靈法師,還是一位違背常理,根本沒被黑暗力量腐蝕,冷厲英俊的死靈法師……真是見鬼了!是說這種欲念載體,死靈法師身邊的確很常見。

    他敢賭,他那個老師絕對是返老還童的千年甚至萬年老不死……咳!是有點不尊敬,可是這種形容卻是最恰當的。

    怎麼說呢?

    老師好像哪一系魔法都具有深度理解,而且自有一套理論的淵博知識,和他的外貌相對照下一點也不搭調。就像把一個老邁的靈魂,放進一具年輕的身體。

    會這樣認為也無可厚非,雖說達者為先,偏偏老師有許多想法不經過歲月累積沉澱,壓根不可能形成一套理論,尤其是某些讓他聽得似懂非懂的言語──儘管老師總是很神秘的說,時候到了,他自然會懂。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當面爆粗口,喝問:「那個見鬼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可惜一直到與老師拜別,他都未曾這般幹過……

    「想什麼呢?你的回答很有意思。」騎士旅者一句話,拉回馮勒已經飄遠至過去的思緒。

    「啊,不好意思。」

    騎士旅者搖搖頭,眼神一下子深邃起來,看得馮勒一陣心慌,暗道:「莫非剛剛的話還是太過火,他現在是說反話,正準備修理我?」

    如果是這樣他就得準備自保,一旦自保……他即使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說不清了。

    幸好,讓馮勒心悸的事情並未發生,騎士旅者看了好一會,突然從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顆水晶球,問道:「有沒有興趣接受一個測驗?成功了,你將成為命運的代言者之一。」

    騎士也對占卜有興趣?

    狐疑歸狐疑,馮勒這時候可不敢拒絕,打定主意只要能吸引注意就怎麼做的他,忙不迭地答應,並從騎士旅者手中接下那個水晶球。

    騎士旅者很高興,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馮勒有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可是他明白,這種時候更不能反悔。

    「我看好你,想辦法解開水晶球的秘密。」騎士旅者站起來,跳下馬車頂,蓄滿大鬍子的臉龐要說多詭異,就有多詭異,「解開了秘密,你就可以自由行動。當然,我會先送你離開這裏,抵達下一個城鎮。」

    根本不容馮勒有反應時間,昏眩的感覺衝擊著他的神經,他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接著便是一黑……

    再次睜開眼睛,馮勒發現他躺在一個房間裏。

    乾淨的被褥、簡單的擺設,而且窗明幾淨,顯然經常有人打掃。但是馮勒卻暫無心思理會這種小細節,清醒過來的他第一個念頭是──

    「我到底怎麼出來的?」

    偏偏他毫無頭緒,不管他怎樣努力抱著腦袋思索,一片渾沌的腦海對於解答主人的困惑依舊無能為力。

    這時候,他看見放在床邊的行囊,以及旅行騎士給的他水晶球。

    「一個騎士……而已?」他唇角一勾,露出一抹譏笑。

    一個純粹物理攻擊的騎士,能夠搞出這麼多花樣?雖然他不曉得自己是怎樣出來的,但是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是什麼正常的方法。

    敲門聲響。

    「哪位?」

    「呵呵,先生你醒了,我是車夫約瑟。」

    聽見熟人的聲音,馮勒靈光一閃,連忙道:「快請進。」

    身形削瘦,已經略顯老態的約瑟緩緩踱步進來,直接走到馮勒床邊,「這裏是亞安鎮的一間旅館。先生不要緊了?」

    「放心,我沒事。我們是怎麼出來的?」他迫不及待問出自己的疑惑。

    「怎麼出來的啊……」車夫約瑟搔搔頭,顯然也是想很久不得其解。馮勒見狀,緊張的心吊得更高,此時才聽約瑟慢吞吞地說:「那位騎士大人其實並非單獨旅行,他有自己的勢力。後來是他的屬下也翻過來幫忙,才把我們連人帶馬車一塊送出險地。可惜先生你昏迷了,怎麼都叫不醒,沒辦法當面道謝。」

    「是有些遺憾……」馮勒心不在焉地附和,腦海裏浮現昏迷前騎士旅者的最後一句話。

    「解開了秘密,你就可以自由行動。」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現在的行動已經受到限制?思忖著,他試探道:「約瑟,我希望儘快重新上路。」

    「啊?重新上路?」約瑟摸摸頭,看起來更苦惱。

    果然!馮勒自發想像了所有可能性,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緊張地盯住車夫,「有難度嗎?究竟怎麼回事?」

    「這個……馬車壞掉了,正在修理……而且我那兩匹拖車的馬……一匹吃壞東西病了,另一匹在搬運途中不合作,結果摔跛了……」

    「那你呢?你沒出事吧?」

    急促的語氣,聽在車夫耳朵裏頓時變了味道,使他不由在心中感慨,自己遇上了一個會關心雇員的好雇主,語氣又恭敬了許多,道:「請先生放心,我沒有任何大礙。」

    「那就好……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卻遇打頭風。

    馮勒有一種遲到遲定了的憾恨……他竟然第一天上任,就給長官留下「遲到」的壞印象,這以後還怎麼混啊?

    然而事關重大,他豈會輕易死心?

    打發走車夫,馮勒整理一下自己的行囊背上,來到大街上。

    城鎮不大不小,五臟俱全,他在大街上隨便找個人問,立刻找到三間以上的馬車行,只不過……

    「這是詛咒!」從第五間馬車行走出來,馮勒氣哼哼踏著重步走出來。

    他很少這樣氣質風度盡失,可是眼下完全不受控制的情況,就像險地裏的情形一樣,令他強壓下的怒火再難克制的膨脹爆發。

    鎮上就這麼五家馬車行,怎麼不是馬車被租出去了,就是壞了,再不然是馬受傷了。更令人懷疑的,是他們見到他簡直像遇到瘟神,各個誠惶誠恐像在供奉老祖宗,直到他走了,才在背後如獲大赦地喘口氣。

    要說這一切,沒有那個騎士旅者在背後搞鬼,他打死都不相信!

    說起來,他似乎一直忽略要詢問對方名字,不過那張顯眼的大鬍子臉想必也不難找,落腮胡茂密成他那樣的騎士,肯定不會太多。

    一面想,馮勒回到棲身的旅館。

    他沒有再去嘗試隻身上路會怎樣,反正那個騎士絕對會實現「哪里都不給他去」的諾言──騎士守則居然運用在這種地方,他是不是應該唾棄?

    取出騎士給的水晶球,馮勒摸了好一會也沒發覺什麼異常。然後,他想起預言師這項職業,暗罵一聲自己神經質,卻還是煞有其事地開始模仿。

    他明白很蠢,可是他想不出更蠢的方法。

    未料,一試之下,還真讓他找對了路,通透的水晶球心裏,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盤繞迴旋,越滾越大……忽地,馮勒視線中的景物,彷佛有一層水波阻擋,逐漸模糊……

    當他再次能夠看清楚環境時,自己已經站在一座類似大型莊園,但有著明顯軍事風格的建築前。左右環視,他敢百分之百篤定,這裏已經不是在亞安鎮。

    「……一個暗藏傳送魔法的水晶球?好奢侈啊。」馮勒搖搖頭,正準備去打探自己被送到哪里,偶然間眼角一瞥,驚見一繪有槍劍交叉圖樣的旗幟迎風飛揚……

    「皇家騎士團?」他講得又快又急,語調不自覺揚高。

    一個人突然在騎士團門口冒出來,本來就引得守衛騎士警覺,現在這個人又疑似有歇斯底里傾向地自言自語,其中一個守衛騎士在同伴推派下走過來。

    「喂,你,什麼人?不要在騎士團駐地門口大呼小叫,不知道這裏禁止喧嘩嗎?」

    這一聲喊,立刻把馮勒從自己的思緒裏喊醒,他才正想表明身分,卻很尷尬的發現──他的行李一樣都沒有帶……

    馮勒一下子僵住了。

    接下來的發展,就彷佛被土石流圍困,快要餓趴下那天的重演。

    就在被守衛騎士逼不過,馮勒準備以退為進,先閃人再說之際,一張他現在看見就想撲上狠掐的大鬍子臉,赫然從駐地大門口走出來,依舊高大壯碩的身材,壓迫力十足。

    「是你這傢伙!」

    守衛騎士一聽,乖乖不得了,馬上打掉馮勒指著大鬍子鼻頭的手,呵斥道:「團長也是你可以亂指的嗎?快說你到底是誰?幹麼跑到騎士團駐地前喧嘩?」

    團、團長?

    馮勒不可思議地死瞪著大鬍子,希望從他臉上瞪穿一片偽裝人皮。

    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這個男人……這個大鬍子的男人真是皇家騎士團的團長,光系聖騎士卡洛姆.菲格。

    這一點從沿途走來,路過騎士都會向卡洛姆行禮喊「團長」,就可以得到證明。雖然馮勒比較希望他其實在作夢……

    「這裏就是你以後工作的地方了,宿舍的話,等等再帶你去看看。」卡洛姆在一座三層樓,以白色為主體的建築前停下腳步,回頭補充:「騎士團只有一個醫官長駐,不過戰爭時期,國家會賦予你徵調普羅斯城與鄰近所有城鎮醫官的權力,人手問題你大可放心。」

    言罷,他拿出一串鑰匙,用其中最長的那把打開醫館大門,隨後整串鑰匙都被他丟給馮勒。

    「進來吧!」他招手,自己率先進去,打開魔法燈後便站在樓梯口等待馮勒,同時解釋道:「上任醫官退休後,醫館已經閒置一個月,不過每天都有人打掃。來,我帶你熟悉一下,以後你要重新安置也可以。」

    馮勒沉默不語的跟著,一個聒噪,一個安靜,形成很突兀的對比。

    好不容易醫館走完一圈,卡洛姆帶著馮勒在二樓找地方坐下來,他微笑著開口:「還在不高興?何必這麼小氣,我不過是覺得你有點資質,所以實驗看看。現在你成功了,願不願意成為我的關門弟子?」

    騎士團長的關門弟子?如果是這個理由,馮勒勉強可以接受,為了一個合適的傳人,大動作搞東搞西的高人比比皆是,相較下,卡洛姆還算含蓄了。

    但是可以接受,不代表會原諒,再說──

    「我沒有鬥氣,不可能繼承你的絕學。從騎士團裏找人不是更加適合?你是團長,成為團長的學生何等榮耀,不會有皇家騎士拒絕你。」

    卡洛姆神秘地搖搖頭。

    「錯了,不是武技絕學,是預言界第一把交椅的傳承。」卡洛姆一字一頓地慢慢說:「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將來成為某個人注視未來的眼睛。」

    「……」馮勒陷入嚴重的思想掙扎。他發誓,他絕對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覺得眼前的大鬍子這一刻如此神聖莊嚴,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救世主,所以──

    「我願意。」他說出了這個該死的答案!

    「哈哈哈!好、好!我可不會客氣,你一定要認真學了!」卡洛姆重重地拍著馮勒肩膀,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就這樣,這兩個乍看不會有交集的人,定下了一輩子的師徒關係。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23 PM

番外二 友情是怎樣促成的

    春天,一個春暖花開,生機盎然的季節。

    春神的影響,基本上沒有地域之分,無論城市還是鄉野,大城或者小鎮,濃烈的春意都公平的降臨,帶來暖和的天氣與美麗的風景。

    這其中,自然包括了保護著威倫帝國不受侵略的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的故鄉,一個純樸與繁榮並存的小鎮。

    今天,這位戰功赫赫的第一大隊長顯然很有興致,正在自己的小房子裏,纏著被他「撿」回來的食客聊天,看能不能改改這位食客先生冷到骨子裏,簡直可以把任何一個願意跟他交談之人,活活凍死的性情──

    「什麼?你不會鬥氣?」

    彷佛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消息,栗發金眸,氣質就如同春天般溫和的年輕男人瞪著眼睛,上下打量坐在對面,冷著一張臉,銀髮銀眸的男人。

    不用說,那個溫和的男人自然是鎮上赫赫有名的皇家騎士第一大隊長,把騎士守則奉作真理的模範騎士穆亞.傑洛爾;至於另一個冰塊男則是穆亞家中暫時的食客,一個因為穆亞同情心胡亂發作而被救回來,在重傷生死徘徊時撿回一條小命的洛特.西斯法。

    一個對於自己的身世背景守口如瓶,神神秘秘,令人感覺他本身就是一團迷霧……頂多是一團有形體的迷霧的男人。

    再說原本穆亞開頭的那個問題。

    起初,那不過是他沒話找話,隨口問問,根本沒想到會得到這個以他專業的角度來想,絕對是不可思議的答案。

    要知道,兩個星期前他在鎮外小樹林撿到洛特時,洛特傷勢之重,絕對不是刀刀劍劍掄起來亂砍就可以造成。穆亞甚至敢用自己的名譽保證,那百分之百是加持了鬥氣才能留下的痕跡,甚至毫不誇張的說,若非洛特恰好倒在穆亞晨跑必經之路上,或者穆亞再晚上一、兩個鐘頭路過,又有一條生命要飲恨辭世了。

    而且就穆亞的感覺評估,洛特無意流露出的氣勢也絕不屬於一個弱者,對力量強弱敏感的魔獸,在他面前乖得和孫子一樣,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一個不會鬥氣的強者?

    這是什麼見鬼的論調?就和一個世界級名廚某天突然告訴全世界,他其實根本不會使用調味料一樣荒謬。

    至少他還沒聽說過哪個戰鬥系的職業,可以在缺乏鬥氣的基礎下,打出一片天空。就好比法力是魔法師功成名就的基石,鬥氣也是戰士職業不可或缺的輔助。

    「不可以嗎?」

    洛特表情不變,似乎不覺得自己的答案欠缺誠意。

    其實穆亞的猜測並沒有錯,洛特會使鬥氣,只是他的鬥氣專屬於魔界,一旦動用,濃烈的黑暗氣息擴散,是個神職者都曉得他是魔族了。

    沒錯,洛特是個魔族,還是一個遭部屬背叛,落難的魔族元帥。而神魔的鬥氣與他們的神力、魔力本是同源,用通俗點的講法,就是神魔一律魔武雙修,因應戰況,他們的鬥氣與魔法力量隨時可以互相轉換,彼此支持。

    可也因為如上的理由,他不可能承認這一點,所以才會演變成目前有點尷尬的局面。

    兩個大男人就這般互相望著,半晌,還是穆亞先開口打破靜默──「好吧,或許你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強迫你說出自己的秘密。」

    很顯然,他看出了洛特在扯謊,不過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他雖然是洛特的救命恩人,但他們彼此的認識還不算深,他實在沒資格去生氣洛特的防範,誰沒有自己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我不能說。」似乎不希望瞧見這個人類誤會什麼,洛特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話,說完之後,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他為什麼要解釋?

    因為這個人類是他的救命恩人?洛特直覺不是這個理由。

    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堂堂魔界元帥在一個人類面前軟下來妥協,他甚至親手削掉一頭長髮,只因為這個人類弄了一個魔獸收容中心,魔獸需要他的頭髮聚集魔力恢復傷勢……或許,是因為穆亞的氣質讓人很舒服,所以他不知不覺就……

    嗯!這可能性最大!

    穆亞自然不曉得洛特在想什麼,他正兀自苦惱地喃喃自語:「你不會鬥氣,我的鬥氣又不能教人……可是要成為皇家騎士團的一份子,鬥氣是最基本的要求……」

    墨守成規的穆亞,根本沒想過鑽漏洞這回事。

    然而,他沒想到,不代表洛特想不到,這個壓根不把人間律法當回事的魔族,很乾脆地解決了穆亞的難題,他道:「不必教,用給我看看就行。」

    「用給你看就行?」

    正因為聽懂了話外之意,穆亞看向洛特的目光,不可思議又一度多到要溢出來。他還沒聽說過誰有本事,光看看就能夠學會鬥氣。假若學習鬥氣那麼簡單,鬥氣戰士早就滿世界跑了,皇家騎士、禁衛騎士淩駕于各種戰鬥職業的優勢,也將大大降低。

    「不信?」

    「唔……」思索片刻,穆亞發現不論成功與否,這樣做並沒有違反條例,於是他欣然同意:「好,我們到屋外試試。」

    他臨時想到,洛特並非沒有鬥氣基礎。

    想像是一回事,事實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穆亞見識到洛特剖析並掌握鬥氣修練的神速時,仍不由得瞠目結舌。

    他僅僅示範了一遍,真的只有一遍。

    但是,洛特卻學會了,就跟他語氣裏的自信一樣,他輕而易舉就學會,看上去,他學習鬥氣似乎並不比吃頓飯費多少工夫。

    這真的是初學者嗎?

    縱使洛特曾學習過某個組織或密教不足為外人道的鬥氣,可是要放棄那些重新修練正統,好歹也需要點調適時間吧?怎麼洛特給他的感覺,像是把以前忘掉的東西重新記起來,而非接受一項嶄新的技藝?

    「你是闇系風屬性的……不對,你是怎麼辦到的?我們修習的鬥氣,和市井中流傳的鬥氣修練法門又不一樣啊!」穆亞語調相當感慨。

    所謂天才,大概就是如此了。

    可憐對於人間風土民情尚不熟悉的洛特,還不曉得自己幹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誰叫神魔的軀體都是能量凝結形成,而非細胞分裂,對神魔來講,能量的組成從不是難以理解的課題,只要方法對了,他們可以快速學會大多數能量運用之法。

    所以洛特不以為然地揚眉。

    沒有理會穆亞的激動情緒,洛特低頭觀察手中微微亮出,接近透明的青色,眉頭鎖緊,貌似在考慮什麼。

    然後,穆亞看見堪稱「神跡」的一幕──

    若隱若現,彷佛隨時會隨風消散的鬥氣,肉眼可見的變得凝實起來,不過片刻工夫,初生的鬥氣已經呈現淺淺的碧青色澤。

    穆亞呆住數秒,麻木地說了聲「等一下」,轉身進屋,沒一會他好像隨時會精神崩潰地沖出來,手臂顫抖地指著洛特喊道:「十分鐘!你才花了十分鐘。」

    十分鐘,完成見習騎士到闇系辰級騎士的進階!

    估計換個不注重禮貌的人來,早就指著洛特鼻子罵妖怪了。可惜穆亞是個有禮貌、有操守的騎士,所以憋了半天,他依舊沒進行人身攻擊,只是歎一口氣,表情難以形容的黯然。

    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就是穆亞此時心情的最佳寫照。

    倒不是穆亞肚量小,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問題是:任誰眼睜睜看著自己花費一個月完成的晉級,被他人十分鐘跨越,涵養再好也免不了心理不平衡。

    除非,那人恰恰好是瀕臨絕種的聖人。

    倍受打擊的消沉半天,穆亞拍拍臉頰重新振作起來。

    他總算還記得自己要推薦洛特進入騎士團,如果一個被推薦者,缺乏騎士應該具備的相關技能,饒他是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也實在無法說些什麼。假若強來,那豈不是和走後門沒兩樣?騎士精神不允許他這麼做。

    話又說回來,儘管離他歸隊的時間還有一個月,但要教授給洛特的東西也不少,時間頗趕,他確實沒有浪費的資本。

    於是,隔天一早,穆亞照樣把洛特拖出房間,開始進一步教學──或者說,故意做來給洛特偷學。

    然而,穆亞很快就沮喪的發現,洛特可怕的領悟能力讓「偷師」這個舉動變得很多餘。會發現的原因更簡單,全是穆亞上課前兩句開場白惹的禍。他說──

    「光系騎士的戰鬥模式以單體為主,輔以治癒、淨化技能;闇系騎士以範圍攻擊為主,輔以力量、體能、防禦一類能力的強化技能。」

    起初聽見這句話,洛特沒有任何表示。

    於是穆亞毫不停頓地繼續發表開場白,豈料等他發言完畢,驚嚇隨之而來──洛特信手拋了一團烏光在他身上。

    「是不是這樣?」冷冷的面孔古井無波。

    仔細感受了會,穆亞把些微鬥氣灌注到已削平整,充作教學用兵器的樹枝上,往旁邊的果樹一揮──

    樹枝切豆腐似的斬過樹幹,樹木依舊筆直挺立,找不到一絲受損害的痕跡。見狀,穆亞正要松一口氣,慶倖他幼小的心靈沒再遭受打擊之際,洛特走上前來,用不附加任何力量的手指輕輕一推……

    穆亞的奢望破碎了。

    不爭氣的果樹,一指即倒……

    眼角抽搐了下,穆亞盯著果樹平滑的斷口好一會,低頭目光落在仍包裹於鬥氣中的樹枝。遲疑片刻,他收回鬥氣,完整的樹枝隨即碎成粉末,散落在他手心與地面。

    「真的是力量強化……」

    自己的鬥氣自己清楚,穆亞明白那點鬥氣不可能弄斷樹枝,更別說使它粉碎。以此為前提,除了「力量強化」這個不確定因素,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

    「洛特,你實在太……」太什麼?穆亞也說不上來,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臟需要更堅強。深吸一口氣,他眼神複雜地望著不動如山的洛特,語氣更複雜地道:「還有什麼驚喜一塊上來吧,我招架得住。」

    聽到穆亞明顯底氣不足的言語,一直沒多少表情的洛特略略揚眉,表示他的懷疑。這會兒,穆亞又恢復他向來的堅定,直視洛特雙眼。

    淡淡掃了眼,洛特一句話也沒說,拾起擺放在地的樹枝,闔眼立定不動。

    他用最快速度回憶一遍昔日自己所使用過的招式,從中過濾出符合要求的力量運用模式。這並不難,魔族無情的特性,使他大半招式都是以背腹受敵為假想狀態創造,簡而言之,就是大範圍無差別攻擊。

    想著,他持樹枝的手晃了三晃。

    三聲並不響亮的破空聲從三化一,在地面刻下屬于它的軌跡,而後──

    炸裂!

    被當作打擊目標,足有成年人腦袋大小的岩石,碎成不對等的七塊。

    「……應該是這樣?」一語雙關,既是在問穆亞,也是在問自己,洛特並不滿足於這種差強人意的結果。

    依照他的想法,加入鬥氣這種新掌握力量過於弱小的影響,最不濟也該把岩石炸成小碎塊才對……怎麼還是大塊的?

    倘若穆亞得知這等不知足的心聲,還不把洛特拉進屋,展開臨時苦口婆心之碎碎念演講?

    不過,眼下穆亞卻沒有那個工夫,他怔愣了數分鐘,才像在照本宣科念課文地回答:「好像有哪邊不同,但的確達到『分散搶攻』和『集中爆破』中,集中爆破的效果。這類型優點在於殺傷力強,缺點是準頭差勁。」

    洛特很認真地想了數十秒。

    「再來。」他不死心地伸手討穆亞的木劍。

    思緒處於半麻木狀態的穆亞,二話不說就把木劍交出去,然後依舊什麼也沒說的後退,讓出足夠空間。

    「……『分散搶攻』和『集中爆破』,是吧?」洛特問,手底下的動作卻很篤定,這一回,他連續揮出兩劍,雙雙伴隨青芒芒的光輝。

    唰地一聲,地面上,兩道劍痕兵分左右。

    左邊的痕跡一分為三,齊齊劃至小院的邊緣;右邊的痕跡筆直到底,最後炸開,直接使一個扇形範圍的柵欄灰飛煙滅,連一點渣也沒剩下。

    「如何?」

    「……」

    好比穆亞不清楚洛特在武學上的厚實底蘊,洛特也看不出來表面上鎮靜的穆亞,此時烏雲罩頂、雷聲隆隆的內心世界。

    穆亞的心正在鬱卒,洛特怎麼能從一句沒什麼實質內容的話,分析出那麼多有用的資訊……天才也不是這麼當的吧?他有一種十年苦學不如別人一日勤奮的憾恨。

    當這些翻江倒海的情緒化成實際行動,洛特便一頭霧水地瞧見某人跑去蹲角落、劃圈圈。說不準是否為錯覺,洛特的眼睛告訴他,那個某人周圍的色彩也隨著他陷入低潮而黯淡無光,並且散發出強烈的「閒人勿擾」氣息。

    「這就是人類情緒中的自閉?」歪歪頭,洛特自言自語。

    等待半晌,穆亞依舊在那裏畫圈圈,可見其鬱悶程度相當嚴重,洛特倒也有耐性,就站在原地不動,穆亞蹲多久他便站多久。然而,如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他開始回想人類面對這種情況會怎麼做?

    ──魔族只會掉頭就走,不列入考慮。

    應該……安慰他?

    有了初步定論,洛特又進一步想,安慰這種打他出生以來就沒做過的事情,該如何執行?他少量和人類交往的經驗,能夠提供的辦法實在相當匱乏。

    看著自己沾染無數血腥,執行過無數嚴酷殘忍命令的手,他發覺這雙手還真沒做過什麼溫暖的事情。不過也許……今天會破例?他總不能看著自己暫時的衣食父母玩消沉而不聞不問,那樣他吃什麼喝什麼?

    有了滿意藉口,洛特緩緩走過去,也蹲下按住穆亞肩膀。

    「不要……難過?」感覺欲言之語繞口,洛特不但說得結巴,而且口吻中還充滿不確定。誰叫他是首次安慰別人?

    穆亞的動作僵了一僵。

    洛特的行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知人之明,穆亞自信還有一點,從他第一眼看見洛特開始,就覺得對方有著一副只管自己、不太在乎別人的性格。所以他萬萬沒想到,他鬧情緒,安慰居然來自這樣一個人。而且,安慰的技巧彆扭,好像很不習慣……

    思及此,穆亞很不道德地偷笑。

    蹲在他背後的那個人,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玩。明明知道不該泛起這種邪惡心思,穆亞依舊忍不住猜測。

    他卻沒注意到,鬱卒心情被某人無意的一逗,已經消失大半。

    「安慰別人時別使用疑問句,很沒有說服力耶!」穆亞回拍洛特搭在肩膀的手,俊秀的臉龐綻出和煦微笑。

    洛特一呆。

    那是他出生至今,看過最純粹,最不含雜質的笑容。

    又過了幾天,洛特一身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至少追趕跑跳蹦完全不成問題。他的活動範圍也總算在穆亞「特赦」下,從穆亞家門口的小院子,放寬到穆亞居住的小鎮。差點悶出病兼嘴裏淡出鳥來的洛特,毫不知客氣為何物的提出大吃一頓的要求。

    ──想想以前的山珍海味,自人間蘇醒以後每日的清水稀飯……想不淡出鳥來,基本上還頗有困難度。

    當然,這絕不是穆亞虐待他,而是傷患本來就不適合吃重口味的食物,甚至洛特本來希望大吃一頓,穆亞也打算拒絕。若非某人冷著臉整天不說話,以示抗議,或許穆亞真能狠下心腸,可惜事實是──

    堂堂模範騎士心軟妥協了。

    因此,他們目前才會坐在鎮內最大餐館的席位上,洛特才會面無表情、語調平板又滔滔不絕的點菜,穆亞才會瞠目結舌地邊摸荷包,邊瞧著越來越長即將垂地的菜單。

    「點那麼多……」

    等洛特終於滿意住口,服務生走人之後,總算松一口氣的穆亞,一不小心便使心底話脫口而出。

    他倒不是心疼那些錢,哪怕金額比他日常三餐的總和多兩倍,偶爾為之他尚可支付,真正令他憂慮的主因是菜色何其多,區區二人壓根解決不了。殘餘太多的剩菜,又顯得過於浪費,對一個奉守騎士準則的騎士而言,浪費是可恥的行為!

    「我能吃完。」洛特一眼便看出金主大人心中所愁。

    一瞪眼睛,穆亞淩空比劃比劃功能表長度,非常懷疑地反問:「吃完?」照那菜單的份量,他們假使吃不夠快,餐桌還會擺不下呢!

    吃完?

    人體內盛裝食物的叫「胃袋」,而非「空間袋」好不好?

    還未完全吸收教訓,仍用一般人眼光看待洛特的穆亞,很快見識到什麼叫「空間胃袋」──他眼睜睜看著上桌菜肴以「盤」為基本數量被消滅,洛特平坦的小腹在如蝗蟲過境的掃蕩下,卻遲遲沒有隆起的跡象。

    如此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三桌菜被端上來,將就著吃一點的穆亞,終於被洛特的「海量」弄得胃口全消。

    莫非天才的飯量,也是天才級的?他自問,眼睛仍不住瞟向洛特。

    其實在正常情況下,洛特的飯量並沒有那麼誇張,偏偏他大病初愈又身在人間,找不到慣用能量滋養身體,才迫不得已採取最原始手段──

    吃,從食物中獲取所需。

    吃飽喝足,接下來自然是抹抹嘴巴準備走人。

    如果只是這樣,老闆賺飽了荷包,心情好,洛特撐飽了肚皮,心情更好,雙方皆大歡喜,也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有紛爭的地方就有不長眼小混混、紈褲大少、驕縱千金,或者各種各樣專門找事惹人厭的傢伙。

    很不幸,打了個飽嗝站起來,準備付賬的洛特、穆亞就因為遲了一步,被捲入一場花花大少調戲民女的無聊戲碼。

    只見先有一名容貌清秀,姿色勉強算中上的少女,慌不擇路闖進飯館,拼命往人多的地方擠去;緊隨其後,七八名壯漢嘩啦啦也闖進來,大聲嚷嚷著「在那裏」,沖過去就要抓人;而最後粉墨登場的,當然就是那位自以為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花花大少。

    值得一提的是,這花花大少倒還生了一副好皮囊,細皮嫩肉,哪天萬一家裏財產被他花完了,也許去當個被包養的小白臉照樣可以過活。

    不過依照他土財主老爹的賺錢勁,默默祈禱這天到來,那些曾經被他欺負的人,恐怕還有好一段歲月要熬。這傢伙,也仍有好一段時光繼續作威作福。

    「我家少爺辦事,不相關的屁股通通在椅子上黏牢了!」壯漢首領大聲嚷嚷,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恐嚇道:「這是家務事,哪個敢多管閒事,哼哼,別怪老子沒有提醒你!這裏,不適合玩英雄救美!」

    這話,儼然是針對某些搞不清楚狀況,自認有些功底,蠢蠢欲動的小夥子。

    「哈哈哈!忠心耿耿,不愧是我的護衛隊長。」花花大少爽朗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明明在幹欺男霸女的惡事,還要裝模作樣地展現他的風度,「不過這裏都是善良老百姓,別那麼凶,嚇到人家就不好了。懂不懂?」

    「我明白了,少爺。」

    對這一搭一唱的雙簧戲,洛特只有一句結論:「無聊。」

    知道暫時走不成,他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擺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所謂態度。與之相反,看見欺壓事件在面前上演,穆亞根本坐不住,換成平常,他早就沖上去伸張正義,但他現在卻生生忍住了。

    眼睛盯著花花大少一步步逼近少女,避免他做出出軌的事情。另一方面,他也伸手推了推旁邊位置,低聲道:「洛特、洛特。」

    「幹麼?」已經準備閉目養神的洛特,睜開一隻眼睛上瞟。

    「鋤強扶弱是騎士的信條之一。」

    明明一點就透,偏偏洛特還繼續裝傻,直言道:「嗯。儘管上,不必問我。」他是魔族,難道還指望他玩英雄救美的把戲?

    穆亞被噎了一下,眼見花花大少狼爪即將伸出,不由得加快語速,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去實習一下。」他的手,已經摸上佩劍,打定主意洛特再遲疑就搶先出手。

    這個小動作也被洛特看見了。

    自然,他更顯得不疾不徐,甚至有向慢郎中發展的趨勢。

    「英雄救美不需要實習吧?」

    是的,英雄救美不需要學習,洛特繼續坐著看熱鬧也不會天打雷劈,但命運顯然看不過他那麼悠閒。

    說時遲、那時快,寒光一閃,洛特尚在冷眼跟穆亞拌嘴之際,一柄鋒利的大刀斜飛而來,削掉洛特幾根頭髮,筆直釘在他身後的地上。

    天邊飛來的災禍令洛特那一桌,與附近目睹這一幕的幾桌,陷入尷尬又緊張的寂靜,無形的冰冷逐漸蔓延……

    對一個魔族來講,不管刀的主人有心還無意,這種「意外」,一律視同挑釁。洛特森寒的眼神,冷冷轉移到花花大少那一塊區域,那份寒徹骨的冷意,頓時讓所有人動作同步僵硬,齊齊轉頭看來。

    這一眼,花花大少可瞧見不得了的人物,精蟲上腦的淫笑,立刻變成和氣生財的微笑,甚至熱情招呼道:「哎呀!這不是穆亞騎士?看起來氣色不錯呢!旁邊這位眼神銳利的朋友是誰?氣勢真驚人,我都被嚇了好大一跳。」

    一串話拋出來,表示善意和探聽情報都做到了,這花花大少也不至於一無是處,起碼他在話術上,還有那麼點基礎。

    「嘿,不要以為轉移話題我就會放過你!光天化日下調戲良家婦女,做出這等仗勢欺人的行徑,你還是個男人嗎?」旁邊,一把年輕嗓音喝道。

    仔細一看,這是個兵刃出鞘,以護花使者姿態擋在少女之前的年輕人,瞧他稚氣方脫的臉龐,恐怕是個剛出來遊歷,還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少年。

    這年紀的愣頭青,哪個沒有在美人面前展現英雄氣魄,進而贏得美人青睞,轟轟烈烈戀愛一場後抱得美人歸的夢想?眼見實現夢想的機會就在眼前,少年自然想也不想便跳出來,占著偷襲的便宜放倒兩個大漢,打飛一把兵刃。

    換言之,他就是剛才「謀殺」洛特的罪魁禍首。

    然而這愣頭青,卻是個幸運小子。

    由於穆亞的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洛特衣角,會過意的他目光僅在少年面上淡淡掃過,隨即落在花花大少一行人身上。

    必須有一人承擔偷襲他的代價,至於人選,洛特其實不太挑剔,也不會介意當個好食客,在局勢不容改變的情況下,順遂了包吃包住的那人心意。

    繁複的心緒轉變,換算成現實時間不過數秒,洛特心底已有決斷。

    「菜鳥別丟人現眼。」

    耳邊還回蕩著冷漠的嗓音,少年的眼睛卻跟不上洛特的速度,等他定睛看清楚的時候,兩聲慘呼已經先後響起。方才讓他放倒,準備捲土重來偷襲的兩個大漢,正抓著被踩斷的右手腕在地上打滾,而洛特已經連劍帶鞘,和那個失了兵器的大漢打在一塊。

    這大漢手指骨節格外粗大,非但手指極有力量,手上功夫也是了得。少年癡癡呆呆地看著雙方交鬥,此刻才明瞭他打飛對方兵器的選擇多麼愚蠢,簡直是在替對方找一個用拿手功夫對付自己的理由啊!

    他張了張嘴巴,最後訕訕閉上,放棄了反駁洛特的菜鳥言論,因為他的確是只初出茅廬的大菜鳥,連在死神的鐮刀邊跳舞仍不自知。

    幾不可見地一聲歎息,少年低頭看著畏縮的清秀少女,摸摸鼻子,認清自己份量的選擇成為少女的盾牌,牢牢把她護在身後。也在這一瞬間,穆亞加入了戰局,同樣劍不離鞘的與其他加入戰鬥的大漢糾纏。

    當然,他們倆劍不出鞘的理由截然相反:洛特是認為這些人類大漢還不配讓他兵器出鞘,穆亞則是不希望造成意外傷亡。但是不管屬於哪種心思,至少在花花大少的護衛眼中,這就是瞧不起他們的信號。

    頓時,兩個始終按兵不動的大漢與護衛長,也持刀加入戰局。

    哪怕是個小地方,熱鬧一樣人人愛看,只是比較大膽的坐在原位看,比較膽小的躲到店外去看,剛好清出一塊空間,省得一會刺激的來了,刀光劍影不小心會傷及無辜。

    很快,花花大少的屬下素質高低便顯現出來了,除了那三個最後出手的護衛,其餘人等都倒在洛特、穆亞手中。基本上不是被劍鞘砸了個腦震盪,就是被弄成肢體斷裂的殘廢。

    鏘!

    明明只是一聲響,洛特持劍的手臂卻多出三道血淋淋的刀痕,再加上洛特本人正在施力,鮮血噴濺,導致情況看起來比實際傷勢要嚴重許多。無形中,似乎給那位護衛長增添不少氣勢,他嘴角也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卻沒有注意到,洛特佩劍材料的不尋常,持劍者都傷了,劍鞘上偏偏沒有一絲劃痕……

    洛特的臉色登時一沉,旁邊自認對洛特脾性已有幾分瞭解的穆亞見狀,當機立斷地甩下兩個護衛,去搶護衛長這塊硬鐵板。

    他知道不這樣做,洛特鐵定會跟護衛長卯上,而事實很明顯,現在的洛特不是護衛長的對手──儘管在以前的洛特眼中,或許護衛長這樣的敵人,還不夠資格被稱作「敵人」。

    「你……」洛特甩出一個不解的眼神。

    然而,迅速的戰鬥節奏卻只允許他遞出一個眼神,吐出一個短促音節,隨後他能夠做出的最好選擇,就是接手被穆亞撇下,無恥的打算背後偷襲的兩個護衛。

    少年看著眼前局勢,先前的不忿早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兩眼小星星直冒,著迷地喃喃:「這才是高手啊……」

    戰鬥終於劃下休止符,用吟游詩人慣常的說法,即是邪不勝正,代表正義的英雄,永遠會贏得勝利女神的青睞。

    多半在這個時候,代表邪惡的反面角色應該立刻跪地求饒,懇求英雄的寬恕,不過花花大少儼然準備脫序演出。他彷佛沒看見自己的依仗全被放倒,依舊擺出有恃無恐的囂張,經穆亞職業判斷,顯然還有秘密武器沒有亮出來。

    不過,穆亞卻是不管這些的,他直言道:「這位少爺,如果你是來吃飯的請坐。如果真的準備做某些觸犯法律的事情,就別怪我依律行事,送你吃免費牢飯。」說到後來,語氣已經全無迴旋餘地的生硬。

    「這個,穆亞騎士,我捉拿家裏犯事的侍女回家懲戒,應該沒有違反哪條法律吧?」花花大少笑瞇瞇地說,言語中沒有半點火氣。

    穆亞皺了皺眉。

    侍女?

    穆亞還在思考這句話的真實性,原本還躲在少年背後的少女,突然沖上來抱住他的劇烈反應已經給了答案──

    「我不要回去!你辭退我吧!我不要回去,你這個禽獸!騎士大人,你一定要救我,那個禽獸想要對我,他憋不住,想用強了……」說著,少女啜泣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的悲哀表情,當真我見猶憐,少女的姿色立刻往上三級跳,花花大少眼底隱藏很好的淫光,也一下子漏了餡。

    穆亞眉心鎖得更緊,顯然是為難了。

    雖然他一直很不滿這條法律,但是被買斷的僕人,一切確實全歸主人所有。倘若少女真是花花大少家中購買的侍女,他的確有資格這樣做……頂多就是名聲上不好聽,不過那花花大少名聲早就臭了,會在乎這點小問題嗎?

    穆亞為難,就是為難在這裏。不過他也猜到,這多半是花花大少的底牌了。

    他想救人,偏偏對方是對「私人財產」心懷不軌,他有什麼立場去管?鋤強扶弱和奉行法律兩條守則,令穆亞開始劇烈的思想掙扎。

    「那麼……我跟你買。」掙扎的最終結果,穆亞歸納出這種折衷辦法。

    「跟我買?」花花大少眼睛一亮。

    他早就聽說和普通騎士相比,皇家騎士、禁衛騎士的薪水相對高出將近十倍,穆亞擁有的財產他倒是不懷疑,他只是在想,應該開多少的價碼比較合適?

    生意場上海削騎士一頓的事情他沒少幹過,但從皇家騎士身上括一層油水下來的事,他還真沒做過。

    嘗鮮和強姦,兩者之中,花花大少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模範騎士穆亞的個性太有名,他甚至可以想像買下那個侍女後,模範騎士肯定勸慰兩句便給侍女自由,說不定還會自掏腰包給一筆歸鄉旅費。

    屆時,他只要派人在鎮外埋伏,秘密將人捉回,可不就人財兩得了嗎?

    思及此,花花大少再無猶豫。

    ──這是一筆穩賺無賠的買賣。

    「好!一百個金幣,這女人就歸你了!」他獅子大開口,不禁飯館內的客人一片譁然,雙眼充滿希冀的少女,眼神也跟著一黯。

    一百金幣?當初她賣身時,也不過就五個金幣……這可是二十倍的價格啊!誰會為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出如此一筆大錢?

    少女歎一口氣,就要認命地走出來。

    反正眼一閉、牙一咬,很快就過去了。她黯然地想。

    然而,事情發展卻遠遠超出她的預料,也嚴重偏離穆亞設想好的結局。就在少女準備和花花大少回去,穆亞準備付上這麼一筆錢,自己縮衣節食過一陣子之際,一條影子闖入對峙雙方之間,直撲花花大少──

    「啊!」狼嗥般的慘叫。

    花花大少身子一躬,兩手死死捂住下體,臉色青白,眼眶處疼出了眼淚。

    這時候,眾人都看清楚闖入者的真容了。一個銀髮銀眼,不苟言笑的冷酷男子,而他對付花花大少的手段,也從側面反映出他表裏合一的狠辣。

    花花大少的反應,讓不論有沒有看清楚銀髮男做了什麼的人都明白,小鎮土霸王那個傳宗接代的工具,下場估計不會太美妙。

    現場有一半以上的男性看著,均是心中膽寒,下意識或護住襠部,或夾緊雙腿,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模範騎士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尊煞神?連點小虧也不給吃。

    那位英雄救美的少年,與眾多男性也是一個模樣,嘴裏喃喃著:「英雄變煞神了,剛剛那招好……好可怕啊……」也許,他應該悄悄離開?某人的冷酷讓他吞著口水,默默打消了接近高手學習武技的念頭。

    ──傳宗接代的工具比較重要啊……

    「洛特?」

    全場大概只有穆亞還搞不清楚,洛某人究竟是為了誰才闖出來。

    不過洛特剛才的動作,穆亞倒是看得很清楚,狠狠一抓不過是障眼法,真正殺招,是夾在指尖不曉得何種材質的軟針。

    穆亞死板,但不是笨蛋,他有九成把握,那軟針上絕對抹有什麼東西,否則那一抓實在沒意義,除非一把將那玩意抓下來……

    「不值得浪費。」洛特冷冷瞥一眼,心底加注:「何況你還有一個我要養,錢給你亂花光光,難道我們喝西北風?」

    可惜沒有人能聽見他的心聲,包括少女在內,大夥給洛特這番不懂憐香惜玉的話語,下了一個結論:「好一個視美色如無物的冷血傢伙。」

    「讓她走,解藥材料開給你。」

    好不容易緩過勁,忍痛直起身的花花大少,耳邊恰好飄進洛特這番話。他一臉怨恨的深深看了洛特一眼,為了下半身的「性」福著想,咬牙忍氣吞聲道:「好!」

    洛特斜睨一眼穆亞,眼中鄙視他柔軟手段的意思很明顯。穆亞摸摸鼻子,回以苦笑。

    很奇怪的是,對於洛特的陰損,他竟沒有惡感。

    或許是因為物件的關係,讓惡人磨惡人,他神奇的只有叫好的衝動。

    「謝……謝謝你……」少女膽怯地說,洛特那張毫無人味的冷臉,總使她不由自主想退避三舍,一聲道謝,天知道耗費了她多少力量和勇氣。

    一聲冷哼打發少女的謝意。

    少女不敢久留,急匆匆離開飯館,此時此刻,被洛特雷厲風行手段嚇住的群眾,也沒有誰不識趣敢攔她,那不僅是和下半輩子過不去,也有可能是跟小命過不去。

    「解藥單呢?」少女走了好一會,花花大少再度開口,聲音裏的怨毒沒有半點掩飾之意。

    「兩個禮拜後給你。」

    言罷,洛特頭也不回的走人去也。

    穆亞見狀,急忙把餐費付了,緊追洛特而去,氣氛緊張的餐廳這會才恢復應有的熱絡,剩下花花大少站在原處,雙拳緊握,青筋畢露。

    「洛特、洛特,你走慢點。」大街上,穆亞追上風一般卷走的洛特,和他走了個肩並肩。安靜片刻,方微笑著輕聲開口:「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依舊是那冷冷淡淡的眼神看過去,洛特低哼。

    「……你要養我,不能亂花錢。」

    「哦,只是這樣?」

    忽然停步,冷冷注視穆亞數秒,洛特又快速又小聲又模糊地說了一句話,再度邁開腳步,一下子拉開好一段距離,把穆亞幹晾在原地。

    「你在說什麼啊……」

    可憐的穆亞,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勉勉強強算是回報吧。」洛特其實是這樣說的。

    畢竟,倘若沒有穆亞,別說去掌握人間的技能,他還有沒有命在都是問題。只不過,這樣子太不像一個魔族了,把他打死他都不會承認。
作者: 莫問藍    時間: 2012-1-8 05:23 PM

番外三 洛特的搶錢大作戰

   首富就像蟑螂,搶光一個很快就會冒出下一個。

    ──語出自《洛特.西斯法語錄》

    說實話,這句只要是皇家騎士鐵定耳熟能詳的句子,絕對不是什麼能夠良好教育下一代的警世名言,但是你必須承認,這句話有它自己的道理在。

    自從上任首富由於叛國慘遭抄家滅族,普羅斯城的財富排行榜在經歷一度劇烈起伏和數字統計之後,終於由一位剛新遷來,既不怕險又不怕難,更不怕首富的位置遭詛咒的經商大家,喜不自禁的發表完得獎感言,又狠狠的宴請鄰里鄉親一頓,用以彰顯他這個新任首富有多麼闊綽後,公然坐上首富的寶座。

    同時,這位事前八成有做功課的狂妄商人還向全城表示,他的宅院守備能力不敢說媲美皇宮,但尋常毛賊想來尋寶還得掂量掂量。為了證明此言有根有據,新任首富竭誠歡迎對自己竊盜技術有信心的朋友光顧,能盜走,損失的任何物品他都當作送出去,絕不追討!

    在一番宣言的最後,新任首富──囂張的齊諾德先生還特別挑明瞭說:「那個偷了我前任萬年血蓮的盜賊夥團,有本事就來偷我吧!看是你厲害,還是我的防禦體系更高明!」

    以上言論,齊諾德首富不但公開發表過,他甚至印成通知單滿城去散發。

    瞧瞧,示威這門學問明明有不下百種花樣可以變著使用,偏偏就是有想不開的,硬是愛用最容易犯眾怒的那種。他這番話可是把普羅斯城的大盜小賊,不管是定居的還是路過的,一鼓作氣通通惹了。

    自從那天起,新任首富家中的闖空門事件不曾間斷。

    其中高手不計其數。

    然而情況卻如首富曾經說過的,他聘請的守衛護院,確實將他的財富守得穩穩當當,一個銅幣也沒有丟過。

    齊諾德用群眾的眼睛所見向大家證明,他的狂妄其來有自。

    誰不希望自家的財富能像鐵桶般被守得滴水不漏?沒有一個人會嫌錢多,更不會有哪個人窮極無聊,把屬於自己的財富拼命往外推──卯起勁來妥善保護都來不及了呢!

    於是大大小小的本土勢力開始前僕後繼的造訪這位新任首富,求取守財經驗。他蓄意大張旗鼓的挑釁終於收到預想中的成效,替他帶來進一步加速融入普羅斯城的契機。

    真要說有哪邊比較奇怪、值得注意的,就是這些拜訪的地方勢力中,小勢力或年輕勢力都一副生怕別人不曉得自己強盛的樣子,排場極盡所能的大;相反的,那些大勢力和老一輩勢力紛紛韜光養晦,竭盡所能的低調再低調。

    莫非此乃普羅斯城的傳統?

    起碼這位新任首富是有看沒有懂,最後只好默默認同「傳統」這個臆測。他可不願人氣正好時,去問這類丟臉問題,以突顯他的無知。

    不過還是有好心的老貴族,在接受他的「教導」之後,語重心長的提醒他:「普羅斯城有一句俗諺,雖然比較粗俗,但我覺得很貼切。它說:『錢財不要露白,做人不要機掰,否則洛特會讓你爽歪歪。』……你,好自為之。」

    然後老貴族就比來的時候,還要神神秘秘地走了。一路上的小心翼翼,彷佛他剛剛說了什麼會遭到天打雷劈的驚天秘密。

    「那個……洛特是誰啊?」齊諾德卡在喉嚨裏的這句話,最終還是沒有機會問出口。只是他不認得洛特,並不代表洛特會對這位新任首富一無所知啊!

    普羅斯城人人皆知有個定期公告的財富榜,卻不曉得這個榜的最初發起者是哪位好事之人。不過若將這個問題拿去問洛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正是本大爺!」

    財富榜設立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方便洛特手頭緊的時候,去「借」點零用錢用用。

    既然如此,當有一個錢包對你大敞裝滿金銀財寶、珠光閃爍的開口,旁邊還插一個牌子寫「快來偷我啊」,盛情至此,洛特怎麼好視而不見呢?

    他可以讓任何人傷心,唯獨他可愛的錢包,不去光顧光顧,他自己都覺得對不起天地良心。

    可是,心動並不意味要馬上行動。

    洛特一直沒有明面上的具體動作,暗地裏的小動作卻是不曾間斷。只可惜,他暗地裏的動作無人知曉。

    這直接導致讓不斷跑來假借各種名目「關心」,整天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害怕大隊長一時想不開又要「除惡揚善」的活寶三人組,誤以為大隊長對那自以為是的首富嗤之以鼻,一顆顆撲通撲通跳的小心肝,總算歸了位。

    三活寶自以為隱密的動作,洛特也都看在眼底。

    「一群小笨蛋。」他輕佻的微笑,「偷盜也有境界之分,半夜闖空門只能落入下乘,考試用用就算了,再來一次我都不好意思。」

    言下之意,等同在暗示他準備來一次高水準的竊盜演出。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銀眸掃視環境一圈,他拿起披在椅背的斗篷系上,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一個全臉面具戴上,風系鬥氣一展,輕巧猶如幽靈的飄出辦公室,就像他當初審核騎士團候選騎士考試情形那樣,從騎士群裏飄然而過,卻未引起一人關注。

    他的目的地也奇怪,那抹鬼魂般的身影行進方向,竟是朝著貧民窟而去。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有自己的專業,有自己的資訊交流模式。盜賊,此一遊走在黑暗邊緣的職業,也無法例外。

    大多數的盜賊都清楚,普羅斯城的業內情報交流所就位在貧民區裏,一間看上去搖搖欲墜,彷佛隨時可能倒塌的民居地下室裏。而留守在民居裏那位貌似半截入土,連路都走不穩的老人,卻是有盜聖資格的老賊頭約舒裏,身家之豐厚絕對不比什麼全城首富差。

    可惜老頭已經金盆洗手好多年,否則本回首富的挑釁,肯定有他一個名額。

    如今的盜聖先生安分守己,小日子倒也過得滋潤,每天看著各式各樣的賊來來往往,則成為了他的另外一種興趣,只不過今天這一位──

    「你明明不是盜賊。」約舒裏啞著嗓子,語氣戲謔。

    他的說話對象,那個斗篷加面具把全身包到密不透風的男人,光明榮耀的皇家騎士洛特大人不置可否,淡淡回應:「你卻也默許了這種利益交換。」

    「底下那幫小崽子,有時候也會需要其他方面的力量幫助嘛。」老盜聖咧嘴一笑。洛特一眼就看見老人家已經開始缺牙,講話稍微漏風:「去吧!去吧!把財神往外推,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哼。能讓老子送錢也就你們這了。」

    駕輕就熟的拉開通往地下室的木板,洛特一溜煙竄了下去。

    早在新首富叫囂著挑戰他那個「盜萬年血蓮的夥團」之際,他這個「夥團的首領」便已經在交流區購買消息的公佈欄上張貼需求,另外聘了一個經驗豐富,偏偏運氣始終好不起來,碌碌無為的老賊專門等在交流區,負責收購消息外加辨認情報真偽。

    ──他可沒那雅興做花錢買假消息的冤大頭。

    來到地下室,裏頭的情形一如既往:空間比樓上民宅要大出數倍,一套套外型材料各不相同的桌椅,把整個地下空間無規則地劃分成大大小小許多區塊。有人坐在椅子上,代表包下一區進行私事;卻也有人慣於陰暗,躲在昏黃光線照射不到的壁邊牆角……他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安靜,即便要說話也是輕聲細語,以不影響到其他人為最高前提。

    如此教養,大大顛覆了盜賊這一職業給予旁人那粗鄙、沒文化的刻板印象。

    洛特在這裏已經是老客戶了,不但擁有一個盜賊們默契留下的永久保留區,一身行頭也成為他在這裏的招牌。

    基本上,盜賊們只要看見這身裝扮,立刻就曉得那位有時摳門得要死、有時大方得要命的爺又來了。充滿敵意和防備的眼神,頃刻間便收得乾乾淨淨,保證十人中有九人會以為方才的不友善是幻覺。

    當然,縱使他們一個個用「殺光你全家」的眼神瞪著洛特,在屍山血海裏殺進殺出無數次,手裏的人命比現場人頭還要多的洛特,照樣不為所動。

    充其量殺幾十人就頂天了的盜賊,氣勢比拼如何勝過沙場悍將?

    「收集得如何?」找到代理人,洛特一點也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直接詢問。他倒不擔心有人不開賊眼,冒險盜走或者偷聽他花錢買來的消息,不講求信用的生意,是無法細水長流經營下去的。

    「大家都很賣力,差兩處週邊佈置就齊了。」兼任代理人的盜賊皮克,笑瞇瞇地回答,順便把繪製好的平面圖遞上。

    假使那位首富齊諾德,或者他手底下任何一個負責首富豪宅防禦體系的人員在場,一定會驚訝的叫出聲來,因為平面圖上畫的不是其他,正是宅院的防禦佈置。包括哪邊有明哨、哪邊有暗哨、多久巡邏換一次班……等等,雖說不上巨細靡遺,卻也相差不遠。

    齊諾德恐怕也沒有料到,那些前僕後繼去他家掏寶的盜賊們,一方面確實想碰碰運氣,看能否多少帶點值錢玩意出來;另一方面他們幾乎每人都接下洛特的任務,盜寶之餘順便探索豪宅,如此即便空手而回依舊有錢可賺。

    順勢而為的不吃虧買賣,沒道理想不開拒絕啊!

    「嗯,你說的兩處空缺……」洛特微微一掃,便搞清楚這兩處為何會被空下來了。首先,兩個位置正對大街,縱使在晚間也有魔法街燈照亮;其次,那條大街很不幸是騎士團巡邏的必經之地,而且經過還不止一次。

    試問,除了剛出道、沒經驗的笨賊,有誰會選這種隨時可以被抓包,進而得以享受免費牢飯的入侵點?而且說實話,以洛特的專業眼光來看,這兩處的防禦佈置實在無關緊要,替首富著手佈置的專家,應該也清楚這一點。

    「就這樣吧。」把平面圖卷起來收進懷裏,洛特沖著盜賊皮克道:「事情擺平了,你的酬金我會照老方法給你。」

    「沒問題。等你的好消息。」

    揮揮手,瀟灑走,洛特又一次經過老盜聖那關,返回地面。

    此時此刻,他腦子裏全是那張首富家的防盜措施平面圖,盜賊皮克的老到眼光只是第一層辨認,還是確實跑一趟證明無誤最穩妥……這可關係到他花出去的錢,有沒有機會數倍乃至於數十倍回本啊!

    忽地,一條影子從牆角飛快沖過。洛特反應更快的出腳──我踩!

    「吱!」

    好大好肥尾巴好長的一隻老鼠。

    「老鼠嗎……也不錯。」洛特唯一外露的眼睛,閃過一絲玩味。

    皇家騎士團嚴重男女失調,女人難求,美女更難求,這是大家公認的事實。不過最近兩天,也就是洛特去交流所回來那兩天,騎士們發現他們團內的女性,其實也不是想像中那樣稀少。起碼這兩天,他們三不五時可以聽見女性尖叫聲,內容是:「有老鼠──」

    簡單明瞭的三個字,可想而知洛特捉住老鼠後,究竟動了什麼歪腦筋?他老兄就是看中老鼠和人相比的嬌小玲瓏,又兼之不容易引起懷疑,畢竟誰家房子裏沒有幾隻老鼠鑽來鑽去?區別只在於牠會不會讓你看見。

    「就是老鼠嘛……」

    奎裏的情緒很無奈,兩天下來,他無辜的耳朵已經不止一次遭受那句「有老鼠」折磨。然而折磨歸折磨,奎裏知道日常工作依舊得進行到底,他正抱著一大迭公文,走在平常前往辦公室的必經之途。

    「大隊長,我要進去了。」費力空出一隻手來敲門,片刻裏頭就傳來一聲熟悉的、懶洋洋的「進來」。

    一切程式都如同往常,打開門,把公文放下,然後大隊長的屁股就會離開他的座位,把筆塞到他這個可憐的副大隊長手裏,自己拿本書到旁邊打盹去……奎裏再一次覺得,自己絕對有受虐傾向。

    但是門打開後,下一秒,他的表現就像中了石化魔法。

    門後的辦公室,人鐵定只有一個,眼睛卻不止一雙,大致看上去少說也有幾十近百雙的……老鼠眼睛!

    「老、老、老鼠啊──」手裏的文件一灑,奎裏用比開門快數倍的速度,狠狠把門甩上,驚魂未定的背靠門板直喘粗氣。半晌,情緒稍微平和的他終於想到:「大隊長什麼時候有養老鼠的習慣,還養了上百隻……」

    他很自動忽視那些因為他的男高音演出,紛紛駐足行注目禮的路過騎士。

    一隻、兩隻老鼠他可以不怕,十幾、二十只老鼠他勉強可以接受,看久也就習慣,但是上百隻老鼠……即便只是回想剛才的情況,他也會感到毛骨悚然,雞皮疙瘩掉滿地。

    ──過度的驚懼使他並未多加注意,自然也沒發現那群老鼠簡直像支軍隊,是按照特定規律在辦公室裏排列。如果由上往下看便能曉得,牠們排列的正是首富家宅的防禦圈平面圖,而且是張會隨著洛特意思改變的地圖。

    「奎裏你的膽子怎麼比老鼠還小啊?」洛特的調笑聲穿過門板傳進奎裏耳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命令:「去把那三個活寶叫來,有任務。」

    「是!」奎裏如獲大赦。

    既然長官沒叫他踏進那可怕的辦公室,也沒計較他拿公文玩天女散花,奎裏怎麼也不會傻傻再去提醒,他跑得比飛的還快,急急找人去了。

    辦公室裏,洛特掛著狐狸似的狡詐笑容,輕輕叨念著:「偷盜偷盜,不就是把別人的東西變成自己的?那麼偷盜的最高境界自然是……那個入侵者一號,你走十號路線再試一次。」話鋒一轉,他開始指揮老鼠嘗試新的入侵。

    洛特蠢蠢欲動的這會,被當作待宰羔羊的首富齊諾德又在做什麼呢?

    洛特是何許人也?

    當第一個老貴族告訴齊諾德首富要小心這個人時,齊諾德可以不在意,但是當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於第六個在地方上聲譽都不錯的老牌貴族,于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私底下向他透露要小心這號人物時,就由不得他繼續輕忽下去。

    他派人私下上街查訪,卻不想洛特的名氣已經達到在街上隨便抓個流浪漢,他都可以朗朗上口的告訴你:

    「洛特啊?他是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最著名的特點是貪財、懶惰,最有名的功績是敗壞騎士團聲譽,城裏的有錢人家哪戶沒吃過他的虧?他就是普羅斯城首屈一指的流氓、惡棍、毒瘤……不過說實話,我還挺喜歡這位不良騎士的,他不良的很可愛。」

    可惜這位多次被抓差,見多了洛特慷他人之慨的流浪漢大哥,他的後半句話被無情忽略了。

    但起碼有一件事齊諾德肯定了,這人不但是個富人公敵,而且是個難以力抗的強敵!無怪乎那些老貴族講了類似的話後,都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連忙遁逃。由此可見洛特對這些貴族富商的荼毒,所造成的心理陰影有多深。

    「哼,沒關係。洛特是吧?我會讓你知道商人不是好欺負的!」齊諾德瞪著眼睛,正處於事業高峰期的他對任何事都有著非凡的自信心。

    結果,這句示威宣言脫口尚未超過五分鐘,就有僕人跑來告訴齊諾德:「老爺,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來訪。」

    「第七……是那個洛特?」齊諾德本來就很小的眼睛又瞇得更小。

    「是的。」

    「讓他進來。」吩咐下去,首富整整衣服,正襟坐好,擺出一副主人的架勢,企圖一開始就在氣勢上面壓倒對方。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身為眾所皆知的富人公敵,齊諾德就不相信洛特會是特地跑來送禮,恭賀他喬遷之喜,或者祝賀他登上首富的寶座。

    然而洛特又豈是隨隨便便任人擺佈的角色?他在人家大門口,就已經讓丹他們三個開始示威,一路走到正廳來,齊諾德的僕人管家被三個走路大搖大擺,滿臉囂張,就差沒寫上「我是流氓」的所謂騎士嚇得噤若寒蟬,一點也不想試試得罪他們有何下場。

    「哼!洛特騎士,你就是這樣當客人的?」齊諾德甚至沒有起身相迎,坐在主位,他嚴厲又不假辭色地問。

    「客人?」洛特一臉誇張的表情,搖搖手指,懶懶散散地說:「錯、錯、錯!我來當救世主,順便收救贖費的!」然後他也不等主人請,果真如他所言,擺出「我來拯救你」的派頭,自動自發採用舒適的姿勢坐下來。

    他坐沒坐相,屁股剛剛接觸到椅子,就開始擺主人威嚴,指使首富的僕人上茶水、上點心、上水果,讓齊諾德不得不懷疑這個「救贖費」,是否為普羅斯城「保護費」的代稱?那三個穿著騎士制服的兇神惡煞,的確像極了會收保護費的街頭混混。

    「胡說八道!」姑且不論猜測結果,首富知道氣勢上無論如何不能輸,「洛特騎士,假如你是來作客的,我自然好好招待;倘若你是來鬧事的,就別怪我向你的長官提出投訴!」

    「要投訴我儘管去。」洛特雙手抱頭,兩條長腿交迭跨到桌面,腳底板正面朝向齊諾德,「就算你投訴到團長老頭那裏,一樣是我有道理。我剛剛就說了,我是來拯救你的財產免于被盜賊們瓜分一空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齊諾德哪里還聽不出來洛特在威脅?他不怕暗盜不怕明搶,但如果洛特拿皇家騎士的身分硬來,他縱然有一些官方背景又能如何?當今皇帝在兩大騎士團上投注的心血,天下皆知。

    他有些緊張了。

    吞吞口水,儘量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正常,齊諾德微微抬起下巴,「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洛特騎士,你要怎樣才願意不再糾纏。」

    「我喜歡和爽快人說話。」慵懶窩在椅子裏的洛特,隨意打了個響指。

    旁邊,一雙倒三角眼去哪里都凶光畢露的丹,從懷裏拿出兩個卷軸,扔給首富,同時給他一抹不懷好意的獰笑,害得首富偷偷打了個激靈……好像有點寒。

    等到齊諾德打開兩個卷軸閱讀完畢,就已經不是有點寒,而是通體發寒、臉色發青了。他嘴唇顫抖了半天,才用自以為正常,卻嚴重變調的嗓音顫聲道:「你乾脆去搶!你這個強盜,你分明是想掏空我的老底!」

    原來那兩份卷軸,一份是洛特破解完畢的防禦圈平面圖,另一份是「救贖費」詳細清單,洋洋灑灑寫了百十行。

    「怎麼會是掏空呢?我算過了,那點錢還足夠你維持生意的運轉。錢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應該感謝我。如果我發現這種危險的東西不是拿來通知你,而是跑去賣給盜賊們。這個結果……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

    可憐的首富終於認識到,人心很險惡,流氓的心更險惡。

    氣到幾乎腦充血的他,佈滿血絲的小眼睛極盡所能瞪到最大,重重的喘了半天氣,他終於得以重新開口:「好、好、好,今天我認栽!不過,洛、特、騎、士,希望你永遠有這樣『撿到寶』的運氣。」

    看樣子,首富也猜到這張平面防禦圈破解圖怎麼來的了。

    可歎他當初太驕傲,居然沒意識到盜賊頻繁前來的不正常現象……恐怕這些盜賊十個裏有四、五個,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一拍扶手,洛特心情極佳的正起身來,「那麼我就不打擾齊諾德先生清點救贖費了。那兩個卷軸送你,明天你把費用送到,我就把剩下的一箱還你。假如明天中午以前我還沒看見費用,那不好意思,我只好拿那些紙去換點錢貼補家用了。」

    「一箱……你還有一箱……」齊諾德幾欲吐血,不幸中的大幸是,在吐血以前他先暈過去,免除了鮮血的浪費。

    就在齊諾德首富的僕人,手忙腳亂服侍主人的情況下,洛特帶人志得意滿的揚長而去。

    「大隊長,結果你還是沒說偷盜的最高境界是什麼?」瘦瘦小小的丹尼爾,努力抬頭看著他們的大隊長發問。

    「你笨啊,這麼簡單都沒看出來啊!」回答他的,卻是走在旁邊,臉上有條明顯刀疤的丹尼,從後腦杓呼來的巴掌,似乎很不屑某人低下的觀察能力。

    「你看出來?」洛特斜著眼睛看過去。

    剛才氣勢洶洶打人的丹尼,這才嘿嘿一笑,未免出錯的推卸解答責任,道:「都是丹告訴我的,大隊長你可以問他。」

    「喂!」不爽自己被出賣正欲反擊,丹卻瞧見洛特看過來的目光,只得硬著頭皮回答:「大隊長,說錯你可別罰款啊。你的最高境界應該是:『明知會有損失,對方還得乖乖把錢拿出來』。」

    「呵,漂亮。」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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